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天,连杨玉萍自己也没闹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自然,这么高兴。她打心眼里为她的初恋而自豪,她终于能亲手为她痴爱的男人做了点事情,特别是就像妻子伺候丈夫似的,亲手为李明强做饭端碗。
一泡尿憋醒了李明强。一看表,凌晨四点半,离起床时间还差一个小时零五十分。李明强迅速下床,轻轻地穿好衣服,憋着尿熟练而又小心翼翼地叠好了那黄绿色的“豆腐块”,轻轻地端起脸盆,轻轻地开门闪出屋去。继而,他飞快地跑进了洗漱间,撒尿、洗脸、涮牙,一切的动作都在高速度中进行,好像他要去赶做什么事情,动作慢了就会误了点儿似的。
回到屋内,一切都又缓慢下来。他慢慢地走向桌子,慢慢地打开抽屉,慢慢地取出一包东西,又慢慢地离开了房间。
李明强快步走向俱乐部,开了门,打开紧墙角的灯,坐在了灯下。他把手中的纸袋放在桌上,首先取出一本相册,慢慢地从相册中取出一张四寸黑白照片,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这是他们全家的合影照,中间那位老头是刘爷爷,右边是爸爸,左边是妈妈,身着小肚兜站在刘爷爷和爸爸前边的是李明强,他的左边是哥哥李志强。
李明强看着,看着,久久地,久久地看着,终于他慢慢地把照片靠着墙立在桌子的中央,又慢慢地后退一步,慢慢地举起了右手——敬礼。
亲爱的刘爷爷,亲爱的爸爸妈妈,可怜的哥哥,我不回家看你们了。原谅我,原谅我吧。我不能伤爸爸妈妈的心,不能伤爸爸那受过伤的神经。我很想很想回去再看看你们,给刘爷爷扫扫墓,给爸爸妈妈一点温存,替哥哥担担水。也许,也许我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我向你们保证,我不会给你们丢脸,我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去冲锋陷阵的。亲爱的刘爷爷、爸爸、妈妈、哥哥,等我凯旋吧!我要戴着军功章去见你们!
这些天,我要潜心于《和平歌》的创作,我要将你们的事迹和我对你们真挚的爱溶进去,以《和平歌》的成功告慰你们,告慰我自己,告慰卫和平,告慰哺育我的党和人民,告慰我们伟大的祖国!
李明强默默地念完心曲,便飞快地又举手行礼,好像亲人们就站在面前一样。
亲爱的刘爷爷、爸爸、妈妈、哥哥,你们监督我吧,监督我工作、著书!
李明强回到桌前,从纸袋中拿出笔和本,开始充当起《和平歌》里的男主人翁,去做他做过的、要做的、想做的事情……
夜里,李明强放下笔,捶了捶昏沉沉的脑袋,又拿出了那张四寸照片。他没有行军礼,军帽在墙上挂着呢。
他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照片,默默地念着心曲:
亲爱的刘爷爷、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哥哥:今天我没有白过,除了正常的操课外,我写了五千多字,我比较满意的五千多字。那是我穿上军装,告别家乡的一段。我将它改化为一个高考落选,携笔从戎的中学生写了。爷爷噙着眼泪,抖动着山羊胡子说不出话来。妈妈在哭,不愿出声地哭,泪水像两股清泉涌流不断。呆痴的哥哥搀扶着妈妈,不知是为弟弟怀恨离乡孤行千里之外而哭,还是为妈妈撕心裂肺的伤感而哭,他虽傻,但他知道:“此处无声胜有声”啊,他始终没有出声,嘴咧得好大好大。这是傻哥哥第一次反常的举动,平时他一哭起来,嘴咧得好大好大,哭声也好大好大,那才是真正的号啕大哭。哥哥的反常又表现在火车开动时,他追着火车不断地喊着的那一句话:“我会天天挑水的!”“我会天天挑水的!”这句话,使男主人翁心头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哥哥不憨,哥哥不傻。爸爸始终是微笑的,抿着嘴微笑。爸爸的心却在哭泣,好凄惨的哭泣。男人的泪水多半是往肚里流的。爸爸的微笑比妈妈的哭泣还能打动读者的心。指导员看后说,别人多用女人的容貌和眼泪来打动读者,你却使用的是男人的刚毅和微笑。有力度,有创新,写得很动人。他哪里知道,我写的就是我的经历,我最最熟悉的人。
明天是星期天,我要到山上去,那里很静很静,我要到那里写作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明强带着自己记的那本《火花》、词典、书、糕点、水壶和稿本上了山。穿过那拦路的杨槐林,来到那块人们很难发现的地方。自从卫和平那次假意绝交后,他从没有步入过此地。此时,百草丛生,又密又茂,若铺上报纸或衬布,是一铺绝好的软垫子。
李明强蹚着草来回踱步,竭力寻找与卫和平在此畅玩的痕迹。“复恋”之后,他曾几次要求到这里来,卫和平都没有同意,卫和平说不喜欢这个地方了。那时他们玩得好开心好快活,怎么能说“不喜欢”呢?在李明强心里一直是个未解的谜。
这是他们俩常躺常坐的地方,曾说过多少情话,做过多少趣事。李明强又折了回去,突然,他蹚出一个白色纸块。那是女人的用品,卫和平买过,叫卫生巾。李明强不忍看那上边的血污,抬起脚愤愤地将它踏入草里,接着又发现了许多卫生纸。
李明强的头“轰”的一声炸开了。这是块神圣的地方,每天太阳从九点照到十七点,是谁干了这《阳光下的罪恶》,亵渎了这块圣地?卫和平?不,不会。她怎么会来这个地方?难道不怕我发现吗?不是她,还有谁?
在李明强的记忆里,只有他与卫和平知道此地。他真的有点怀疑卫和平了,心里涌起了难言的酸楚。他曾怀疑过卫和平的拒绝是因为另有新欢,后来否定了,事实也做了回答。此时此地不由得勾起了他心头的邪念,卫和平是不是真有新欢?像她这么漂亮又有学位的女孩子,追求者一定很多。她会不会为了追忆他们俩在此地的恋情,带着那个男孩儿来了。当一个人的爱情饥渴到达了不得不回味那消逝了的热恋时,很有可能会体验那令人心颤的情感。
李明强在做着莫名其妙的设想,也在竭力地为卫和平辩护,竭力地排除那幻现在眼前分不清面目姓名的男孩儿。卫和平是爱他的,爱火洋溢在书信上和约会里。多少次约会他贻误时间,卫和平都原谅他。在他面前,卫和平永远没有怨言。对他的不乐意,也仅仅是没有学位罢了。卫和平爱他,要他,离不开他,该见面而没有见,会急坏她的。
有一回,李明强写信约卫和平上颐和园,约会的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卫和平还没有来。李明强到北大也没有找到她,气得李明强上了北京图书馆。晚上回营,卫和平坐在他的桌前——卫和平上午去学校图书馆了,中午才收到李明强的信,整整在屋里等了他一个下午了。
那一次是农历正月十八,他们和好后的第三天。刚下过大雪,通往香山步兵侦察大队的那段公共汽车停开了。卫和平踏着积雪,整整走了八里地,小脸冻得紫红紫红的。李明强好可怜好心痛啊!要不是战友们都赶来问寒问暖,李明强会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的。卫和平说,想他,很想他。三个月来,她几乎都发疯了。她是不是在那三个月中,想得发慌了,跑到这里来,被坏人……
李明强的心猛地一颤。太可怕了!她说过,她一个人来这里寻过爱情的痕迹。她说过,她讨厌这地方!是不是……
李明强实在想不下去了,更不能在此写作了,头很热,脸很烧,脑子很乱。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到北大去,到卫和平那里去,去看她,去问她,请她说明一切,说明她那“讨厌”二字的含义。
李明强昏头昏脑地走在山路上。不,谈不上走,那简直是在滚。他的脑海中只有卫和平,恨不得一步迈到卫和平的身边。
“站住!举起手来!”随着一声断喝,一团“红火”卷到了李明强的面前。
李明强纷乱的大脑一下子停止了思想,直愣愣地盯着那团“火”。不是由于惊吓,李明强的胆比他的头还要大。而是由于惊讶,他看到了她,是卫和平身着一身紫红色连衣裙站在面前,正冲着他嬉笑呢!
“平!”李明强丢下挎包,一把把卫和平搂入怀中,“你,你怎么来了。”
“人家说你背着书包上山了,我想你一定是……”
“别说了!快,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讨厌’,讨厌那块地方?”
“你怎么了?脸这么难看?”卫和平挣开李明强的手,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那地方呢?”
“你——”卫和平那天所目睹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刚上山时,那情景已经在眼前浮现好多次了,她甚至想到李明强要求她的时候。当看到李明强像个皮球从山上滚下来时,她故意躲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拦住了他。
李明强的提问,又一次使她想到那荒唐的一幕,就一头扑进了李明强怀里,哪还管他脸色的好坏呢!她的呼吸加快了频率,胸脯一起一伏,脸颊涨得通红通红。
“你干么要问我这事儿?你今天到那地方去了?为什么又回来了?”卫和平在李明强的怀中喃喃地、语无伦次地一连打了三问号。
“我去了,看到很多卫生纸。平,告诉我,不论怎么,我都会像以前那样爱你的!”李明强抚摸着卫和平的头,声音很低很低。
“你都想了些什么呀?”卫和平推开李明强,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真要我告诉你?”
卫和平告诉了李明强那一幕,那少女在别人面前难以启齿的一幕。
不知道您是否到过闽北瓯县万木林自然保护区,不知道您是否知道那里有两棵奇异的树,它们离地五十厘米处紧密地贴在一起,然后分开;在五米高处又贴在了一起。这两棵树一棵主干是红色,另一棵主干是绿色。从树形上看也十分有趣,那“红衣汉子”骨骼强壮,皮肤粗糙;那“绿裙少妇”竟是圆润光滑,体形秀丽。如果没有亲眼见过这一奇观,请赶快抓住李明强和卫和平此时拥吻的镜头,那就是树的造型、树的版本,只是他们处在改革呼声最高的都市,着装变成了“男绿女红”。
爱情的烈焰没有烧断“理智的小草”,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它提醒着卫和平——我还是个学生,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它控制着李明强——我就要上战场了。有限的爱情是一味地要求占有对方,而无限的爱情则是追求爱的本身,让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幸福。
李明强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必须拿出崇高的精神来控制人类本有的初级本能和初级感情。在这近两个月内,不,二十天内,卫和平下月十日就要放暑假了。一定要严格地控制自己,不在她面前失态,不要让她感到有丝毫诀别的意思,把一个男人心里能够容纳得下和能够给予异性的挚爱,一滴不留地献给她,然后再悄然离去……
真正的爱情始终是使人上进的,她不仅给你美的享受,而且陶冶你的心灵,纯洁你的灵魂。这时的李明强与世界上最贪婪的男人相比,那男人身上有多少贪婪,他身上就有多少无私。
他们没有再去那被人玷污过的地方。他们在一片松树林里坐下,拿出稿子,一同改了起来。
“抓阄儿的‘阄’字写错了,应该是这样……”
“这段过渡得不好!”
“这女孩的外貌和内心描写有点脱节,不统一。”
“这段理论太长了,有点讲大道理的味道,现在的人都不大爱看了。”
……
“写得真不错,无论是情、景、人、物,语言文字都比《红灯亮了之后》有进步。”
看完了,卫和平概括地讲评一下,便给李明强以深深地亲吻。他们在无人处的亲昵程度不亚于李彬和孟华。
“这叫‘情人眼里出佳作’啊!”
卫和平笑了。
“这真是‘山峥嵘,水泓澄,漫漫汗汗一笔耕,一草一木栖神明’啊。”卫和平抖动着稿本咏着。
李明强知道这些句子,名字叫《画山水歌》。记不清是谁写的,但会背咏全诗,因此接道:
“忽如空中有物。”
“物中有声。”卫和平对道。
“复如远道望乡客。”
“梦绕山川身不行。”
“我天天想和平。”李明强又调皮地补上一句。
“但愿头不疼。”卫和平对完,“扑哧”一声笑了。
李明强也笑了,笑着把卫和平拉入怀中。
晚上,李明强又坐在桌前写了起来。
隔壁是战友之家——俱乐部,几个战士随着舞曲在狂舞。自去年允许战士们跳舞后,战友们学会了许多舞步,现在他们要进行一番“临死前的享乐”。乐声、舞步声震得墙壁、楼板嗡嗡作响,震得李明强的脑袋也嗡嗡作响。把他的素材震跑了,把他的词句震跑了,把他的一切记忆都震跑了。他正写到男女主人公步入舞场,那个迪斯科的“迪”字都不会写了,还得翻字典,偏偏字典上又没有“迪斯科”这个词。他曾几次想过去对他们大喝几声把录音机关了,但是,都忍了下去。
人生需要忍耐的事情很多,学会了忍耐,就理解了人生。忍忍忍,饶饶饶,忍字总比饶字高。
“唉——”李明强不得不放下笔,把头俯在桌上。
睡一会儿,静一下。
“排长,还在唱《和平歌》呢!走吧,跳一曲,歇歇脑子!
“走吧,《和平歌》里也该有舞同跳啊!”肖明回来了,大有拉不去李明强不罢休的意思。
“好!”
李明强加入了舞群。战友们从来没有见过排长跳舞,都呼喊着逗他。谁知李明强那舞步是超群的,一米八零的个头,疙瘩累累的肌肉,抖动起来,潇洒极了。人们欢呼着,要让他参加全国健美比赛,要让他把卫和平接来跳跳。他们嬉笑着猜问,李明强的舞步,是不是卫和平教的。
李明强越听心越甜,越跳越兴奋。以往的跳舞,都是同卫和平在掩人耳目的地方进行的,没有音乐,卫和平常用口“嘀嗒嗒”、“嘀嗒嗒”、“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地伴奏,他,他那个时候完全沉浸在爱情的蜜罐里。今天,他是完全沉浸于同志间的情爱里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舞蹈本身的旋律和舞蹈动作的连续性,大大强化了舞曲原有的旋律和节奏,使他觉得音乐更美,节奏更强烈了。舞池内那美的动作、美的造型、美的笑脸和美的旋律给李明强带来了生理的快感和审美的快感,给了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的享受与收获。
这次舞会,消除了李明强对人们群舞浪费青春的看法,使他发现了这跳舞娱乐为什么能够千秋延续的奥秘。
跳舞使李明强大脑得到了充分休息,给以新的启迪,新的素材,新的设计。灵感来了,词句来了,如大河奔流,长江东去,瀑布直下,草原飞马。一切的一切都涌入笔下。手痛了、麻了、木了,钢笔没有水了。终于,电子表的钟声响了。那是一段很美很美的音乐,好悦耳好舒服的音响。它告诉李明强,该休息了,时间是凌晨一点。这是他定的最迟的休息时间,白天还要参加正常工作呢!
李明强又慢慢地取出了那张四寸照片,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张照片上又多了两个人——卫和平和李明强的头像。那是李明强把两人的单人照片裁剪后加上,远看去真如在一起照的一样。黑白加彩照,整幅照片的效果,构成一幅家祖的梦幻。这是李明强的杰作,李明强的心不像他外表那么粗糙,做起事来非常仔细。
这些天,他始终不愿看卫和平的照片,逼着自己慢慢地忘掉卫和平。可是,今天相见,他又改变了注意,干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突发奇想,结不了婚,拼个照片总可以吧!李明强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照片,默默地念着心曲。这是李明强给自己定的制度,每天都要对亲人们进行“早请示,晚汇报”。
亲爱的刘爷爷,爸爸、妈妈、哥哥,亲爱的平……
《和平歌》终于脱稿了,李明强长长地松一口气。八月十一日,离预定的开拔时间还有半个多月。
李明强想回家看看,看一看生他养他的父母,看一看可怜兮兮的哥哥,给刘爷爷扫扫墓,如有可能再偷偷地去看一看他深爱的姑娘——在老家休假的卫和平。尽管悲惨的童年在李明强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但他对那祖祖辈辈生养休戚的地方还是一往情深。那童年的山庄,磨道里转出的故事,棒槌下溅起的水花,都值得他永别前再回去体味一下。更重要的是,他要抓紧时间尽可能地为父母兄长做点事,以免身赴九泉而不能瞑目。
李明强休假的报告刚打上去,冻结休假的命令就下来了。侦察大队作为特例,批准李明强回家七天,并要求他随时做好返回的准备。
西流村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四面环山。传说,从前山里全是水,不知哪年哪月,山的西边突然“轰”的一声裂开一条缝,洪水从山里冲出来,人们顺着河道走进去,从此便有了人烟。这里,古时是兵家屯兵藏粮的地方,也是土匪占山为王的场所,蒋介石的后勤部长张相州就是选择这里建立了家园。所以,这里的窑洞房舍都比较漂亮。共产党打跑了蒋匪军,解放了西流村,据说向外开仓运粮就运了半个多月,老百姓种地,一镢头下去,都能刨出一堆金子或银子。
这只是传说中的传说,李明强从来就没见到谁家刨出过金子或银子,就知道,全公社就他们村儿穷。人们说,这个村唯一通往外界的大路向西。“走西口”是要饭,“上西天”是死亡,风水不好。但是,这个村里的人肯干,能吃苦,窝在山里的能自给自足,走出山外的都能混出个人模人样,有的还当了不小的官。但是,这个村里的人当官,大都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也很少为村里谋利益。人们说,这是村里那条长年不息的小河向西流的缘故。“水倒流,水倒流,清官不到头。”从小妈妈就对李明强这样讲,村里人也以此引以为荣。所以,人们称其为“倒流村”,县志定名为“西流村”。
李明强的家住在西流村北边的半山腰,进了村口举目可见。那是土改时分张相州家的两孔窑洞,大红石头表的山脸,青砖砌圈的窑洞,冬暖夏凉。特别是那红石表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原来是一排十八孔窑洞连在一起,非常气派,因为分给了住户,邻里间都打起了隔墙,形成了一个个小方块,这些年条件好的家庭还盖起了新房。李明强家的邻居,原大队支书张洪的儿子张根张木匠,还树起了两层小楼。在这些楼房、隔墙的遮掩下,张相州家原有的宏伟工程就显得渺小多了。
八月的正午,骄阳似火,人们都躲在窑洞里避暑,山村里静得出奇。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叫着,继而传来一只母鸡下蛋后的“咯嗒”声。这蝉鸣鸡叫,让李明强感到无比的亲切。
故乡啊,妈妈,你们的李明强回来了。
“呜——汪汪!汪汪汪”村头树下一条正在鼾睡的黄狗发现了李明强,突然发出了一阵狂吠,紧接着村里的狗儿相继地守着自己的门户叫了起来,整个山庄都回响起犬鸣声。
李明强走到自己的家门前,见大门虚掩着。他生怕有狗,走上前拉住两个门栓将门关上,晃了两晃,故意弄出点声响。家里没有一点动静,李明强又晃了两晃,只听见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谁呀,进来吧!”
“妈,是我,我是明强!我回来了!”李明强故意用家乡的口音喊。
“别再骗我了,啥事儿你就说吧。要是收电费,等明强寄回来钱了就给你。”李明强的母亲还以为是村里的电工来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说。那电工每次来,都要装作李明强逗老太太。
“是我,妈,我真是明强!”李明强又用普通话喊着,快步走进院门。
“真是明强?真是明强!老头子,真是明强回来了!”笑二嫂一边高兴地用沙哑的嗓子叫着李铁柱,一边起身下床。
“啊,是明强,是明强回来了。”李铁柱用胳膊支撑起身子,抖动着满脸花白的胡子。
李明强放下东西扶住趿拉着鞋走上前来的妈妈。妈妈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抖动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她那老榆树皮似的手,不住地搓摸儿子的胳膊。
李明强看父亲只是在床上坐起身并没有下床,就满心疑虑地走到床边,扶着父亲的肩膀问:“爸,你怎么了?”
“没怎么,坐,坐,慢慢说。”李铁柱抖动着满脸的花白胡子说。
“强,坐门口,窑内凉,你浑身是汗,看激着了。”笑二嫂已将一把小凳移到了窑门口。
农家的窑洞,夏天就是凉快,就像城市里装空调的房间似的,凉气从窑洞内呼呼地向外冒。
“要不,先洗一把?”笑二嫂见李明强没动窝儿,就又试探着问。
说到洗脸,李明强突然想到了那整天挑水的傻哥哥,便问:“我哥呢?”
“唉,谁知道呢?这么热的天,又不知道到哪儿疯去了。”妈妈无可奈何地说。
“我爸,这,是怎么回事?”李明强知道了哥哥没事儿,就怯怯地问。他发现父亲有些不对劲儿,而且床头靠着一副自制的双拐。
“怎么回事儿?老病,关节炎。谁知,这一次犯了,就不会走了。”
“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啦?大概是,过了春节,三四月的事儿吧。”
“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告诉你干啥?你是医生?还能给我治好了?”李铁柱又抖动着满脸的花白胡子说,说完冲李明强笑了笑。
李明强看得出父亲那笑,真真是把眼泪往肚里咽的笑。他知道,父母是怕耽误了他的工作,贻误了他的前程。他突然又想起了刚进门时妈妈的话,家里连交电费的钱都没有了,不免有点心酸。
李明强的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他噎了好半天,轻轻地说:“你们应该告诉我,不让我回来,我可以多给邮一些钱。”
“够用,你邮的已经够多了。”母亲知道李明强每个月的工资不足一百元,而且他每月都要给家里邮五十元。
“我们够拖累你了呀,孩子。”李铁柱喃喃地说。
“孩子,你的钱够花不?”笑二嫂探着腰慈祥地问。
李明强被父母这异常的举动弄糊涂了,他很不自然地回答:“够花,富余着呢?”
“富余?北京开销恁大。”李铁柱又喃喃地说。
“不大,我基本上不花钱。”
“不花,别给妈保密了。”笑二嫂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老人家看李明强懵里懵懂,就笑着说:“人家姑娘啊,都找上门了。”
“谁?”李明强急切地问。
“就是卫家村儿卫顺那二闺女,在北京大学读研究生那个,那个小平。”
“她来了?”李明强兴奋地问。李明强知道卫和平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俩好,所以他也不敢给家里说他的女朋友是卫和平。
“来了,多懂事儿的姑娘,就是知书达理。”笑二嫂的脸都笑开了花。提起卫和平,她的嘴都乐得合不上,她正准备写信问李明强呢。前些天卫和平来,给老人买了许多东西,还把两孔窑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里人问:“明强妈,那是您明强的媳妇吗?”
“二婶儿,听说她和明强在北京好得很哩!”
“真的,我在县城里听说,他俩住在一起,都过上家家了。”
“没有的事!别埋汰人家姑娘!人家是替明强往家里捎点东西。”笑二嫂没有听李明强说过,人家姑娘也没有明说,她哪敢妄加认亲,那不给卫家闹出了矛盾。
“您老别保密了,不是媳妇,能在您家待一天?”
“婶儿,还是托个人到卫家提亲去吧。”
“提什么亲呢?人家俩儿是自由恋爱。”
“咱西流村也娶个北京大学的媳妇。”
“二婶,您好福气噢。”
李明强的母亲也激动万分,憧憬着那卫和平与李明强结了婚,把他们接到北京去,在天安门前,好神气呀。因为李明强说过,他在北京有女朋友了,结了婚就把他们都接到北京去。卫家那二闺女也说,等将来,她到了北京,陪她逛天安门,逛遍北京城哩。
“唉,您二婶总算熬出头了!这些年呀,还不都是冲那小强子活个心气神儿。”东头王奶奶说的是实话,李明强一家病的病、残的残、傻的傻,也确确实实是冲着李明强活着。
“强,你和那小,小平是真的吗?”笑二嫂急切地问。
“嗯。”李明强点了点头,“不,不是。”还没等父母高兴起来,李明强又摇头否定了。他想到了自己即将到前线去,想到了自己的决定。
“那,那,那她说你出了书,是真的?”过了好长时间,李铁柱才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啊,是真的,是真的。我给你们带回来了。”李明强急忙装出高兴的样子,去拉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两本书。
“你们看。”李明强给父母一人一本。
“祖宗哩,我们家强子出书了。”笑二嫂冲着窑中间八仙桌子上李明强祖父祖母的照片,跪下就是三个响头,又麻利地站起来,冲着灶台上的一尊观世音菩萨跪下,磕起头来。
“妈,你怎么也信起这个了?”李明强不解地问。在李明强的记忆里,妈妈是不信神不信鬼的,给祖宗上坟供饭那只是对死去的亲人的纪念,烧香念佛,在李家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别说话!”笑二嫂一脸的严肃。
李明强不言语了。
笑二嫂上香,磕头,磕头,上香,嘴里还念念有词。等她忙完了她该忙的一切,转过身来对李明强神秘地说:“要不是妈天天给菩萨烧香磕头,你能有好运?你听说过咱们村儿,就咱们镇,谁出过书?”
李明强不想惹母亲生气,也不说话。他在心里想,我出书付出多大艰辛,你们知道吗?你烧香怎么不治好哥哥的病呢?怎么不治好你自己的病呢?怎么还把爸爸的腿烧得不能走路了呢?要烧,也应该给杜甫烧根香,因为我和杜甫出生在同一个窑洞,沾了他的仙气。最低限度,也有他激励我不断学习、发奋进取的因素。
“婶儿,是明强回来了吗?”一阵银铃般的喊声打破了窑内的沉静,随着声音走进院来一位身穿青灰色连衣裙的少妇,那身段,那发型,那皮肤,哪里像是这山沟沟里的人,到北京去,人们也得高看一等。
这女人就是隔壁张洪的儿子张木匠张根的媳妇,在中学追求李明强的女孩儿,和张金凤一起架着李铁柱目送李明强离开巩县的杨玉萍。
“他嫂子,快进来。是明强回来了。”李明强的母亲高兴地招呼着。
“李明强。”
“杨玉萍。”
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对方。
要说杨玉萍对李明强的恋情,是一入高中就有了。那是刚入学的第一次运动会,篮球场上李明强左突右攻,不但征服了对手,而且也征服了观众席上的杨玉萍。后来,李明强成了学生会主席,团总支副书记,而且学习在班里名列第一,更引起了杨玉萍的爱慕。杨玉萍学习不好,但长相出众,人称校花,学校客来人往,举行集会,如果只叫一个人端水上茶,那准是她。当时追他的男生可不少,可她就是认定李明强一个人了,而李明强又偏偏不领她这份情。
那是杨玉萍家院里那棵水白杏成熟的季节,也是杨玉萍他们高中进入总复习的时期。越是临近毕业,少女的心越是跳得厉害。有多少次她向李明强暗送秋波,李明强都视若无睹。
一个星期天,杨玉萍将家里成熟的杏儿,一个一个地挑选,选了整整一大提包,那杏儿个大,圆圆的,白里透红,红中透亮,鲜嫩得像姑娘的脸蛋儿,一掐就能流出水来。杨玉萍小心翼翼地用肩背着,用手托着,不敢搭便车,不敢迈大步,只怕把杏儿挤烂,平时到校二十分钟的路程,杨玉萍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夜自习的时候,杨玉萍告诉同桌去请教老师问题。不一会儿。她回到教室,说老师叫李明强有事儿。李明强跟着杨玉萍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杨玉萍说老师没叫,是她给李明强捎了一包杏儿。
李明强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吃杏儿就流鼻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杨玉萍把一包杏儿全扔进了垃圾坑中。因为她清楚地看到李明强在班里吃过杏儿,而且吃了好多。
后来,就发生了高考前“二嗉儿”等人强奸未遂、李明强英雄救美的事件。杨玉萍被挑到镇政府当了打字员,在县城巧遇李明强当兵离开巩县,她好不容易才给李明强建立了通信联系,却被镇长从中间插了一杠。杨玉萍扇了镇长一记耳光,自己卷铺盖离“庙”了。再后来,就与李明强断绝了联系。当她得知,卫和平与李明强真心相爱后,就嫁给了李明强的邻居小木匠张根。
“他嫂子,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明强出书了。”笑二嫂见二人愣着,急切地向人炫耀自己的儿子,就像卫和平到来的那几天,她四处串门,老想听人家几句夸奖。
“真的?”杨玉萍看起来也很激动。她将书捧在手中,就像似捧着一块宝玉生怕摔坏似的,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书皮,半天才轻轻地翻开第一页,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李明强的照片和作者介绍。好半天,她才怯怯地问:“老同学,能送我一本吗?”
“可以,你就拿去看吧。”李明强故作轻松地说。
“你得给我签个名。”
“签名?签名干啥?”笑二嫂不解地问。
“婶儿,人家城里人都请明星签名。现在,我们明强成作家了,名字也值钱呢!”
“真的?”
“那还有假。如果明强成了著名作家,这签字的一本书就值大钱了!”杨玉萍眉飞色舞地对笑二嫂说,却始终拿眼睛瞟着李明强。
“你给我签一句话,‘赠送中学同窗杨玉萍’。”杨玉萍把书递给李明强说。其实,她就是想收藏李明强的东西,以达到初恋的满足。
李明强从口袋里掏出笔,坐在八仙桌前给杨玉萍签名。就照她的要求签吧,快要去见马克思的人了还怕什么。
“明强,还没吃饭吧?婶儿,弄点什么?我来做。”杨玉萍忽然想到李明强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没有吃饭,一定还饿着肚子呢。
“吃,吃——”笑二嫂实在想不起来给孩子吃点什么,家里也根本没有什么好东西。
“吃点心。那,那个谁,不是还拿来的有点心吗。”李铁柱想起卫和平拿来的点心,抖动着满脸的胡子说。
“算了,我家冰箱里还有点东西,我取了就来。”杨玉萍说着就扭着屁股向外跑去。
“不用。”等李明强抬起头,只看见了杨玉萍那美丽的身影。
“唉,这闺女心眼真好。”笑二嫂望着大门口自言自语地说。
“可不是,多亏人家帮着。”李铁柱也跟着夸奖。
“要不是这闺女,也没有我了。”笑二嫂说着眼圈都红的。
原来,李明强的父亲从春节那场大雪开始腿痛,就再也不能走路了。而且痛起来,比任何一次都难以忍爱,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在床上打滚,撕被子,嗷嗷叫。急得笑二嫂跑前跑后。不多天,老太太也累倒了。多亏了杨玉萍,日夜守候在他们家,做饭煎药叫医生,翻身洗脸端屎倒尿,忙得她人都瘦了一圈儿。那时候,明强妈都没有活下去的心气了,是杨玉萍在支撑着这个家。
“婶儿,您不能瞎想。明强在北京一成家,不就把你们接到北京去了。你就等着享福吧。咱们村儿,谁上过北京呢!您一定要去北京风光风光,给明强长长脸啊!”
“那,就写信让他回来。”
“写什么呢!等信到了北京,你们的病都好了。让明强担心不说,还白跑回来一趟,既耽误工作,又花好多路费,还不如省下那路费钱给您老花呢。”
“只是苦了你啦。”笑二嫂的泪都止不住了,“闺女,咱们无亲无故,这样拖累你,婶儿不忍心啊。”
“看您说的。婶儿,我和明强是同班同学,现在咱又是邻居,能说无亲无故吗?这是咱们的缘分。再说,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事儿,正好陪您解解闷儿。”杨玉萍把她少女初动的芳心,化作力量献给了她所爱男人的家人。
“你这闺女,可真让人疼啊。”
“您老要真疼我,就认我做你的女儿吧!”
“孩子,委屈你了。”笑二嫂哭得更伤心了。老太太想到杨玉萍结婚三年还没有开怀,张洪夫妇欺负她,闹分家把院子也隔开了;张根也冷落她,外出做活,一去月里四十不回家,就留她独守空门。老太太越想越难受,越哭越伤心:“孩子,咱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笑二嫂想到这些又眼泪汪汪了。
“妈,您怎么了?”李明强见母亲流眼泪,急切地问。
“没什么。你说玉萍这闺女招谁惹谁了,怎么就不能生养呢?”笑二嫂一脸的迷茫。
“她招谁了?是张洪那龟孙子两口儿一辈子没做好事儿,老天爷让他断子绝孙。”李铁柱愤愤地说,满脸的花白胡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也给她问过了,白马寺的师傅说:‘玉萍是娘娘命,贵有八子,现在计划生育,也至少有一个儿子!”
“就你信那个!什么娘娘命?就张根那怂货,做木匠还能做出个皇帝?”李明强的父亲又嚷开了。
“哎,在咱村儿,谁抵得上人家张根了,谁家树起高楼了?谁家买冰箱了?谁家用煤气了?不就人家张根一家吗!”笑二嫂争辩说。
“明强,快,快来帮忙。”门外传来杨玉萍的喊声。
大门口,杨玉萍胳膊上挎着个手提袋,两手端着个钢钟锅,锅上放着两个盘子。李明强赶忙跑出窑洞,要替她端锅。杨玉萍喊:“盘子。”
李明强赶紧端起那两个杨玉萍不好控制的盘子,那是一盘肉丝炒豆角,一盘鸡蛋西红柿。看着菜,李明强不好意思地说:“你看——”
“我那里快,有煤气。”杨玉萍说着,冲李明强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啊,笑得那么深,那么甜,那么自然。就连她结婚时,也没有今天这么开心。在中学,她只要看到李明强,或者听到别人说李明强的名字,她的心就怦怦直跳;结婚后,每次见到李明强,或者听到别人说李明强的名字,她就不好意思;而今天,连她自己也没闹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自然,这么高兴,她打心眼里为她的初恋而自豪,她终于能亲手为她痴爱的男人做了点事情,特别是就像妻子伺候丈夫似的,能亲手为李明强做饭端碗。
杨玉萍麻利地从手提袋里取出一瓶宝丰酒,又取出了一袋油炸麻花,一袋花生米,一袋五香豆。然后,熟练地从李明强家的碗柜中拿出两个盘子,将花生米和五香豆分别倒进去,摆在八仙桌上,又拿出四个碗打开锅盛饭:“我做了一锅热汤面,咱们河南人爱吃面条。明强,你吃惯了大锅饭,尝尝我做的小锅面。”
“哎,明强,你把咱叔扶起来,咱们一块吃。”杨玉萍俨然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妇,井井有条地做着一切。她把两碗面放在桌上,发现李明强在直勾勾地看她,心里那个甜,那个美就别提了。
“我,不吃,都刚吃过。”李铁柱喃喃地说。
“不,都吃。喝点酒,咱们为明强接风,给他出书庆贺一下。”杨玉萍不容分说,第三碗面已经盛上了。
“哎,志强呢?”杨玉萍发现李明强的哥哥没有在家,就问。
“谁知疯哪儿去了?甭管他。”笑二嫂说。
“嫂子,真不好意思,让你——”李明强看着杨玉萍忙得出了一身汗,青灰色的连衣裙紧贴在身上,显出她那成熟女性的轮廓,不知怎的叫出了声“嫂子”,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你客气什么。咱是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您说是吗?妈。”
“是——”李明强的母亲乐得嘴都合不上,拖着长腔说。
“怎么?迷糊了吧?告诉你,这也是我妈!我已经认给她老人家了。”杨玉萍看着李明强傻愣着,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从今儿起,我还真改口叫妈了。”
杨玉萍撒娇似的扶着笑二嫂,嗔着李明强说:“妈,以后不许他叫我‘嫂子’了。”上次李明强探家,叫她“嫂子”,她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好,不让他叫。”笑二嫂爱怜地拍着扬玉萍肩膀笑着说,“哎,你们俩谁大?”李明强的母亲若有所思地问。
“他大。他四月耕种,劳作的命;我十月秋收,不缺吃少喝。”杨玉萍抢着说。她在中学就弄清了李明强的生辰年月,那数字已经早就印在她那颗不安分的心中了。
“咣咣哩咣哩咣咣,咣咣哩咣哩咣咣!注意啦!注意啦!美国的科学家说啦,太阳明天爆炸!咣咣哩咣哩咣咣,咣咣哩咣哩咣咣!”傻子李志强的吆喝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是志强,我叫他回来!”杨玉萍说着像燕子一样飞出了窑洞。她今天太高兴、太激动了。
“这孩子。”笑二嫂不知是生傻儿子李志强的气,还是高兴夸杨玉萍,脆生生地丢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