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骑射九
赵武灵王如果在现代企业上班,一定不被人事部喜欢,因为不安分,是个Job Hopper(频繁跳槽者)。公元前298年,他连大王的位置都坐得厌了,别出心裁地把大臣们叫到太子居住的东宫里,教大家给太子下拜。太子就是王后吴娃的儿子公子何(small),今年十岁,赵武灵王宣布说:“寡人准备把王位传给太子,以后你们尊敬他就像尊敬我。而我呢,我更喜欢到外面作业务,骑着马去中山国抢地盘。以后你们就叫我主父好了。”
在群臣错愕的目光中,10岁的公子何(small)从太子提前转正为国家领导人,八九点钟的太阳(公子何small)和晌午偏西的太阳(赵主父),一起照耀着赵国大地。说起太阳,我们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太子要住在东宫。这是按八卦来的,风水先生都知道:八卦其中的“震卦”象征着春雷、春分、东方、新的草树、阳气以及第一个儿子等等互通的意象,代表新生事务,所以太子作为第一个儿子住在东边是符合卦象的,和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世界是他们的。西边则是兑卦,象征着秋分、西方、阴气、收获,所以王母娘娘和慈禧老太后都住在西边。
公子章(big)原先也是在东宫里住过的,也是曾经阔过爽过的,但是没妈的孩子像个草,自从母亲韩后去世后,爸爸喜欢上了接班夫人美女吴娃,他就给吴娃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公子何(small)腾出了地方。他像一个夭折了的太阳,离开东宫,从此开始和秋分、西方、阴气这类字眼为伍。春风等闲度过的惶恐与夹道丛生的怅然,相伴着他。“青春的景象,象两小句歌词,动一动它的嘴唇,你就结束了。”这是公子章(big)编的歌,他经常这样唱着,有时也在半夜的院子里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叹道:“人生啊,便这样一日一日在矛盾中消灭掉了吗?”
由于长期得不到人生的答案和心理医生的治疗,公子章(big)迅速变态,二十出头就显出了更年期的征兆:经常和一些虐待狂混在一起,肢解动物甚至也包括人。田不礼就是其中一个,以“残忍好杀”著称,他们经常在一起作些残暴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我也不能杜撰)。但不管做了多少蠢事,他们都毫不在乎,他们把它叫做青春的叛逆。赵武灵王也觉得这个孩子挺可怜,就给了他一个诸侯国内的最高待遇——封君,把他封到河北省北部军事重地代地,作“安阳君”。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在攻打中山的战役中,公子章(big)还曾经统领中军参加战斗,但有没有功劳史书上就没有提及。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实在连疲劳都没有,至少有牢骚。爸爸为了安抚他的牢骚,就让他当了“安阳君”。
“安阳君”这种封君制度,是从前春秋时代分封卿大夫的传统余绪,如今战国时代普遍强化了王权,“封建”制度容易导致为霸一方,所以被各国法家改革者不同程度地抑制了,但是王族亲戚凭着裙带关系当上封君的例子还是很多。公子章(big)被封为“安阳君”就是一例。封君对封地拥有行政上的治理权和征税权,还可以有武装部队。不过,发兵的权力掌握在中央而不在他手里,这比从前分封制下卿大夫家族略为弱势,是为了避免封君作乱的。为了更好地防止封君造反,上干王权,中央还要派一个“相”到他的封地上担任行政长官工作。这个“相”就像象棋里边老帅旁边的那个“相”,貌似保护着老帅,其实保持一定距离,只能绕着田字格走,不能跟老帅粘乎到一起。它还要管着老帅不许它出格。总之,“相”等于是中央派来的监督员。赵主父封公子章(big)到代地为安阳君以后,派“残忍好杀”的田不礼前去当相。事实证明,这就等于把小红帽交给狼外婆去照管。
这回好了,牢骚满腹的公子章(big)和他的狗头大“相”田不礼,呆在天高皇帝远的代地,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呢。田不礼这名字和田伯光差不多,如果是这样,他们在代地也没少调戏霸占妇女。霸占妇女倒没关系,倒霉的是,作为“相”,“田不礼”根本不走他的“田”字格,而是钻到格里,跟公子章(big)粘乎得亲密无间,俩人整天关屋里密谋。他俩凭借代地人力武力,私下组织党羽,积蓄实力,暗中磨剑,以求一逞,想对自己的弟弟下毒手。他俩像电子和质子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无独有偶,邯郸城里也有一对儿质子、电子,同样野心勃勃,不过这俩倒不敢篡位当王,而是有志于独霸朝堂,权倾朝野就行了。这俩人就是老脑筋锈豆了的、死活不肯穿胡服的、赵武灵王的叔叔公子成,以及他的电子李兑。公子成每天对着现代化的裤子咬牙切齿,虽然赵武灵王的说服迫使他套上了裤子,但裤子里边仍然是喇叭裙子。冰与炭怎能同炉,老脑筋怎能与改革者合拍。他恨不得扒掉裤子出去裸奔。跟他合拍的只有他的电子李兑。李兑是个野心家,这一天撺掇说:“公子成,您知道吗?人民都盼着您上岗呢!国家政事不能掌握在那些头脑发热者的手里,新新人类早晚毁了祖宗的基业。大家都等着您掌权为相呢!”
“是吗?可是现在,政事都掌握在肥义手里,这老家伙是前朝老臣,脾气倔,坚定不移地执行赵主父的错误的修正主义路线,把老祖宗的规矩都给修正啦!”
“凭我地三寸之舌当空舞动,我几句话就能说他下野,换上您当相国!您瞧我的吧。”
于是,李兑去找肥义运动口舌:“老肥啊,您现在发现了没有,从前的太子公子章(big),失去了王位继承权以后,更年期就提前来到了,变得骄横傲慢,对王位耿耿于怀。如今他去了代地,更是党羽众多,渊深难管。田不礼跟他呆在一起,俩人都善于肢解动物,狠人加狠人,必有阴谋贼起。未来朝堂上,难免有血光之灾啊。您作为老一辈国家干部,朝堂上的珍宝,地位最高,责任最大,一旦他们向幼主发难,势必先从您身上下手,因为您是幼主的庇护人耶。作为一个君子,您更是个明白人,何必置自身于险境,成为灾祸爬升的梯子,仇怨集中的靶子呢。您何不传相位给公子成,然后自称有病,回家养老,远灾避祸,安全下桩,善始善终呢?”
肥义不傻,公子成、李兑的安全下桩说,是想摘桃子,夺相位,破坏改革。于是断然回绝道:“赵主父披坚执锐,日理万机,外面很多业务等着他去拿,所以他把王位传给了幼主公子何(small),自己专门出去打仗。而辅佐幼主的责任就委托给了我,要我坚守一心,誓死不移。我把这话都郑重地写在竹简上了。如今公子章(big)妄图谋害他的弟弟——我们的幼主,我却畏惧避让,那对得起竹简吗?我只要求实践我的诺言,并不要求保全我的性命。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请你不要再说了。”
肥义还引用了“死者复生,生者不愧”的名言强调自己的立场,意思是,接受了死者生前的委托,一定就要履行承诺,即使死者复生,见到我,我也能当面无愧。“死者复生,生者不愧”这话是从前晋献公时代的老“荀息”说的,老荀息受命辅佐晋献公与骊姬的儿子公子奚齐,最后把孩子辅佐死了,自己耶以身殉主,是晋国的一段慷慨往事,谁都知道。肥义引用荀息的话,仿佛把一种不详的预言,撒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赵国上空。公元前三世纪初赵国天空的色泽,正一刻不停地暗淡下来。
李兑碰了一鼻子灰,说了句“诺,子勉之矣!”就走掉了。意思是,OK,那您好自为之吧。接下来,李兑与公子成沆瀣一气,预备浑水摸鱼,捞取赵国的权柄。俩人像质子跟电子一样抱成一团,并且通过化学键不断联络其他各家势力,滚成一党,欲专朝政。不提。
肥义这里,虽然看出公子成、李兑的专权野心,但总不能因为这俩四处结党就抓起来吧,特别公子成是赵主父的叔叔,地位崇高。对于赵主父的大儿子“公子章(big)”的不臣之心、谋害异母弟弟之意,他也没法向赵主父揭发,因为首先没有证据,二是赵主父老牛舔犊子,还是很喜欢公子章(big)的,所以才封他为君。肥义没法插进嘴去罗嗦,只能多作准备,一旦事发,拼死保护幼主公子何(small)而已。
总之,公子成、公子章,他都惹不起。是凡“公子什么”,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国君亲族,特权阶级,不受外人制约。肥义这个外人,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只能等着激变的那一天到了,自己拼上老命,有死而已,尽进人臣的道义罢了。这是传统的分封制下,让宗族成员受封、蓄势以至于力量足以干政的后果啊。秦国就比较好,秦国扼制宗族分封(六国封君的多是王族亲戚,而秦国封君的多是功臣),聘用职业官僚来管理国家。这些职业官僚,就好控制的多,谁不老实,交付大理寺卿处理,轻的革职为民,重的菜市口问斩,说解决就解决了,轻松优美。所以说呢,法家的改革好,他的核心措施就是抑制分封,从而达到强化王权的最高目的,客观上稳定了政治。而代替分封的职业官僚机制,又迅速提高政府效率,客观上壮大了国力。
(顺便说一句,现在看电视剧,一个古装美女,对着一个落魄书生,或者一个有钱地主的儿子,一口一个地喊他公子:“公子——!您忘了雨伞了耶~。”其实,公子哪能这样滥叫呢,一定是公——即国君(比如晋文公)的儿子,才能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