第二十七章 “逆才”魏征
什么样的君主能明辨是非,什么样的君主昏庸糊涂?唐太宗曾问魏征。
魏征答说,广泛听取意见的君主能明辨是非,偏心某个人的君主昏庸糊涂。从前帝尧清晰地向民众了解情况,因此,有苗作恶之事才能及时掌握;舜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共、鲧、驩兜也不能蒙蔽他;秦二世偏信赵高,在望夷宫被赵高所杀;梁武帝偏信朱异,在台城因受贿被下臣侮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其,死于扬州的彭城阁兵变。所以,君主要广泛听取意见,则宦官不敢蒙蔽,下面的情况也就能反映上来了。
唐太宗问政魏征的这段对话,除了说明唐太宗时刻不忘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外,还说明他擅听取谏言。
选贤任能,虚怀纳谏;唯贤才是用,选官不避亲仇。唐太宗做到了这一点,也确实如魏征所言:广泛听取意见。
若论唐太宗最能听取哪位的谏言,不用说就是魏征了。
魏征的学识、才华和敢于真言,是唐太宗重用他的主要原因。当然,忠言必逆耳,一心想成为明君的唐太宗,从治国上来说,身边需要这样一位“逆才”。
很多时候,君主选择重用什么样的人才,决定了想当什么样的君主。
隋末时期,天下大乱,魏征的才华和政治抱负均得不到施展,隋炀帝的昏庸,让魏征也成了起义者中的一员,他先是投奔李密,做了瓦岗军,后又投唐,进入当时的太子李建成的东宫。
在东宫做洗马时,魏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谁料又被迫卷入东宫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储位之争,真正的才华依然难以施展。最终,比李建成更擅长玩阴谋的李世民,制造的那场玄武门政变,在改变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命运的同时,也改变了魏征的命运。
李建成被杀,魏征则被李世民重用。
自此,魏征进入他人生的巅峰时期,他满腔的抱负得以施展。通常很多人说起皇帝和皇帝身边的臣子关系时,无一例外都会说:伴君如伴虎。不过,贞观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君臣关系却非如此,除了晚年外,唐太宗可谓从谏如流,大臣们也是积极进谏。
不过,虽然积极进谏,却也并非知无不言。通常,大臣们的进谏,也都以国家大事为主。可如果能上到国家大事,小到君王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家事和私生活都要谏言的,唐太宗时期,想必除了魏征,没有第二个人了。
那么,魏征何以能做到这一点呢?
一个人的命运走向,性格特点,无不和一个人的出身有关。魏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家里却很贫穷,因而他曾出家做道士。而正是这段做道士的日子,让他云游四方,看到了民间的疾苦。再加上他喜好读书,更喜欢研究历史,因而对政事就有了独特的见解。
贞观时期,得到唐太宗重用的魏征,提出了薄赋轻徭,兴修水利,鼓励百姓开荒生产等等,为百姓切切实实地做了不少好事,实事。
当然,贞观初期除了对农业生产方面的贡献,在尚书省任职期间,面对刑部积案,他也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因而才造就了贞观四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美好景观。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唐太宗当着重臣的面说出的:贞观天下之治,皆魏征之力!
由此可以说,唐太宗身边最重要的三位臣子里,如果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为他坐上皇位立了头功的话,那么,魏征便是他成为一代明君的贡献者。这从他推翻突厥帝国后,对重臣说的那句话就可见一斑:颉利被擒,他的部落头领带着武器来宫中宿卫,他的民众穿上唐人的衣服,这都是魏征的功劳。朕没有用错人!
推翻突厥明明是出将入相的李靖率唐军所为,但唐太宗却依然不忘称赞当时还只是谏议大夫的魏征,可见魏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贞观三年,魏征终于被唐太宗没有顾虑地升任秘书监,三年之后,魏征又双进位宰相,名正言顺(以前他也曾以谏议大夫的身份参与宰相议政)地与房玄龄、李靖、王珪等一起参加政事堂议会(贞观四年前,参加政事堂议会的有杜如晦,贞观四年时,杜如晦去世)。
不管是做谏议大夫时,抑或是成为宰相,每遇朝政之事,提出治国建议最多的便是魏征。
贞观六年,魏征升任门下省长官侍中,掌管机要,参议国政,并负责审察诏令,签署奏章……一时之间,门下省的权力因他的存在而增强,唐太宗甚至给了魏征副署皇帝诏令的权力,成了大唐帝国的把关者……
然而,虽然唐太宗对魏征如此重用,魏征这个“逆才”,依然经常犯颜唐太宗,让唐太宗威仪扫地……
第一百零三节 长乐公主的嫁妆
(1)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唐太宗将他与长孙皇后所生的女儿——长乐公主许配给了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
长乐公主李丽质不管是从长相上还是性格上,像极了长孙皇后,很得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怜爱。
皇帝嫁爱女,且要嫁给的人家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无忌又是长孙皇后的哥哥,唐太宗的发小……可以想象,这样的联姻不引起重视都不可能。
唐太宗也决定一改节俭,大为操办。为此,他对众臣说:“长乐公主是皇后所生,朕和皇后都很钟爱。近日将要出嫁,在礼数上一定要有所增加才是。”
原本皇帝嫁女都是普天同庆的事,如今皇上还亲自在众臣面前提出,自己这个女儿的出嫁一定不能像以前一样简单朴素,众臣当然极力附和,都说“陛下所爱,欲少加之。”更有爱拍马屁者还提出,长乐公主的嫁妆,一定要双倍于永嘉公主(李世民的妹妹)才是。
这种说法,按理说也无可厚非,如今正值大唐盛世,又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出嫁,如此大喜事,自然要比以往任何一场婚礼都要隆重才对。
唐太宗听众臣这么说,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宣布退朝,魏征突然上前一步说:“陛下,臣以为,长乐公主的嫁妆,一定不能比永嘉公主的多。皇上在这件事上,不能有所偏向,一定要一视同仁。陛下只有给长乐公主的嫁妆和永嘉公主的一样多,才能彰显公平。”
唐太宗那刚刚还微笑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可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说:“众爱卿是不是也和魏大人的想法一样啊?”
“陛下!魏大人的话,臣绝不赞成。”萧瑀早就看魏征不顺眼了,如今见连皇家私事都要掺和,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
“萧爱卿,你又有什么不同看法?”唐太宗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如果是其他事情,唐太宗一定会阻止萧瑀说下去,因他知这二位是死对头,都不是善茬,争起来一定会没完没了。可今天,他决定让他们争,他要从这二人的争论里,看看其他大臣的反应,看看还有多少大臣认同魏征的观点。
“陛下!臣觉得魏大人是在吹毛求疵,仗着他谏议大夫的身份,什么事都要反对。”萧瑀说完,将脸转向魏征,“魏大人,你怎么能将长乐公主的出嫁和永嘉公主的出嫁相比较呢?永嘉公主出嫁时,正值百业待兴,嫁妆少是可以理解的,可现在是大唐盛世,国力强盛,长乐公主出嫁,怎么能还像以前那么寒酸?”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长乐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而永嘉公主只是皇帝的妹妹,就这二人的身份来,出嫁也不能用同一标准。
唐太宗那严肃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没错,如今是盛世,盛世自然有盛世的做法。不过,笑容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停留多长时间,很快就被魏征接下来的话逼回去了。
“陛下!臣以为,不管是盛世还是百业待兴之时,长乐公主的嫁妆都不能多过永嘉公主,如果多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何况,一个是陛下的女儿,一个是陛下的妹妹,陛下对她们,怎么可以一个近,一个远呢?”
唐太宗心里那个气啊,眼看就要爆发出来,可还是竭力忍着。怎么办?自己若坚持对女儿长乐公主的婚礼大操大办,自己便有了亲女儿,远妹妹的嫌疑,这与他成为百姓和大臣称颂的“明君”不符啊。可若真要依了魏征的说法,他又心不甘,情不愿。于是,他再次把问题抛给群臣。
“众爱卿怎么看?”唐太宗问,依然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希望群臣全都来驳斥魏征,直到驳斥得魏征无话可说。
“陛下!臣以为魏大人说得有道理!”谏议大夫张玄素站了出来说。
“陛下!臣以为萧大人说得有道理!”中书侍郎颜师古站在了萧瑀的一边。
……
唐太宗越发气了,他冷眼看着群臣,很多臣子都只是在窃窃私语。长孙无忌和高士廉没有说话,唐太宗知道,他们不便开口。可那房玄龄、李靖等人也默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让他很生气。他知道,这几个老滑头,在心里一定是支持魏征的,但又知道自己想法,也便用沉默作答。
“众爱卿都不要争了!”唐太宗压制着怒火,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朕觉得,魏大人的谏言很好!两位公主都是朕的至亲,不可谁近谁远,长乐公主出嫁的事,就按魏大人说的办吧!退朝!”
唐太宗是愤然离殿的,他窝着一肚子的火,径直去了立政殿。
这股火,他不知向谁发,内心的不满也不知道向谁诉说好,只能去立政殿了。长孙皇后见唐太宗一脸怒容,便知道一定是上朝时发生什么事了,不待她问,唐太宗便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给了长孙皇后。
“这个魏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他是谏议大夫,处处故意找茬,如今,朕的任何决定他都要提反对意见!”唐太宗双眼通红,拍桌子怒声道。
唐太宗发火的时候,长孙皇后只是静立一旁,默默听着。等唐太宗发完火,她慢慢走到他面前,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说:“臣妾以前不明白陛下为什么那么重用魏大人,今天终于知道了!”
“皇后什么意思?”唐太宗一惊问。
“陛下,臣妾通过这件事,知道魏大人果然是个以大唐社稷为重的大臣!”长孙皇后说。
“难道皇后不生气吗?他针对的可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啊!”唐太宗对长孙皇后的反应有些吃惊。
“陛下,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这样的大臣,多难得啊!”长孙皇后说着话,站在了唐太宗左侧面,轻轻为他捏起肩来,“臣妾真为陛下能拥有这样直言的大臣而高兴啊!”
唐太宗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的怒色也在慢慢消散。
“皇后真是这样认为的?”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陛下刚才的话,臣妾听了,感触颇深,刚刚臣妾听陛下说的时候,臣妾就在想,臣妾与陛下结为夫妇也有十多年了,一直情深义重。可即便如此,臣妾在见着陛下时,也不敢什么话都说,也要看陛下的眼色行事,总是担心说出的话会冒犯陛下。可这魏大人呢,虽然是大臣,虽然也知冒犯陛下的结果会是什么,但却依然直言,是只有一心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的大臣才会不怕冒犯陛下啊,这样的大臣,实在是太难得了!女儿的婚事事小,大唐江山社稷事大啊!陛下,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陛下一定要听啊!”
长孙皇后的这番话,瞬间就将郁结在唐太宗心里的那股气驱散了。唐太宗沉思起来,仔细琢磨长孙皇后的话。
确实如此。论直言,朝臣中又有谁能比得上魏征?即便是那房玄龄、杜如晦、李靖等忠臣,偶尔也会看他眼色行事,只有那魏征,不管何时,丝毫不会顾忌自己的皇帝身份,一心只为朝廷着想。俗话说,良药苦口,他的话虽然不中听,也让人听了不舒服,但动机却是好的。如果自己身边的人,都只说自己爱听的,自己想听的,那么,即便自己犯了错,也不会有人提出,这样不就是对整个朝廷不负责任吗?
想通了,唐太宗高兴起来,庆幸自己在朝堂上控制住了情绪。
“听了皇后一席话,朕受益匪浅!”唐太宗一把拉住长孙皇后的手说,“皇后说得没错,只有苦药才能治病!”
长孙皇后见唐太宗心情变好了,也很高兴,她又说:“陛下,臣妾有件事,不知陛下是否能答应?”
“什么事?皇后快说!不管皇后说什么,朕都答应!”唐太宗看着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可是很少张口求他的,一定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臣妾想就这件事赏赐魏征,鼓励他直言,陛下觉得可好?”长孙皇后说。
唐太宗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说:“皇后说朕拥有魏征这样的臣子难得,朕倒觉得,大唐有你这样的皇后,才是真正难得啊!准了!准了!”
“臣妾多谢陛下!”长孙皇后娇媚道。
话刚说完,长孙皇后已经被唐太宗揽入怀里了……
此后,长乐公主的嫁妆,不仅按着永嘉公主出嫁时的标准办了。而且长孙皇后还派人赐给魏政绢四百匹、钱四百缗……这件事在朝臣中引起的反响可想而知,而长孙皇后的做法,就连“刺头”魏征也不禁说:大唐有如此皇后,是大唐的大幸,是皇上的大幸!
唐太宗身边既有忠臣魏征,又有贤后长孙皇后,大唐岂能不强盛?
皇帝也是人。虽然魏征难得,但对唐太宗来说,自己一个大唐天子却时时刻刻处在魏征的“监视”之下,很多事都无法做到随性,也是让他很烦恼的事。气极了,有些候不仅讨厌魏征,甚至连杀他的想法都有……
第一百零四节 君臣“暗斗”
(2)
唐太宗虽然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个能时刻提醒他,给他谏言,让他不要犯错,成为一代明君的忠臣。可这个忠臣如果时常让他下不了台,他也是会愤怒的。
一日,众臣都在朝堂等着,可唐太宗依然没有出现,好不容易出现了,刚刚坐定便朝堂下说:“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朝臣通常都能从唐太宗的这句话里听出,皇上是想退朝了。通常没什么急事,也都会住嘴,因此,唐太宗说完便起身要离开,不料却听魏征说:“臣有奏!”
唐太宗一听,皱着眉,看着魏征,不满道:“说吧!”
“陛下,灵州……”
魏征到底说了些什么,唐太宗并不关心,他的心思此刻根本没有在朝上,而是在他的袖筒里。
原来,几日前,有人献给他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鹞鹰,这只鹞鹰不仅通人性,而且性格多变,时而凶狠,时而乖巧,很是好玩,惹得唐太宗爱不释手,整日将其架在胳膊上玩,今日就是因玩鹞鹰,差点儿忘了上朝。最后在太监的提醒下,才想起上朝,由于着急,也想继续把玩,竟然把鹞鹰带上了金銮殿,只是,怕被朝臣发现,便藏在了袖筒里,本想早早退朝后接着玩,谁料魏征却说有事要奏。而这一说,魏征就说了个没完没了,灵州说完说中州,中州说完说华州……
朝臣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他们有些疑惑,不知魏征说这些事干什么,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不是非得在朝堂上说的事。
唐太宗虽然心思在袖筒里的鹞鹰身上,可魏征说的事,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听着听着他明白了,这魏征是故意的。
莫非他知道自己晚上朝的原因,甚至还知道自己的袖筒里藏有鹞鹰?唐太宗心里一慌,他可不愿让朝臣知道自己“不务正业”。
也就在这时,袖筒里的鹞鹰动得更厉害了,还发出了啾鸣声,想必是要挣脱出袖筒……唐太宗不敢想象,当坐在龙椅上的他,袖筒里飞出一只鹞鹰会是怎样的场景。
唐太宗坐卧不安,既怕鹞鹰飞了出来,颜面无存,又怕鹞鹰再不放出来会闷死在袖筒里。
“魏爱卿,这些事还是退朝后,你写个奏章报上来吧!”唐太宗终于要下“逐客令”了。
若放在任何人,都会识趣地住嘴的。唐太宗坐直身子,正要再次宣布退朝,却听魏征说:“陛下,臣还有件事,必须现在说!”
“说吧!什么事?”唐太宗再次皱起了眉,“简明扼要地说,不要这么啰唆。”
“陛下,臣曾看到一个故事,说春秋时,卫懿公喜欢鹤,整日与其为伴,给它乘豪华车子,给它食最好食物,如醉如痴,不理朝政、不问民情,引起朝臣不满,百姓也是怨声载道,因为为了养鹤,耗费了大量财产……”
坏了,这魏老儿真的什么都知道啊,唐太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他顾不得袖筒里的小宝贝死活了,只要不被发现。于是,他紧紧捏住袖筒,直至袖筒里的鹞鹰不再挣扎……
魏征的故事讲完了,唐太宗额头的汗也渗了出来,朝堂上鸦雀无声……
“魏爱卿这故事讲得好!”唐太宗说,袖筒里的鹞鹰死了,他终于不怕出丑了。但心里却五味杂陈,“俗话说,玩物丧志!朕希望众爱卿都能以示警诫!魏爱卿啊,你有什么喜好吗?”
最后那句问话,唐太宗问得有些恶狠狠的。没办法,因他心里正在骂魏征:好你个魏老儿,竟然故意让朕出丑,还讲故事,把朕比作卫懿公……
“回陛下!臣没有什么爱好!”魏征说,脸一如既往地板着。
唐太宗尴尬地笑笑,大声说:“好!没有爱好好!没有爱好好!退朝!”
虽然又羞又气,可又抓不到魏征的漏洞,唐太宗下朝后,在将已死的宝贝鹞鹰尸体处理后,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魏征能借他的爱好讥讽他,他难道就不能借魏征的爱好反击吗?唐太宗不相信魏征没有爱好,谁会没有个爱好?不可能!
“那个山羊鼻子,整日板着个脸,说自己没有任何爱好,朕不相信,难道他就真没什么能让他动心的喜好?”唐太宗问身边侍臣。
“山羊鼻子”是唐太宗给魏征起的外号,之所以叫“山羊鼻子”皆是因魏征的鼻子和山羊的鼻子很像。
身边侍臣想了想,讨好道:“陛下,小的还真听说过魏大人有一爱好!”
“哦?是吗?朕就说他一定有喜好嘛!”唐太宗顿时精神一振,问道,“什么爱好?”
侍臣说:“回陛下,小的听说那魏大人最喜欢听醋芹。”
爱吃醋芹,这算什么爱好?唐太宗有些失望,不过为了给自己的鹞鹰报仇,也为了出气,更为了教训教训魏征的不识趣,他还是决定利用魏征爱吃醋芹来捉弄一下他。
沉思片刻后,唐太宗心生一计。
三日后,唐太宗在麟德殿赐宴,宴请重臣,请重臣看演出。当然,魏征也在所请之列。宴席上,唐太宗特意令人给魏征的面前多放了三碗醋芹。果然,魏征看到别的菜肴时,不为所动,但看到那三碗醋芹却眼神发亮,胃口大开。一会儿工夫,三碗醋芹就被他吃了个碗底朝天。
唐太宗看着魏征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当着众臣的面,冲还在大嚼醋芹的魏征说:“魏爱卿啊!朕记得你说你没有什么爱好,还说因没爱好,别人就抓不住你什么把柄,那这醋芹,是不是你的爱好呢?”
魏征先是一怔,很快就意识皇上是在“报复”自己,报复自己在朝堂上让他难堪的事,于是便使劲一咽,将那还没嚼碎的醋芹强行吞了进去,由于太急,咽得太多,憋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众臣哈哈大笑。
“不急不急!看把你噎的!”唐太宗哈哈大笑起来,幸灾乐祸道,“魏爱卿,不用急,没人和你抢,醋芹,朕有的是,朕再赐你就是了!想吃多少都行!别被醋芹噎死,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哈哈哈哈……众臣知道唐太宗是在捉弄魏征,全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魏征刚刚被憋红的脸,慢慢恢复了正常,他起身冲唐太宗先施一礼,接着说:“臣谢陛下赏赐!”
唐太宗看着魏征,继续调笑道:“魏爱卿啊魏爱卿,朕就想不明白了,有人爱美丽的女子,有人爱金银珠宝,还有人舞枪弄棒,可你怎么就只爱这醋芹呢?”
众臣又是一阵大笑。
魏征喉咙里的醋芹此时已经全部咽下去了,喉咙舒服了很多,也便不慌不忙道:“回陛下!陛下喜欢无为(不是奢靡无度),臣自然也不敢有其他爱好,因此,臣只独爱醋芹而已!”
魏征在回答唐太宗时,又巧妙地将唐太宗奉承了一番。唐太宗怔住了,不好再“小家子气”,怔了怔后,接着说:“好!魏爱卿说得好!爱女子会乱性,爱财物会乱心,爱刀枪棍棒会伤身,魏爱卿的这爱好,无伤大雅,好!好!再给魏大人上一碗醋芹。”
又一碗醋芹摆在了魏征的面前,魏征依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唐太宗看着魏征,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有些事情,还是要背着这个让他又气又不得不佩服的臣子才行。
皇上“惧怕”臣子,这样的君臣关系,太少见了。可唐太宗有时候,还真有些惧怕魏征。
(3)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秋季,唐太宗召太子少师萧瑀进宫,让他汇报太子的情况。自萧瑀入东宫做了太子少师,每两个月汇报一次太子李承乾的情况,已经成了萧瑀例行的公事。每当从萧瑀那里得到李承乾的好消息时,唐太宗都会长舒一口气,很是欣慰。
心情好了,和萧瑀之间的交流也就多了,聊着聊着,也便聊到了萧瑀和魏征等人的矛盾上来。
“萧爱卿,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何不能和魏大人他们和平相处?”唐太宗说。
萧瑀和魏征不和,唐太宗还能理解,毕竟他们为人处事所站角度不同,可萧瑀和房玄龄、长孙无忌也不和,特别是和房玄龄不和,就让唐太宗不理解了。房玄龄可是个公认的“好好先生”,为人处事圆滑又随和,很少和人产生矛盾。
“陛下有所不知啊!”萧瑀叹口气,无奈道,“臣何曾不想和他们和平相处呢?他们可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啊。只是……只是他们容不下臣啊!”
“你说魏大人容不下你,朕倒能理解,他脾气性格就是如此,谁都容不下。别说你,就是朕的话,他也时常‘反对’,可那房大人和长孙大人怎么会容不下你呢?”
“陛下,我们来处不一样啊!”萧瑀面带沮丧道。
“什么来处不一样?”唐太宗没听明白。
“长孙大人和房大人以前都是秦王府的人,并且长孙大人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房大人又是陛下的亲信,他们又怎么会将臣放在眼里呢?臣以前可是太上皇身边的人啊,不是一起出来的,他们自然不愿意臣加入到他们中去。”
唐太宗明白了,萧瑀的意思是,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之所以容不下他,是因为他们在拉帮结派,在孤立他。他刚想说,那他们怎么不孤立魏征?魏征以前不仅不是秦王府的人,还是李建成的人。不过,没等他开口,萧瑀已经替他说了。
“陛下一定会问臣,长孙大人和房大人为什么不孤立魏大人,却要孤立臣吧?”
唐太宗点了点头。
“陛下,那是因魏大人根本不在意别人孤立他啊!”萧瑀说。
“哈哈哈哈……”唐太宗一听这话,大笑起来。虽然他不同意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是在孤立萧瑀,但萧瑀对魏征的评价倒很中肯,对魏征来说,谁孤立他,他都不在乎。
萧瑀不知唐太宗为何笑,尴尬起来。唐太宗笑完后,突然严肃起来:“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不希望你们之间有矛盾,这样吧!过些日子,朕做主,亲自为你们解开心结!”。
“谢皇上,只是……”
萧瑀还没说完,唐太宗突然说:“萧爱卿啊,如今秋意浓浓,凉风习习,最适合外出踏青狩猎,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游玩地方?”
唐太宗突然转移话题,萧瑀也不便再说什么,转而说起了这个季节哪个地方的景色最好。
“臣听说那南山景色如画,陛下不如去南山看看,既能打猎还能赏景!”萧瑀说。
“南山!嗯,不错!南山景色不错,朕以前去过,好地方!”唐太宗玩性大发,“好吧,过些时候,萧爱卿随朕一起去南山转转!”
皇上出游,让自己随行,萧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两个人当即说好了出发的日子。然而,就在唐太宗出发在即,有人却突然禀报,说魏征有要事要奏,而且还说是急奏。
“有事有事!朕不出去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有急事要奏?朕一说要出去,他就有急事要奏,而且非奏不可!”唐太宗大发雷霆,“这山羊鼻子就喜欢扫朕的兴。”
“奴才这就让他离开!让他有事等陛下从南山回来再奏!”刘公公慌忙说完,正要转身出去,却被唐太宗叫住了。
“算了!他这人,你还不知道,你要真这么说了,他就更不走了!”唐太宗无奈道,“还是让他进来吧,朕就要看他还要玩什么花样,有多少急事要奏!”
刘公公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魏征就走了进来,看着唐太宗怒气未消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是嫌自己打搅了他的出行,也便故意道:“臣听说陛下要驾幸南山,外面也已严整待命,臣就想在陛下离宫之前,奏请些事……”
“有什么就说,慢慢说,朕不去了!”唐太宗没好气地说。
“陛下为何又不去了呢?听说那南山景色正好!”魏征故意道。
唐太宗睃了他一眼,大声说:“朕刚刚要去,你便说有事禀报,如果朕真的去了,你又有急事了,又要向谁禀报呢?到那时候,你不是又要说朕只顾游玩,不顾政事了!朕不去了!”
唐太宗这话里明显有赌气成分,可魏征一听却夸张地跪伏在地,咣咣咣地磕起头来,磕得格外用力。
“陛下圣明!”魏征大声说,“大唐能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又何尝不能强盛?”
唐太宗这才知道,自己又被魏征“算计”了,叫苦不迭。等把魏征打发走了,唐太宗带着怒气,又去了立政殿,又在长孙皇后面前发牢骚。
“皇后还说那魏征是难得的人才!哼!他处处和朕作对,朕恨不得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山村野夫。”
长孙皇后看着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唐太宗,一边小心伺候,一边问:“那魏大人又做了什么让陛下不舒服的事了?”
唐太宗便将最近魏征害他的鹞鹰被捂死,害他游不了南山的事说了。
“皇后以后再也不要替他说话了!这个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小丑而已,是朕让他做了谏议官,他竟然处处与朕作对!朕喜欢的,他就反对,朕喜欢鹞鹰,他说朕玩物丧志,朕想去南山打猎,他又借有事奏,阻拦朕,朕说不去了,他就说朕是明君,那意思是不是说朕若要去了,就是昏君了?”
唐太宗越说越气,说完还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自己这天子怎么做得这么窝囊?
“再敢这么反对朕,朕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唐太宗大声说。
长孙皇后了解唐太宗的脾气,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便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当然,嘴里不说什么,手上还是不停歇地抚他的胸,安抚他。这是唐太宗每次心情不好时,长孙皇后安抚他的方式。
慢慢地,唐太宗不再大喘气,脸和脖子也恢复了正常颜色,长孙皇后这才令人端来酒菜,在令人退下后,又亲自给唐太宗斟满一杯酒说:“陛下稍等,臣妾要稍微离开一下,稍后就陪陛下喝酒!”
唐太宗虽然不知长孙皇后要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会儿工夫,长孙皇后从里间缓缓走了出来了,唐太宗惊呆了,端着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原来,长孙皇后正一身朝服,缓缓向他走来,神情庄重。
“皇后,你这是要干什么?”
长孙皇后慢慢走近他,随后施礼道:“臣妾是想恭喜陛下!”
“恭喜?朕何来之喜?”唐太宗更不解了,心想,朕正生着气呢,有什么喜?
长孙皇后慢慢说:“臣妾从史书上看到说,只有圣君才可能拥有忠臣。如今,正是因为陛下圣明,朝廷才有了像魏大夫这样敢于直言的忠臣。臣妾是在为陛下和大唐高兴啊!臣妾首先恭喜天下得一明君,第二恭喜陛下得了一忠臣!”
唐太宗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脸,瞬间就溢满了笑容。听长孙皇后的意思,不就是说,因为有了他这个圣君,才会有魏征这样的忠臣吗?他急忙搀扶起长孙皇后说:“听皇后这么一说,这魏征并不可恶?”
“陛下,这魏大人不仅不可恶,还很忠诚,他这是因爱君才会这样啊!”长孙皇后说。
唐太宗缓缓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此人虽然很讨人厌,但朕却需要这样的人,天下需要这样的人!只是……”唐太宗上下打量着长孙皇后,“为何皇后一定要穿上朝服?”
“臣妾恭喜圣君拥有忠臣,这是陛下之喜,朝廷之喜,大唐百姓之喜,如此大喜之事,臣妾不敢穿着随意啊!”长孙皇后微笑着说。
唐太宗的心,顿时就像大热天喝了一杯冰水般舒服。
不能去南山游玩了,又没有紧要的政事要处理,唐太宗有天突然想起萧瑀和魏征等人的心结,也便将萧瑀、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召进宫。萧瑀在看到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时便知道什么事了,但那三位却一脸茫然。
唐太宗看到他们,并不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写起诗来:
《赐萧瑀》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识义,知者必怀仁。
写完后,唐太宗当着其他三位的面,将诗赐给萧瑀。
“谢主隆恩!”萧瑀跪伏在地,双手颤抖,接了过去。
唐太宗看着其他三位说:“知道朕为何赐给萧爱卿这首诗吗?当年,太子和齐王诬陷朕,父皇听信谗言,几欲治罪,亏得萧爱卿仗义执言,朕才得有今日,而当时,萧爱卿与朕并无私交;到了玄武门之变,又是亏得萧爱卿力谏,父皇才禅位于朕,萧爱卿实在是一位真正的社稷之臣啊!可是你们几位却与他不合,朕这才调他去了东宫。如今看来,萧爱卿辅导太子也是最称职的,以他之赤心为国,诸位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魏征、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这时才明白唐太宗召他们几位过来,又是写诗,又是赐给萧瑀诗的良苦用心。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互看一眼,他们确实第一次知道,萧瑀在唐高祖身边时,竟然为唐太宗做了那么多事。
“萧大人所作所为,令我等佩服!”
长孙无忌刚刚拱手说完这句话,房玄龄也急忙向萧瑀施礼道:“萧公赤心为国,我等很是惭愧!”
魏征虽然依然面无表情,但却也说:“萧大人,本人以前虽然和您有分歧,但只是就事论事,请萧大人见谅!”
萧瑀一听,也急忙说:“都怪本人性格执拗,不知变通,还望各位大人谅解!”
“好了好了!”唐太宗高兴道,“说清楚就好了,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是大唐的栋梁之材,只有你们和平相处了,大唐才能长久兴旺、安宁。”
四位重臣一听这话,全都惭愧不已,连连保证以后一定以大局为重,不再彼此视为敌人。
不过,君臣之间,臣臣之间的“暗斗”又岂能因一两个人的调解就完全化解?特别是当那个一直充当着唐太宗和魏征之间润滑剂的女人不在了时,很多矛盾就又显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