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 杀意
自从黄霸被张敞点了哑穴后,他的政治生涯,从此一塌糊涂,一蹶不振。在长安,没有政绩,没有祥瑞,那是很难混出头的。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的迷茫感,充斥着黄霸受伤的心。
如果说,人生就像下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两招不慎,那就等着死翘翘了。黄霸怎么也没想到,背运的他,一不小心又使了一记混招,差点让他命都没了。
这个事说小很小,说大,则很大。说他小,其实黄霸就是向上面推荐了个人。这个人就是乐陵侯史高,皇帝刘病已的表叔。
史高连侯都封上了,黄霸还想干嘛?黄霸也不想怎的,就是想把史高推得更高点,拉个人情,以后好互相照应。
于是,黄霸给刘病已打了一个报告,隆重推荐史高当太尉。
有心的读者可能都看出来了,太尉这个官职,好久没有出现了。这个官职之所以被取消,源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外戚田蚡。田蚡死后,刘彻才知道他曾经是个造反货,气得直想骂娘。于是乎,从此撤销太尉,另创一个叫大司马的军职。
黄霸的报告打上去后,刘病已动作很快,立即召黄霸进宫。当黄霸喜洋洋地跑到他面前时,只见刘病已早已面黑,呼地吼出一声:“黄丞相,你到底想干嘛?”
那一刻,黄霸一下子就傻了。他还没回过神来,刘病已又噼里啪啦地骂道:“你是汉朝丞相,可你知道丞相是干嘛的?管教育、管监狱、管地方,都是你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管好丞相、管好大司马,你凭什么越权来管我的事?”
这下子,黄霸总算听出来了,问题不在于重提太尉,也不在于推荐了什么人,而是他根本没有推荐资格,越权用事了。
问题严重了。
黄霸吓得脸黄如土,马上脱下官帽,跪在地下连叫皇上饶命。
总是出了问题就跪地嗑头。刘病已想想黄霸近来种种的差劲表现,怒气难平。但是他控制住了,一句话也不说,大甩袍袖就走了。
郁闷,黄霸连死的心都有了。
黄霸认为,这次他可能逃不掉厄运了。刘病已想怎么处罚,他心里没底。别说回颍川磨练改造,有可能卷好铺盖,直接被叫到监狱报到。
一天,两天,三天……他度日如年地等着宫里的消息。几天后,黄霸听说刘病已气消了。不久,刘病已传话来告诉他,事情过了就算了,不想再追究了。
黄霸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到这里,黄霸知道自己的事业和美好未来,已经到头了。他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再坚持几年,安全退休。在退休之前,少说话,爱护环境,不乱抓鸟,退位让贤,那就真是阿弥陀佛了。
黄霸到头了,可张敞还在台上唱着。黄霸被刘病已数落以后,台下亦有观众说,不能再让张敞在台上乱跳了,以前他把黄霸轰得里外不是人,今天我们也要轰他一下。
在张敞看来,那帮想轰他的人尽是些落井下石之徒。他之所以被轰,是因为一个好朋友出事了。那不是一般的好朋友,也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个牛人,也是一个猛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杨恽。
一个牛人的背后,往往总是有着一个牛人的背景。杨恽的父亲杨敞,胆小怕事,但毕竟也混到了丞相,又称“汉朝第一胆小丞相”;杨恽外公,名号更响,一响就是两千多年,他就是《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大师。
杨敞这辈子,能够善始善终,全赖他的“乌龟哲学主义”,关键时刻,该缩头时须缩头,该伸头时须伸头。没想到,这个优秀的品质没遗传给杨恽,杨恽一扫杨敞软弱无力之气,反而洋溢出外公司马迁的阳刚之气。
杨恽之所以能混出名号,得益于两个条件,一个是他很有背景,二是他很有才。杨敞死后,杨恽没轮上爵位,他的哥哥杨忠继承了爵位。凭着哥哥的关系,杨恽当上了郎官。霍光儿子霍禹家族要造反时,杨恽耳朵特灵,第一个知道情况,当即就跑去告密。于是乎,刘病己把霍禹全家整死后,凭功论赏,杨恽被封侯,同时迁为中郎将。
一个有钱、有势、有才还特爱告密的人,你说他活着为了啥呢?让杨恽来告诉你,他不为利,只为一世清名与心中那莫名其妙的冲动。
杨恽轻财仗义,那是出了名的。杨敞死后,他分得五百万,可是他封侯后,把这五百万全分给宗族兄弟花去了;接着,后母死了,没有儿子,数百万家产也全留给杨恽,他眼睛眨都不眨,又全分出去了。只不过这次分给的对象是后母的兄弟。再后来,他还觉得不过瘾,又把得来的一千余万到处施舍。
杨恽对钱没啥概念,但是对做人和当官的标准却是相当苛刻。对朋友,他只认一种人——英俊儒雅,才能出众。对待同事,则是发挥他一直以来的特长,有料一定要爆,没料一定要探,反正就是要折腾到底。于是乎,杨恽就落下“两多”,朋友很多,政敌也很多。甚至,我们可以给他起个外号,叫“杨大嘴”。甚甚至,我们可以叫他“揭发检举专业户”。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同样,对“杨大嘴”这样爱爆料的人来说,常爆别人的料,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爆掉。果不其然,不久,他就被人告了,爆了他两条料:乱引亡国之论诽谤当世,破坏社会团结和谐气氛,这是第一条;到处乱说话,拿皇帝来开玩笑,大不敬,这是第二条。
这回,杨恽真是碰上死对头了,因为告他的人,那是大有来头的。此人名唤戴长乐,时任太仆。
自刘邦立国以来,能够当上太仆的,多数都是跟皇帝关系不赖的,当初夏侯婴和刘邦,就是一对铁杆哥们。那个叫戴长乐的,不过是刘病已在民间跑江湖时相交的一个知己。刘病已发达后,把他唤到长安提携,就当了太仆。
戴长乐为什么要整杨恽还得从头说起。事情是这样的:戴长乐经常替刘病已跑腿,跑了就跑了,还经常在外面炫耀,说我今天去哪里办事了,这个事嘛,本来应该皇帝做的,可是都得由我来做,辛苦啊!
嘴上说辛苦,心里却像喝了蜂蜜一样甜之又甜。那时,戴长乐就知道过嘴瘾,搏虚荣,没想到竟然惹祸了。有人将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到刘病已那里,说这人做事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不把皇帝的威信放在眼里。
本来是一件小事,竟然被谁当料爆出去了。数汉朝之大,谁爱干这种讨人嫌的爆料工作呢?戴长乐拍拍脑袋想了想,哦,爆我料的人,肯定就是杨恽。除了杨恽,还有谁要跟我过不去?
于是乎,戴长乐也派狗仔队出去搜集情报,终于凑够了几条,把对方也拉上垫底了。
戴长乐的料,到底是不是杨恽爆的呢?戴长乐死咬不放,杨恽也没有说,他只对戴长乐爆料的内容,坚持说不,说他没干过那种缺德的事。
部属掐架,为难的只有皇帝了。既然杨恽争辩,那就先去查他,于是皇帝就把案子扔给了廷尉。千呼万唤始出来,那个廷尉,就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于定国。
于定国跟杨恽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半载了。官场不是娱乐圈,娱乐圈爆个料,报上炒一把,网上再喷一嘴,然后不久,再抛出个道歉声明书,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像杨恽这种爱爆官场料的人,他爆了,管司法的廷尉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还得把它当回事,立案,侦察,判决,那可是累人的工作。
所以,于定国和杨恽的工作,就是一个爆得不亦乐乎,一个却忙得不亦乐乎。一个爆出了大名,一个也忙出了大名。
在汉朝官场,都流传这么一句话: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张释之是汉文帝时代的牛人,汉朝人能将于定国与张释之相提并论,可见于定国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反正就是多棘手的案件,只要于定国给你判了,保你心服口服,不敢说冤。
让这么一个民自以不冤的廷尉,去治你杨恽,看你还敢说冤。然而不久,杨恽却歇斯底里地喊道:“冤呀,老子冤死了!”
二 铁杆粉丝,没有春天
在汉朝,司法谈不上什么独立,但是没有证据证明,司法部长(廷尉)于定国跟杨恽的仇人戴长乐是有一腿的。所以,于定国治杨恽,应该不属于打击报复之类,而是公事公办。
案件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于定国给皇帝刘病已上了本一奏书,汇报了基本情况。于定国是这样说的:太仆戴长乐告杨恽那两条罪,基本成立,证人已经找到,没想到杨恽不但不服罪,还扬言要杀掉证人。
接着,于定国还在结尾总结了两句:杨恽是因为得到皇上的恩宠,才有今天的荣耀,他竟然不懂爱惜,狂妄无知,妖言惑众,大逆不道,请求皇上批准逮捕!
刘病已看着于定国这篇报告,久久不能说话。
刘病已真的很难做人。两个部级高官掐架,两个人都很牛气,一个是多年知已,一个是秉公办事的爆料大王,做为皇帝,站在哪边都不合适。但是,如果按罪把杨恽杀了,动不动就起杀气,这不是政治艺术的最高形式。政治艺术的最高形式是什么?不是你死我活,横尸遍野,而是你好我好,和气共处。
最后,刘病已决定,免去杨恽和戴长乐公职,降为庶人。
这就叫,各打五十大板。掐架的谁都不好过,谁都还有日子过。这才是刘病已风格的政治艺术最高形式。
案件走到这个程序,我们总算看出个端倪:告戴长乐状的,多数是杨恽;杨恽口无遮拦,不积口德,犯大不敬,基本也是属实的。
按以上认知,杨恽不应该喊冤,应该向老爹杨敞学习,暂时行“乌龟缩头法”,低调做人,明哲保身。但事实却告诉我们,杨恽如果能学杨敞,他就不是真正的杨恽了。
真正的杨恽是什么?是司马迁的克隆版本,牢骚满腹,就必然发之。当然,心里有怨气,发发牢骚,舒缓心情,也不是不可以的。然而,杨恽到死都没明白一个道理:牢骚可以发,但不是任何牢骚都能随意发的。
杨恽被免公职,也没了爵位,但他不差钱,生活高枕无忧。不像当年的司马迁,被抓后连六十万钱都凑不出,落得一世内心都不得平静。杨恽之所以不差钱,一是因为家底很厚,二是他的人脉还在。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他另起炉灶做起生意,发了不少财。
对杨恽来说,钱算个啥玩意儿,钱和命是一样长的,没啥意思。于是乎,杨恽到处赚钱,更要到处花钱,花钱只图一个事:痛快。
杨恽是挺有钱,但汉朝最有钱的不是他,而是张安世。当年,张安世官高盖世,富可敌国,可他老人家仍然很低调,舍不得乱花一个子儿。他那样做是为了啥,是为了保命哪!哪像今天这个杨恽,心里有点不平,口袋里有几串钱,就要到处乱走乱花还乱说话,危险着呢!
有个人一看杨恽如此不谙世故,心里着急,给他送来一封信。信的大致意思就是说,杨恽啊!做人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装个可怜相,只要皇帝看了有怜悯之意,说不定哪天还会东山再起的。
给杨恽写信的人,名唤孙会宗,时为安定郡太守。人家的确也是一番好意,哪知杨恽看了,先是仰天长笑,接着只见他傲气一起,大笔一挥,给对方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杨恽写的这封信很出名,史曰《报孙会宗书》。
杨恽这封书,完全是模仿外公司马迁那封著名的《报任安书》写的。当年,任安给司马迁好意来信,劝司马迁能推贤进士。那时,司马迁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顾得了贤士,于是压着信一直没回。后来,任安因太子造反一案下狱,司马迁悲从中起,挥毫而就,写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报任安书》。
在《报任安书》里,司马迁大师顶天立地,充满了无限的战斗精神,他从替李陵辩护而被受宫刑说起,猛批刘彻寡恩无情,泄尽心中所有不平之气。
凡是经典文章,必有经典词句。在生与死面前,司马迁在文中振臂高呼:“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千年以后,毛主席用此话,高度赞扬了张思德同志,这话经毛主席一传,天下皆知,红遍大江南北。
不得不说一句,如果不是杨恽,司马迁大师的《史记》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汉朝人一睹为快。
情况是这样的,司马迁死后,他的《史记》及书信都被藏在女儿司马英家里,于是外孙杨恽有机会成为《史记》等作品的第一阅读者。杨恽每每读之,总要扼腕叹息,于是有一天,他向刘病已上书,要求公开发行《史记》。很幸运的是,刘病已批准了,于是雪藏了二十多年的大作,终于重见天光。
从文风来看,杨恽《报孙会宗书》继承了司马迁《报任安书》那种慷慨激昂的战斗精神。但是,杨恽还没来得及把信寄出,他就出事了。
杨恽并不知道,当他到处花钱买醉、纵酒作乐、发泄郁闷时,有一双眼睛正在远处死盯着他。不对,是无数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那些邪门的眼睛,来自长安。
当初,杨恽扬眉吐气的时候,手持大刀,捅过多少人,爆过多少料,估计连杨恽本人也记不清楚了。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这个是有着光荣的传统的。所以,杨恽的政敌空前团结,决定要在杨恽落井之际,一起搬起石头狠狠往井下砸。
看来,孙会宗给杨恽来的那信,不是空穴来风的,他肯定是嗅到了不祥之气。果然不久,杨恽就被告了上去,说他骄奢无度,不知悔过。这个还不算什么,人家还给他安了一条,天上出现了日食,这肯定是因为杨恽。
日食跟杨恽有什么关系?稍有点常识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古人不一样,凡是天上出现不祥之象,总有跟地上的某人某事扯到一起,于是不幸的,杨恽就被扯上去了。
很快的,就有人来杨恽家搜家。结果一搜,就搜出那篇不怎么著名的《报孙会宗书》。搜家的人简直如获至宝,马上把它送给皇帝。刘病已一读,气得拍案骂道:杨恽简直就是找死。
如果你是刘病已,你也会火冒三丈。司马迁借《报任安书》骂的是刘彻,杨恽借《报孙会宗书》大骂的是刘病已。杨恽骂人的水平一点也不比司马迁差,他还引用古诗,把刘病已骂绝了。此诗如下: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这是啥意思?大致意思就是,我在南山上有一块田,整天辛苦劳作,但是满田的荆棘野草,多得无法清除。于是乎,种下一顷地的豆子,只收一片无用的豆茎。唉!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还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呢!
这不是种田的诗吗?怎么扯到骂人上来了?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中国就没有文字狱了。中国古代文人骚客,很多时候并不是为文而文、为诗而诗。写文也好,作诗也罢,都是有意图有目的的。那就是不平则鸣,不骂不爽。
但是他们是读书人,不是街头泼妇,不能一出口就脏字满天飞。读书人骂人,往往都是指桑骂槐、指东骂西,此种骂法,文学称之为“借物抒情,寓情于物”。
据张晏《汉书》注曰:“山高在阳,人君之象也。芜秽不治,朝廷荒乱也。一顷百亩,以喻百官也。言豆者,贞直之物,零落在野,喻己见放弃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谄谀也。”
看出来了没有?杨恽借这诗,其实就是骂刘病已昏庸无能,让他这样贞直的人零落于野,喊冤无门。事实上,这诗还不是最毒的,最要命的是,杨恽在信尾还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活着替皇帝出力卖命,根本不值。
刘病已已经忍无可忍了。
以前不杀,是觉得你杨恽毕竟做过不少工作,爆了不少有价值的料,现在不行了,你都觉得我废了你侯爵是冤枉你了,既然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了,那还留啥脸面呢!
一想到这,刘病已心中不由地涌起一股恶气。
这时,廷尉于定国出面了。他经过查证,认定杨恽大逆不道,罪该腰斩。接着,于定国把判决书递交给皇帝,刘病已看都不看,批复同意腰斩杨恽。
一颗滚烫的头颅,就此落地化为游天之冤鬼。历史仿佛要告诉我们,想学司马迁,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
三 张敞的官劫
杨恽死后,汉朝官场再起地震。那帮身穿长袍的公卿开会总结,大家觉得斗得还不过瘾,杨恽大逆不道,他的死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抓出来斗一斗。
谁是杨恽的死党?就是那个替妻画眉、上了章台街见了妓女就现了轻浮相的京兆张敞。张敞爱逛章台街,杨恽爱花钱,俩人兴趣相投,向来都是好朋友。
人家要整张敞,说起来也没啥奇怪的。到此,张敞在长安市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一直赖着不动。你不动,别人就没机会,所以别人只好动手来掀你下台了。
这真是个多事之秋,赵广汉、韩延寿、杨恽,多米诺骨牌倒了,张敞会不会是第四个倒下的?
悬,真的很悬。
眼看张敞要被揪出来,难道他没个官场兄弟出来说几句话吗?兄弟是有的,但是都没人敢哼声。
前面讲过,张敞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萧望之,一个是于定国。萧望之正当失意,教太子读书呢!没啥心思去折腾。于定国现在是司法部长,管抓人的,按理他应该可以说得上话的,但是他还是闭嘴不说。
事实上,于定国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要知道,现在汉朝的官场就像江湖,刀光剑影,乱七八糟。如果要上去劝架,说不定连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
杨恽不就是一典型案例吗?当初韩延寿和萧望之斗得死去活来时,杨恽奋不顾身地上书,替韩延寿说了几句话。结果人没救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仇敌戴长乐告他的时候,也把他救韩延寿时说的话算一条罪送上去了呢!
这样一算,张敞想逃出此劫,难啊!看来他只有等着挨砍了。
果然,众卿纷纷上书,弹劾张敞。同时,关于张敞的谣言满天飞,长安都在传着,张敞就要倒下了,他顶不了几天了。
外面的谣言传得起劲,张敞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像耳聋似的,装作啥也没听见,一副潇洒模样,上班下班,仍然如故。
张敞一自信,有人就郁闷。郁闷的人,当然就是那帮要找张敞干架的人。很快的,他们就发现,弹劾奏书一道接一道地送上去,宫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告张敞状的并不知道,他们想干架,可是有人却十分不想看他们打架了。那个人,当然就是刘病已。
想想,赵广汉为啥被整死,是因为他太张狂,竟然不将魏相放在眼里,还带人到府上砍砸。韩延寿呢,很低调,可是命不太好,被萧望之咬上了,人家不放手,自己功夫又不怎样,造假露了馅,只能被整死了。杨恽这人,就是不懂规矩,学啥不好,竟然要学司马迁批起皇帝的不是,当然叫人不痛快,只好砍了得了。
张敞呢,好像没跟啥人有仇,人家干啥要整他?这个刘病已心里是有底的。人家看张敞不顺眼,就是因为他的轻浮相,替妻画眉,见了妓女色相就起,恶心。就因为这个,人家以前不知弹劾过他多少次了。现在,他们再以杨恽朋党为由,执意要赶张敞下台。
那帮人就知道赶人,可没有替皇帝考虑过,长安离得开张敞吗?把他赶下去了,再起盗贼,谁来收拾这烂摊子。所以,刘病已一想这个,就把奏书全部压住了,啥表态也没有,让那帮人看着干跳不已。
说白了,刘病已还是不想借杨恽案件扩大打击面。整天搞阶级斗争,荒了工作,不好。保护张敞,就是保护长安,就是保护汉朝现阶段的工作成果。
能少折腾就少折腾,大家还是以工作为重点吧!我想,这应该是刘病已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
君不知,刘病已想保护张敞,张敞是知道的,张敞的政敌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一个人,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是张敞的属下,一个无耻的小人。
那个不知“死”字咋写的人,名唤絮舜,时为张敞手下的小秘书。有一天,张敞叫他去处理个案件,他一反常态,不把领导的话放在心上,中途竟然跑回家睡觉去了。
张敞莫名其妙,只好派人去叫他回来干活。没想到,那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吼了一句:“老子以前替他干的活还少吗?满城的人都在传张敞要倒掉了,他顶多再当五日京兆,还替他干个屁活呀!”
传说中的“五日京兆”这个成语,就出自这个小人的嘴。然而,张敞是不是“五日京兆”,不是外面的人说了算的,张敞自己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那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病已。到目前为止,刘病已啥话都没哼,张敞或去或留,只有天知道。没想到,锣鼓还没停,就有人急着要拆台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小人物,竟然也敢拆我张敞的台。就算我只当五日京兆,也要让你知道五日京兆是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小子的话马上传到张敞这里,他一听,一下子就火大了。于是,张敞派人逮捕那小样的,毫不客气地把人家投到监狱里去了。
中国古代司法之黑暗,远超过现代人之想象。我们也知道,张敞是靠“打黑”闻名天下的,像他这种玩弄黑社会的老手,玩个阴招,制造个冤狱,那实在太小儿科了。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按汉朝法律,要杀人,必须在立春之前。那个絮舜,张敞是坚决不能让他活到明年的春天了。于是乎,他派人日夜拷打,让那小人自己认罪。认什么罪,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肯在编织好的罪条上点头签字就行了。
最后,那小子终于忍受不住,认罪了。
判决书写好后,张敞得意地笑了,他派人给那小子送去了一张字条,上面是这样写的:五日京兆,威力如何?现在怕死了吧?冬天就要过去了,想不想多活几天呀?春天马上就来了。
命运最残忍的捉弄,就是把你投进一片绝望的黑暗之中,让你突然看到一丝光明,然而当光明出现在你眼前时,却原来是一把砍头的刀。张敞就是以此折腾那小子,最好长点记性,下辈子有机会再做秘书时,别狂妄无知,乱欺负人。
立春之前,那小子还是被张敞派人拉出去砍了。刚砍了人,春天来了,中央司法部就例行到地方巡查案件。没想到,张敞又被人告了。
告张敞的,是絮舜的家人。他们竟然抬着絮舜的死尸、拿着张敞曾经传给死者看的字条,跑到中央司法部巡视员面前告状。人证物证一一俱在,张敞这下子跑不掉了。果然,司法部官员立即上奏,弹劾张敞滥用职权,滥杀无辜。
奏书马上就传到皇宫,刘病已一看,傻眼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敞你果真觉得命长了吧!人家喊着要罢你的官,我好不容易压住奏书,你竟然又整出一个命案来,这下子,该怎么收拾?
是啊!怎么收拾?两次奏书堆在一起,张敞想不被搞倒,早已做鬼的杨恽可能都不会信了。
然而,万事总有个例外,奇迹还是发生了。
不久,刘病已把廷尉于定国叫来,说道:“上次有人因杨恽的事,把张敞告到我这里来,那奏书一直都还在我这里。这样吧,你先把这些奏书拿去立案,把他办了。”
于定国会意地点点头。刘病已接着说道:“就这样吧!没事你先回去吧!”
于定国一愣,张敞身上不是还有一件命案吗?怎么还交待一起处理?突然,于定国明白了,哦,原来这样。
到底是啥样呢?
还是那句话,刘病已还是不想杀张敞。
想想都知道,如果刘病已要于定国将张敞的命案也一并处理了,张敞肯定是要以命抵罪了。张敞两件大案,想包庇是说不过去的,唯有退而求其次,将之前弹劾他与杨恽牵连的事办了。那件事,顶多就是罢官,不过丢了公职,还能活命。
只要命在,还怕啥呢!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风头一过,张敞还是可以回来的。这叫啥?就叫避重就轻。高啊!
这下子,张敞真的没戏唱了。刘病已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他罢免了,同时派人告诉他,最好尽快把官印送到未央宫来。
张敞一听,两眼一眯,两耳一紧。接着呢?交了官印后,是不是就该去监狱报到了?
张敞的心揪得紧紧的,恐怕中央使者嘴里,还要蹦出啥爆炸性的词来。但是他等了很久,人家却拍拍手走人了。张敞一愣,就交那破官印,就没啥事了?
可是人家没说有事,也没说无事,真是可怕。张敞心头肉不由地一跳,他现在成了落水狗,凭他对汉朝官场的了解,人家不可能就此放过他。那怎么办,没了公职,手无寸铁,总不能干等着被那帮疯狗咬吧!
顿时,张敞心头又闪过一个念头:老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跑!先跑人了再说。
一想到这儿,张敞提起袍子,卷起官印赶到未央宫北门,交了那破玩意儿,然后一溜烟地跑到老家躲起来了。
张敞一跑百了,数月就过去了。那几个月,全家人提心吊胆,仿佛挂在树上的鸡蛋,随时都要被风吹落,砸黄了玩完。
托皇帝的福,逃难以后,好像没见疯狗追来,日子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这种踩着钢丝活命的日子,到底要挨到什么时候呢?张敞不知道,张家上下更是没谱,反正就等着吧!是祸是福,总归会有答案的。
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有一天,张家上下突然慌成一团,接着有人哭了,带领全家都哭了起来。他们挨了好久,总以为张敞躲过了初一,说不定能躲过十五,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死劫。因为他们听说,皇帝突然派使者来,准备要带张敞走了。
那时,皇帝使者还没到门口,张敞一看全家哭倒一片,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张敞狂笑,那边就哭得更猛了。这时,只见张敞笑着叫道:“别哭了,都赶快起来给我准备迎接客人,俺要被重新起用了。”
根本就没人相信张敞的鬼话,张家的人都接着哭。这时,张敞又笑道:“你们还哭个屁呀!怎么都不拍拍脑袋想想,如果是皇帝要让我死,派个抓人的就够了,今天来了特使,肯定是要起用我了。”
张敞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哦!皇帝使者驾临,说不定是好事呢!
张敞不愧是老江湖啊!皇帝派使者来,果真是起用他,而不是取他人头来的。刘病已之所以要起用他,实在是因为找不到个像样的人去做张敞曾经做过的工作——捕盗。
对长安那帮盗匪来说,张敞是阎罗王,他们不过是小鬼。阎罗王不在了,小鬼就跑出来作乱了。自从张敞不当那京兆后,长安都乱了套。官员工作效率下降,盗贼四起,捕盗的警鼓都被打破了也不管用。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据说冀州的巨盗们,干脆跳将起来,公开跟政府对着干。
这帮盗贼!简直太目中无人了;可这帮盗贼,简直就是我的死难兄弟啊!如果没有你们,皇帝怎么会想到我张敞,如果没有你们,我张敞还能混得下去吗?
想想也是,人一有两把刷子,就不怕没前途。张敞当初被皇帝放掉,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不过,刘病已这次不是让张敞回来继续做他的京兆,而是派他到祖国最需要他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冀州。
但是,张敞来到长安后,没急着去工作,而是先摆平那件让他全家吃喝拉撒都不安稳的命案。张敞当然也知道,跟皇帝讨价还价,必须得趁热打铁。于是乎,他给刘病已写了一封书,替自己杀人辩护。
辩护书送上去后,刘病已就接见张敞。皇帝很实在,对张敞杀人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封他为冀州刺史,让他专心去捕盗。
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张敞终于还是逃过了一劫。
四 刘病已的皇家博弈论
张敞将继续他的打黑生涯,正如刘病已所期待的。不久,冀州黑社会被张敞摆平。好人战胜了坏人,牛人战胜了猛人,世界又恢复了和平。
不过,和平只是暂时的。
公元前49年,三月,汉朝的天空出现了慧星。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果然,这年刘病已患上了重病。
这年,好皇帝刘病已不过才四十三岁。四十三岁,多好的青春,刘病已却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庄子说,人从无中来,又回无中去,顺其自然,应该鼓盆而歌。但是对刘病已来说,重要的似乎不是生死纠结,而是国家社稷。他走了没关系,留下这么大的家,他很不放心。
准确地说,他不是放心不下这个家,而是不放心即将接他班的新当家。这个新当家,就是太子刘奭。
刘奭是刘病已和许皇后的爱情结晶,这孩子命挺好,出生不久,老爹就当了皇帝,八岁时就立了太子。
命好只是当皇帝的先决条件。在汉朝,要想当好皇帝,当然还要具备诸多后天因素。比如,治国的基本能力与素养,这是一项技术活儿,必须长期实践与磨练,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刘病已本人就是这样,一年年、一步步才练成了盖世神功。
然而刘病已很遗憾。因为他的神功,太子根本就练不了,太子不是那块料。
冥冥之中,好像都是上天的安排。刘奭小时候,脑袋好使,反应灵活,没啥异样。可是长大后,刘病已却发现,刘奭最大的问题,就是柔仁好儒。
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所谓“理念治国”,等同于技术手段。自汉武大帝以来,儒家思想基本上已升格为国家治国理念。刘彻好儒,但不迷信儒。在他看来,儒家深入人心,但不实用。不实用,是因为儒家多数都很迂腐,还特喜欢复古。在他们眼里,所谓贤人政治的最高境界,就是三皇五帝时代的光景。
所以,刘彻认为,仅以儒家治国,很不靠谱。在他看来,最实用的治国手段,就是王道霸道兼杂之。提倡王道的人就是儒家,喊霸道口号的人则是法家。法家就像建筑工,没有它就修不成房子;儒家就像是粉刷工,没有它来装修,住进去就不好看。
道理似乎很浅,说起来话也不长,但刘奭就是不懂。刘病已在位时,杀过的高官也不算少,牛人有赵广汉、韩延寿、杨恽等。有一次,刘奭就此向刘病已进了一言,说道:“陛下您用刑太冷酷,为什么不多用一些儒生来治国呢?”
刘病已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他大声喝道:“小子!你整天读书,是不是读傻了呀!汉朝自立国以来,治国自有制度,都是霸道王道一起来。儒者好古非今,不达时宜,如果重用儒者,纯用德教,那天下还能守得住吗?”
刘病已骂着,觉得骂得还不过瘾,又摇头叹息一声:“乱我家者,太子也!”
是啊!照此发展下去,丢掉汉朝天下的,可能就是刘奭这个不肖子孙了。一想到这儿,刘病已就发愁,于是他就想,要不要把刘奭这个脓包换掉呢?
事实上,刘病已是想换人了。他已经物色了一个好人选,这就是淮阳王刘钦。刘钦老妈姓张,母因子贵,迅速得到了刘病已的宠幸。
然而不久,刘病已又打消了换太子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了许皇后。
许皇后是刘病已在民间流浪时,张贺做媒好上的。刘病已跟许皇后感情一直很好,只可惜这女人没长好命,被霍显派人下毒毒死了。一想到许皇后早早升天,丢下刘奭这么一个可怜儿,刘病已内心总不禁起些波澜。唉!看在许皇后的份上,不换了吧!
这年,太子刘奭二十七岁。在汉朝,二十七岁的男人,都是老爸爸身份的人了。想当初,汉武大帝十七岁就登基,修明堂,罢丞相,大有一番作为;想当初,老爹刘病已,十八岁被霍大将军派人从地方召到中央,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搞死霍氏家族,坐稳了屁股。
可刘奭身体是壮年的,脑袋里的思想却还停留在十五岁以前。为了解决刘奭脑袋不够用的问题,刘病已找到了解决办法。他的办法很旧,却很管用。
这个办法,之前刘彻用过一次,那就是托孤。
要托孤,就要找几个比较靠谱的人。刘病已想到了三个人,他们分别是史高、萧望之、周堪。史高是刘病己的表叔,时任侍中,靠谱;萧望之,时任太子太傅;周堪,时任太子少傅,经过多年考虑,也靠谱。
既然靠谱了,那就叫来说事吧!
不久,刘病已把以上三人,召到病床前。然后宣布:乐陵侯史高,封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萧望之,封为前将军兼光禄勋;周堪,拜为光禄大夫。三位接遗诏,共同辅佐幼主。
冬天,十二月七日,刘病已崩于未央宫。
传奇的、身怀绝技的、被称为“中兴之君”的刘病已,终于离我们远去了。他的离开,标志着汉朝一个伟大时代的落幕。这个时代,史家称之为“昭宣之治”。有人认为,昭宣之治,继承了文景之治的衣钵,同时又超越了文景之治,值得大书特书。
伟人真的不容易,奋斗了大半辈子,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以一人之力成就千万幸福之家,图个啥?不就图青史留名,多几个人鼓掌,少几个喝倒彩、吐口水的吗?
所以,我们似乎应该稍停下来,焚香沐浴,替刘病已写一个完美的总结。总结是要写的,但我没兴趣歌功颂德了,我要写的是,一个曾经居无定所、漂泊无靠的刘病已,是怎么练成盖世神功,以至在汉朝历史上能独树一帜、笑傲天下的。
刘病已的盖世神功,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政治手腕。所谓手腕,别称博弈。我们甚至可以将他的博弈技术,上升为皇家博弈论。
在中国政治的博弈史上,可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有最好,只有更牛。不过,为了方便理解和掌握刘病已的皇家独家博弈理论,我们从简单的分类说起。
简单地说,博弈有静态,又有动态,同时又分为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和完全对称信息博弈。官场不是奥运会,不是一切都按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来的。官场总离不开尔虞我诈,离不开敌暗我明,离不开你死我活。此种斗争,明显归类为动态的、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
刘病已打娘胎出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弱者。十八岁之前,他几乎是个三无人员——无业,无前途,无幸福。尽管张贺给他娶了老婆,他仍然得过且过。然而,他之所以能被召往长安,要当皇帝,完全是托了老天的福,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那么传奇的一天。
千古以来,变迁的是人事,不动的是人性。当我们受尽贫穷的时候,总是想,如果给我五百万,这辈子替谁做牛做马都值得啊!但是,当你真正拥有了五百万,你不是想着去替人做牛做马,而是想着一千万、两千万,以至无穷万。
财富可以改变人性,权力更不例外。刘病已知道,他被召进城,完全是因为霍光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拉他来填位的。开始的时候,他千言万语道不尽对霍光的感谢,可是坐着想着,突然问题就来了,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坐着被人架空吗?如果这样,我与行尸走肉有啥区别?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刘病已一思考,霍光就紧张。这个世界,千军万马不可怕,可怕就是思想。思想是千里马,可以让你骑着跑过千山万水。然而,刘病已顿然发现,他与霍光的较量,是一场不平等的博弈。他要想不当傀儡,不永远当活死人,只有一条路,就是博弈。不博弈,就永远没有出路。
他被迫参加博弈,尽管明明知道,这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竞争。在这场竞争中,霍光既当球员,又当裁判,貌似无懈可击。事实上,我们错了。
刘病已发现,霍光有一样东西,永远比不过他。霍光是老球员,刘病已是新球员,新球员技术搞不过他,但是体力无限,这是老球员无法比拟的。于是刘病已又想,我踢不过你,我等你退役了,没人跟我踢了,老子不就自然胜出了吗?
不拼技术,只拼体力。这是刘病已盖世神功的第一招。果然不久,霍光死了,他顺利接班。
刘病已的盖世神功第二招是啥呢?保持球员资格,抢夺裁判权。于是,第二场比赛中,当霍禹等霍氏家族准备接替霍光进入比赛时,刘病已联合魏相等人,抢占制高点,充分利用裁判权力,先亮黄牌,再亮红牌,把对方全部赶下场去,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又成了无与争锋的胜利者。
第三招,保持体力,只当裁判和比赛赞助商,不当球员。当裁判的感觉,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他颁布游戏规则,一切按他的规则去比赛,如有疑问,解释权在于裁判与赞助商。
此时,参加比赛的有:赵广汉对魏相;韩延寿对萧望之;杨恽对戴长乐;张敞更牛,一人顶N个。这几场比赛前面都看过了,赵广汉不按规矩踢球,被赶出局;韩延寿技术太差,被萧望之踢飞了;杨恽和戴长乐打平手,但不服裁判判决闹情绪,红牌被罚出局。张敞艺高胆大,笑到了最后。
从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的弱者一方,跃到了绝对强者一方,刘病已实现了质的飞跃。但是,刘病已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在太子到底要不要废掉的这个问题上,刘病已犹豫过。前面讲过,他是看在与许皇后的情谊上,才保留了刘奭的太子资格。事实上,这只是其一,不能完全反映出刘病已真实的想法。
没错,刘病已首先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其次才是个政治家。但是后者的身份,远重于前者。政治家考量的是减少一切行政成本,实现博弈利益最大化。在更换太子这件事上,他不得不考虑政治成本。
更换太子的成本有多大,看看刘邦和刘彻那两个案例就知道了。刘邦想废刘盈立刘如意,结果没废成,反而让吕雉害死了刘如意,还搞出了个人彘事件。刘彻为了立刘弗陵,为防患于未然,只好杀了钩弋夫人。如果刘病已要换掉刘奭,结果会怎么样?
只有两个字:可怕!
博弈的最高境界,是纳什均衡,是鹰鸽博弈的平衡。刘病已从实践到理论,再次实现了一次飞跃。他到死都没忘记,要当好裁判,不能只亮红牌和黄牌,不吹口哨。
所以,他决定给自己吹一次响亮的口哨,中止非份想法,继续保留刘奭的比赛资格。同时,还特别地给刘奭找了三个教练,教练之间,由外戚代表和士大夫代表互相牵制,多完美的组合。
刘病已的理论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他的神功,只适合他自己,刘奭根本就学不会,他连当裁判的能力都不具备。
裁判不行了,玩流氓政治的时代,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