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解谜与除妖 14 多重人格

“营野怎么样了?……”

院长都快哭出来了的样子。

“只有这个到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和这一次事件没有关连。不过,牧朗离去、营野氏离去后,那奔放淫荡而且危险的‘京子’的人格,因迎向怀孕生产的大转机而完全零零碎碎地崩溃了,像野兽一般。”

“是我的……关系吗?”

“不能完全这么说。不过,你模仿你的母亲所对她做的行为,至少她继承了久远寺的‘诅咒’,她……带给‘京子’很大的伤害是真的!”

京极堂深深叹口气,沉甸甸地坐进椅子:

“没有人能明确地定义人格是什么。即使是个人,也是昨天与今天、早上与晚上,很微妙地,不,有时候是很不相同的。但因为那无论在何时都觉得是毫无矛盾地连续着的关系,所以,结果被认为是一个人格。一个人只有一种人格,那是脑在欺骗。换句话说,连续的意识和有秩序的记忆的重生,才是形成人格的条件。所以,失去脑,就无法谈人格。然后,脑的哪一个部分产生了现在的意识,就变成重要的关键了。通常我们的脑因各部分接近所以才能够过着社会生活,但也会引起回路不知哪里会接触不良的事故。一日一接连了比平常在使用的脑更低的脑时,会变得怎样呢?当然人格会变。会不了解身为人的纤细的情绪和情感。严重时候连语言都失去了。只能以动物的本能行动。这就是一般所说‘野兽附身’的状态。”

“野兽附身……?那时的……凉子……”

“那是‘附身的真正面貌’吗?”

“附身的某部分是真正的面貌!任何人都会既激怒又喝酒,因各种理由而忘掉自我吧。不过,和普通意识连续时,不能说是附身状态。断续性的或者两种人格共存以后,才能称作附身。因此,附身不只是野兽附身。在比平常使用的脑更高、平常不使用的脑发生作用时,也会发生,这就是‘神附身’。这时,会流露平常不曾重生的记忆,和远超过一般常识的情感。换句话说,会出现知道了原来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的状态。听到神的声音,说出神谕。必须注意的是,‘在上位的人格包括了在下位的人格’。也就是说神附身的状态时虽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却完全没有神附身时的记忆。相反地,野兽附身的时候虽没有平常状态的记忆,但是在平常的状态时,却朦胧地有着野兽附身时的状态。只不过那记忆和平常自己的行动原理不同,所以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记忆。”

“野兽附身状态的凉子,是‘京子’吗?”

“我想,刚开始并不是。‘京子’应该是和凉子同等,或者应该比平常的凉子的人格更高位。但是原来纤细的她的精神,无法受得了急速的状况变化,于是婴儿……直到无脑儿在眼前被杀,身为‘京子’这个人的人格完全崩溃了。‘京子’完全变成只靠本能而活的野兽了。接下来等着她的是,被绑在床上、浸在福马林里的孩子的尸骸放在枕边的‘拷问’。如果是凉子的话,道德伦理应该行得通的吧。但受到拷问的是变成野兽的‘京子’,所以那玩意儿是行不通的!”

事务长的内心有什么被打碎了。我可以理解她既不哭,也不生气了吧。

“但是,真正的悲剧在那之后发生了。经过一周以上的拷问,正如实践了断食的修行僧似的,精神……不,给脑带来了影响。要脱出这个困境,该怎么做才好呢?她的脑必须救她的心,终于制造出第三种人格了。”

“不仅是双重人格,还三重人格呀,有这回事吗?”

木场问着是与否似地看着我。

“一种以上的人格交互出现的症状,叫做多重人格。那不止两种,三种、四种……几种也都有!”

我自暴自弃似地回答。

“包括断食的所谓苦行,被当作是苛待肉体的精神修养,其实不是的。例如,完全不摄取食物能源,过了一定的期间以后,那会带来身体、尤其是脑的物理性变化。详情即使现在说明,也无法理解吧,但是那呈现刚才所说的接近神附身的状态。修行者听到不是人而是物的声音,看到神。没想到‘京子’也变成那种状态。在本人凉子所不知道之处发生的叫‘京子’的人格,就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崩溃了。在本人不知情的时候,产生了第三种人格。”

老母亲发出虚脱了的声音,那声音不像声音似的一直继续着,她将体内的生气全都释放了出来。

“那么……诱拐犯是‘京子’……杀人犯是‘母亲’……然后告发者是凉子……总之,这三者是同一个人,是这回事吗?”

“凉子小姐……以‘京子’之身抢了孩子,她也略微察觉。但并不清楚自己做那种事的理由,以及怎么做的。有如梦中发生的事似的朦朦胧胧。然后关于那婴孩此后怎么了,完全不知道。所以,我想到的地方是,太太,你可能施了什么样的处置也说不定。更进一步,关于‘京子’,她一定认为,处置了自己的孩子的是‘母亲’,换句话说,是你杀的!只有处在‘母亲’时,她才什么都知道。身为‘母亲’的她,在知道了一切之后才会行动。”

“杀死的孩子怎么啦……?”

“当然……泡在福马林里。总之,陈列在哪里吧?因为这是对‘京子’理所当然的惩罚……”

“那……包在福马林的孩子们……那么现在仍在那个房间吗?”

很唐突的我发言了,全体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木场问道:

“那个房间指的是书房隔壁的……那个房间吗……?”

“大体上就像关口君所说的吧。她关闭在放用具地方是营野氏失踪以后。所以那里的钥匙是凉子……不,应该是‘京子’带着的吧!那个房间才是她秘密的小盒子。所有事情,就是从那个房间开始的,因此那里……”

中禅寺敦子突然喊了起来:

“那、那不是人所做的事!凉子小姐即使处在极限的状态、即使获得‘母亲’的人格,我也不认为是毫不犹豫就能做出那种非人道的行为!没有能够做出那种事的母亲!”

“有!”

榎木津说道。

“是那个人做过的事。那个人的母亲做过了吧。”

“情况……情况不同。”

“没有错。以我们的常识判断的话,那也许是错的,但三种人格当中,只有凉子才符合我们的常识。‘京子’和‘母亲’都不是这个社会的居民。换句话说,是住在超越人之处的彼岸的居民。不,应该和道德啦伦理啦,何况是法律什么的所能相通的。她们的行动原理只有她们知道。”

京极堂说道,又站了起来:

“‘京子’杀了抢孩子的‘母亲’。但这个不幸的人格交换,并不经常发生。生产后的不安定状态,只发作了两次。真正说来,应该就此结束了。而那个证据就是此后接近十年以来,凉子小姐就一直是凉子小姐了。只是生理期不顺的她证言,当她看到少见的月经后会失去意识。但不至于严重到‘京子’再出现。但是,前年,很不幸的,‘他’来到了这个家。”

“是藤野牧朗……”

“当然,凉子小姐什么都不记得。当‘京子’和牧朗陷入恋爱时,‘京子’还不是‘下位的人格’,所以凉子小姐应该没有和他一起的记忆。‘京子’和‘凉子’的身体是同一个,连一粒细胞都一样,所以身体有了反应。荷尔蒙分泌的平衡崩溃,生理期开始,然后长时间睡着了的‘京子’醒来了。隔了十年,那个房间的门打开了,孩子被夺取了。于是和十年前一样的……”

“被杀了……做了事后处理的是,杀人犯‘母亲’状态时的凉子本身吗?”

“是吧。现在知道多啾乐处方的只有‘京子’吧……拥有‘京子’记忆的只有上位自我的‘母亲’。‘母亲’杀了孩子、包在福马林中后,湮灭证据做事后处理……换句话说,做了给孕妇下药、使她们产生妄想状态,让事件从黑暗埋葬到黑暗里的作业。因为如果是久远寺之母的话,是理所当然该做的事。当然那以后的事,太太你接着做的事,她也应该事先就预料到了。事实上,你做了吧,为了保持久远寺的体面。”

“我……我自以为是靠自己的意志行动……但实际上只是被‘久远寺”的诅咒所操纵而已……吧……!”

简直就像在提异国的事情似的,老母亲小声地说道。

闭起眼睛,手抵在额头上,木场的表情很沉痛:

“牧朗的入赘和婴儿的失踪事件同时发生,终究不是偶然。但是……那么,户田澄江知道什么了吗?那个女人和事件无关吗?”

“这也是想象,不过她可能目击了凉子小姐给孕妇下多啾乐。但比起事件来,户田澄江对多啾乐更感兴趣吧,于是就这么套话了,要我保守秘密,那就告诉我处方吧。然后交易成立了。多啾乐朝鲜朝颜,并不是那么珍贵的植物。既是野生的东西,栽培也没那么难。结果她成为品性恶劣的药物依赖者!”

“然后死了……”

“这是真相吧。”

外面一直下着雨。太阳大概已经倾斜了,是黄昏临近的时分了。多么、多么长的一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