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吞吴九
勾践经过二十二年的辛酸岁月,彻底地雪了当年会稽战败的耻辱。接着他乘胜北进,重走夫差的英雄路,北上山东半岛,与鲁哀公结盟,和齐、晋诸侯在山东胜县聚会,接受周元王赐给他的胙肉(牛肉干),被命为诸侯伯长。越军横行江淮间,诸侯都惹不起他(但也不把他真太当回事)。越国号称霸王,雄视天下,势力达到鼎盛,在返回老窝之前,却退回吴王从宋国、鲁国、楚国侵夺的土地,以维护四邻友好关系。
不论吴王夫差还是越王勾践,他们的霸业都仿佛昙花一现,这主要是因为吴越的经济基础落后,文化底子薄,支撑不了长久的用兵,夫差北上艾陵、黄池,与齐晋争霸,两下折腾,就把自己弄得精锐尽死,大米涨价,连年饥荒,可见它经不起长期征战,甚至不够保家卫国。越国北上称霸后,也不能长期保持对中原的占领,只能将土地分赐楚、鲁、宋,撤兵退回东南。综观大国争霸,一个国家能否长期领先,必须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为后盾,单靠军国主义是不足以的。晋、楚则有广阔的地域,强大的人力、物力,所以总能衰而复霸,霸而弥坚,总把霸主的旗帜飘扬在黄河、长江上下。
勾践得来不易的胜利,在于他能够把自己放在低卑的位置上去敬信群臣,集合众谋。当然,这一特点虽着越王的功成名就势必潜自逆转。当初把大臣当作师长、专家和救命稻草来对待,现在则要变成下级、潜在的造反家和功高震主者。所谓“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勾践的为人,也被认为是“可与同患,难与处安”。
在越军返回老窝的途中,行至太湖,范蠡望着美丽的大自然,柔和温婉的湖水,给好朋友文种写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越王勾践之为人,脖子细长,嘴巴象鸟,看人象鹰,走路象狼,可以履危,不可与安。您跟我都趁早离开吧。”
据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想与别人不平等的愿望。范蠡想当君王之师,而不是催眉折腰、早九晚五、十天一休息的上班族,天天看未来的“主子”勾践脸色过日子,说白了,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自视甚高者,这个原因促使他向勾践提出辞职申请,比对“兔死狗烹”的恐惧更来得强烈。
“大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当年,您被困于会稽,我理应领罪而死,如今大事已济,我请求自行流放吧。”
勾践乐得除去一个潜在威胁,假意挽留:“你留下来,我跟你分国而治;否则的话,我杀掉你全家,呵呵!”
范蠡不理睬:“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爱怎么办我也怎么办。”然后驾一叶扁舟,出三江口,进入苍茫迷朦的浩浩太湖,一去到天尽头,再无踪影,成为一个地道的无政府主义者。
勾践看看范蠡不回来了,也觉得很无聊,又不想杀范蠡的老婆了,就划出会稽山周围一百里作为范蠡的封邑,养活范蠡的老婆和孩子,并且精雕细刻了范蠡铜像,放在座位一侧,开会的时候,给它空出一个席位。
当年,礼贤下士的勾践曾经宣称,要和范蠡、文种“共执越国之政”,这话在当时多半是诚意的,但凯旋归国以后,大夫文种的上班出勤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连着好些日子缺考勤,没有上朝议事。但是谣言却挤上了朝堂,说文种没有加官进爵,更别说分国而治,于是愤恨于内,抱怨于外,朝也不想上了。
这时候,鲁哀公被“三桓”欺负,跑到越国来诉苦,请求越王干涉。但是勾践担心外出期间,文种图谋不轨,于是拒绝鲁请。鲁哀公流亡在越国,混了一年,就哀伤地死了(他为我们创造了“食言而肥”的成语,查查字典可以知道其来源,很有意思的)。
勾践不能再等了,我们说过,他是一个任性的人,反复无常胜过坚忍不拔(虽然后者是大家对他的通常看法),勾践招来文种,让文种谈自己对自己的认识。
文种说:“我是个忠臣,而且勇敢、诚信。我多次劝谏过您,拂逆过您的心思,自知死罪。范蠡也劝我,敌国灭,谋臣王,但我。。。。。不劳大王今日来问,我都知道了。”说完,俩人无言而散。
文种回到家里,吃饭之前也不祷告,他老婆就冲他发火了,骂他不敬业、心意贪、糊里八涂。文种说:“老婆,你不知道,我都快死的人了,别吵吵了。”
果然,次日,越王派人送来宝剑,说:“当初您教寡人九钟攻吴战略,我只用了三种,还剩六种,你去地下教我的先祖去吧,让他们跟吴王们胜利搏斗吧。”
文种抱起宝剑,凄凉苦笑:“想不到,堂堂的楚国从前大夫,现在遭了区区越国国王的算计。唉,以后的朝代末世,忠臣大夫,必然有很多人人会想到我,类比于我啊。”
文钟死在了功成名就的事业巅峰,而与此同时的范蠡,却在太湖上独来独往,看着似锦江山,和身边的西施互相唱答。
范蠡唱:(西皮倒板) 整顿山河心事了,
西施: 五湖烟水任逍遥。
范蠡:浮云富贵谁能保?
西施:功成身隐是英豪。
范蠡:远望群山颜色好,
西施:桃花千树逞新娇。
范蠡:云水光中来放棹,
西施:一行白鹭上春潮。
接着,西施开始回忆她悲欢离合的身世,当然略过了当时去吴王夫差那里“献”的途中,跟护送她的领导范蠡,在路上发生两性关系,并且生下了一个小孩儿(当然这说法出自于地方野史)。不过西施还是提起吴宫就心惆怅,犹如一梦熟黄梁。三千粉黛人人帐惘,一身宠爱惑吴王。佯欢假媚多勉强,柔肠百转度流光。
有一种传说,吴王自刎而死时候,吴人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西施身上,用锦缎将她层层裹住,沉在扬子江心。据《东坡异物志》载:“扬子江有美人鱼,又称西施鱼,一日数易其色,肉细味美,妇人食之,可增媚态,据云系西施沉江后幻化而成。”
但是很多人相信,西施在30左右岁的年纪,在姑苏台下花荫深处,萎顿不堪,生死不卜,却被旧日情人揽入怀抱,嫁了人类历史上最可选的优秀郎君——范蠡,有钱的大款兼逍遥的隐士,独守着心上人,唱随邀游,不再萦心于人世间的恩怨是非。
范蠡修订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来到齐国的海边耕耘土地,可能是当地鱼贱米贵,范蠡很快就卖粮食发财,被齐国领导人表彰,想让他当官。范蠡认为这并非好事,喟然兴叹:“居家则致于金,居官则致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况且,齐国田氏专权,国君连着死了好几个,还是逃跑吧。于是散掉家财,移居中原地区的交通、贸易枢纽——山东定陶,自称陶朱公,在这里当倒爷,利用地理优势倒腾天下货物,不久又家资巨万,成为闻名遐迩的大富翁。
范蠡是怎么折腾怎么发,从楚到越,从越到齐,从齐到陶,换了三个地方,越换越发,治国治军,建筑占卜,务农经营,干什么什么成。这归功他对个人career path的良好设计。
春秋第十大蜥蜴,“卧薪尝胆蜥蜴”勾践,没了范蠡和文种辅佐,自己折腾得也挺好,他一度泛海攻齐,把国都北迁,挪到了齐地琅琊(山东诸城县东南),秦国函谷关以东的广袤大地,据说都归他号令,对于不听号令的秦人,举师挞伐。他还建起七里台观,以望东海。
勾践死后五十年间,依然“土地之博,至有数千里也;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人”(当时全国合计三千万人上下)。接着,越国不断发生内乱,争权斗争愈演愈烈,国势日衰,连着三个国君未得好死,国都也从琅琊迁回吴国。又传五十年,到第七代越王“无疆”时候,无疆四处兴兵,北伐齐,西伐楚,自己给自己掘墓,加速了它的灭亡,在公元前334年,被楚威王楚击破,无疆被杀,越国领地恢复到原来的浙江北部地区,勾践打下的吴地江山,尽被楚取。楚国成为纵横五千里的南中国雄邦。
越国在浙江北部地区和沿海岛屿上,分裂成数目不详的一群小国,都臣服于楚,当楚的附庸,被楚人压制,于是向南迁徙,南下到浙南、广东、福建,和当地的“百越”一起,最终被秦始皇收编,又被刘邦整编,于秦汉时代,被称为东粤、闽粤及南粤。
而浙江北部的原越国统治区,一直保留着“越”的地理名词,秦汉时代,叫做“会稽郡”。
所有这些扑朔迷离、刀光剑影的传说早已消逝在烟尘飘渺的历史长河中了,留下的只是吴越争霸的这段传奇故事,强烈地震撼着人心,以及我们今天出土的一柄“越王勾践剑”。
这柄剑出土于楚国(湖北省),当是越国被楚王伐灭后的战利品,流入楚都。这口青铜短剑古朴厚重,锋刃锐利,全长半米有奇,剑身上饰有菱形暗格,剑柄前段也用蓝色琉璃镶嵌着细密精美的同心圆花纹(这两处暗纹制作技术至今无法破译)。剑格上有八个错金鸟篆体铭文,显示了此剑的主人“鸠浅”不是别人,就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吞吴称雄,传为美谈的越王勾践。
我们仍然借助这柄短兵器的罕见珍品,依稀看见当年手执宝剑的吴越勇士,虎背熊腰、血胆之人,在两军冲杀呼啸之中,生死相搏,奋厉锋锐,宝剑剑身,闪烁着公元前五世纪上叶,彻地连天的阳光,和猩红欲滴的血影,回光与幻影,象一枚漩动于空气中的远古黄叶,飘摇而下,激荡着2500年后的历史时空,白云仓狗,梭梭而过,只剩一种难言情怀,踌躇于岁月之中,缭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