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凡尔登大挪移

凡尔登是默兹河上的磨坊,碾碎了我们士兵的身心。

——德国皇储威廉

在3月6日之前的一周里,双方都用大炮乱轰对方,步兵进攻和反攻的规模都很有限,鲜见战果;从3月6日开始,德军重新开始发动旨在打破僵局的进攻。为了满足皇储提出的继续凡尔登战役的条件,德军投入了更多的兵力(法金汉调来一个后备军),进攻目标包括多个法军阵地。德军不仅攻击默兹河东岸的林木茂盛的峻峭山岭,而且还攻击默兹河西岸。德军在默兹河西岸的主要攻击对象是勒莫特奥姆,法军布置在这座山峰上的大炮能跨过默兹河打击德军目标。战斗性质主要是炮战。与2月21日类似,德军企图用炮火先把敌人消灭掉。像往常一样,许多人还没看见敌人,就被炸死了。

但是,战场的局势发生了改变。法军加速从巴勒迪克向凡尔登地区增送20万兵力,法军的远程大炮集中火力摧毁德军的榴弹炮。贝当判断德军即将攻击默兹河西岸,已经在那里新近布置了4个师的兵力,大约有6万人,还有5.5万人做后备。尽管他的肺炎还没有痊愈,但已经开始四处走动指挥各种作战准备。

如果允许贝当自己做决定,他一定会决定撤出凡尔登。撤离凡尔登,法军不会损失任何有战略意义的东西,这点他很清楚。他宁愿让德军处于较困难的地位。但是,他知道总统普恩加来反对撤出凡尔登,普恩加来为了维护全法国的士气,要求坚守凡尔登,如果他提出与普恩加来不同的策略,普恩加来很可能会免除他的职务。局势对贝当有利,因为法金汉的计划已经失去其原有的内在一致性。动荡的局势正勾引起德军急迫想进攻的欲望,而且德军变得不顾代价,德军不仅继续像过去一样用大炮进攻,也发动步兵进攻。德军变得比法军更盲目、更缺少大局观。

德军向创痕累累的默兹河东岸投入大量的步兵发动进攻,法军的防御力有所加强,炮火的杀伤力也还很大,德军的伤亡严重,德军的进攻步伐出现停顿,难以前进。德军在默兹河西岸的进攻也很快陷入停顿。但是,德军的左翼,紧靠着默兹河,却有不同的表现,进展顺利,有实质性战果,占领一系列法军村庄,在4英里(约6.5公里)宽的战线上连续攻破两道法军防线,俘虏了数千法军士兵。该地区的法军指挥官感到局势紧张,有崩溃的危险,他警告手下的士兵,他将用大炮和机关枪射杀后退的人。

凡尔登战役开始陷入僵局。3月7日,德军在默兹河西岸的进攻接近一片名叫科必瑟(Bois Des Corbeaux)的森林,此地是通向勒莫特奥姆的几条道路之一。德军的炮火消灭了大部分守军,赶走了幸存者,德军占领了这块林地。第二天早晨,法军发动异常勇敢的反击,本来应该是一次伤亡惨重的灾难,但法军无与伦比的大胆吓坏了德国人,把德国人赶跑了。第二天,德军猛烈炮击,德军的炮弹炸断了指挥法军反击上校的双腿,他曾挥舞着木棍指挥法军战斗,德军占领阵地。这一次,德军守住了阵地。但是,这次胜利仅是一场出征前的短暂愉快而已。为了守住这块阵地,德军不得不忍受法军的炮火压制,感到筋疲力尽。勒莫特奥姆峰及其附近的山峰都在法国人的手中,在战壕中的步枪手的引导下,法军的大炮和机关枪像发了疯一样向德军倾泻怒火。德军没能前进半步。

德国皇储在默兹河两侧同时发动进攻的计划,实施得很不顺利,与法金汉只在单侧进攻的恶劣结果类似。如果法国人有可能失血而死,德国人则有类似的下场。战斗的规模巨大,损耗惊人,就像戏剧一样充满突变,整个世界都感到难以置信。凡尔登在法国人心目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所以法军必须坚守凡尔登阵地,直到取得最终胜利。凡尔登,法金汉原先并不在乎是否能攻占,此时则拼命想攻占。他正深深陷入自己为法国人设计的屠杀陷阱。

凡尔登的战火,复燃了东线战事的余烬。1915年底,在一次协约国高级指挥员作战计划会议上,俄国人抱怨同盟国之间不能相救的现象,当德军把俄军从波兰连根拔起的时候,协约国成员竟没有人出手相救。沙皇派遣自己的新任总参谋长米哈伊尔·阿列克谢耶夫将军亲自参加尚蒂伊会议,要求建立协约国成员之间必须相救的协议——无论何时某个战场受到威胁,其他战场就必须发动进攻,以便缓释压力。凡尔登战役刚爆发几天,法国就提醒彼得堡政府应该遵守协议。俄国人的反应令人感动,他们准备在任何时候前来营救法国,俄国人的热情与英国人的尖酸刻薄形成明显差异,英国人的态度常常使英法关系受损。不过,如果是俄国人在请求帮助,很难想象霞飞和黑格将如何反应。

实际上,只是沙皇一个人热衷营救法国。凡尔登开战的第三天,俄军总参谋部在沙皇的指挥部开会,俄军指挥官认为俄军还没有准备好发动一场新的攻击,如果此时发动攻击,有可能破坏未来真正有机会成功的攻击。他们还指出,融雪期就要到了,山洪引发每年一度的“断路期”,在此期间部队和大炮都无法移动。沙皇最终还是做出选择。他不仅决定发动攻击,而且要在融雪期到来前进行。唯一待定的问题是在何处向德军发动攻击。

俄国人似乎手中有多个好目标可供选择。失去波兰后,俄国战线急剧缩短,每英里的战线上可供布置的兵力增多。在北方,由兴登堡和鲁登道夫指挥的战区有兵力18万人,而对阵的俄军有兵力30万人。俄国人在中部的兵力优势更大:70万俄军对阵36万德军。在南面,战线向东延展至巴尔干半岛,双方的兵力势均力敌,双方各有50万人。然而,对阵的敌人是奥匈军队,不是德军,所以局势并不严峻。俄国军官的素质令人担忧,但士兵的状况令人更担心,大部分俄军士兵是未完成军训的新兵,武器装备少得可怜。按照德、法、英的标准,规模巨大的俄军几乎可以算是处于令人遗憾的混乱之中。战争大臣阿列克谢·波利瓦诺夫正在改善军训和供应,他已经取得一些鼓舞人心的进展。大公爵尼古拉在1月份发动高加索攻势,仅在一周的时间里就打败了驻守在科尔萨科夫(Koprukov)的土耳其军队。2月16日,大公爵尼古拉的部队占领埃尔祖鲁姆(Erzurum),这座城市是奥斯曼帝国北部最重要的要塞。显然,俄军是有能力打胜仗的。

俄军发动攻击的战场终于确定下来,位置在西北部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附近的那拉奇湖(Lake Naroch),进攻部队包括俄军的北方集团军和中部集团军,有10个军大约20个师的兵力参战,俄军的兵力远远超过德军,具有决定性的优势。指挥这些俄军部队的是两名俄国最有声望的将军,阿列克谢·埃弗特(Alexei Evert)和阿列克谢·库罗帕特金(Alexei Kuropatkin)。

在发动进攻前,俄军出现一系列的延误事件,延误给予德军备战的时间。俄军于3月18日正式发动攻击。令人讨厌的解冻提早了几天,地上的烂泥深达膝盖,但是,俄军对胜利充满信心。在俄军中,阿列克谢·埃弗特和阿列克谢·库罗帕特金指挥的部队有最好的武器装备。俄军的进攻开始于凡尔登式的炮击,在8小时里向德国第十集团军的阵地炮击了3万发3英寸(约7.5厘米)炮弹、9000发重型榴弹。接着,步兵进攻开始了,在12英里宽的战线上,4个军的俄军兵力向只有五分之一大小的德军发动冲锋,在很短的时间里攻破德军的两道防线。但是,仅一周之后,俄军的进攻便停顿下来,在被攻破的德军两道防线之后,俄军无法攻占德军占据的高地。

俄军失败的原因可能有多种。天气恶劣和缺少空中侦察造成俄军大炮处于盲目炮击的状态,大量弹幕轰击倾泻到没有德国部队的地区。即使大炮能向步兵提供支持,其效果也不佳。大地上的雪一会儿融化,一会儿又冻结,步兵运动非常困难。军队的素质也有差异,俄军低,德军高。68岁的库罗帕特金是俄国独裁政治的典型产物,他长期占有明显不合适的重要职位,竟无人敢怀疑。他是俄国宫廷里的红人,曾在1898年至1904年期间担任战争大臣,指挥日俄战争中的所有俄国地面部队。由于俄军在沈阳惨败,他被解职。但是,他利用关系重新获得高官。他在大战中的指挥表现极为笨拙,但在1915年还是被任命为北部集团军的司令官。此时,在那拉奇湖战场,他未能向谨慎的埃弗特提供必要的帮助而致使俄军惨遭失败,就像当年莱宁坎普在坦南堡战役中未能向萨姆索诺夫提供必要帮助一样。埃弗特的部队在很深的融雪中向德军阵地冲锋,德军则躲藏在鲁登道夫一冬天都在修建的防御工事中屠杀阵地前的俄国士兵。1.2万名还穿着薄衣的俄国士兵,尽管没有死在德军的枪口下,却在寒冷的晚上被冻死。此时大战已经进行了一年半。俄军的进攻很快结束了,由于德军伤亡不大,所以几乎没有影响凡尔登的战局。德军虽说兵力不如俄军多,但并不需要从别的战场增援。

与此同时,约瑟夫·加利埃尼,这位有可能是法国军队中最好的领袖,一位公认的优秀人物,离开了人间。1914年,他曾以局外人的身份介入马恩河战役,帮助法军获得胜利。1916年2月,他在担任法国战争部长期间,尽全力保卫凡尔登。然而,他因病于3月份辞去自己的职务。工作使得他疲惫不堪,医生告诉他手术前需要恢复体力,要求他休假6个月,他拒绝了医生的建议。他希望能尽快重新工作(他非常讨厌政治,表示身体恢复后坚决不愿意再担任内阁成员,愿意做任何其他工作)。但是,医生的建议是正确的:他没能熬过手术这一关,于3月27日逝世。他死的时候地位卑微,公众都不知道他为大战做出的贡献。1921年,法国追认他为元帅。

在1916年离开历史舞台的人物不止加利埃尼。各式各样的人物就像接受检阅一样,有人走出世界大战这个阅兵场,就有新人走入这个阅兵场。许多将军、海军上将、政府领袖从权力的巅峰上跌落下来,又有许多新面孔取代他们爬上权力的巅峰。法国的领导层从4月开始发生巨大变化。野心勃勃的罗伯特·尼韦勒(Robert Nivelle)是一个范例,他在1914年时还只是一个上校,由于他成功地打败德军进攻巴黎的最后一次进攻,因而名声大振。他是“攻势邪教”的忠实信徒,在马恩河战役里跟随霞飞征战一年半,逐渐成为霞飞的亲信,像贝当一样迅速崛起。他到凡尔登战场报到后,被任命为军长,镇守默兹河东岸。东岸的战况当时并不激烈。德军正集中精力攻取默兹河西岸,投入大量的钢铁和肉体拼命想把法国人赶出勒莫特奥姆。“你必须经受过战斗的煎熬才能真正理解战斗,”一名当时坚守在一个阻碍德军上山的堡垒中的法国随军牧师写道,“我们好像生活在蒸汽锤下……落下的锤子打击着你空荡的胃。那真是沉重的打击。每次爆炸都能把我们砸倒。几小时后,我们每个人都变得目瞪口呆。”他记录了伤员无人照顾的令人痛心的情景:“躺在地上,饥饿难忍,被口渴逼得想喝自己的尿。”

贝当的炮兵也遭受可怕的损失,但是进攻者实际上是一步一步地向前爬行,是消耗战中最原始、野蛮的那种。贝当轮换部队的做法使法国士兵比德国士兵更容易忍受噩梦般残忍的战斗,法军防御再次变得坚固,但是德军攻击给法军防御线带来的压力仍旧沉重。

双方损失都在增长:截至3月底,法军伤亡8.9万人,德军伤亡8.1万人。不过,尼韦勒不顾贝当的反对想继续进攻,在遭受一次又一次惨重失败后,他对法军的损失置若罔闻,心情十分愉快。同他一起来凡尔登的查尔斯·曼京(Charles Mangin)将军给予他热情支持,曼京此时指挥精锐的法军第五师,因为从来不关心士兵伤亡而被士兵称为“屠夫”。这两个好战之徒赢得霞飞的赞许。相反,贝当则让霞飞不悦。霞飞对贝当失去了耐心,他觉得贝当为人太固执,不愿进攻,喜欢防守,不停地阻止尼韦勒、曼京发动的进攻。贝当认为,他自己之所以能抵御德军对默兹河西岸的冲击,纯属运气的原因,他宁愿让德国人在不懈的进攻中遭受重创。但是,霞飞总是将违背自己意愿的军官迅速解职。

4月8日,霞飞给贝当发电报,催促贝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发动一次勇猛、强大的攻击”。霞飞发出这道指令时完全漠视了一个事实,仅在一天前,德军对默兹河东岸的法国守军发动猛烈进攻,法军被迫后撤。在当时的条件下,进攻毫无意义,第二天爆发的惨烈战斗提供了最直接的证词:德军同时向默兹河两岸再次发动震撼人心的巨大攻击。攻击的强度与2月21日的攻击类似;步兵进攻前,德军的炮击整整消耗了7列火车的炮弹。由于贝当在默兹河西岸集中的大量炮火,所以法军在默兹河西岸的阵地没有崩溃。紧接着,天开始下雨,一连下了12天的雨,战场变成沼泽,法军得救了。

德军这次失败的后果十分严重。皇储威廉做出一个结论,整个战役失败了,如此继续下去已经不可能产生弥补损失的战果(战后,他在回忆录中写道:“凡尔登是默兹河上的磨坊,碾碎了我们士兵的身心。”)。这次失败,加深了德军总参谋部内部的分歧,导致德军指挥层发生改变。不过,贝当的地位是安全的。虽然霞飞仍旧认为贝当是不求进攻的防守派,但是贝当已经是法国公众心目中拯救凡尔登的英雄了。霞飞此时无法解雇贝当,于是便提升贝当的官职。霞飞将集团军中心的司令官德朗格勒·德卡里解职,此人毫无成绩可言,贝当的第二集团军在其麾下。贝当成为德朗格勒·德卡里的继任者。霞飞把第二集团军给了尼韦勒。尼韦勒上任后,立刻中止了贝当的部队轮换制度。这个制度对法军士气的贡献是无量的,因为他保证前线部队在敌人炮火下的时间不超过一周。但是,霞飞很高兴地看到轮换制度被终止,他一直认为这个制度没有必要,它给索姆河战役的策划工作带来不必要的复杂性。

德军的大炮和法军的大炮在默兹河西岸相互对轰,德国人缓慢前进。4月21日,为了争夺勒莫特奥姆的山峰,战斗中出现肉搏。

在这段时间里,世界各地的战场上的战斗都非常激烈,但是战果不多:4月23日,都柏林爆发复活节起义,英国军队花费一周时间才将其镇压下去;俄国人和土耳其人继续在高加索和黑海战斗;在柏林,有鉴于德国海军的潜艇舰队越来越大,是否应该限制潜艇作战的争论在德国政府内部再次爆发。

在遥远的南大西洋上,探险者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爵士(Sir Ernest Shackleton)和他的同伴在南极地带外围与大浮冰进行了长达一年半的恐怖搏斗后,抵达南乔治亚岛上的捕鲸点。他在1914年大战爆发初期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请告诉我,”他问第一个走近他的人,“大战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大战还没有结束,”那人说,“几百万人被杀。欧洲疯了。世界疯了。”

那拉奇湖战役之后,东线陷入平静之中。不过,在表面平静之下,还是有重要的变化。在尼韦勒到任凡尔登的那天,沙皇尼古拉专横地撤去了战争大臣阿列克谢·波利瓦诺夫的职务,在任几个月,这位战争大臣取得奇迹般的成绩。波利瓦诺夫勇敢地冲洗俄国战争管理体制中的腐败和平庸,修复俄国军队在1915年遭受的破坏。他被撤职不是因为那拉奇湖战役的失败,而是因为沙皇皇后亚历山德拉痛恨他,一直想赶走他。俄国皇室内部有一个小圈子极为蔑视波利瓦诺夫这位改革者;原因之一是他愿意与俄国立法机构进行建设性的合作,俄国在日俄战争失败后,国内出现血腥的政局混乱,沙皇被迫建立这个立法机构;原因之二是他在1915年试图说服沙皇不担任俄军总司令一职。在亚历山德拉狭隘的心胸中,波利瓦诺夫的所作所为证明他是敌人,因为他威胁到她为自己的儿子竭尽全力保护的独裁政权,她害怕波利瓦诺夫的程度接近病态。波利瓦诺夫听说,战争部交出4辆跑得最快的汽车给拉斯普廷,因为拉斯普廷想驾驶快车摆脱警察的纠缠。

波利瓦诺夫想干预这件事,却因此而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波利瓦诺夫很不光彩地离开办公室,没有人出面表示感谢。尼古拉二世当时不在军队总部,俄国政府实际上处于神秘的拉斯普廷的控制之下。“我能睡好觉了。”在亚历山德拉听到波利瓦诺夫离开的消息后,她这样告诉丈夫自己的感受。

新任战争大臣的是俄国东南战区的司令官阿列克谢·布鲁西洛夫,他当时仍然是一个鲜为人知的人物。这个新任命,把最关键的职位,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俄国最有才华的战场指挥员。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就像俗话说的,一只瞎眼猪在瞎忙一阵后也能找到橡子。布鲁西洛夫出身于俄国军事贵族(他父亲是将军),在大战开始时有精彩的表现,带领部队把奥匈军队赶出加利西亚,使俄国重回喀尔巴阡山脉的通道。1915年5月,德军发动对喀尔巴阡山脉攻击,他带领俄军化解了德军的攻势,防止了一次比坦南堡更大的灾难。他指挥了200英里(约320公里)的大撤退,在撤退中,他每夜组织反击,袭击前进中的德军,破坏德军的前进步伐,防止俄军被德军包围。他获得任命后,就有了一个彻底改变东线战局的机会,他将迅速抓住这个机会。

在布鲁西洛夫获得任命后几天,霞飞便要求俄国人做一些比那拉奇湖战役溃逃更有帮助的事,沙皇的参谋人员和前线指挥官聚集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布鲁西洛夫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威严的会议,他感到新鲜,但是,他表现出更新鲜的一面,他是参加会议的将军中唯一愿意发动新攻势的人。于是,他主导了会议的进程,他提议展开一次联合进攻,将他手下的四个集团军和他北面的埃弗特、库罗帕特金指挥的军队统一起来。他说,这样可以把德国人牢牢地固定在整个战线上,于是德国人便无法调动部队去支援危险最大的地段。埃弗特、库罗帕特金不同意,他俩在平常就是较为谨慎的人,在那拉奇湖战役的惨败中受惊,不愿再冒险。沙皇的总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批评了他俩,阿列克谢耶夫将军是俄军战略家,自1914年起就是布鲁西洛夫的上级,有丰富的实战经验。阿列克谢耶夫命令,各前线指挥官必须准备在7月发动一次联合进攻。他警告布鲁西洛夫,进攻开始后不要期望有援兵(布鲁西洛夫的兵力要少于对阵的德军)。布鲁西洛夫回到自己的总部,开始着手战前准备。埃弗特、库罗帕特金实际上什么战前准备都没有做。

4月28日,兴登堡和鲁登道夫终于在那拉奇湖发动一次反攻,为了这次反攻,他俩足足等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德军需要等待大地变得坚实起来。德国人的反攻非常成功,与俄军当时的惨败形成鲜明对比。德军在一天的时间里夺回俄国人在3月份时花费一周的时间才取得的成绩。德军之所以能较轻松地夺回失去的阵地,是因为借助了一项由快退休的炮兵指挥官乔治·布鲁赫米勒(Georg Bruchmuller)中校发明的新炮兵战法。这种新战法,英国人称之为“爬行弹幕法”,后来英国人也采用了这种战法。这种新战法舍弃了持续数天的弹幕炮击的做法,而改用一种时间短、强度惊人的炮击取代,它就像一堵保护墙,在步兵向敌人阵地推进前扫过敌人阵地,起到步兵保护墙的作用。它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不给防守者时间在炮击保护墙之后准备迎战步兵进攻,而给予进攻者一种前面有保护罩的感觉。这种新战法意味着彻底放弃西线双方都在使用的炮兵战术,最终成为战争史上最重要的战术创新。鲁登道夫的战略家马克斯·霍夫曼非常欣赏乔治·布鲁赫米勒卓越的才华,给这种新战法取了一个绰号“米勒突破法”。

俄军在两次那拉奇湖战役中总共伤亡了10万人,这还不包括被冻死的1.2万人,德军的伤亡是2万人。但是,伤亡数据并不是这两次战役的重要性所在。那拉奇湖改变了东线的战争进程,战役的结果告诉埃弗特、库罗帕特金一个真理,未来的战场胜负,不取决于俄军能调遣多少人、多少门大炮、多少发炮弹。

背景:飞机和陆舰

航空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成果——大战开始前11年,怀特兄弟在小鹰镇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飞翔;军用航空也不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成果——意大利人在从奥斯曼帝国手中攫取利比亚时,曾使用过9架原始的飞机。

但是,大战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变着航空。1911年,一名英国将军曾说:“航空是没有实用价值的昂贵时尚。”大战开始后,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航空就变成各国军械库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大战产生了坦克,不过,如果西线没有陷入僵局的话,坦克也许会出世得晚一些。

1916年,首次出现以飞机为武器的空军,坦克也在这一年首次出现,它用来对付战壕、机关枪、铁丝网。

有人曾声称,欧洲军事领导人在大战前的10年里完全对飞机的潜力视而不见,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当时,怀疑的人确实很多,有的人还持有异常荒谬的观点。当时担任巴黎战争学院司令官的费迪南德·福煦说:“飞机是一项好运动,但对战争没用。”1909年,路易斯.布莱里奥驾着自己设计的飞机跨越英吉利海峡,几名英国将军立刻意识到他们的岛国从此变得不如以前安全。当法国人在每年的军事演习中使用飞机的时候,德国人知道德国的航空业太幼嫩,产品落后于法国,必须追赶法国,而且行动要快。

在大战前,法国是航空界的领袖(飞机的发明人怀特兄弟是美国人,但美国不是航空界的领袖)。虽然法国和德国在大战开始时各自都有200架飞机,但是法国飞机的质量较优越。英国当时只有不到100架飞机,英国远征军带着44架飞机去欧洲大陆作战。俄国有大量飞机,但俄国的飞机都有赖于外国进口。虽然简陋的飞机数目不多,但是其实用价值立刻显现。法国曾用飞机证实德国第一集团军偏离向巴黎进军的方向,这个发现为马恩河战役奠定了基础。几周后,英国人开始用飞机指引大炮的轰击。西线陷入僵局后,骑兵变得毫无用途,但是空中侦察变得必不可少。航空照相术在1915年已经达到相当尖端的地步。

空战出现了,因为双方都想击落对方的飞机。法国和德国的飞行员(都是征募入伍的司机)驾驶着飞机,坐在飞机上的乘客用步枪或猎枪互相对射。有人在时速为100英里(约160公里)的莫拉纳–索尔尼埃(Morane Saulnier)飞机的头部安装上一支霍奇基斯(Hotchkiss)轻机关枪,这个想法产生了当时最好的战斗机。接着又出现另一种发明:为了防止飞行员犯把自己的飞机击落这样不光彩的错误,人们在飞机螺旋桨叶片后面装上钢板。有了如此装备的飞机,法国人开始大量击落敌人的飞机。此前,德国人把大部分航空预算花费在比空气轻的齐帕林飞艇上。法国的进步迫使德国拼命追赶。从此,开始了一场交互跃进的航空技术竞赛。由于航空技术还处于发展初期,航空技术进步非常快。正如英国航空界的前驱索普威思(Sopwith)说:“我们基本上只需6到8周时间就能构想、设计、试飞一款新飞机。”

由荷兰工程师安东尼·福克(Anthony Fokker)设计的德国双翼飞机是一次技术飞跃(有上、下两个主翼的飞机)。这款1915年推出的飞机从许多方面看都像是莫拉纳–索尔尼埃的复制品。但是,福克在这款飞机上装配了“射击协调器”,这个装置使飞机上的两挺机关枪射出的子弹穿越螺旋桨而不损伤其螺旋桨叶片,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创新,它把飞行和攻击结合起来。在这款飞机的帮助下,德国在1915年底有了制空权。德国人在凡尔登上空建立起一个无法穿越的巨大的保护伞,使得法国无法知道正在进行之中的战争准备。这款飞机也有弱点,它需要半小时才能爬到1万英尺(约30000米)的高空,其最高时速只有87英里(约140公里)。

法国人和英国人后来推出3款新飞机才重新获得领先地位:纽波特双翼、斯帕德双翼、索普威思三翼飞机。索普威思三翼飞机具有奇迹般的爬升能力,其机动性能极佳。协约国为准备发动索姆河攻势而制造了数百架飞机。德国则在1916年秋季之前制造出更多、更强大的飞机。竞争从此延续下去。

大战中的王牌飞行员(击落敌机五架以上者)变成浪漫的象征,比如,“红男爵”,被描绘成一个骑着会飞战马的骑士。但是,空战比骑士精神要复杂多了。在大战只有一个月的时候,德军从齐帕林飞艇上向安特卫普投放炸弹。1915年,齐帕林飞艇袭击英格兰南部,次数之多成为家常便饭,每次伤亡数百人。随着飞机的发展进步,飞机变得更加专业化:侦察机、战斗机、低空扫射机。容易受到攻击的齐帕林飞艇,后来被轰炸机取代,战争则变得更加恐怖。1916年2月,德国轰炸机第一次击沉一艘英国轮船。1916年7月,法国人空袭卡尔斯鲁厄市,不小心炸毁一个马戏场,杀死154名儿童。

与飞机不同,坦克是横空出世。大战开始时,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叫坦克;当时有一些朦胧的原始设想,如果没有温斯顿·丘吉尔的努力,大战结束前就不会有坦克。早在1914年,一种安装了武器的装甲车在战场上有良好的表现(如果不需要机动性,这种车就失去作用),温斯顿·丘吉尔要求英国海军部的海军设计师看看是否能把这种装甲车改装成“战壕翻越机”。改装工作没有成功,因为轮子无法跨越战壕。1915年1月,丘吉尔坚信人的肉体无法与大炮和机关枪竞争,于是决定另辟蹊径。他在一个军事工程师的帮助下,给首相阿斯奎斯写了一个备忘录,建议发展一种新式武器:它是一种蒸汽驱动的拖拉机;有一个能容纳士兵和机关枪的防弹装甲掩体;能较容易地跨越战壕。阿斯奎斯把这项建议转给了基钦纳。基钦纳对这个想法并不热情,但命令开始设计工作。一个月后,丘吉尔因对英国战争部的工作进展不满意,而把这个项目安排在自己皇家海军的预算内。当他被解除海军大臣的职务时,已经有18艘“陆舰”正在建造之中。

丘吉尔被解职后,项目进展异常缓慢。已经被解职的丘吉尔向海军大臣的继任者解释了这个项目的潜力,这个项目才得以继续。1916年1月,名字叫“母亲”的第一个原型陆舰可以接受测试了。它确实看上去就像一个母亲,30英尺(约9米)长,8英尺(约2.5米)宽,8英尺(约2.5米)高。机组成员有8人,2挺机关枪,2门能发射6磅(约2.7千克)重炮弹的加农炮。它的自重有28吨,在最理想的条件下的速度是每小时4英里(约6.5公里)。它不靠轮子运动,而是像毛毛虫一样运动,借以跨越战壕、碾压带刺铁丝网。

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第一台这种新车辆,被以最高秘密级别隐藏起来。战争部的官员们认为隐藏在防水油布下的奇怪东西容易引发人们的好奇,于是谎称是准备运往俄国的特殊移动式水箱——坦克。这就是坦克名字的由来。其他供选择的名字还有:陆舰(显得有些太准确了)、储水池、水塔。

1916年夏天,当丘吉尔听说英国运送了49辆坦克去法国参加索姆河战役时,他感到惊骇。他认为,这种新武器应该事先不让德国人知道,应在英国制造出足够量的坦克后,再送上战场取得决定性突破。他先向劳合·乔治诉求,后来又向首相诉求。阿斯奎斯同意应该推迟坦克参战。后来,阿斯奎斯向黑格提出延后坦克参战的建议,但被黑格婉言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