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战伊普尔

在德国占领的法国和比利时大约19500平方英里(约50505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中,我们已经收复了8平方英里(约20平方公里)。

——温斯顿·丘吉尔

3月走,4月来,协约国的领袖们有理由对东线的进展感到满意。虽然深陷寒冬和物资短缺之中,俄国人在加利西亚和喀尔巴阡山脉对奥匈帝国的攻势却进展不错,其中包括对普热梅希尔的围攻(鲁登道夫曾用羡慕的语言描绘俄国士兵手中只拿着刺刀向高地猛冲,展示出崇高的“蔑视死亡”之精神境界)。俄国第八集团军的指挥官阿列克谢·布鲁西洛夫,既有军事才能,又野心勃勃,在占领了喀尔巴阡山脉顶峰后,又开始向多瑙河谷进发。在俄国人控制下,加利西亚局势稳定,俄国沙皇本人也视察了刚被征服的城市伦贝格(Lemberg,即乌克兰的利沃夫),他进入过去只有奥匈皇帝弗朗茨·约瑟夫才有权使用的套间睡觉。俄军在春季或初夏翻越喀尔巴阡山脉发动一次大规模攻势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奥地利人自知难以阻止俄国人,所以感到非常害怕。俄国人则对未来充满信心,认为没有必要牺牲一份丰厚的战利品去吸引意大利参战。此外,俄国人在高加索地区与土耳其人的战斗也相当成功,给人一种感觉达达尼尔海峡战役似乎不再有必要,如果不让俄国人涉足君士坦丁堡,他们甚至不愿参加达达尼尔海峡战役。

另一方面,康拉德意识到自己的军队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渴望再次获得德国的帮助。法金汉有些犹豫,无法答应,局势越来越折磨他的心智。他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英国和法国继续在西线发动攻击,而他认为西线才是决定胜负之地。此外,意大利也让他感到局势复杂。截至1914年8月,意大利还算是德国、奥匈、意大利三国同盟的成员,但是,意大利正把自己放在拍卖台上,等待出价最高的人。

在1914年7月的危机中,德国和奥匈帝国虽然与意大利有形式上的同盟关系,但并不给予信任,所以意大利实际上被排除在外。意大利的外交部长安东尼奥·狄·圣朱利亚诺(Antonio di San Giuliano)并不介意这一点,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牵涉其中。他认为奥地利对塞尔维亚的行为是攻击性的,具有挑衅的味道。他还指责德国和奥地利不与意大利协商而违背同盟条款。他认为,由于德国和奥地利行为不轨,所以意大利没有义务参战。

10月,圣朱利亚诺逝世,意大利总理安东尼奥·萨兰德拉(Antonio Salandra)兼任外交部长,他后来成为一名法西斯分子。他认为意大利的中立是可以谋取报偿的东西,应该把中立当作一件可出售的财产,谁给的价高就卖给谁。他抬价有术,宣称意大利有100万立刻能上战场的军队,这引来激烈的竞价买卖。协约国和同盟国觉得意大利挑选的那一方很有可能赢得大战的胜利。从这个春天的情况看,协约国大有取胜的希望,如果再能增加100万反对同盟国的兵力,同盟国肯定垮台。

英国给意大利的条件十分宽厚,因为英国没有割让领土的必要。法国也处于类似于英国的有利地位上。所有承诺能给予意大利的领土(海港城市的里雅斯特、阿尔卑斯山南面的大片土地、爱琴海上的岛屿、巴尔干的部分土地、某些亚洲土地、某些非洲土地)都可以在战争结束后从奥匈帝国的领土或者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切割下来。俄国人态度不积极。由于有自信心能打败奥地利,俄国人不愿承诺给予意大利任何本该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俄国人希望战后主宰巴尔干地区及其东面的广大地区。为了赢得俄国人支持,爱德华·格雷承诺把君士坦丁堡和一些奥斯曼帝国土地分给俄国,这一承诺实际上违反了英国一贯的中东政策。

同盟国的讨价还价能力非常有限:意大利想要的土地,都是维也纳已经占据的或垂涎的。德国仅希望意大利保持中立。虽然德国的目标不高,但宁愿付出大价钱。首相贝特曼–霍尔威格甚至建议把西里西亚的一部分划分给奥匈帝国,借以诱导奥匈帝国向意大利妥协。柏林后来闭口不谈这一建议,因为西里西亚是腓德烈大帝所有劫掠中最重要的战利品。

阴谋是没有穷尽的。在维也纳,绝望中的康拉德和贝希托尔德提出新建议,请意大利做仲裁协商东线停止协议。给意大利的回报是蒂罗尔(Tyrol)的南部地区,属于奥匈帝国在阿尔卑斯山的领土。俄国将获得加利西亚的一部分、君士坦丁堡、从达达尼尔海峡到黑海的航路。这个建议公然背叛了土耳其,德国很可能也会视其为一种背叛,但是康拉德和贝希托尔德似乎并不在乎。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听说了这个建议后,立刻将贝希托尔德解职。从而,大战刚一年,对大战爆发负有最大责任的人就离开了历史舞台。

对安东尼奥·萨兰德拉来说,讨价还价的游戏他只有赢没有输。他显然能从协约国获得较多的好处。决定时间不能拖延得太久。如果俄国人突破喀尔巴阡山脉,意大利的市场价值将直线下滑。

与此同时,法军总参谋部开始注意圣米耶勒突出部(St. Mihiel salient),这个地方在凡尔登的南面,德军防线在此地突出伸入法军防线。攻击计划有传统风格:法军将攻击圣米耶勒的两侧,一种结果是吃掉德军突出部分,另一种结果是把德国人赶走。这个计划将使法军的防线变直、变短,并减少凡尔登地区的防御弱点。如果这个计划完全成功,法军将占领来自梅斯(Metz)的铁路,此时梅斯仍然在德军手中。德军在丢失这条铁路后,很可能会被迫后撤。像过去的所有计划一样,这个计划的目标很诱人,但存在的唯一问题仍然是计划不可行。

4月5日,法军开始进攻。在大约50英里(约80公里)宽的战场上,14个法国师在360门重型火炮的掩护下向德军阵地发动进攻(火炮有一半是法军的)。天气很坏,地面泥泞,雾、雨、雪妨碍了视野。法军的保密工作做得松散,有些军官在巴黎的咖啡厅、前线附近的咖啡厅之中谈论这次战役,德国人事先就知晓法国人的这次进攻。尽管德军士兵大多是后备役人员,但德国工兵自秋天占领圣米耶勒后就开始大力修建防御工事,突出部分的阵地上有许多门火炮。战斗很快便嬗变为典型的西线僵局:在德军机关枪和火炮的摧残下,突出阵地北面的瓦伏尔平原上出现一次又一次法国人血腥的、毫无战果的进攻。霞飞最后不得不让这次战役在默默无闻中结束了,后世称之为瓦伏尔战役(Battle of Woever),法军在这次战役中损失了6.2万人。但是,这位无情的法军总司令确信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立刻命令参谋人员制订新的进攻计划,新计划规模更大,分两路进攻,一路在圣米耶勒以北,另一路在阿图瓦以西。欧洲战场陷入短暂的平静之中。俄国也由于士兵疲惫、供应短缺而感到必须暂停喀尔巴阡山脉的进攻。

协约国对战场出现的平静感到不舒服。霞飞要求英国人发动一次进攻,使比利时的德军处于繁忙状态。约翰·弗伦奇像往常一样渴望向伦敦证明他应该拥有更多的军队,情愿给予霞飞帮助。此时,法金汉无法漠视警告东线已处于危险之中的刺耳的音调,继续从比利时和法国前线抽调兵力去东线。他自然希望法国和英国不知道他的兵力调动情况。为此,他发动一系列的牵制性的进攻。在这些牵制性的进攻中,在伊普尔展开的战斗最重要,也是一系列牵制战的开始,而法国恰巧也计划在此地发动主动攻击。

这次战役,被称为第二次伊普尔战役,给战争史里增添了新的恐怖成分,可以被写成长篇小说来描绘,而其序言部分就已经令人惊骇不已。英国矿工在连续3周的时间里利用一种凭借人的脚力挖掘隧道的工具“抛土机”,挖掘出一条从英国阵地延伸到德国阵地的地下隧道。英国人的目标是“第60号高地”,这是一个能俯视整个战场的小山。德军自秋天夺取这座小山后,就把它建成一个供观察炮火效果的关键据点。在“第60号高地”地下(命名来自它的高度是60米,它是建造铁路时堆积起的土山),英国挖掘者铲出一个地下暗室,装满炸药。4月17日下午7点钟,暗室中的炸药被引爆,山头被炸飞,守卫的德国士兵、武器、碉堡都瞬间消失了。此后,英军发动步兵进攻,以伤亡7人的代价夺回了爆炸后的剩余阵地。大约有1000名德国士兵丧命,也许只有100人活了下来。英军“第60号高地”的胜利,带来的不是舒服,而是危险。德军的火力此时便能从三个方面向英军射击。占领这座小山后,英军并没能阻止德军运输最恐怖的迫击炮到前线,德军继续为实施法金汉的新攻势做准备,并进行攻击前的试验工作。

第二次伊普尔战役于4月22日下午开始。德国步兵在发动进攻前,进行了48小时的猛烈炮轰,这样的炮轰后来成为典型的步兵进攻的导言。然而,当炮轰声寂静下来后,出现在战场上的不是手拿步枪的步兵士兵,而是6000罐氯气被打开盖子,总共有168吨氯气被释放出来,这种比空气稍重的气体,借着傍晚的微风飘向法军阵地。德军之所以选择氯气,一是因为氯气比较好获得,德国的化学工业生产全世界85%的氯气。另一原因是氯气的杀伤力强:它能使肺失去吸收氧气的能力,受害者被自己分泌出的液体溺死,过程缓慢,而且极度痛苦。法国方面没有人知道这种气体是什么。远看,是白色的雾气。待飘近时,变成黄绿色。其效果明显,令人感到恐惧。每个人都尽全力逃命。顷刻间,法军有一条4英里(约6.5公里)宽的战线被清空。在德军阵地和伊普尔小城之间实际上已经空无一人。为了占领伊普尔,德军不知耗费了多少条性命。仅在几分钟之内,德军在不损失一人的情况下取得了彻底的突破,其彻底的程度要高于英军在5周前在新沙佩勒取得的胜利。

毒气本不应该如此令法军震惊。法军师长费里将军(General Ferry)几周前曾从俘虏那里了解到德军计划用氯气。他通知了法军和英军最高指挥,并建议派飞机侦察发现俘虏所描述的毒气罐的位置,然后用大炮将其摧毁。法军领导层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而只是警告费里将军不应该直接与英军交流,任何报告都应该通过正常渠道。战役结束后,虽然费里提前通知了一个重要情报,但还是被解职了。

这种新武器令德国人也非常吃惊。德军在东线曾使用过毒气,但是毒气在冬天没有效果,俄国人甚至不愿通报给盟友。与东线所用的毒气不同,这次使用的化学物质有剧毒,德国人视其为一次试验,只把它当作作战的辅助性手段,借以警告法国和英国,在西线德国仍然是强大的。由于大量军队被调往东线,德国也没有足够的后备力量利用这次机会向伊普尔推进。尽管毒气保护装置早已开发出来,但没有装备部队。

德军的前锋看到一幕令人惊奇的场景:5000名敌人的士兵背躺在地上,拼命呼吸,被憋闷得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场景十分恐怖。德军只前进了2英里(约3公里)后,就不敢再前进了。后来,德军指挥官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但机会早就被大量涌入的英国部队、法国部队、殖民地部队填补上了。从此,各国军队都有毒气,也都准备防御毒气。虽然双方都大量使用毒气,但是毒气此后再没有能大规模杀伤对手,从而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负。即使在伊普尔战场上,英军和法军只花费了几小时的时间就理解了他们所面对的东西,并找到了应对方案。首先,有人注意到士兵军装的黄铜扣子变成了绿色。从这个现象可推断出那雾气是氯气,因而就有了防御方案:在衣服上撒尿,然后通过有尿的衣服呼吸(或者是袜子),士兵可以使毒气在进入肺部前失去作用。所以,氯气刚被使用,临时防毒面罩就出现了。

第二次伊普尔战役的恐怖不止是毒气和阵地肉搏。加拿大军士布瑞登亲身体会到恐怖的味道。刚开战几小时,他的部队被指派去加强自1914年底以后就没有使用过的一处阵地。“下午6点30分出发,经过圣朱利安去备用战壕,抵达备用掩体,”他在日记中写道,“都是老鼠洞!该死的掩体!到达用木棍和沙包做成的战壕,这就是备用战壕,都腐烂了。根本不是战壕,就是几堆土。发现德国兵的脚从地下突起。尼泊尔士兵实际上是用人体当作沙包。我们旁边的小河里有两具尸体,可能是去年11月死的。一个面部朝下,身子是行军的姿态,行军包在背上。他死了。四周都是恶臭味。水老鼠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上建窝。看了看带刺的铁丝网。大约凌晨1点,回到掩体,发现着火了。必须行军去圣朱利安,进入一间没有屋顶的房屋,附近没有一间房屋有屋顶。发现我们的袋子和食物被偷了。饿极了。我的烟斗丢了,今天真没有运气。早晨4点睡觉。”

第二次伊普尔战役进入第二天,战场变成典型的西线屠宰场。由于德国不必发动攻击去抢占阵地,所以像往常一样处于防守状态,英军和法军发动一次又一次无法实现既定目标的攻击。

4月24日晚上,贺瑞斯·史密斯–多林来到法兰契的总部,这位从大战一开始就担任英军高级将领的老战士,拥有一种稳重性格和勇气,他要求弗伦奇取消第二天早晨的进攻计划。弗伦奇拒绝了他,进攻按计划进行,结果就如同史密斯–多林所预料的那样:数千英国士兵、加拿大士兵、印度士兵伤亡。一支刚抵达的印度部队在穿越一个开阔地带时几乎被消灭光;有几名印度兵终于成功跨越开阔地抵达德军阵地前沿,但立刻就被毒气杀死。在旁边,一个刚从非洲被法国人运输到欧洲的由塞内加尔人组成的步兵团,接受命令接替印度人,遭遇毒气攻击,陷入混乱。他们撒腿就向回跑,开枪杀死命令他们止步的军官,一直杀气腾腾地跑回到后勤部队所在地。一支英国骑兵部队被派遣去控制狂暴的局面。第二天,史密斯–多林给英国远征军总部发电报,请求总参谋长罗伯逊向弗伦奇解释如此攻击希望渺茫。他同时建议撤退到伊普尔城附近,通过缩短防御线来加强防御力。总部的回复异常简短。他又发了另一份电报说,如果需要他提交辞呈,辞呈已经准备好了。史密斯–多林很快被遣送回家。

弗伦奇曾得到福煦的保证,霞飞即将派遣援兵。于是弗伦奇就天天发动进攻,伤亡名单每天都在变长。到了5月1日,福煦却突然说法军不派援兵了。实际上,法军正向相反的方向运动,霞飞正在把法军抽调走。霞飞为了展开一次独立的进攻正在把法军调往南方。弗伦奇终于放弃了。他命令部队后撤3英里,后撤到史密斯–多林指出的位置上。史密斯–多林因为给出了一个正确的建议而被解职。

战斗持续着。5月底,由于德军的弹药出现短缺,第二次伊普尔战役才算结束了。德军伤亡了4万人,英军伤亡了6万人。“伊普尔这个屠宰人的深坑毫无利润可赚。”丘吉尔如此称呼这次将挖地道和毒气这两种新手段引入战争的战役。引入毒气,德国人进一步损坏了自己在世界中的形象,美国人更加厌恶德国。理性看,用毒气杀人,与用子弹和刺刀刺穿入体区别不大,也与用炮弹把人炸成碎片区别不大,这些杀人办法并无道德上的差距。然而,在人类感知世界的较深层次上,人类感知到了战争又向恐怖走近了一步,这一步使人类更加野蛮。这不是人类第一次变得野蛮,也不会是人类野蛮的最后一步,但是,德国人此时看上去最野蛮。

背景:穴居人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数百万来自欧洲最先进国家的国民,在地下洞穴里连续生活了4年时间,这不能不算是世界上最离奇的事了。发生在西线的这件离奇之事,历史上从前没有过,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有人把西线想象成两个长长的堑壕,并排着从北海一直延续到瑞士。这是个人们最容易犯的错误。西线的实际结构要复杂多了。双方都投入巨大人力,每英里平均有5000人工作,他们采用最先进的技术修建精密的防御系统,通常纵深能达数英里,形成蜿蜒曲折的堡垒迷宫。

虽然英、法、德所用的建造方法略有不同,但防御体系基本的结构类似。第一条战线是真正的前线,这是一条6英尺深、6英尺宽(约1.8米深、1.8米宽)的堑壕,堑壕内驻扎着大量的士兵。其背后1英里(约1.6公里)远处,是一条向前线提供支援的堑壕,有大量士兵集结于此。再向后走,在敌人炮火射程之外,是后备堑壕。除了轻型火炮外,所有大炮都要在这条后备线之外,除非敌人的进攻非常成功,一般敌人打不到这条后备线。

其实,上述描绘也不能算完整。佛兰德斯的地下水丰富,几乎不能挖掘堑壕,于是就用沙袋构筑成沙袋墙做防御。在瑞士山区,由于到处是陡峭的山峦,难以修筑连续的防线。德军的前线包括三条平行的堑壕,第一条是岗哨线,第二条是主力线,第三条是后备线。在这些横向的堑壕之间,还有垂直的连接堑壕,30英尺(约9米)厚的带刺的铁丝网起到防护堑壕的作用,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到处布满了机关枪扫射网。这些堑壕像狗的后腿那样弯弯曲曲,所以,敌人即使进入战壕,其火力也会受到限制。

在堑壕迷宫之中的生活是单调的:那是一种沉闷的无聊,但常常被纯粹的恐怖打破。伙食很差:运送到前线的面包是一周前生产出的;如果有肉吃也是吃罐头;烹调过度的蔬菜永远是凉的。每天都有酒:法国人喝红酒(一开始给半公升,后来给一公升),德国人喝白兰地,英国人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是喝朗姆酒。厕所是6英尺(约1.8米)深的坑,一般在堑壕的端头处,难以用言语描绘其污秽程度,由于上厕所的人多,厕所像吸铁石一样把敌人的炮火吸引过来。痢疾非常流行,士兵们喜欢用大桶、食品罐或附近的弹坑排泄。

纪律很严,有时近乎武断。英国军官广泛使用《战场处罚条例一号条例》。被判断有轻度违反罪的士兵可以受到鞭笞处罚,或者手脚分开像老鹰展翅一样被绑在大车轮上,每天绑两小时,持续最长能达3个月,受罚地点常常处于敌人射击范围内。受罚的环境带来的伤害常常更严重。

堑壕脚病十分流行。这是一种真菌感染疾病,病因是士兵的脚长期处于寒冷和潮湿之中。这种病能导致坏疽,最严重能导致截肢。有2万英国士兵在大战的第一个冬天里感染这种疾病。后来,有人发现每天擦鲸鱼油能防止此病,从此,许多士兵爬回后备堑壕擦脚,这种现象成为战场一景,这些士兵也常常因此被指责为装病。

堑壕嘴病也有流行。这是一种咀嚼口香糖产生的病,导致牙齿脱落。

天气转暖后,堑壕热病暴发,这种病由虱子的排泄物引发。先是皮肤刺痛,然后发展为类似流行感冒类的疾病。这种病不致命,但能同时让数千人失去战斗力。

虱子到处都是,咬人后留下红色痕迹。许多人喜欢花费数小时寻找虱子,然后用指甲捏死,或用蜡烛烧死。花这么多时间找虱子不值得,因为虱子的卵已经留存在人体的缝隙里,几小时后便能孵化出新虱子。

老鼠带来更严重的威胁。一对老鼠在一年里能生产出800只小老鼠。战场有各种垃圾和腐烂的人体,就是老鼠的天堂。士兵们写家信常提及老鼠,大如猫的老鼠,吃死人眼珠的老鼠。老鼠咬破睡觉士兵的口袋,偷吃士兵的食物。

还有更恶劣的情形:冲天的恶臭、下雨天找不到干地方躺下睡觉、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炮火。历史学家注意到参加大战的士兵大多数来自产业工人和农场农民,他们的忍耐力强,能容忍辛苦劳动、较差的待遇、恶劣的生活环境。即使是那些喜欢把士兵看作战争工具的将军们,也能理解一个基本事实,没有人能容忍这样的生活。

终于有了士兵轮换机制。士兵在前线驻留大约一周后,可以后撤到支援线,接着后撤到后备线,最后回到后方。即使在后方,生活条件也很原始。炮火还是不断呼啸着,渴望展示自己勤奋精神的军官发布各种指令操练和训斥已经疲惫不堪、精神紧张的士兵。

正常情况下,士兵有权休假——每4个月休假1周。几乎没有几个士兵能真正去休假。即使去休假,拥塞的铁路和较低的交通优先级也使士兵回不了家。休假归队的士兵常患有性病,英国远征军每1000名士兵中有80个患者(德军有较高的性病患病率,法军稍低一些)。

战壕文化出现了。这种文化有自己的层次、语言、礼节。许多担架队员都是有良知的反战人士,他们救助伤员的勇气获得大家的钦佩。信使(阿道夫·希特勒是信使,他获得两枚铁十字勋章)总是在炮火下奔跑着送信,并在自己的部队行动前做侦察工作。

这种环境对狙击兵非常理想,狙击兵成为职业精英。开始出现狙击兵学校。一般两个狙击兵构成一对,一个射击,另一个观察,狙击步枪很强大,配有远视镜。反狙击的狙击兵接着也出现了,但这个兵种不太受炮兵欢迎。一旦狙击兵位置被敌人发现,敌人的炮火就会轰击过来。

双方阵地之间是“无人区”(源自中世纪的英格兰,表示有争议的地区)。无人区里布满弹坑、残骸、尸体,一般纵深有半英里,但有时只有几码。白天进入无人区,意味着死亡,但晚上则出现生机。袭击队傍晚出门,早晨回巢,他们查看敌人的动向,抓敌人到后方去问话,有时就为了杀几个敌人。对喜欢冒险的士兵来说,这变成一项运动。

如果受伤,但没有伤筋动骨,这种伤最令人羡慕。英国士兵称之为“回家疗伤”;德国士兵称之为“回家的枪伤”。老兵们尊敬阵地对面的对手,有时是一种依恋之情。毕竟,对手们也在忍受相同的痛苦,维持这种情绪需要勇气。为了运回死者或伤兵,双方实施短暂的停火,有些地段形成“你活我也活”的态度,尽量不使局面恶化。巴伐利亚人是有名的好心肠的汉子。当他们就要被普鲁士部队替代时,他们警告阵地对面的人未来将会更困难。

德国人叫英军“托米斯”。英国人先叫德军“富瑞资”,后来叫“杰瑞”。称德国人“汉”的人常常是英国国内的爱国者,前线的人不愿与他们为伍。

军官是士兵发泄不满的目标。许多低级的军官,仅是刚出校门的十来岁的青年,但竟然配有私人侍者。他们住得相对较舒适,有从国内带来的较好的食品和奢侈品,轻便手杖是他们手中最重的东西。最令士兵蔑视的是参谋人员,他们有部队在后方为他们安排住处,很少受到炮火袭击。

士兵的生活与军官截然不同。无论士兵去哪里,或许是去行军,或许是去无人区,他们都扛着10磅(约4.5千克)重的步枪、至少150发子弹、饮水瓶、外衣、毯子、堑壕挖掘工具、没有军官命令不能吃的每天食物定量、便携式汽化煤油炉、一个乱七八糟的工具箱。这个工具箱里放着杯子、餐具、袜子、内裤、刮胡刀、牙膏、绷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