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完美的入侵

1979年12月28日凌晨,当喀布尔达鲁阿曼宫内的枪声和爆炸声渐渐稀疏下来时,在距喀布尔以北约500公里之遥的苏阿边界上,装备精良的苏联军队正越过边界,向阿富汗境内开来。

苏联此次大规模入侵行动,是由东、西两个战役突击群分别实施的。

东路战役突击群,共由3个摩托化步兵师、2个独立团和若干直属保障分队组成,并配属歼击航空兵团、武装直升机团和多用途直升机团各2个。

东路战役突击群总指挥潘菲洛夫中将,时年46岁,苏联中亚地区塔什干人,长期任职于苏联中亚地区,毕业于苏沃洛夫军事学院和伏龙芝军事学院,是一个专门研究中亚地区特种作战问题的专家。

此次入侵阿富汗,他被苏联最高军事当局任命为东部战役突击群的总指挥,统率5万兵力,担负主攻任务。他为东路战役突击群拟定的战役突击计划是:以精锐部队第360摩托化步兵师为先导,自苏联境内的铁尔梅兹出发,经阿富汗北部的马扎里沙里夫、萨兰山口南下,在最短的时间内攻至喀布尔,与先期控制喀布尔的苏军第105空降师会合后,继续向南部城市坎大哈推进。后续部队第16、201摩托化步兵师跟进至喀布尔及其以北地区,除部分兵力前出至贾拉拉巴德、开伯尔山口和霍斯特外,主要控制战略公路及附近的要点,防止阿富汗穆斯林武装的袭扰。

1979年12月28日凌晨5时,苏联,铁尔梅兹,第360摩托化步兵师驻地灯火通明,一派繁忙;部队集合哨声、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响成一片。经过近2个半小时的准备,队伍集合完毕,坦克整装待发。7时30分,太阳升起,东路战役突击群的先头部队第360摩托化步兵师率先从铁尔梅兹出发。长达10余公里的T-72坦克纵队沿着喷赤河边的公路向前开动。在阳光的照耀下,草绿色坦克炮塔上的红星和镰刀格外耀眼。

早上8时,第360摩托化步兵师师长巴格拉米扬少将乘坐的指挥车驶过了喷赤河大桥。他在军用吉普军上让通信员接通了集团军前进指挥部,向东路战役突击群总指挥潘菲洛夫报告——第360摩托化步兵师已经全部出境,一切进展顺利。预计中午就可抵达第一目标——马扎里沙里夫。

几乎在东路战役突击群开始进攻的同时,集结在苏阿边界西侧的西路战役突击群,也开始了越境行动。

西路战役突击群,由苏联土耳其斯坦军区部队组成,共有3个摩托化步兵师,计4万余人,由陆军中将舍甫琴科任总指挥。他负责制定的行动方案是:整个战役突击群分成两个梯队,从苏阿边界的库什卡出发,越过库什卡河后经泽尔马斯山口、赫拉特至信丹德,尔后主力推进至坎大哈,其先遣部队前出至斯平布尔达克,封锁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

担负西路战役突击群第一梯队任务的是由米留京少将指挥的第357摩托化步兵师。按照战役突击群总指挥舍甫琴科的计划,第357摩托化步兵师必须于当天日落前占领180公里之外的赫拉特。因此,米留京少将一直在命令部队加速前进。成百上千辆坦克、装甲车、载重汽车的引擎声,让散居山中的阿富汗游牧部族不知所措。

12月30日,苏军东路战役突击群第360摩托化步兵师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推进已经进入喀布尔,西路战役突击群的第357摩托化步兵师也已到达信丹德和法腊,创造了苏军历史上进攻战役推进速度的奇迹。

苏军在阿富汗境内的入侵行动进展神速,除了缜密计划和充足准备之外,另一个原因是阿富汗政府军战斗力低下。阿富汗政府军的编制是3个军、11个步兵师、3个装甲师、3个山地步兵旅、4个炮兵旅和4个伞兵团,但是由于连年内战和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内部残酷的党内斗争,战斗力已经极度削弱,到苏联入侵阿富汗之前,已由原来的11万人减少至5万人左右;加之苏联军事顾问已在阿富汗政府军中渗透到营连一级,基本上控制了阿富汗军队的行动。因此,当大批的苏军开进阿富汗时,完全是如入无人之境。

1980年1月1日,东路战役突击群的苏军第360摩托化步兵师继续向前推进,先后顺利占领了贾拉拉巴德、加德兹、加兹尼等重要城市,并封锁了阿富汗东部通往巴基斯坦的主要通道。

1月2日,东西两路战役突击群先头部队会师于阿富汗南部重镇坎大哈。在攻城的战斗中,苏军第360摩托化步兵师和第357摩托化步兵师以强大的地空火力向阿富汗守军发起进攻,粉碎了阿富汗政府军第15步兵师的微弱抵抗。

1月3日,苏军封锁了阿富汗南部通往巴基斯坦的霍加克山口。至此,苏军完成了整个军事入侵行动。短短一周,苏军在先期空降喀布尔的部队配合下,以宽正面、大纵深、高速度的战役机动,突贯阿富汗全境,实现了对这个中亚小国的军事占领。

12月27日晚,苏军攻占喀布尔后,位于苏联中亚塔什干地区的一座电台,使用喀布尔广播电台的频率播放了巴布拉克·卡尔迈勒以阿富汗人民民主党中央、阿富汗革命委员会和阿富汗民主共和国名义发表的《呼吁书》。

灾难深重的同胞们:

在经受了残酷的苦难和痛苦的折磨后,阿富汗所有兄弟民族自由与复兴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今天,阿明及其追随者——野蛮地杀害我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刽子手——的政权已被推翻了,这个嗜血的机器彻底崩溃了。

在伟大四月革命的真正自由的旗帜下,阿富汗所有民族的真正自由已经实现了。按照英雄的阿富汗人民不可违背的意志以及借助于阿富汗军队所向无敌的起义而实现的伟大四月革命已进入一个新阶段,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已同我国所有的民族结成了广泛的统一战线。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和阿富汗民主共和国革命委员会以坚定的信心。自豪的心情宣告:真正的人民政权成立了,我向全国的同胞表示祝贺。同时我声明,保卫伟大四月革命的成就、保卫祖国的民族独立与主权,不仅是党和国家的神圣职责,也是阿富汗全体人民的神圣职责。

同胞们,英雄的朋友们和同志们!我们怀着纯洁的爱国意志再一次举起了民族神圣战争的族帜、伟大四月革命的旗帜,这是我们为争取民主与独立、和平与幸福、平等与博爱而进行的正义战争。亲爱的同胞们,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都要联合起来勇敢地同国内外敌人进行斗争,保卫党和革命委员会。在伟大四月革命的旗帜下,为建立新的自由与独立的阿富汗而斗争,胜利必将属于我们的人民!

巴布拉克·卡尔迈勒

卡尔迈勒通过电台发表讲话后,喀布尔的市民如梦初醒。阿富汗人马上意识到,这次政变与以往相比大不相同,因为苏联人来了。苏联外交部宣称,苏联军队是“应以卡尔迈勒为首的新的党和国家的领导集体请求”开进阿富汗的,军事行动仅动用了有限兵力。同时,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批准了给苏联各驻外使馆的指示——必须向驻在国说明,苏联方面是“考虑到阿富汗新领导人关于要求援助反击外来侵略的请求,根据苏阿友好条约,苏联遵循自己的国际主义职责,决定派遣有限数量的苏联军队进驻阿富汗”。

各国驻阿富汗使馆当天四处联系,希望能第一时间面见这位新总统,都一一碰壁。卡尔迈勒正待在莫斯科,直到喀布尔局势恢复平静后,他才被允许从苏联回阿富汗。他在苏联内务部高级官员的陪同下,乘飞机回到喀布尔。卡尔迈勒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在苏联的“帮助”下建立一个全新的阿富汗。

卡尔迈勒被苏联扶植上台,立即着手进行组阁、制定内外政策等工作,在阿富汗开始了新的统治。12月28日,阿富汗人民民主党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选举卡尔迈勒为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并成立了新内阁和最高革命委员会。

当日,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向卡尔迈勒致贺电:

衷心祝贺您当选为阿富汗人民民主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和担任阿富汗民主共和国最高的国家职务。我以苏联领导人和我本人的名义祝愿您在为友好的阿富汗人民的幸福而进行的多方面的全部活动中取得重大成就,我相信,在目前条件下,阿富汗人民能够捍卫四月革命的成果,新阿富汗的主权、独立和民族尊严。

12月29日,卡尔迈勒宣布了阿富汗新政府的施政纲领:新的民主政府的民族历史使命是,加强和发展阿富汗民主共和国进步的社会政治原则,把反封建的、民族的、民主的、反帝的、反买办的革命进行到底。他承诺,释放全部政治犯,加快发展经济,尊重阿富汗全体公民的自由。

阿富汗会如此快的从一场入侵中恢复过来,然后随卡尔迈勒投入一场新的“革命”?

法国作家兼记者帕特里斯·弗朗塞斯希真实记叙了他在苏联入侵后目睹的喀布尔街景:

1979年12月30日,我和帕斯卡尔·马努基安(法国新闻记者兼摄影记者)结伴来到喀布尔采访。三天前我还在游击队的陪同下奔走在查布尔省白雪皑皑的大草原上。在身披褴褛衣衫的与世隔绝的游击战士们中间,我感到了一种决心和一种自豪。

可是一到喀布尔,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我看到的是一个遍体鳞伤、束手待缚的城市。到处是头戴天蓝色便帽或灰蓝色大盖帽的苏联伞兵,这些金发或棕发士兵腰挂短枪,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在大街小巷,在洁白的雪地上深深刻下他们的皮靴鞋印。马路上空空荡荡,整个首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寂静之中。寥寥无几的行人把脑袋缩在粗呢大衣领子下默默地匆匆而过,顾不得看一眼从身旁掠过的刚来的入侵者。几辆巡逻车孤零零地从街上隆隆开过,它们的履带在柏油路上留下道路压痕。

当天晚上,我下榻在喀布尔饭店,从窗口目睹了入侵者在该市的最后一批战斗。阿明的几个拥护者面对红军强大的压力不甘失败,仍在作最后的反抗。两个小时的战斗就解决了问题。

12月31日,气氛平静了下来。被掐住了脖子的喀布尔慢慢地从害怕和惊慌中平静下来。

后来几天,在通往北方的公路上,一批批车队轰轰隆隆地向喀布尔直奔而来,好像是开进了史前时期巨型动物无底的咽喉。喀布尔仿佛是个吃不够的大肚汉,什么卡车、吉普车、装甲车、油罐车、装载坦克的平板拖车、广播车……成千上万辆黄褐色的车不分昼夜源源不断地从入口处开进了市区。入夜之后,登上洲际饭店顶楼远望,那一队队开着前灯的不知疲倦的车队犹如一条条火龙照得全城像着了大火似的通明。三个月后,我沿着通向苏联的生命线喀布尔—马扎里沙里夫公路往返走了一趟,又遇到了望不到头的苏联车队。

首都郊区兵营林立,红军士兵像高大的看门狗一样守在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点上,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我们匍匐在土坡后面仔细观察,吃惊地看到一排排坦克像接受检阅似的整齐地停在兵营里,巨大的雷达耸立在铜架上不停地旋转,无数的帐篷、卡车、壕沟以及指向四面八方的大炮部署得极其严密。

与此同时,苏联的宣传机器全力开动。在绰号“真理部”的苏共中央宣传部大力粉饰下,一切看起来不像是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倒像是阿富汗在苏联的帮助下获得了“新生”。事实上,这究竟是“入侵”还是“新生”,只能从阿富汗人民的真实遭遇来判定。

1979年12月27日晚上,当苏军坦克向喀布尔电台发起攻击时,守卫电台的阿富汗政府军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顽强抵抗,击毁了两辆苏军坦克后电台才被苏军占领。在许多街区,赤手空拳的喀布尔市民同苏军进行了战斗。已被苏联顾问解除了武装的阿富汗政府军士兵也不甘束手待毙,他们奋起抗争:在阿富汗政府军步兵第8师的驻地卡尔加,士兵们把苏联顾问抓了起来当人质;在第4装甲师的驻地,阿富汗官兵拒不投降,与苏军展开战斗。抵抗失败后,苏军逮捕所有敢于抵抗的阿富汗官兵,许多人作为“危险分子”被处决。

在苏军对喀布尔发动进攻的当天晚上,几百名喀布尔市民死于苏军的枪口之下。在喀布尔西北郊,12名阿富汗青年出于义愤,用石头袭击苏军,苏军用机枪将这12个青年统统打死。喀布尔成了恐怖之城,晚上实行宵禁,苏军坦克和武装直升机整夜巡逻,强烈的探照灯光柱不断划过夜空。

1980年初,2000多名喀布尔市民聚集在普里哈尔基监狱门口,要求释放全部政治犯。现场的苏军接到了镇压命令,苏军士兵用机枪向手无寸铁的人群扫射,现场死伤数百人,更多的人则被当作政治犯关进了普里哈尔基监狱。

就这样,阿富汗人血液中所特有的酷爱自由、骁勇善战的精神被苏军的入侵唤醒了,他们要继承祖先们在抗击外国侵略者斗争中的英名。要知道,在阿富汗第三次击败英国的入侵后,南亚地区便一直流行着这样一条谚语:印度的响尾蛇、孟加拉的猛虎、阿富汗人的弯刀,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

现在,阿富汗人的弯刀已经对准了入侵的苏联人。就像一首古老的阿富汗民谣所唱:“如果剑已出鞘,你就投入战斗吧。只有勇敢的人,才能凯旋回家。”

喀布尔没有平静下来。表面上的斗争被镇压了,而秘密的地下斗争大规模兴起了;市民们悄悄拿起了各种武器,并很快形成了组织。他们占据了黑夜,每当天一黑,他们就秘密地出发了。每天夜里,市区或市郊总会响起枪声;第二天天一亮,人们总会发现有几个苏联人或为卡尔迈勒政府服务的阿富汗人遭到抵抗运动处决,尸横于光天化日之下。

阿富汗政府军和警察的搜查和逮捕根本不见效,袭击越来越多,且规模越来越大。有人袭击苏联大使馆,有人向苏军哨所发射火箭弹,有人炸毁苏军的装甲车,有人暗杀苏联军官。反抗的火焰从喀布尔燃起,迅速遍及全国;从前的穆斯林武装现在成了反苏游击队,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将苏联军队逐出阿富汗。

苏军的报复和镇压行动自然是接踵而至。

在赫拉特,苏军出动飞机,用凝固汽油弹轰炸大片游击队活动的村庄,并用推土机挖坑活埋被俘的游击队员;许多妇女儿童拒绝透露游击队的下落,也惨遭杀害。无论阿富汗政界、军界还是宗教界,凡是对苏军入侵持有异议的,统统被“非常有组织有计划地处死”。前国王查希尔的两个姐妹和她们的14个孩子拒绝与苏军合作,结果全部死于非命。

苏军入侵阿富汗,世界各国虽有不同看法,但是几乎一致同声谴责。美国、北约和伊斯兰国家一致认为——这是苏联为谋求私利和打破已有的战略力量平衡而做出的直接尝试。1979年12月28日,美国总统卡特发表声明:“苏联军队进入阿富汗是对和平明目张胆的威胁,它可能标志着我们双边关系中根本和长期的变更。”卡特要求苏联迅速撤军,并停止干涉阿富汗内部事务。中国政府于1979年12月30日发表声明,强烈谴责苏联的霸权主义行径,坚决要求苏联停止对阿富汗内政的干涉,撤出一切武装部队。1980年1月6日晚,邓小平在宴请来访的埃及副总统穆巴拉克时致词说:“最近,苏联悍然派兵大规模入侵阿富汗,粗暴地干涉其内政,严重地威胁着亚洲和世界的和平与安全。苏联这一行动,是它为谋求世界霸权而采取的一个重要步骤。”1980年1月7日,孟加拉、牙买加、尼日尔、菲律宾、赞比亚等五个不结盟组织理事国,代表世界上五十多个不结盟国家,向联合国安理会递交了不结盟国家通过的关于阿富汗局势的决议草案,要求尊重阿富汗的主权、领土完整、独立和不结盟地位,立即无条件从阿富汗撤走一切外国军队。如此,苏联在全世界几乎是四面楚歌。

苏联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多勃雷宁在1980年新年之际回到了莫斯科,他向勃列日涅夫汇报了美国等西方国家对苏联出兵阿富汗的反应,特别强调了自己在美国受到的压力。为了给苏军入侵阿富汗辩护,1980年1月12日,勃列日涅夫特地安排了一场“答《真理报》记者问”。勃列日涅夫说:“阿富汗是根据1978年12月阿富汗同苏联签订的《友好睦邻合作条约》的明确条款,根据每个国家的权利,根据《联合国宪章》,根据其他国家不止一次行使过的单独或集体的自卫权向我们发出呼吁的。对我们来说,向阿富汗派遣军事人员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但是,党中央和苏联政府采取行动是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的,并考虑了整个情势。”

像是为了印证勃列日涅夫的言论,苏联为了进一步向卡尔迈勒“提供帮助”,大批的军队仍然不断地经过铁尔梅兹,浩浩荡荡地进入阿富汗,由北向南开去。苏军在完成对阿富汗的军事占领以后,于1980年1月对兵力部署进行了调整。

东部地区——第105空降师驻喀布尔,第306和360摩托化步兵师驻喀布尔、贾拉拉巴德、加德兹、巴格兰和普里胡姆里一线,另外还驻有空军1个歼击机团和2个直升机团。

北部地区——第16摩托化步兵师和201摩托化步兵师驻守马扎里沙里夫、昆都士和法札巴德一线。

西部和西北部地区——第5摩托化步兵师和54摩托化步兵师驻守赫拉特、信丹德一线。

南部地区——第346摩托化步兵师驻守坎大哈、法腊一线,另有1个歼击机团驻守坎大哈。

通过调整部署,苏军完全控制了阿富汗的主要城市和交通干线。在四个主要地区,苏军共建立起24个大战区和101个小战区,每个师的防区达20万平方公里,每个团的防区达7—8万平方公里。在莫斯科眼里,阿富汗战争似乎应该到此为止。

自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扑灭“布拉格之春”后,苏军的闪电战术又一次发挥了巨大的效用,近10万的阿富汗政府军不堪一击。现在,出兵阿富汗第一阶段的任务已经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第二阶段即将拉开序幕——清剿阿富汗穆斯林武装。阿富汗的一部分次要城镇和大部分的农村地区还被穆斯林武装和独立的当地部族武装控制着,其中包括由巴基斯坦和伊朗支持的穆斯林武装力量。不过,勃列日涅夫对此估计乐观。他认为,消灭阿富汗穆斯林武装不会耗费太长的时间,“此事将在三到四周内结束”。外交部长葛罗米柯也说:“这只需要一个月,我们很快就会完成一切并迅速离开。”

下一步,勃列日涅夫考虑的就是从阿富汗撤军。

新年刚过,勃列日涅夫主持召开了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他在会上正式表示,他对苏军第一阶段作战的进展情况感到满意;在第二阶段作战中,苏军应继续坚持第一阶段的作战方法,继续发扬第一阶段的作战精神,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项神圣的任务。另外,照当前的形势来看,卡尔迈勒似乎已经在各主要城市确立了统治,在适当的时候,苏军可以撤出一部分。

对于撤军的提法,外交部长葛罗米柯等人表示不同意。他们指出,眼前提部分撤军问题,条件还不成熟。要等到卡尔迈勒政权足够强大才能考虑这个问题。战争刚刚结束了第一阶段,现在撤军,这将严重影响苏联的国际形象。

勃列日涅夫接受了这个意见。会后,苏共中央政治局马上将速战速决、全面消灭阿富汗抵抗力量的任务交给了苏军总参谋部,命令他们迅速制定阿富汗战争第二阶段作战计划。

事实上,就在这次政治局会议前,苏军总参谋部负责拟定苏军在阿富汗作战计划的奥加耶夫、阿赫罗梅耶夫和瓦连尼科夫等将军,曾向国防部长乌斯季诺夫呈递一份报告,警告国防部把苏联军队继续开进阿富汗会遇到种种危险,阿富汗好战的部族和险峻多山的地形,将会使苏军的行动变得徒劳无益。

他们很快就受到了乌斯季诺夫的训斥。乌斯季诺夫严厉地告诫他们:苏军开不开进阿富汗,这属于外交范畴,“我们的军队什么时候决定过外交政策?”乌斯季诺夫命令他们立即停止任何讨论,马上准备第二阶段军事行动计划。

这一次,勃列日涅夫的估计实在是过于乐观了。这场战争实际上此时刚刚开始,它不但没有在三到四周内结束,而且一打就是九年。勃列日涅夫只看到了苏军的入侵,却没有看到苏军的凯旋;不仅勃列日涅夫没有看到,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也没有看到。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十年后,正当阿富汗的反政府武装抵抗组织仍在不断壮大时,“苏联”这个词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怀旧色彩的历史名词,永久退出了历史。

要知道,西方著名史学家保罗·肯尼迪曾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帝国的过度扩张,必然导致帝国的败亡。

1980年1月下旬,苏军经过短时间的休整,除了留下一部分兵力防守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外,其余的大部分兵力向未被占领地区的一切抵抗力量发起了全面进攻。第二阶段的战斗正式开始。

为了加强苏军的打击力度,取得速战速决的效果,苏军首先将主要的兵力集结在几个大城市中,各自组成一个拥有数百辆装甲车和卡车的大部队,然后再分头沿着重要交通干线或朝着反抗活动频繁的地区迅速推进。一般情况下,这些部队前方有已归顺卡尔迈勒的阿富汗政府军开道引路,空中有苏军武装直升机的保护。他们一路包围搜查每一个村庄,逮捕任何可疑的阿富汗人,以大城市或交通干线为中心,成扩散状向阿富汗农村挺进。由于苏军动用的武装力量极其强大,基本上无人可抵挡其攻势,就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过每一个所经之处,所以苏军自己骄傲地将这种进攻方式称为“拳头战术”。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在什么地方,如果有抵抗者出来迎战,或者苏军受到任何形式的袭扰,苏军就会毫不客气地派出武装直升机先对该地进行一番火力急袭,然后再出动大批装甲车将该地牢牢包围,最后地面步兵或者由直升机直接空降的突击队员才正式参加战斗,一举将该地的阿富汗反政府武装全歼。

苏军在征服每一个地区后,便会进驻一批军队,构建哨所,建立由当地人组成的阿富汗民兵武装,请回从前的地方官员,签署和平协议,并一改此前在该地区实行的恐怖手段,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同化政策。

苏军的这种战术在喀布尔、赫拉特、坎大哈、马扎尔和加德兹等地郊区大显威力。正如勃列日涅夫所预料的,抵抗者不堪一击,例如在1980年3月,苏军只发动一次进攻就收复了阿斯马尔和库纳尔公路干线。局势让勃列日涅夫越来越自信了。在克里姆林宫的一次私人酒会上,他兴高采烈地对同僚说:“阿富汗?那地方真不错!”

尽管胜利没有像勃列日涅夫所预测的那样在三至四周内到来,但战场上的局面使苏联确信,胜利只是早晚的事。既然军事胜利指日可待,下一步就该是在阿富汗巩固和加强苏联的影响了,这原本就是对阿富汗发动入侵的目的。

早在1980年初,勃列日涅夫在制定对阿富汗国内局势的策略时,就已经把宣传教化的作用放在了与军事进攻相同的地位上。1980年1月6日,在苏共中央组织和党务工作部发布的《对阿富汗党今后工作的意见》中有这样一段话:

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苏联政府认为,苏联能够满足阿富汗不止一次提出的、对阿富汗民主共和国给予多方面(包括军事)援助的请求,以同叛乱分子进行最坚决的斗争,就像从前那样。但是把反革命匪帮从他们所占据的地方赶走,并不能被称作是积极的军事斗争。应当采取最果断的军事行动去反对那些坚决拒绝进行谈判的人。而且,同匪帮进行积极斗争不应仅局限于用武装的方法。一些叛乱分子是不妥协的阶级敌人,还有一些是受了骗后被迫去的劳动人民。因此,同反革命分子进行的武装斗争应该和宣传党的政策、政府公布确保劳动公民生活条件的一些法令结合起来,使他们能自愿地带着武器向政府军投降,同时还应该结合各种宣传鼓动形式,广泛利用固定和流动的无线电广播手段以及其他信息手段进行政治宣传。

《意见》中下了这样的结论——“历史的经验证明,如果依靠广大的劳动人民群众,政权就能够巩固,而只依靠军队的政权,则孕育着变革。”换言之,苏联要在阿富汗大力宣传“苏阿友好”,大力推行同化政策,这是苏联在阿富汗能够牢固立足的关键。

所以,苏军的具体任务不是占领整个国家,也不是全面出击,打垮和消灭反政府武装,而是尽可能地不让他们扰乱同化计划的执行。执行具体的同化政策,需要阿富汗人民民主党政府、阿富汗政府军、情报机构和秘密警察、苏联军事和文职顾问等的共同协作。对苏联来说,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为此,苏联制定了一整套总战略。在总战略指导下,苏联人有着明确的分工。外交和宣传方面,要孤立阿富汗抵抗运动,不使它在国外成立机构,尽可能阻止阿富汗抵抗运动得到外国的军事和财政援助。苏军的主要目标是控制必不可少的地区,把阿富汗抵抗运动紧紧阻隔在山地和目前无关大局的地区。这样做为的是争取时间,迫使反苏游击队只能开展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同时,每当一个抵抗运动的根据地构成威胁并使战争升级时,设法消灭那里的游击队。

总战略同时规定,有些事情是苏军必须尽量避免做的:比如要避免过分扩大战斗,以防苏军陷得太深不能自拔,除非阿富汗抵抗运动有所发展;不要介入到阿富汗居民中去,苏军生怕自己的士兵被“感化”过去,也担心这样反而会使抵抗运动加强对阿富汗人的思想工作;而且,要避免让苏军时时冲在前头,加强对阿富汗政府军战斗力的提升,这样可以使苏军免遭过分惨重的损失,也可以使战争最终实现“阿富汗化”。

与此同时,国际上要求苏联撤军的呼声日益高涨。坚信苏联已经胜利在握的勃列日涅夫打算利用这一机会在国际上为苏联争取更多战略优势。于是,勃列日涅夫脑中关于部分撤军的念头再次出现。当然,撤军之前要先与巴基斯坦、伊朗甚至美国等国家进行谈判,在谈判桌上为苏联赢得战略优势后,再实施撤军的想法。

为此,社会主义阵营内部进行了通气。1980年3月,古巴国务委员会主席菲德尔·卡斯特罗写信给勃列日涅夫,表示古巴愿意以不结盟运动代表的身份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间斡旋,组织它们进行谈判。

对这次谈判,苏联完全以一个胜利者自居;勃列日涅夫不允许其他国家对他扶植起来的卡尔迈勒政府有任何意见。勃列日涅夫的目标是,用阿富汗部分撤军,换取美国的力量退出印度洋和波斯湾地区。

1980年3月底到4月初,古巴外交部长伊希多罗·马尔米耶卡·佩奥里带着勃列日涅夫的使命在喀布尔和伊斯兰堡之间多次奔走,以促使双方展开会谈。巴基斯坦总统齐亚·哈克只提出一个先决条件——只有苏联撤出留在阿富汗的全部军队,会谈才能举行,巴基斯坦随时恭候并且可以在任何地方与阿富汗举行会谈。

巴基斯坦的强硬立场让勃列日涅夫的打算全部落空。他这才明白,想以苏联撤出阿富汗为条件在国际上捞取到好处,基本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此时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开始悄然转变了。

1980年5月12日上午10时,苏军一个摩托化步兵团从萨曼甘向达拉苏夫进发,打算消灭这里的反苏游击队。这个摩托化步兵团装备有300多辆坦克和装甲车,而阿富汗游击队仅有少量的步枪和手榴弹。实力相差悬殊,这一战本不该有太多悬念的。

阿富汗游击队得到情报后,认定苏军要去达拉苏夫山区,必定要经过狭窄的查普查勒山口。这个山口地势险峻,谷深坡陡,公路两边陡峭的石壁耸入云端,装甲车辆目标大、易受攻击的弱点在这里暴露无遗。这里是一个打伏击战的绝佳地点,游击队决定在查普查勒山口狠狠伏击苏军。

由于山高坡陡,苏军的坦克、装甲车从萨曼甘出发后,只能排着纵队,沿一条公路向达拉苏夫山区进发。由于苏军急于赶去围剿达拉苏夫地区的反苏游击队,只要求行军速度而忽略了其他,在无任何反伏击措施的情况下,以一字队形通过查普查勒山口。按照反伏击作战原则,苏军在通过查普查勒山口时,应首先派兵控制山口两侧的制高点,至少应出动直升机对可能有伏兵的两侧制高点进行细致侦察后方可通过。但是,轻敌的苏军什么也没有做。

14时30分,苏军坦克、装甲车进入查普查勒山口。阿富汗游击队马上点燃预先埋设的炸药。顷刻间山崩地裂,大量的巨石滚入峡谷,犹如日坠天倾,当先的苏军坦克和装甲车被巨石压成一堆堆“铁饼”。接着,埋伏在山顶的游击队员用步枪、反坦克手榴弹、苏制RPG火箭筒、土制炸药包向苏军发动猛烈攻击。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苏军不少坦克、装甲车被击毁,伤亡500多人。为避免全军覆没,15时30分,苏军指挥官下令撤退。剩余的坦克、装甲车载着残兵败将夺路而逃。由于苏军队形较长,不便于组织指挥,加上败退时慌不择路,游击队在追击中又击毙几十名苏军,还生擒了40多名苏军士兵。至此,查普查勒山口之战以苏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查普查勒山口之战似乎还没能让苏联人清醒过来。1980年4月14日,苏联驻阿富汗大使塔别耶夫向苏共中央发来的关于阿富汗国内形势的报告中说:

卡尔迈勒进入政府执政和苏联军队进驻阿富汗之后,在同反革命进行斗争的战线上,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方面,反革命势力已不能再利用原先体制的多次失误和错误让居民去反对中央当局,这就极大地改变了力量对比,使其有利于中央,特别是省一级政权。另一方面,苏联军队是强大的稳定因素,这就打破了反革命分子想获得军事优势的计划,打破了他们在同阿富汗民主共和国政府的斗争中直接在军事上取得胜利的梦想。在今年2—4月,许多省份的反革命分子在军事上都遭到失败。在库纳尔、拉格曼和捕格哈尔等省有4000—5000人的叛乱集团被粉碎了。同时,在巴格兰、巴达赫尚、巴尔赫、萨曼甘、塔哈尔等省,叛乱分子也受到了强大的警告性打击。仅在4月上旬就有3200名叛乱分子被消灭,840人被俘。大多数居民都特别反对叛乱分子,对强盗们的横行霸道已十分厌恶,都在渴望过和平生活。在政府取得的军事成就的影响下,直到目前还没有参加政府军和叛乱集团之间斗争的那一些势力都投向了政府一边。

很显然,在这份报告中,阿富汗的形势对于苏联来说,依然是一片大好。但时隔不久,苏军便又遭遇了一次类似查普查勒山口之战的打击。

1980年5月12日,苏军侦察到喀布尔北部山区有阿富汗游击队的一个驻地,决定发动袭击将其消灭。就在苏军将要出动之际,游击队也得到了苏军袭击的情报,于是按计划布置了一个陷阱——他们在山谷里点起篝火,升起炊烟,赶来牛羊,制造出一派祥和景象。

第二天,苏军出动数十架米-24武装直升机和大队步兵,向游击队驻地袭来。苏军直升机飞行员远远看到游击队驻地炊烟袅袅,似乎毫无防备,于是立即加大马力,猛扑而来。米-24武装直升机的火箭发射巢和航空机枪喷出火光,成排的火箭和炮弹飞向村庄。在苏军火力的袭击下,宁静的村庄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就在这时,隐蔽在山顶上的游击队发出信号,步枪、机枪、RPG火箭筒、无后坐力炮居高临下一齐开火。苏军直升机正在低空盘旋,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根本无力抵抗,几架直升机瞬间就被击落。未被打中的直升机知道落入陷阱,匆忙丢下剩余挂载的大型高爆炸弹,升空逃走。而负责地面攻击的苏军步兵与直升机通信协调有误,未等武装直升机有效摧毁游击队的防御,便提前进入峡谷。结果苏军直升机扔下的高爆炸弹正好在苏军步兵头顶上爆炸,苏军顿时伤亡一片。

阿富汗游击队又掉转枪口,猛烈袭击苏军步兵。苏军指挥官眼见势头不对,只能赶紧撤退。但由于游击队火力猛烈,苏军已伤亡过半。最后,这次战斗以苏军损失8架直升机、伤亡300多人而告终。

勃列日涅夫明白,“部分撤军”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眼下的阿富汗局势,苏军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他们已经陷入山地游击战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