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闩住谷仓门

驻守在附近农舍里的德国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拿破仑最初希望通过炮击和大规模步兵攻击的威胁将他们从屋子里吓出来,结果没有得逞。

大约11点半,雷耶的第2军团开始向霍高蒙特发起攻击。拿骚守军开始退却,直到英国近卫军前来支援。一整天的时间,双方像比赛一样在此地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正如汉诺威吕讷堡野战(轻步兵)营的卡尔·雅可比上尉所记得的那样,盟军中央部队那些人“当了好几个钟头悠闲的看客,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战事,特别是霍高蒙特周围的激烈较量”。1下午1点前后,拿破仑的大炮兵连对准盟军中央部队开火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轰炸重点:炮筒没有瞄准任何具体的区域,而是火力全开,全面轰炸。从轰炸的范围来看,差不多把所有能炸到的地方都炸了,直到大炮兵连的指挥官德萨勒经过侦察,说是拉海圣庄园前面的山坡已经安全,不怕庄园里的步枪射击了。目前,炮击的目的是既要从身体上打击敌人,也要从心理上摧毁敌人:摧毁敌人的士气,让他们无心战斗。2拿破仑的意图,在他对德萨勒的命令中表示得十分明确,就是要“让敌人惊恐,动摇他们的士气”。3这是一种“震慑”的策略。

皇帝的计划成败参半。比兰特率领的荷兰人之前部署在下沉式公路前方的斜坡上,他们正冲着法军的方向,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但军团其余的大部分兵力在另一边的斜坡上,都比较安全。他们要么就地卧倒,要么挤在山沟里面以减少暴露,没有受到炮火的直接轰炸。法军的炮弹落下之后就陷在厚厚的泥巴地里,而不是弹到别的地方造成进一步的伤害,这也保护了士兵们。4轻步兵们沿着盟军前线呈松散阵型分布,他们虽然没有荷兰人这样的掩护条件,但是他们队形分散,因此伤亡也不集中。遭遇不幸的人中有一位是英王德意志军团第1轻步兵营的菲利普·霍尔茨曼上尉,轰炸开始后不久他就牺牲了,当时可能正是他的妻子玛丽安在遥远的贝克斯希尔进行晨祷的时间。5当天他的遗体将饱受摧残,逐渐融入其身下的土壤。

拉海圣庄园附近落下了许多炮弹,这里距离法军大炮兵连的前沿只有700米左右。6外面公路上的两门盟军大炮不顾威灵顿的严令禁止,与法军的炮火进行了一场徒劳的对决,被迅速摧毁了。把守在路障处的官兵四处寻找掩护。第95步枪团的乔治·西蒙斯中尉怀里抱着一堆木头刚刚赶到,正好看到“年轻的德国人四处逃窜。他们被吓傻了,在枪炮面前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7这让那些有经验的老兵感到诧异。在附近的沙坑里,第95步枪团的约翰尼·金凯德尉眼看着一枚法国炮弹,“天知道是哪里来的”,把“我们右手边的人脑袋给炸飞了”。8但英国步兵们大多数都经历过激烈的炮火洗礼,因此他们既不震惊也不胆怯。同样,对于驻守庄园的老兵来说,这一轮炮火也不过是小意思而已。部署在果园里的士兵头顶上偶尔会落下一些被空中掠过的炮弹击落的树枝,9他们也冒着炸弹恰好在上方爆裂,因而被弹壳碎片击中的危险。除此之外,建造庄园的坚固石料足以保护他们不被乱打一气的法军炮火所伤。眼看法军的袭击即将来临,巴林向他的连队指挥官们发出指示:尽可能坚守阵地,实在守不住再撤回后面山脊上盟军主力部队那里去。10第2轻步兵营的军官们现已各就其位——迈耶尔中尉在菜园里,托宾和格雷姆中尉在农舍屋里,巴林自己则守在果园,他们在等待。

约半个小时后,法军的炮声停了。这是为了让第1军团开始对盟军中央部队发动主攻。一名参加过拿破仑所有战役的老兵——少校副官胡巴特奉命组织部队。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军团司令埃尔隆来到阵线中央,高呼“我们今天要视新如旧”!士兵们的回答是:“皇帝万岁”!三声鼓响,宣布进攻开始。大约有18 000人开始向前进,打头阵的是一群配有火枪的散兵。他们排成纵队,横向一个营,纵向人数不等,约9—12个营。从正面看,队伍列得比以前都宽。关于他们摆的究竟是什么阵型存在争议。11参加过伊比利亚半岛战役的老兵埃尔隆伯爵采用了这种不同寻常的阵型,而不是更合乎常规、迎敌面更窄的纵队阵型,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增强法国火力,以对付他当年在西班牙遭遇过的可怕的英国线列阵,同时保留了必要的密集队形,让士兵们有可能用刺刀拼出一条路来。但这种阵型的缺点是使他的军队更难抵御骑兵的冲击。这支步兵队伍以师为单位开始前进,左侧翼在前,这样向盟军发动进攻时就会像一扇弹簧门一样从左至右对盟军阵线形成打击。在他们身后,是骑兵后备队,包括近800名胸甲骑兵,他们属于重骑兵,胸前有一块金属护胸甲保护要害,胸甲骑兵的名称即由此而来。几分钟内,进攻部队完成了复杂的“越线换防”,他们越过己方的火炮阵地,队形保持不乱。12在他们身后,大炮兵连又恢复了对盟军中央部队的轰炸,发出的炮弹在前进纵队的上空掠过。在法军前进队伍最左侧,是隶属于东泽洛将军的第2步兵师中由奥拉尔和施密茨指挥的两个旅,他们直奔拉海圣庄园而去,即将率先与敌人交火。

当他们冲到将其与威灵顿的阵线隔开的山谷时,法军纵列阵型遭到密集而持续的盟军炮击;与之相反,德国散兵则开始后退。康莱下士记得,“两个炮兵连加起来有近200门炮,你来我往地上演了一曲可怕的二重奏:炮弹、炸弹、炸药筒,就在我们头顶上来回呼啸”。13他们走了几乎还不到100步,第28线列团2营的马林斯就受了致命伤。康莱自己的连长两次被击中。老胡巴特和鹰旗旗手克罗斯也不幸阵亡。在法军的整条进攻路线上,情况大致相同。我们不能肯定这两个旅在向拉海圣前进的路上具体情况怎样,但是在他们前面的那些工兵都是手提巨斧,轻松砍碎大门和路障的魁梧壮汉,他们肯定不仅饱受盟军炮击之苦,而且还有很多人死或伤在了庄园左侧田野里的德国散兵的枪下。然而,尽管炮火连天,但是整个队列中所有人都听到“我们的长官用冷静的声音发出唯一的指令‘靠近些’”。14内伊元帅与纵队士兵一起行进,一直走到道路从庄园前面的斜坡上穿过的地方。15

在农舍的东边,比兰特那个旅的荷兰人暴露在外,他们开始后退,但是沙坑里的步兵们暂时守住了阵地。利奇上尉当时位于前沿,他描述了法军进攻时喧嚣和骚动的场景,“好像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承受这种冲击”。16他的营副官金凯德上尉回忆说,“一个庞大的步兵纵队”一路高喊着“皇帝万岁”,“他们敲锣打鼓,吹着喇叭”,军官则“在前面一边跳舞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他写道,法国人“有点希望把我们吓倒在地”,但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是我们这边“毫不动摇的沉默”,我们等待时机表明“我们也有嘴巴,也会说话,但什么时间开口由我们说了算”。17驻守在附近农舍里的德国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拿破仑最初希望通过炮击和大规模步兵攻击的威胁将他们从屋子里吓出来,结果没有得逞。

在果园里,他们可以听到法国人的声音,那是数千人踩在泥泞地面上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但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然后,第一批法国散兵爬上了庄园南部边缘的小高地,欢呼了一阵子,胡乱开枪浪费了一批子弹。巴林命令大家卧倒,就像以前在伊比利亚半岛上打仗时经常做的那样,这样可以缩小目标。果园里的苹果树和矮树篱给他们提供的其实主要是心理上的安慰。但巴林本人仍然骑在马背上。这虽然危险,但也是必要的,为的是给手下树立一个榜样,同时也可以对战场上的全局有所把握。巴林发出了严厉指示:等到敌人非常接近了,才可以开火。不久,法国的两条主要纵队进入视野,他们移动得很快。其中一条纵队去攻打农舍,另一条则向果园冲去。“法国人匆匆忙忙的”,德国人对彼此说道,“就好像他们今天就想到布鲁塞尔去吃饭一样”。18就在此刻,呈散兵队形的步兵们开始了致命的射击,他们藏身在庄园旁边的田野里、果园后面的树篱旁、路障后、院墙头,还有楼上的窗户后。我们不知道当时拿破仑的手下有多少人被射杀,也不知道这一整天在拉海圣一共有多少人阵亡。据法国方面的消息,估计到黄昏时阵亡人数已高达2 000人。19可以确定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庄园周围,很快就连农舍屋内也一样,到处都堆满了尸体。无处不在的尸体已经够可怕的了,但在接下来的5个小时里,伤员的惨状和他们痛苦的呻吟声对于在场者来说更是难以忍受。

果园里的法国散兵停下脚步开始准备射击。一阵枪林弹雨,子弹击穿了巴林的马缰绳,差点击中他的手;步兵哈茨中弹身亡,他的预感应验了;连队指挥官之一的绍曼上尉受了重伤,另有多人伤亡。法军人手一杆火枪,射击速度更快,一分钟大约能完成两三轮射击。而德国人的射击速度差不多要慢一半,因为他们用的槽式步枪装弹速度较慢。不过火枪是滑膛枪,即使瞄准了也不太可能击中90米外的目标,而带槽管的槽式步枪的射程却有这两倍长,准确度仍然很高。在近距离射击的时候,像这次对战开始时这种情况,反复进行大规模的火枪齐射效果更佳,但是在当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当步枪手在农舍的隐蔽处向一段距离以外的法国人射击时,德国人是占有优势的。

双方现在都处于消耗阶段,在此期间,他们较着劲儿地瞄准、射击、装弹。20他们用左手握住火枪(如果是右撇子的话),将装好火药面和弹丸的弹药筒一头咬开,将弹丸含在口中,并将击铁或击锤往回拉一个档。然后把盖在火药锅上的触发杆推开,往里倒入一些火药面,再重新盖紧。火枪的枪托要支在地上,以便将余下的火药面倒入枪筒,然后把手里拿着的弹药纸填进去,嘴里咬着的弹丸也吐进去。枪手用推弹杆将装好的弹药压实,装好纸弹塞压一次,以便将装好的弹药压紧,装好弹丸再压一次。然后他把击铁再往后拉一个档,瞄准,开火。这个动作触发燧石,击中触发杆,产生火花,将火药锅中的火药点燃,继而引燃枪管中的弹药,将子弹发射出去。步枪的装弹方式也与此类似。有时候,步枪手也会使用预先准备好的纸弹药筒,就像火枪手一样。其他情况下,用袋子装弹丸,用烧瓶装火药面。将量好的火药面装入枪筒后,放一块圆形的油布和弹丸,然后枪手再用推弹杆把弹药向下压实。贝克步枪比火枪的枪筒短,装弹容易一点,因此更易于以卧姿或在农舍这样的建筑物内使用。21

即使天气晴朗,也有可能哪一步会出错,再要是下雨就全完了。击锤可能还没全拉回去就意外松开,导致哑火,这种情况被称为“半击发位置开火”。也有可能火石打出的火花不够大,或者火药锅中的火药就是没有点燃,或者火药点燃了却没有触发枪管中的弹药,后者被称为“药池闪光”。有时候,枪管会爆膛,导致枪手受伤甚至死亡。也常会出现在战斗白热化的时候枪手误吞弹丸,或将弹丸吐到了枪筒外面,或失手掉落弹药筒,或笨手笨脚地将里面的火药面撒了,误击推弹杆,或者过于激动导致忘记射击而重复装弹等操作失误的情况。即使所有装弹、射击步骤全都执行得准确无误,步兵的嘴唇也会变成黑色,嘴里留下呛人的味道,这些痕迹很难消除,而且让人焦渴难耐。

虽然果园里的盟军人数完全处于劣势,但是他们起初还是守住了阵地。绍曼受伤之后被拖回到农舍里相对安全的地方,但他不久就伤重去世了。然后,步兵们注意到右手边的法军纵队正在迅速向敞开着的谷仓门推进。在外面田野里身处险境的一些散兵看到法国骑兵靠近,于是退到了山上的主阵地。其他人则在汉斯·冯·德·布什上尉的指挥下在西边的谷仓门前围成半圆形,各就其位。22果园里的德国人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撤退,一边撤,一边开枪。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巴林的副手博斯维尔少校,他受了致命伤,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再次不支倒地。年轻的少尉罗伯森头部中弹身亡,倒在了比德曼上尉的身旁。巴林本人平安回到了谷仓,但是他的马的腿被炮火炸掉了,不得不换骑副官的马匹。冯·德·布什带领散兵暂时守住了谷仓的入口,所有试图接近的法国人都中了他们的枪。

与此同时,法军的第二支纵队,也就是奥拉尔那个旅,从东南方向接近庄园,“迂回穿过田野,走过大路”,很快扫平了路障。格雷姆中尉和其他把守路障的士兵迅速由大门撤回了庭院。威廉·威斯下士记得子弹“就在头顶上呼啸而过”。23维厄中尉是一名勇敢、能干的工程师,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毕业生,他冲上前来,用斧子对着大门一通猛砍。他负伤后,斧子从手中滑落,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但大门仍然没有被攻破。身穿蓝色制服的法军就像蓝色的浪潮一样拍击并粉碎在坚不可摧的院墙和厚实沉重的木头大门上,打了个旋儿,又向右朝着盟军的主要阵地奔去。比兰特旅已经遭受了法军炮火的冲击,在混乱中溃退,5个营中只有1个守住了阵线。然而,待在沙坑里的英国步兵和房子东边的德国人,将法国人的推进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分别从正前方和左侧开火,枪法神准。24有时候,一轮枪击就能撂倒三四个敌人,因为他们离得很近,而且大约有十几名军团士兵各就其位,从墙上的枪洞或者从猪圈那里伸出步枪射击,射出的子弹近距离爆炸,威力强大。盟军枪手利用天窗的有利角度,居高临下,趁着尚未进入法军火枪的有效射程,挑选法国军官作为目标进行射击。与德国人至少可以将他们的伤员带回室内不同,法国人负伤之后只能自己跌跌撞撞地挪回己方阵线,还有许多人只能在自己负伤倒地的地方原地抽搐。

尽管场面如此悲惨,法军纵队还是继续沿着山坡前进,把英国步兵们从沙坑里赶回到了盟军的主要阵地。有些法国兵向左边奔去,挤进菜园里,守在那里的只有迈耶尔中尉那一个连队。其余法军则很快上了山脊,与英军第5师展开了激战,在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第5师著名的师长托马斯·皮克顿头部中枪而亡。整个盟军中心现在处境危险,随时可能被攻陷。大约下午1点半,威灵顿已经带着手下一起从霍高蒙特来到了十字路口附近的一棵榆树下,他立刻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奥兰治亲王或冯·阿尔滕将军,下令让汉诺威轻步兵营的吕讷堡人前往拉海圣去支援巴林,而奥普迪达上校的英王德意志军团第5和第8线列营则被告知要前往那条下沉式公路。25威灵顿还指示英王德意志军团第1轻步兵营去将庄园左侧的缺口补上。“现在该你们上了,小伙子们。”该营代理副官克里斯托弗·海泽上尉听到他这样呼唤德国人。26

德国轻步兵的两个连队,分别由冯·吉尔萨上尉和艾伯特中尉指挥,从他们躲避法军炮火的山沟里涌出。27他们跑过公路上被丢弃的英军枪炮,来到法军纵队的左侧和后方,摆好阵型,开始向着密集的人群射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装弹,再次射击。其他人则冲向菜园。下士亨利·穆勒在远处找了个位置,以便瞄准法军纵队的指挥官。步兵萨瑟和舒勒曼帮他装弹,他第一枪就将法国军官击落马下。28敌人开始回撤。此时海泽上尉腿上受了重伤,在一名英国步兵的帮助下试图回到盟军阵线,但敌人激烈的火力迫使他放弃。海泽很幸运,第1轻步兵营的步兵桑德尔看到了上尉的困境,将他拖到一处陡峭的坡地。有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十分焦急,生怕引起四处逡巡的法国骑兵的注意。29桑德尔拒绝了海泽让他自己逃命的指令,当有一名法国骑兵最终发现他们时,桑德尔从下面击中了法国人的马匹。桑德尔甚至没有放下身上的武器或背包,就把自己的长官甩在肩上,把他扛到蒙圣让的一名外科医生那里,然后又回到了战场上。桑德尔的奉献精神可歌可泣,因为众所周知,有些没有受伤的汉诺威人,像所有军队中的许多士兵一样,往往会将“需要救助受伤的战友”当成借口,离开战场一去不回。30

当奥普迪达的手下用装在步枪上的刺刀将法国人赶下山去,把他们赶到农舍以东的时候,他派副官穿过烟雾去弄清面对的到底是敌人的骑兵还是步兵。冯·布兰迪斯记得那团烟雾“如此浓厚,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31副官几乎立刻就撞上了一队胸甲骑兵。第1轻步兵营和第5线列营有附近的英国骑兵的掩护,也有时间组织方阵,只有奥普迪达的坐骑被击中,他险些遇难。但不幸的是,当法军发动袭击时,第8营还在排队,因此遭受重创,没几分钟就溃不成军了,显然没有机会,或至少是缺乏意志去进行抵抗。其营长冯·施罗德中校也受了致命伤。冯·福格特和冯·威斯特哈根上尉、冯·米兰霍尔茨中尉,以及30多名士官和士兵旋即阵亡。也有多名军官负伤,有些人伤情严重。莫罗少尉受了三处重伤,被迫在靠近庄园的地方放下了战旗。第2轻步兵营的格奥尔格·斯托克曼中士看见之后,赶紧跑出来取回旗子,总算没让己方旗帜落入敌人之手。32冯·彼得斯多夫少校在下沉式公路后面集合了一些人,但是这个营已经散了,无法凝聚成一个作战单位,没有参加接下来的战斗。33当步兵在野外遭遇骑兵,且无法组织方阵时会面临诸多危险,当天的情况宛如围绕这一主题的一系列现场教学,这就是第一课。

在农舍的另一边,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吕讷堡人在冯·克伦克中将的指挥下沿坡而下,虽然不很整齐,但是速度很快。34他们很快逼退了法国人。雅可比上尉率领他的连队重新夺回了果园,35并与巴林的队伍会合。后者又从庭院里出来,重新冲到了果园。其他人则在田野中以疏开队形部署,以便看住法国散兵,不让他们靠近庄园。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又来了一支敌军纵队。尽管两度中枪的路德维希·施密特军士长努力集合众人,36但是树篱又矮小又稀疏,不足以掩护他们进行持续抵抗。果园里的德国人折回了外面的田野,他们在那里与其他吕讷堡人会合了。突然间,一支法国重骑兵部队——由克拉比上校率领的法国胸甲骑兵队——从一处凹地冒了出来,准备攻击。就在此刻,迈耶尔中尉报告说,法国人已经包围了菜园,阵地岌岌可危。

巴林令迈耶尔撤回室内,继续战斗,然后转身面对敌人的骑兵。然而,四处一片嘈杂,巴林和冯·克伦克想要组织方阵,或至少组织个防御带,可是士兵们都听不见他们说话。更糟糕的是,吕讷堡人的到来搞乱了谷仓外英王德意志军团第1轻步兵营的冯·德·布什已经组织步兵排好的密集队形,37因此他们也无法进行有效的火力掩护。

没过多久,整个吕讷堡营以及和他们一起的军团士兵就全散架了。他们似乎是不战而败。法军胸甲骑兵很快就将他们攻克,手拿刀剑砍杀着乱成一团的步兵。有一些人,如吕纳堡人W.比赫伦下士、列兵Fr.佩普、H.舒勒、J.里泽和C.克洛普,他们安全撤回到农舍屋内,在当天余下的时间里一直在那里与驻军待在一起。路上,负伤的克洛普还用刺刀刺穿了一名敌军军官。38但多数人都朝着盟军的主阵线跑去,不仅将自己暴露在追击他们的法国胸甲骑兵的剑下,而且正好跑到了菜园里的法国步兵的纵向射击线上。施密特中士又中了骑兵一剑,冯·克伦克也受了伤,还有些德国人在己方步兵方阵向攻来的骑兵齐射时被自己人误伤。比德曼上尉描述道:“当我跑到方阵那里的时候,(主阵地上)我们的人已经开始瞄准了,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好赶紧趴在地上,爬了几步(才来到安全的地方)。”39冯·克伦克和巴林也赶到了己方方阵,与其他幸存者一起在那里避难,冯·克伦克的伤口得到了处理,但是很多人没有。雅可比上尉奇迹般逃生,尽管一伙又一伙敌方骑兵相继从离他只有10—12步的地方策马跑过。这次遭遇带来的创伤导致他产生了严重的暂时性感觉剥夺。“有几个瞬间,”雅可比回忆说,“听觉和视觉事实上已经关闭了,我这么说一点都没有夸张。”40

然而,法国人并没有攻克农舍和庭院。巴林无能为力,只能从主阵地远远地看着,格雷姆和凯里中尉以及弗兰克少尉带领营里的残余兵力以及吕讷堡野战营的几个掉队的士兵还在坚守。41到这个时候,守军可能只剩下几十个人了。谷仓仍然是双方激烈争夺的场所。幸运的是,法国人并没有试图翻墙,军团士兵也还能从猪圈顶上狙击他们。另一方面,从院墙上面对大路的兵力却被外面他们自己设的路障所困,法国人现在躲在路障后面,正好把它当成了掩护。格雷姆从面向公路的侧门那里悄悄出来观察敌人位置,他一露头就立即遭到3名法国兵的袭击,他们解除了他的武装,试图将他拖走。迪德里希·迈耶尔中士冲上来帮忙,成功解救了格雷姆,他本人却被对方用火枪砸在头上,不支倒地,成了俘虏。42附近,法国人搬出3门12磅炮,准备荡平拉海圣,以支援埃尔隆对盟军主阵线的袭击,43或许也是为了从近距离开炮,以迫使农舍屈服。这几个时间点是午后农舍最接近陷落的时刻。

外面终于来了救兵。英国近卫军和联盟骑兵旅发起冲锋,冲散了法国人。几分钟之内,埃尔隆的大部队,尤其是奥拉尔领着包围拉海圣的那个旅就逃下斜坡,回到大炮兵连那里去了。法军的三门大炮很快就被缴获了,过了好几个钟头,拿破仑才再次成功地将火炮运到如此接近农舍的地方。有一段时间,英国骑兵被法国散兵和法国胸甲骑兵堵在菜园和沙坑里,空气中回荡着铁剑砍在头盔和胸甲上的独特声音。“还以为有多少补锅匠在那里补锅呢。”萨默塞特勋爵回忆道。44大约在这段时间,传奇拳击手、第2近卫骑兵团的肖下士被卡宾枪击中落马,他爬回到拉海圣的院墙处,因失血过多而亡。但是,敌人很快就被逐出了庄园。第2近卫骑兵团的韦莫斯中尉观察到格雷姆中尉仍然在猪圈顶上坚守。当近卫军骑着马继续冲下斜坡时,果园里的法军散兵向他们开枪射击,但他们没有改变方向。不久之后,英国近卫军和法国的胸甲骑兵在庄园外面热纳普公路两边高高的路肩上挤成了一团,英国骑兵左杀右砍,终于冲了过去。

受到胜利的鼓舞,可能也是顺势而为,盟军这两个旅向前冲去,暂时击破了法军大炮兵连。但他们的阵形随后被打乱,马匹“上气不接下气”,英国骑兵反过来又受到法国枪骑兵的粗暴攻击。同时,果园附近的法军已经匆匆忙忙地摆好了方阵。危机已经结束,但这次行动的最终结果是埃尔隆军团的大部分兵力折损,也就是说法国步兵的大部分都被逐出了战场,直到下午晚些时候法军才重新加入战斗。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法军中央部队很大程度上变成了看客,而军官们则试图集合队伍。当天下午大部分时间,康莱下士都在警戒线处值守,设置这个岗位是为了缉拿逃兵,并将其遣返原作战单位。只有法军阵线最右边的杜鲁特那个师距离拉海圣最远,相对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英国骑兵的冲锋大大减轻了敌军对拉海圣的压力,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当法国步兵从庄园那里退却时,格雷姆中尉带人从前门突围。林道回忆说,德国人将刺刀刺入水泄不通的敌军阵营,“像发疯的盲人一样”。法国人被撵到了路障以外很远的地方,骑兵一追上来,他们很快就投降了。格雷姆看守了这些人一段时间,直到英国骑兵回来把他们带走关了起来。

现在庄园与主阵地的交通已经恢复了,于是巴林回到了庄园,第95步枪团也悄悄回到了沙坑处。军团士兵在路障后面再次就位,在那里与果园里和坡下更远处的法军散兵交上了火。他们现在才有机会审视庄园周围的屠杀现场,到处都躺满了死尸和伤员,大部分是敌方的。死在或即将死在泥里的有旅长奥拉尔本人、第51线列营的指挥官里侬、第105线列团2营的指挥官邦尼特和第28线列团2营的指挥官马伦,还有更多的其他初级军官和普通士兵。伤员人数也不比阵亡的少。格雷姆中尉记录说,即使是他“最老的老兵”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45格雷姆亲眼看见水坑里有一个可怜的法国兵,他伤得太重、太痛了,却无力自裁,后来其他人夺下他的剑,我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幸存下来。

菜园被重新夺了回来,德国伤员被送到设在里面的救护站,在那里他们得到了外科军医海泽及其助手的照料。我们没有他们的工作记录,但可以想象他们的工作有多么艰苦。第1近卫骑兵团的助理军医约翰·哈迪·詹姆斯在报告中描述了“仓促的手术……可怕的景象……血泊里的手术台……截肢的痛苦,无论手术进行得多么迅速,也丝毫不能减轻这种痛苦,还有用探针探查的痛苦,延续的时间更长”。46大多数伤口都是刺刀、军刀或火枪子弹造成的。火枪伤人更像是用钝器猛戳,而不是利器刺伤,软铅弹在受到冲击时会变形,将人的肢体击碎或撕裂,因此伤员经常需要承受截肢的痛苦,而他们除了酒精之外没有任何麻醉药剂。外屋的救护站肯定很快就挤满了伤员,伤情不太严重的,或许也有一些没有救治希望的,可能就让他们靠在院墙内侧了,那里还算是比较安全。据我们所知,到围攻结束的时候,也有些伤员被送到农舍二楼的床上躺下了。

环视了一圈之后,巴林发现他手下的兵力减少了很多。有3名军官阵亡,分别是博斯维尔、绍曼和罗伯森;负伤的有6名;还有70名普通士兵或者阵亡,或者被俘,或者还留在下沉式公路后面,受了重伤或由于其他原因丧失了战斗力。至少有一名军官——比德曼中尉,没有从主阵地返回,他待在其中一个方阵那里看到了余下的战斗情况。47巴林的原始兵力中最多还剩下300人,又加上了几个从冯·德·布什的部队里掉队的吕讷堡人,或许还有斯波康麾下的部分汉诺威人。巴林请求增援,威灵顿的答复是让第1轻步兵营派出两个连队,都是步枪手,由冯·吉尔萨上尉和海因里希·冯·马斯沙尔克上尉指挥,他们被派到菜园里。巴林决定不再驻守在果园,可能是因为人手不足,守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他本人和营里的其他人则在院子里,尽可能躲避着不间断的炮击,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