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间地狱

这座庄园是一道防波堤,破坏了法军进攻的连贯性;也是一道壁垒,阻止了拿破仑把火炮拉过来在近距离对盟军阵线进行轰炸。

到了午后,拿破仑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他先是看到硝烟在拉海圣附近停滞不前,就像云雾一样笼罩着农舍建筑;然后又观察到埃尔隆军团多数人都在仓皇逃窜。更糟糕的是,拿破仑知道普鲁士人正从东北方向接近。因此,他派出了一支强大的骑兵掩护部队去保护右侧翼,直到正在追击普鲁士人的格鲁希元帅奉命赶回来为止。皇帝派出大量步兵去阻止普鲁士人进入战场东部边缘的普朗瑟努瓦村。然而,真正让他头痛的还是驻守在拉海圣庄园的德国人仍在顽强抵抗,后来拿破仑估计这些德国人兵力足有整整一个师,也就是数千人。这座庄园是一道防波堤,破坏了法军进攻的连贯性;也是一道壁垒,阻止了拿破仑把火炮拉过来在近距离对盟军阵线进行轰炸。希波吕特·莫杜依曾在参加滑铁卢战役的老近卫军中担任掷弹兵,他回忆说,庄园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外垒”。1皇帝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或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有一个勇敢的法国胸甲骑兵,单枪匹马地来到公路上盟军重新搭好又重新夺回的路障处,越过路障偷看,把守路障的盟军士兵还以为他是个逃兵呢,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法国骑兵就骑着马跑掉了。这个骑兵躲过了盟军在他身后发出的子弹,回去肯定地报告说,敌人仍然守得很严。

皇帝的选择有限。用炮击的方式解除驻军的威胁需要的时间太长,而且至少需要手头上有各种口径的大炮,包括6磅炮和12磅炮,以及5.5英寸榴弹炮。庄园建筑的砖石结构十分坚固,可以承受大炮兵连有可能发射到那里的大部分炮弹的轰炸,至少能坚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2房子的墙壁很厚,即使是在今天,在里面都无法使用无绳固定电话。他的攻城炮兵连里有大口径的大炮,但是离这里太远了。架几门轻型大炮把庄园的大门炸开,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做到的,但是让士兵们面对守军密集的步枪射击将会极度危险。此次战役中,后来就有过类似的部署,结果是炮队全体成员很快就死在了盟军主战线上的枪手枪下。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必须让步兵直接进攻,把这些德国人从这里赶走。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雷耶的手下大部分都到霍高蒙特去了,在确定普鲁士人的情况之前,拿破仑也不能将罗堡的部队或近卫军派出去,而埃尔隆的军团大部分还处于混乱之中,要整理好还需要一段时间。在他们集合好之前,拿破仑只能让施密茨的人包围果园,还可以从右侧翼杜鲁特的部队里调些人过来。奇怪的是,左边雷耶的第2军团中有一个师尚未接到任务,师长是巴切罗,据其参谋长特雷夫孔上校所说,他们仍然“在原地武装待命。我们没有接到命令”。3同时,法国的大炮兵连恢复了炮击。

再看威灵顿这边,现在他所有的精力几乎完全集中在盟军中央部队上。他并没有忽视霍高蒙特,而是再次加强了此处的兵力,但是他在战斗的其余时间里一直待在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兰伯特的旅已经移动到庄园后面去了。普鲁士人也看得出拉海圣庄园的重要性。曾与布吕歇尔一起担任巴伐利亚联络官的奥古斯特·冯·图尔南德·塔西斯伯爵已随普鲁士先头部队来到费雪蒙特树林,在这个位置,可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写道:“这场对拉海圣的进攻进行得十分激烈,法军的目的是试图通过一举击溃英军中央部队而迫使他们出局。如此一来,我们普英两军之间就很有可能无法进行联合作战了。”4因此,图尔南德·塔西斯回忆说,威灵顿开始向布吕歇尔发出更加紧急的请求,请求支援。

拉海圣得到的喘息时间不长。内伊命令3 000名法军士兵再次对庄园发起了进攻。下午3点左右,法军形成两列纵队,向庄园的两侧同时发动袭击。像上次一样,进攻的法军喊声雷动,叫着“皇帝万岁,”“冲啊,我的孩子们”以及其他熟悉的口号。5但这一次,他们推进的时候表现得有些犹豫,考虑到他们上一次的遭遇,这也很正常。看到这些,内伊十分生气,他派副师长奥克塔夫·莱维瓦瑟尔前去传达命令,让他们抓紧行动。莱维瓦瑟尔发现有两个工兵连在一处土堆后面隐蔽,他们的上尉显然没指望今天能够活着回去,他将自己的铭牌递给莱维瓦瑟尔,说:“副官先生,拿着这个,这是我的名字。”然后,他命令鼓手敲响冲锋鼓,于是工兵们一边高喊“前进”,一边向前冲去,待命的步兵也紧随其后。6

巴林回忆说,他从来没有在敌人身上看到如此不顾一切的勇猛。路障后面的德国人将敌军散兵拖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当法军主力出现时,他们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于是格雷姆再次带领手下回到农舍,让列兵林道关上大门,上好门闩。步兵开始轮流从枪洞处射击,每轮射击结束,就赶紧后退一步,抓紧装弹,同时让另一名枪手上来瞄准。其他人则在院墙上选好位置,向下面的道路和果园里开枪。法军大部队再次遭受重创,但有些人设法抓住了从墙内伸出来的步枪,或者自己也通过墙壁上的空隙向内射击。许多站在枪洞处和庭院中的守军就这样被击倒了,还有更多人从院子里高处的射击平台上跌落。有那么一刻,法国人暂时压制了墙里射出的枪火。5名军团士兵将他们赶走,雷姆斯德特下士、步兵林德豪斯特和林德瑙在此次进攻中负伤,后来他们因此而被授勋。7同时,敌人始终用斧头疯狂地砍击着正门,但橡木大门非常结实,他们砍不破。

巴林最薄弱的地方在另外一侧,那里的谷仓已经没有门了,从外面的野地里可以直接进来。法国人前仆后继地想从这里挤进来,又一个接一个地中枪倒地。步兵路德维希·达伦多夫是保卫谷仓的人之一。尽管他已经中了3处刺刀伤,失血很严重,但他拒绝离开自己的岗位。8步兵克里斯托弗·贝内克是从第1轻步兵营掉队的,他和弗里德里希·海格内疯狂地试图保卫搭建在谷仓门口的简易路障。在此期间,海格内的腿被敌人的刺刀刺中,9他也拒绝了长官让他撤离战场去处理伤口的要求。10巴林数了数,敌人一共留下了17具死尸,对方很快就用这些战友的尸体堆成了一堵矮墙,正好可以在后面躲避德国步枪致命的枪击。11再一次,巴林从马背上指挥手下行动,尽管这使他在狭窄的庭院中成了一个显眼的攻击目标。他的这匹坐骑也中了枪,他的勤务兵以为他本人也死了,于是带着备用马匹离开了。巴林随手抓住正在附近乱转的一匹无主的马匹就骑了上去。周边的这些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德国人至此坚定不移,但随着压力的增大,法国人冲破大门或谷仓门,或从院墙上汹涌而过,似乎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又是骑兵冲上来再次支援了驻守在这里的德国盟军,但这一次,来的是法国骑兵。下午4点左右,内伊元帅错误地将盟军为躲避炮击而重新部署主阵线当成了他们组织撤退的迹象,因此命令骑兵对霍高蒙特和拉海圣之间的盟军阵线进行连续的进攻,以攻击另一边斜坡上的敌军方队。目击者描述了骑兵们“像翻滚的波浪般”冲上农舍的侧面和后面的景象。正如威廉·斯波恩上尉所写的那样,“拉海圣和霍高蒙特之间的整个空间都成了一大块闪闪发光的物体”。12在拉海圣的背后,英王德意志军团线列营的战士们身处其中,形成了一个个约300人一个的“方阵”。这些阵型可能多少不完全是正方形的,也不一定算是长方形,有可能完全不规则,里面的情况十分可怖。中士和更高级别的军官对士兵们又推又打,有些士兵年纪还小,被吓坏了,每次有人中了对方的火枪或大炮导致队形被破坏时,都要重新排好,只在有人跌倒在地时会暂停一下,检查是否有人“假摔”。13阵亡者的尸体被抛到队列前面去,伤员则在空心方阵的中心蜷成一团。在第5线列营组成的方阵中央,格奥尔格·格尔松军医不顾自己的安危,耐心地照料着伤员,包括相邻的汉诺威方阵的伤员。他的奉献精神和勇敢无畏赢得了旅长冯·奥普迪达上校的赞赏。14

内伊的数千骑兵一次也没有冲散任何一个盟军的方阵,但他们也不像一般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群骑兵像浪涛一样徒劳无功地拍打着由步兵组成的坚实的岩石边缘而已。有些法国骑兵近距离地用手枪对方阵进行射击,而马背上的散兵则用卡宾枪射击,试图引诱德国人在射程以外进行毫无意义的群射。德国人的回应是派神枪手来驱赶法国人。15在两次袭击之间,内伊的骑兵们在地面上的许多沟沟坎坎中隐蔽起来,在盟军的主阵线上常常看不到他们。与此同时,他们的指挥官在附近的小丘上就位,以便观察敌人,并抓住时机打击他们。

结果是整个下午和傍晚,农舍周围一直在进行一场致命的石头剪刀布的游戏。奥普迪达的旅必须分散开来,以躲避重型火炮的轰炸。“为了摧毁我们的方阵,”第5线列营的惠特利中尉回忆道,“敌人不停发射炮弹、榴弹炮和炸弹,因此每过五六分钟,整营官兵就全体卧倒,然后等危险过去之后再站起身来。”16然而,为了对抗埃尔隆的步兵阵型,他们必须布成线列阵;而为了击退内伊的骑兵,他们又必须布成方阵,这又会使他们非常容易遭受炮击,因此对时机的把握和对形势的判断决定了结局是生存还是毁灭。下午3点左右,随着法军发动第二次袭击,英王德意志军团第5线列营又接到命令前往协助防守。他们再次受到法国骑兵的威胁,多亏了附近英国骑兵的帮助,德国人才得以组成方阵,避免重蹈第8线列营和冯·克伦克领导的吕讷堡人的覆辙。还有一次,他们被英王德意志军团的轻骑兵拯救了。17从理论上说,这种模式可以无限重演,但是德国人需要一直都很幸运才可以,而法国骑兵则只需要有一次幸运就够了。

骑兵像风暴般在庄园周遭肆虐,农舍及其周围地区则暂时成了一处平静的小绿洲。路障、沙坑、下沉式公路和庄园框出来一个四边形区域,对骑兵来说,这块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在法军骑兵进攻期间,他们步兵的攻击稍微放松了一些,因为步兵需要为骑兵让路。在第一次进攻失败之后,他们灰心丧气地随着返回的骑兵一起撤退,耳边响起德国人的欢呼和嘲笑声,巴林和他的手下在最靠近现场的位置见证了战斗中最有戏剧性的几个时刻。他看到4列骑兵在庄园前面的右侧列队,他们是胸甲骑兵(重骑兵),其次是枪骑兵(顾名思义,他们是手拿长枪的骑兵),然后是龙骑兵(从技术上说属于骑马的步兵,但实际上是重骑兵),最后是骠骑兵(轻骑兵)。18

当然,守卫庄园的盟军可不是闲着看戏的观众。他们知道法国骑兵是在攻击另一面斜坡上的己方军队,而且如果法军成功完成了这个任务,对庄园发动下一轮攻击也不会很久了。因此,当法国骑兵从庄园建筑旁经过时,巴林命令大家将所有的火力集中在对方暴露在外的右侧翼上。盟军从农舍中走出,跑到西边,向敌人开火,要是敌军靠得太近,他们可能才会躲回屋子里去。许多马匹和骑手中枪倒地,但是“他们一点也不在意”,剩下的人马仍然继续冲向盟军方阵。19格奥尔格·斯托克曼中士的表现特别突出,他不仅击毙了一名胸甲骑兵军官座下的马匹,而且还在炮火和敌军骑兵的眼前跳出院墙生擒了这名军官。20

不过,法军很快就重新开始了步兵进攻。猪圈和院墙上的德国枪手向他们开火,目标特别集中在明显是军官的人身上,给他们造成了惨痛的损失。列兵林道对一名指挥纵队前进的军官展开了紧逼盯人,有一段时间他都不让这个法国军官离开他的视线,最终击毙了军官的坐骑,马倒在地上把军官压在了下面。没过多久,法国步兵们再次突击,离盟军最近的被盟军刺中,其余的都逃跑了。林道追了法军一段距离,看到那个法国军官仍然被马尸困在身下。林道一把抓住他的黄金表链,当军官举起军刀阻止时,林道用枪托砸向他的脑门,拿到了对方的马鞍袋,但是当他转身准备取下金戒指时,出事了。林道的战友们喊道:“快跑啊,骑兵又冲上来了。”林道向其他人跑去,他们众枪齐射,把法军打跑了。环顾公路四周,他满意地发现,阵亡的法军尸体在路障附近堆得“超过了一英尺[1]高”。他心怀慈悲,停下脚步帮助一名躺在水洼里的伤员,这个伤员腿上中弹,正在痛苦地哭喊。林道抓着他的手臂,另一名步兵则抬着他的腿,两名德国人一起把这个不幸的人带到院墙那里,把他的头靠在一个死去战友的尸体上。21林道还从一个敌人身上解下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包。然而,当他将战利品交给巴林保管时,他的指挥官巴林拒绝了他。“谁知道今天我们将经历什么,”他回答道,“你必须尽量自己保管好这笔钱。”22

过了不久,林道脑后中弹。他拒绝了格雷姆中尉让他回去接受治疗的命令。“不,”他回答道,“只要我还能站得住,我就要守在岗位上。”这个步兵用朗姆酒浸湿围巾,又让战友将朗姆酒倒在自己的伤口上,再将围巾围在头上。然后林道把帽子扣在包好的头上,给步枪重新装上子弹,又重新投入了战斗。尽管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在与上面平台上的格雷姆中尉说笑,警告中尉不要过于暴露自己。“没关系,”格雷姆这个苏格兰中尉回答说,“让狗东西们开枪好了。”不久之后,中尉的手也受了伤,他自己用手帕简单包扎好。林道向他喊话:“现在上尉(原文如此)你可以回去了。”“瞎说,”格雷姆回答道,“不能回去,那可不行。”23这位军官当时只有18岁。

在菜园里,来自第1轻步兵营的增援部队瓦解了法军所有的进攻。在远处那一头,迪德里希·施勒姆下士一直稳定地持续射击,直到他肺部中弹,被迫退出了战斗。营里最好的神枪手之一——亨利·穆勒下士,一直在一个一个地瞄准敌人军官开枪,有两名步兵在他射击的间隙帮他重新装弹。这次,他瞄准了一个一边挥舞着军刀,一边大喊着“前进”的敌军纵队指挥官。穆勒击毙了这名军官,他手下的士兵马上就乱了阵脚,撤退了。24还有另外一名下士——弗里德里希·赖内克,他和10个士兵一起守在树篱的一个缺口处,击退了敌人的反复进攻。25

尽管盟军人数占绝对劣势,但他们也有一个优势,就是法国步兵的线列阵很难将其齐射火力的威力在这种隐蔽得很好,而且常常是匍匐在地的敌人身上全部施展出来。除非排在他们前面的士兵阵亡或撤退,否则他们甚至无法开枪射击。此外,作为轻步兵,巴林指挥的这个营在拉海圣如鱼得水,他们经常两两合作,就像散兵日常训练时一样。在相对开阔的地面,比如在菜园里,站在前面的士兵瞄准、开火,他的搭档则趁这个时候赶紧装弹,或者拿着装好子弹的步枪为他掩护;然后后面的士兵或者向前一步,走到搭档前面,或者如果前面的压力太大,就等待搭档退到他后面来。这种合作经常会让搭档之间特别团结,两人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牢不可破,这会大大增强轻步兵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巴林被手下士兵的勇气深深地感动了。他回忆说,“没有什么可以遏制我们的勇气”,他们“笑”对危险。“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写道,“你才能体会到一个士兵对另外一个士兵意味着什么,以及‘战友’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26但是,当下午5点左右战火略微平息一些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守军的处境十分危险。巴林火急火燎地让手下抓紧修复法国炮兵和步兵对农舍造成的损坏。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激烈的战斗消耗了德国人起初准备的大部分弹药。因此,巴林派一名军官回到旅长那里,迫切要求再给他们配些步枪弹药。然而,奥普迪达也没有可以给他的了。前一天撤退的时候,营里的弹药车翻车了,而野战弹药库里的步枪弹药也快用完了。27而且,只要庄园大门仍然暴露在敌军炮火之下,就没办法将大量弹药运到庄园里去,从后门进也一样难办。据爱德华·科顿回忆,“成群结队”的敌军散兵,都“紧挨在我们的阵地下面”守着,他们“切断了庄园和我军主阵线之间的联系”。28附近沙坑处的英国步兵弹药倒是很充足,而且近得扔都可以扔到院子里去,但是由于和他们不是一个旅的,巴林可能就没问他们要,而且他们也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庄园里缺子弹。

不管怎样,巴林现在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格雷姆受伤后不久,林道听到谷仓里有人呼喊:“敌人想要从这过。”他在门口站好位置,但没开几枪就突然注意到梁下冒出浓烟。原来是法军眼看进占无望,已经放火烧屋了。幸运的是,大部分稻草前一天晚上都拿去铺床用了,但火势仍然迅速蔓延开来。院内池塘里不缺水,问题是德国人没有可以用来提水的东西。所有的水罐、水桶要么被烧毁,要么被堆到哪个路障里去了。步枪手威廉·威斯和路德维希·达伦多夫立刻把帽子从头上揪下来,29装满水,试图灭火,但没什么用。如果火势蔓延到农舍的其余部分,巴林将不得不下令撤离,否则他的人就会被活活烧死或被烟雾窒息而死。

大约下午5点,拉海圣庄园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拿破仑决心在普鲁士人抵达之前夺取农舍,击穿盟军中央部队。肯定是在这个时间,他命令右侧翼杜鲁特师对面的佩高旅再次向庄园发起进攻。他还派青年近卫军去将普鲁士人赶出普朗斯诺特。威灵顿肯定也很关心这里的情况,如今不但没像他所预期的那样有大批普鲁士人前来支援盟军左翼,而且他的中央部队还有可能会打败仗,而布吕歇尔的人则会在东边获胜。庄园里面的情势也越来越严峻。除了谷仓着火以外,持续的炮击也磨蚀着守军的神经。烟气、热浪、尘土,再加上不断用牙去咬弹药筒,战士们肯定十分口渴。对于重伤员来说,这里定然如同地狱一般,虽然他们的情况比庄园外面躺在地上或者缓慢爬行的敌军伤员还要略微好一些。

旅里其他人的处境一点也不比他们强。英王德意志军团第5线列营仍然在靠近庄园的地方保持着方阵队形,他们处于敌军炮兵、步兵和骑兵的交替围困之中,情况越来越令人绝望。30附近的弹药车被炸,造成许多人马伤亡。一名目击者“看到了令人震惊的景象,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盔甲、被炸死的马匹、破碎的轮子、帽子、头盔、剑、火枪、手枪,一切都静止不动,四周一片寂静”。到处都有受惊的战马失去了骑手,来回猛冲,践踏着地上战死的将士和垂死的伤员,其中有些马只剩下三条腿,另一条马腿被炸断了,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有几匹这样的战马被射杀,以解除它们的痛苦。惠特利中尉表示:“对于那些受了致命的重伤,发着高烧,蠕动着在地上打滚的士兵来说,用同样的办法结束他们的生命也同样是一种慈悲。”31营里的日志记录道:“由于地形的特点”,而且由于第5线列营暴露在各种威胁之下,所以“被迫保持机动性,有时摆成方阵,有时摆成线列阵”。32法军骑兵进攻不下5次,间或退出射程之外,在德国人面前的地面上找一处凹地隐蔽起来。他们的指挥官随后会在附近的某个高地就位,只要让他发现机会,就会命令他们再次冲锋,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奥普迪达在其坐骑中弹毙命之后,就来到第5线列营躲避,他要求几个手下击毙法军指挥官,但没人能够做到。在敌人第5次冲锋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步枪手约翰·米利厄斯。米利厄斯是从第1轻步兵营掉队的兵,被霰弹打伤了腿,在方阵中央躺着休息。他主动要求试一试,几位战友将他抬到一个射击点,米利厄斯第二枪就将倒霉的法国上校击落马下。33

刚过5点,法国人开始再次对笼罩在烟雾中的农舍进行大规模的双纵队攻击。34差不多就在此时,威灵顿的一名副官骑马传令,命令奥普迪达率领旅里幸存的将士前去拖住正向拉海圣方向移动的法军纵队。第5线列营营长冯·林辛根中校立即命令手下向前方布线列阵。然而,他们阵型还没排好,法国骑兵就重新出现了,威胁着他的右翼。幸运的是,敌人被附近的英国近卫军击退了。第5线列营及时排好了方阵,危险消除。不久,从拉海圣方向又来了一名副官。“第5线列营布阵前进”,他从老远的地方就急着喊出命令,因为庄园的压力急需缓解。奥普迪达走出方阵,和颜悦色地提出“以方阵的阵型前进,只在靠近敌军步兵时排成线列,这个办法恐怕不太好”。鉴于他们最近几次从法国骑兵手中脱险的经历,这是一个明智的建议,但这将大大降低线列营的前进速度。“该死的,”副官粗鲁地答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命令你立即布阵。”大概是因为拉海圣的情况已刻不容缓。他说话的语气使奥普迪达不快,因此奥普迪达以正式的军姿向后转,并下令布阵。再一次,法国骑兵突然从天而降,而这一次,每次都及时救助了第5线列营的友军骑兵的身影却没有出现。该营好不容易及时摆出了方阵,将敌人击退,此时敌人离他们已只有几步之距了。35第5线列营的好运气第3次救了他们。

奥普迪达现在有机会考虑巴林让他们前去支援的请求。由于缺乏弹药,所以他给庄园送去了仅次于弹药的好东西:由冯·翁姆上尉率领的第5线列营的轻步兵连。兵力被削弱的线列营惊恐地看着他们离开,36全营上下现在只剩下227人了。37

途中,翁姆的连队遭遇了法军炮兵的炮火,当时他们正在横穿他们与庄园之间的田野。翁姆本人被炮弹击中,直接丧命,另有约14人也被炸死了,沃尔特少尉受了轻伤。剩下大约85人的有生力量成功抵达庄园。38作为线列兵,他们身穿标准的英军红色军装,与巴林手下穿的绿色夹克泾渭分明。而且他们配的是火枪,其弹药与步枪不能共用。因此,巴林又派人送信,更加迫切地要求补充弹药。然而,奥普迪达却从第一军团的“侧翼连队”中派出了200名拿骚人。39其指挥官冯·威特斯豪森上尉在前往庄园的途中阵亡,40其他人似乎都安全抵达了,但由于他们配备的也是火枪,所以没有带来多余的步枪弹药。巴林将这两伙人都安置在庭院里。41

拿骚人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巴林立刻注意到他们携带的野战水壶,意识到可以用这些水壶来扑灭谷仓里的火。他从身边路过的一个战士后背上拽下一只水壶,装满水,把它扔向谷仓的方向。来自屯登的里斯中士和步兵波普也一起加入。许多军官,特别是凯里中尉,都跟着他们,很快整个庭院的守军全都加入进来,几分钟之内,所有的水壶都用起来了。即使是已经负伤的普通士兵,也投身到灭火工作中来。“只要我们的长官还在坚持战斗,只要我们还能站得住,”他们宣布说,“我们就将坚守阵地。”42大家都来灭火是很冒险的,因为他们身后院墙上的枪洞防守不严,法国人能趁德国人往水壶里装水的机会向他们开枪。以更多人员伤亡为代价,其中就包括在池塘边中了致命枪伤的里斯,火总算是扑灭了,至少暂时是灭了。

林道和他的一些战友们注意到法国火枪手有点松劲了,于是试图重新夺回枪眼。可是他刚把枪杆伸出去,就被外面的一个攻击者抓住了。“瞧啊,”林道对旁边的战友说,“那狗东西抓住了我的步枪。”“等等,”战友回答道,“吃我一颗子弹。”说着,一枪打倒了外面的法国人。又来了一个法国兵想试试运气,结果被林道右边的战友用刺刀刺在了脸上。林道把步枪拿进来重新装弹的时候,感觉到一串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打在石头墙上,其中有一颗子弹打断了他肩膀上的装饰,另一颗则打碎了他步枪上的击铁,报废了这支步枪。林道四处寻找新的武器,他跑到垂死的里斯躺着的池塘边,但是当他试图将里斯的步枪拿走时,里斯的表情让林道心生怜悯,于是又另找了一支步枪。他回到院墙上的枪眼处,但是很快又把子弹都用光了。43

雷姆斯德特下士与步枪手林德霍斯特和林道都不顾自己有伤在身,继续在庭院里坚持战斗。他们的子弹都用光了的时候,就用刺刀、用枪托,甚至用石头当作武器。当敌人试图通过石墙上的枪洞瞄准院子里的人时,这3个人紧贴在墙上躲避子弹,把进攻者手中的步枪给打掉。44当巴林建议林道到后面去处理一下伤口时,林道回答说,“只要他的头还在肩膀上待着”,就不会离开指挥官。45同样地,弗里德里希·维托普中士尽管手和手臂都受了伤,也仍然坚守阵地。胸前受了重伤的步兵菲利普·桑德沃斯也是这样,还有路德维希·法比安下士,也是重伤仍然不下火线。46当他们的子弹都用光时,这些德国人从死伤的战友衣袋里搜寻剩下的弹药,巴林则骑着马,到处向手下的士兵们保证说补充的弹药很快就到。47

6点至6点半之间的某个时间,法国人再次撤退,他们最后一次袭击持续了将近90分钟。巴林精疲力竭,发现剩下的弹药只够每人平均再开三四枪了。48于是他第三次派人出去请求补充弹药,警告说要是没有弹药,只能被迫弃守庄园了。49但是战士们的士气仍然十分高昂。趁着战斗的间隙,战士们赶紧修补炮火轰炸造成的损坏,表达自己坚持战斗的决心。“没有人会丢下你逃跑的,”他们向自己的指挥官喊道,“我们会和你并肩战斗,共同赴死。”然而,他们同时“讽刺地”指出,如果没有子弹,他们无法向法国人开火还击,那也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50巴林回忆说:“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绘,甚至是经历过这种时刻的人也描述不出此时此刻我心中涌起的感受。”“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崇高,”他后来写道,“但是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残酷的情况,在荣誉和那些如此信任我的士兵们的生命之间进行选择。”51因此他的宣告其实也是个请求,是巴林、他手下的兵和外面他的旅长之间三方交涉的一个部分。巴林必须进行权衡:要坚持重要据点的防守,满足上司的期望,得到勇敢顽强的美名,就需要牺牲由他全权负责的下属的生命。缺乏弹药正好给他提供了一条退路:他和他手下的德国士兵若因此撤退,对他们的荣誉丝毫无损。

[1] 1英尺≈0.305米。——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