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饶恕

1

自习室里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格外宁静。张力无精打采地翻看着已经把自己搞得头大的复习题。考试向来是让他头疼的一件事情,尤其是考试即将在两天后到来的时候。

当张力意识到已经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的时候,便合上了书本,眼睛毫无目的地看向四周。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学生坐得很分散,每个人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心情去在意四周。四周很安静,以至于张力有了睡意。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前方的座位上。桌子上边摆着几本书,张力想看清那是什么专业的书,无奈高度近视的眼睛却不争气。于是,他又把心思转到了这几本书的主人身上。张力不记得这个人什么时候出去的了,他应该去吃饭了,或者去打电话,又或者……

就在张力胡思乱想之时,张力猜想中的主人公从教室前门进来了。张力不由得抬起头——对面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不经意间,他和这个男生的目光相遇。奇怪的是,两个人并没有马上避开彼此的目光。张力注视着这个男生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这个男生似乎带着一种诧异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注视着,直到男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张力回过神来,心想两个大男人居然对视这么久,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这时,那压抑已久的困意再次袭来,他顺势把脑袋塞进臂弯里,很快就睡着了。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张力睡眼蒙眬地抬起头,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确定自己是在自习室里,而不是睡在床上。

“叮铃铃……”铃声还在持续,这时候他已经清醒了九分。声音是由前方男生那里传过来的,应该是手机铃声,而此刻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呢。看到这儿,张力很是生气,他对在自习室里不把手机来电调成静音的同学一直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这是没有素质的体现。

张力本来想等着男生自己醒来去接电话,但是手机的铃声丝毫没有打扰到熟睡的男生,他依然纹丝不动。生气的同时,张力也察觉到了来自其他同学的目光,这些目光已经从开始的男生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了。没有办法,放眼四周,自己是离这个男生最近的一个。

张力并没有选择用手轻拍这么友善的方式,只见他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黑色碳素笔,捅了捅前边男生的后背。见男生丝毫没有反应,张力又加了点力度,敲了下他的肩膀,结果还是一样,而那烦人的铃声依旧响着。

张力被激怒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小丑一样,而周围的同学都在无声地观看着自己被戏耍。他把整只手搭在男生的肩膀上,不容分说地用力向后拉过来。

谁知接下来的一幕,让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张力大叫一声后,便瘫软在地上——那男生无力地向后仰倒,整张脸歪在张力的桌面上,口里还有未干的白沫,两只眼睛丝毫看不到黑眼球的存在。凄惨的眼白显示,他正直直地瞪着正上方……

2

吴鹏刚一踏进案发的教室,便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心悸。他只看了一眼尸体,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间教室上面——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教室,这让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初上大学的情形。

吴鹏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是入职以来第一次碰到命案,虽然他曾期待着命案的发生,但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吴鹏却没有感到一丝兴奋,只觉得压抑和胸闷。

“毒鼠强中毒,”比吴鹏年长近十五岁的法医李孟达向他走了过来,“服用之后立即死亡。”

吴鹏隐约听到李孟达干笑了一声。在他从警的四年里,一直把这位法医当做老师。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很认真地听取他的意见。

“但愿只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件。”最后一句,法医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鹏回过头来,走向了尸体。尸体呈现一种奇怪的仰视状,整个头面向天花板,倚靠在后边的桌子上,这与报案人的说法相吻合。尸体前的桌子上边摆着几本书,吴鹏低头看向书的封面——莫少成,食品学院。看来尸体的身份可以得到确认了。这时,取证人员把一瓶还剩下一半的矿泉水小心地放回到桌子上边。

“这就是让他送命的水。里面检测到了四亚甲基二砜四胺的成分。”李法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说道。

“一个普通的学生,从哪里能搞到毒鼠强这种东西呢?”吴鹏自言自语道,刚说完这些,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把这起案件当做自杀案件了。

这时候,张力已经缓过点儿神来,只是那恐怖的画面还在脑子里不停地晃着。他回想起和死者的对视——当然,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张力无法想象,自己就这样见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皮底下逝去。神情恍惚的他被警察带到了隔壁的教授休息室里,喝过一杯茶后,一位长着国字脸的警官开始了对他的询问。

“那么,你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了?”

“是吧。”那张脸又浮现在张力眼前,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回忆一下之前的情况吧,我说的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张力定了定神,又回想起和死者的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当时那个男生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可是这也只是自己的感觉而已,没必要说给警方吧。张力这样想着,便也没有对警察说出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说男生曾经出去过一次。

在询问过张力和自习室里的其他几个同学之后,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答复,没什么特别的。其实,即使这几位证人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吴鹏也不会觉得失望,因为还有更有说服力的目击者。

这时,又一位学生模样的人被带进了休息室。这个人中等身材,戴着一副明显过大的眼镜。来者名叫崔波,正是那个在莫少成死亡之时打来电话的人。

经过一番询问,吴鹏得知崔波和死者是同班同学,也算是不错的朋友。当时他是在学校超市打来的电话,向死者借前天复印的习题资料,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同学。

吴鹏观察着崔波,从他的陈述中看不出什么疑点。只是,他的脸上明显表露出痛苦,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吴鹏看不懂的东西。接着,吴鹏又问了一些关于莫少成的情况,例如他的日常习惯、最近几天有无异常情况,结果却无甚收获,只能期待随后对其他老师和同学的详细询问了。

崔波走后,吴鹏再次走进那个不祥的教室,此时尸体已经被运走。他将目光投向了安装在后墙角的摄像头,看得出来,它还在运行中。

而这,正是吴鹏心里最有说服力的目击者。

3

当我听到莫少成的死讯时,如同五雷轰顶,一再追问同学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得到的回复都是——莫少成真的死了,而且是被毒死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我现在的表情是因为沉溺于痛苦之中,但是我自己很清楚,内心萌生出的恐惧要远远大于悲伤。崔波也被警察叫了过去,不知道都问了些什么,他该不会把那些事情说了吧?应该不会,毕竟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当我来到崔波的房间时,张超也在,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崔波坐在床上,抬头看到我后,便情绪激动地大声说道:“他死了!莫少成死了!”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最后张超开口说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感觉这句话是在问自己,我似是而非地问道:“那么,是中毒死的?”

“应该是的,大家都这么说……”

“自杀吗……”说出这些话时,连我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张超冷笑一声,崔波盯着我反问道:“你认为他可能自杀吗?他还说好了今天一起去吃饭,怎么可能就自杀了?”

我选择了沉默。其实在刚听到莫少成死讯时,我就没有把他的死和自杀联系在一起。当时的想法就是,担忧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莫少成的死亡,证明了潜伏在我们四人周围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虚无。

“我们,该怎么办?”问话的是崔波,“要不要把我们知道的告诉警方。或许警察可以……”

“告诉警察?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两年前我们杀过人?!”张超打断了崔波的话,怒声质问道。

我猛地一颤,想起几年来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情形,重复无数次的画面——滂沱的大雨,一闪而过的身影,沙哑的喊声……

两年前的那个下午,如果我们没有去三河湾,如果我们没有在超市里耽搁那么久,如果当时开车的不是连驾照都没有的崔波,如果……一切都因为两年前的那个下午被改变了。

我坐在靠右窗的位子上,感觉这次三河湾之旅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地方,看到窗外的大雨,就急切地想回到学校。而此时,崔波正兴致盎然地开着车,副驾驶上的张超则煞有介事地指导着。平时就很少说话的莫少成摆弄着相机,浏览我们之前拍的照片。

这种平静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就在我刚刚有一点困意的时候,突然,只听张超大喊了一声:“刹车!”不清楚情况的我立即挺直身子朝前望去,却只看到一个身影,然后随着车子骤然加速,那个身影一闪而过。车子颠簸了一下,急速向前行驶过去。

这一切就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发生了。脑子经过短暂的空白后,我立刻意识到:车子撞到人了。而此时车里却格外寂静,寂静得很诡异。

我们都看向坐在驾驶位的崔波。张超盯着他,一动也不动,最后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你——有——病?”

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崔波在发抖,抖得厉害。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踩了刹车的……怎么会是油门……明明记得很清楚……左脚刹车,右脚油门……怎么会错……”

这时我才想起向后窗望去,已经离出事地点很远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撞到人了——”已经不知道是谁说出的这句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句话本身就带来了足够大的冲击。

“没有!只是从旁边擦过去了,根本就没有撞到!我看得很清楚……”崔波立即反驳道。

大家都沉默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车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颠簸了一下,肯定是从什么东西上边轧过去了。

见没人说话,崔波又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是他自己冲过来的,是他自己冲到马路上来的。你看到了,张超,对吧?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就这样,车子一直开回了学校,没有人再说话,一行四人下车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大家都有罪,我们是肇事逃逸。我想,当时如果有一个人建议停下车子,去查看被撞的人的情况,是不会有人反对的。只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来。

我想,我们都不是好人。

之后,我们刻意不去谈这件事情,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甚至没有去关注那几天的社会新闻,不在乎那个人的生死,仿佛这本来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就这样,似乎慢慢地淡忘了此事。

直到今天,莫少成的突然死亡,又把我们拉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我们清楚地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告诉警察?你不想活了吗?别忘了当时是谁在开车!”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张超明显加重了语气。

崔波低下头,不再说话。

“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了。莫少成的死,或许和那次事故有关,或许无关。我们等着警方的调查结果吧。”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舒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我想是时候去关注一下那次事故了。”说完,便看向他们两个。

没人赞同,但是也没人反对。

这两年来,我们四个人一直遵守着一个约定,那就是绝对不去过问那次车祸的后果,我们把它尘封在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然而现在,我们就要将它挖掘出来,让它重见天日。

不,应该说是它把我们挖了出来。

4

吴鹏再一次按下播放键,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播放同一段录像了。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在案发现场的自习室里,一切正常。

录像显示,莫少成在十七点二十三分来到自习室,手里拿着那瓶让他毙命的矿泉水。找位子坐下后,他把矿泉水放在了桌子的左手边,便一直待在座位上。十八点十二分,莫少成起身离开。其间,莫少成并没有喝那瓶水。由于摄像机的原因,看不清水瓶里是否装满了水。

莫少成离开的这段时间本应是最易被下毒的时段,可是吴鹏注视着录像,从莫少成离开到他再次回来,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的座位。

十九点零五分,莫少成回到自己的座位。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打开水瓶喝水。接着,不到一分钟,莫少成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便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整个过程中,自习室里几乎没有人离开过自己的位子,坐在死者后面的那个同学也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直至他发现莫少成死亡。

随着这一遍录像播放结束,吴鹏已经确定,莫少成把矿泉水带进自习室里之后,没有任何人对这瓶水做过手脚。这就说明,在进入自习室之前,矿泉水里已经被人下毒了。所以,接下来要调查的就是,莫少成来上自习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调查过程是艰难的。宿舍的同学只能证明莫少成是在五点左右离开宿舍的,当时并没有见他手上拿着矿泉水。而在莫少成从宿舍走到自习室的这段过程中,并没有目击证人。这使得死者是何时以及从哪儿拿的矿泉水,都无法查证。

其实,通过自习室里证人的证词以及监控录像的画面,已经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尤其是录像看不出任何的可疑之处,相当于呈现了莫少成自杀的全过程。只要找到毒药的来源,这个案件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可是,警方在对莫少成的住所以及家里进行过搜查之后,都无法找到毒药的来源。找不到毒药的来源,自杀的结论就很难自圆其说。

从警四年来,吴鹏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是对于崔波来说,那次事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

他时常一遍一遍地回想当时的场景。他清楚地知道,是由于自己的失误才导致了那场悲剧。他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甚至做梦的时候都会重复着刹车的动作。如果那时自己踩下的是刹车,那该多好。

当初四个人约定好了不再过问此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崔波知道,他办不到。事故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没过多长时间,他便从网上查到了这次事故的新闻报道,事情的原貌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得知真相后,崔波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当时冲向他们的那个人,是一位心焦的父亲。那天下午他们驱车离开三河湾的时候,这位父亲正带着急性阑尾炎发作的儿子赶往医院,没想到半路上机动三轮车拋锚了。着急万分的父亲,便试图在路边拦下一辆车……结果,那辆载着他们四人的车从那位父亲的身上轧了过去,致其当场死亡。

那天晚上,崔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很久。从那以后,崔波就一直想要去自首,他不想一辈子都是一个坏人,哪怕付出坐牢的代价——他只想做个好人。但是他又没有这个勇气,况且,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们四个人像是被绑在一起的蚂蚱。

于是,崔波只能每天都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中,不能自拔。

莫少成死后,崔波第一时间想到,那是死者的亲人来复仇了。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汽车撞死,那该是什么样的心情?那该是怎样的仇恨?崔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觉得有必要回家住一段时间,不然自己将性命难保。

此时的崔波不禁在想:他们两个又是什么打算呢?

张超并不相信莫少成会自杀,他深知这一点。莫少成虽然平日说话不多,喜欢独处,但是绝对没有自杀的倾向。

张超边想边走,不久便来到了莫少成死时所在的自习室。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发生在这里的死亡事件并没有影响其他学生。他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开始回想那天的事情。

他想要查出凶手。既然莫少成不可能自杀,那就一定是有人谋杀了他,而这个人,肯定和两年前的那次车祸脱不了干系。必须要找到他,而且,要在警察之前。

在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张超就决定了以后该怎么办。他要尽可能地去掩盖那次事故,最好就让它彻底消失。在那之前,张超拥有美好的人生——家庭富裕,学习优异,光明的未来。他不会选择自首,因为他知道,虽然当时开车的是崔波,但那辆车是自己的。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张超又试图去回想最后一次见到莫少成的情形。

那天下午六点多一点儿的时候,张超去六楼还同学一本书,经过这间六一二自习室时,他正好碰到从里边走出来的莫少成。于是两人便一起下了楼,他还和莫少成聊了一些电影方面的话题。之后,张超便目送着莫少成向餐厅的方向走去,那是莫少成留下的最后的背影。

想到这,张超心里划过一丝悲伤。无论如何,他们一起共度了三年的时光,如果不是那次事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半是快乐的。

张超轻叹了口气,继续思索当时莫少成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他能够记起的唯一细节,就是——那时莫少成手里没有拿着那瓶水。除此之外,再也记不起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张超环视着整个自习室,突然,他回过头,看向高高挂在后墙角处的摄像头。

5

当我终于从一大堆新闻报道里翻出了那场事故的新闻时,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兴奋,而是无比的沉重。我们撞死了一个救子心切的父亲,这种事情无论是放在世界上哪个地方,都是不可饶恕的。我几乎立刻想到,来找我们寻仇的人肯定就是这位父亲的儿子了,可惜新闻里没有关于他的详细信息。

是找到他,还是自己远远地躲开?其实,我很久以前也曾想过。我曾经以为,只要当那次事故没发生过就行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整日的惶恐不安,每晚的噩梦连连,对自己良心的谴责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又不敢去自首。矛盾的内心让我备感纠结。

现在,报应既然已经来了,我也只能坦然面对了——找到他,向他认罪。在认真查阅了那篇新闻报道后,我得知那是一个叫做松柏的地方报社。犹豫了很久,我终于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张超躲在洗手间里,抬手看了下手表,已经二十二点四十三分了,估计教学楼里已经没人了。于是他偷偷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四周一片黑暗。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没有其他人在教学楼里以后,才打开手电筒,大步朝保安室走去。

张超很了解莫少成的一个习惯,就是上自习前都会买一瓶矿泉水带到教室;而莫少成又很少会在去自习室的途中逗留,张超很难想象凶手会在这段时间内在他的水中下毒,下毒的时机只能在自习室里才对。他也曾经向知情人打听了当时的大致情况,得到的结果都是自习室里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但是张超始终认为,凶手当时一定在自习室里,用了常人不易察觉的手段下了毒。

这时,张超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种情形:凶手披着隐身衣,大摇大摆地走进自习室,在莫少成的矿泉水里灌下了毒药……张超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种荒唐的想法。继而他又想到,警察应该早就看过录像了,但也没见他们公布过什么。越是这样,张超越是觉得不舒服。

不能让警方先找到他,张超在心里默念。

不久,张超便在电脑里找到了当天的监控录像,接着便点击了播放键。夜深人静,张超却感到一丝兴奋,就像是快要发掘到什么秘密一样。张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生怕错过哪怕一个细节。

不久,莫少成的身影便出现在镜头里,就像同学说的那样,莫少成把带来的水放在了左手边上,开始看起书来,这期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张超注视着自习室里其他同学的动静,直到莫少成起身出了教室,都没有任何人离开过座位。接下来,莫少成就遇到我了——他想。

张超继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接下来自习室内发生的事情。然而,随着录像的播放,慢慢地,张超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变化,从一开始的专注,逐渐转为好奇,接着是疑惑……不知所措……震惊……恐惧!

此时此刻,张超的嘴巴已经张到了极限,他死死地盯住屏幕。

张超有理由相信,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可怕的凶手。

崔波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了行李包,而后重重地盖上了行李箱。他舒了口气,倚靠在床上发起呆来。放眼望去,这个房间已经陪他度过两年时光,而今晚,他就要踏上回家的火车了,再次回到这个房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崔波不由得一阵伤感。在他看来,家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停靠的安全港湾。

崔波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着这么多年的过往,其中的酸楚只有他自己了解。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做好人还是坏人本是可以选择的,只怪自己没有选择的勇气。他切实地领悟到,人一生可以做很多件好事,但绝对不要去做一件坏事。

崔波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叮铃铃……”

这时候传来了手机铃声,崔波掏出手机,只见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张超。

6

那家报社在一个叫做松柏的小地方,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后,我终于第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便找到了报社。在此之前,我已经和报道那次新闻的记者联系上了。我谎称自己是校新闻社的记者,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向他索要那次报道的资料,没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见到他时,我很意外——他如此年轻,比我大不了两三岁。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便递给我一沓用黄皮纸包着的文件。

“这就是那次报道的资料,那是我成为记者后写的第一篇新闻报道。”那个记者看着我说。

我不禁惊讶地抬起了头。

“希望你能够认真地看下这篇报道,里面有受害者家属的详细地址。其实,我会这么轻易答应你,是希望你能够在了解实情之后,动员你的同学来为受害人的家属提供一些帮助——那次车祸后,那家人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希望你能……”

“啪!”我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文件掉落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手滑了。”我赶忙蹲下去捡文件,同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稍微平复了情绪后,我看向那个记者,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好意思,不过,我记得那篇报道不是说,车祸的受害者还有一个儿子吗?”

记者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他死了,事故当天,他就死了。”

老王像往常一样,按时来到保安室。他每天都待在这个地方,自己都记不清已经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老王选择这份工作并不只是为了生计,而是因为自己喜爱这个工作。

今天他刚一到班,就立刻察觉到了与平时的不同——电脑旁多了一只手电筒。老王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手电筒,昨天晚上他离开时绝对没有见到这只手电筒,而现在他又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一切现象表明,有人在昨天晚上来过保安室了。

平时老王不是很在意这里的安全状况——谁会偷偷地来这儿呢?老王随即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命案。警察来看过监控录像,难道这个潜入者是为了录像而来?老王急忙打开电脑,查找命案当天的录像文件。在经过一番仔细的查找后,老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包含着案发当天所有监控录像的文件夹被整体删除了。

老王表情凝重地盯着电脑,他搞不懂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时,他看向旁边的手电筒。上边或许还留有指纹吧,他想。于是他果断地拨打了报警电话,他觉得这些事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吧。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老王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很老的笑话——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呢?”

“他死了。”我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不知道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由于中途拖延的时间太久,没有得到及时抢救,那个孩子被送到医院后,最终没能挺过来。其实,当初我写这篇新闻稿时,打算把这个事情写出来,只是迫于医院的压力……”记者露出一丝后悔的表情,继续说道,“一个家庭因为一场车祸而彻底毁灭了,我只希望那些肇事者能够得到最严厉的惩罚。”听到这里,我清楚地看到记者眼中的愤怒。

和记者告别的时候,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的表情。痛苦不堪,还是暗自窃喜?应该是痛苦多一点吧。现在我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了,而是两个人的,不,应该说是他们一家人的。

我仔细翻看了那些资料,这个被我们一手毁灭的家庭,父亲和儿子都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而且常年患病。没人能够再来找我们寻仇,那么,莫少成又怎么会死?或许真的是自杀?至少应该和两年前的那场事故没有关系吧。我掏出手机,拨打崔波的电话——告诉他们我的调查结果吧,别让他们胆战心惊了。至少现在,我已没有了那份担心,不过却又多了一些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万劫不复。

7

经历过那次恐怖事件后,张力认为这段时间自己已经无法去上自习了,那里有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教室里,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前方的同学。现在,张力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看电影了。正巧,网上热播着一部他深爱的动作大片,于是,他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这部电影很长,但是绝不乏精彩的桥段。张力已经完全投入到电影的情节中了,以至于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以至于,当他准备抬起脚来想伸个懒腰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两只脚已经完全浸泡在了水中!

张力足足用了十秒钟去理解现在的状况。暴雨?洪水?他逐个想象着可能发生的灾难,站起身,发现整个房间里的地板已经被齐踝高的水给覆盖了。张力迅速打开房门,只见外面走廊里也到处是水,住隔壁的一个女生正拿着拖把努力地向外边拖着水。

“发生什么事了?”张力不无惊讶地说道。

那个女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水都是从你左边那个房间里流出来的……估计是暖气管漏水了。”

的确,马上要入冬了,这几天就一直听到暖气管里的流水声,应该是供暖前的测试吧。

张力走到那个房间的门前,门并没有被明锁锁住。根据张力在单身公寓这几年的经验来看,房间里应该有人才对。不过如果有人的话,不应该注意不到自己房间里在漏水吧?然而,张力又想,自己不也是没注意到房间里流进来那么多水吗——如果不是动了下脚,估计淹死在房间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力转过身来,问那个女生:“你敲过门了吗?有人在吗?”

“没人啊,敲了很久,漏那么多水都不知道,有人才怪。”

张力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有些尴尬,便岔开了话题。“打物业的电话吧,这样一直漏水也不是个办法。”说着,便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我已经打过了。”

“……哦……”

没多久,物业来了,他直接来到那扇门前,掏出工具后开始开锁。但是,门并没有开。

“奇怪了,里面反锁了。”他像是自言自语。

“有人在里面?”张力试探地问道。

物业的人轻摇了下头,说道:“不知道,刚打电话,一直没人接……”说着,他便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出了声音。

“叮铃铃……”

张力心头一紧。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听到过这样的铃声……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天前发生的命案,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来,帮一下忙,一起把门撞开!”物业的人向张力喊道。

张力顺从地来到门前,机械地重复着撞门的动作。门被撞开,他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房间里面的水差不多都流尽了,吴鹏突然感到有点可惜:随着水流出去的,会不会夹杂着关键的证物呢?

尸体以一种蜷曲的婴儿姿态俯卧在床上,床单上还留有白沬的痕迹。俯身查看尸体的李孟达此时抬起头来,看向吴鹏。吴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起案件不简单。

“中毒身亡,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至十点。同样是毒鼠强。”说到最后一句,李孟达拍了拍吴鹏的肩膀,“我们有麻烦了。”

连环杀人——吴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同样的手法,最重要的,两名死者互相认识。

“在哪里下的毒?”吴鹏问道。

“应该是糖果,在死者口中还含着未化的糖果。”

“包装袋能找到吧?”

李法医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被放进证物袋的蓝色包装袋。

吴鹏审视着这个房间。如果只是从单身男子居住的角度来看,这里算是很整洁了。

这时,吴鹏注意到靠在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箱,很明显,那是刚打包好不久的行李箱。吴鹏走近翻看了一下,里面凌乱地塞着很多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吴鹏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套洗漱用具,注视良久,对身后的一个调查员问道:

“在房间里找到洗漱用品了吗?”

“目前没有。”

死者生前收拾好行李,连同洗漱用具一起放进了行李箱,他当时应该是准备离开这里的——吴鹏在脑中分析着。这时,他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便站起身来,一把拉开窗帘。外边的光亮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使得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个房间虽然在一楼,但是窗户正对着两座高楼之间的空隙,视野很开阔。窗户外边安装着结实的防盗栏。当吴鹏准备推开窗户时,发现两扇窗户被反扣着。吴鹏感到那么一丝异样——之前物业已经证实过房间门不仅被暗锁锁住了,而且门内还多加了一道明锁,也是被锁住的。吴鹏闭上眼睛,试着还原出这个房间最初的情景。被反锁的房门,被反锁的窗户,紧紧拉上的窗帘,还有死者匆忙打包好的行李箱,这一切都描绘出一样东西——恐惧。

“叮铃铃……”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房间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转身看向那具冰冷的尸体。

吴鹏从尸体的身上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崔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我是警察,请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话,吴鹏继而告诉他崔波已经死亡的消息,对方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即使吴鹏凝神去听,却也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接着,电话挂断了。

吴鹏惊讶于对方的反应,那个人对崔波的死绝不仅仅是感到意外。

吴鹏看了下手机,上面有来电显示,这个人是崔波的朋友。吴鹏又继续翻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不久,便有了新的发现。在案发当晚二十点三十分和二十一点零五分两个时间,崔波和一名叫做张超的人有电话联系;而在二十二点十分时,有一个未接电话,也是张超。

张超肯定和崔波的死有着密切联系。想到这里,吴鹏拨打了张超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人接听,这越发令吴鹏感到奇怪了。

超市的收银员睁大眼睛,看了照片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确定这个叫崔波的人昨天晚上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收银员同时提供了一条线索,说虽然没有见到崔波来买这种糖果,但是在昨晚七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进来买过这种糖果。由于帽檐压得很低,收银员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是这个人买给崔波的,吴鹏猜想。不久,鉴定科那里传来消息,对那个包装袋的检查有了结果,虽然上边只有崔波的指纹,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包装袋上边发现了针孔,并在上面检测到了毒素。结果很明显,凶手通过注射的方式对未拆封的糖果下了毒,再把有毒的糖果给了崔波。

必定是崔波熟识的人——正常人不会接受陌生人给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如果是崔波认识的人拿给他的话,那么又是在何时何地给他的呢?

通过对崔波周围住户的调查,吴鹏了解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崔波正对面的房间有两名工人在装修,他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十点多才离去。两名工人证明,这期间,并没有发现对面的房间有人出入。没有人出入这个房间,而崔波在这段时间内肯定在房间里,那么凶手又是怎样把糖果交给崔波的呢?吴鹏凝神思考着。

窗户。吴鹏眼前一亮,凶手为了避免从正门进入而被人发现,便绕至房间后的窗户旁——虽然上边安装有铁栏,但如果只是糖果的话,很容易就可以传进房间里。于是,吴鹏很快来到窗户后边的空地,希望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这栋单身公寓楼的后边,是一片人工种植的草地。经过一番仔细的勘察,结果令吴鹏既感到失望,又心生疑惑。在崔波房间后的那片草地上,竟然没有任何人的足迹。吴鹏绞尽脑汁地想,凶手是如何不留足迹地来到窗户旁边的呢?

就在调查还没有眉目的时候,保安室打来了报警电话,那把遗留在保安室的手电筒立即被送到鉴定科去进行指纹检验。通过对两起案件中采集的所有指纹进行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指纹是张超的。此前吴鹏怀疑张超有重大嫌疑,所以特意去张超的住处采集了指纹备案。

张超为什么会偷偷潜入保安室呢?而此时,张超恰恰又失踪了。找到张超,自然而然成了当务之急。而让吴鹏特别在意的,就是保安在报警时提到,有关第一起案件的所有录像都被删除了,这让吴鹏稍感诧异。张超为什么要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些录像里,可能有一段记录下了和张超有关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那些录像吴鹏已经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难道是录像里有什么被吴鹏忽视了的至关重要的线索吗?

看来,只有找到张超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8

崔波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电话那头警察说出崔波的死讯时,给我带来的巨大冲击。我本来认为一切应该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人为此丢掉性命。可是现实实在是太过讽刺。

我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崔波会死掉,还有什么人想要杀了他。两年前的事故已经夺走了两条人命,我不相信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能够制造这一连续凶杀案。但是,我又不得不和那次事故联系起来。死去的莫少成和崔波都是当年车祸的当事人,现在只剩下张超和我。

一想到张超,我立刻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结果还是一样,无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是说,张超也出了意外……我马上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现在,趁我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尽力去查出真相吧。

首先,我必须确定两年前那场事故中的父子是否真的已经去世了;莫少成和崔波的死是否和他们有关。我低头看了看记者给我的那份资料,此时它已经成为我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这里是外来打工人员集居的地方,来到这里,就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宫,四周都是简陋的平房,每一间都十分相似。

打听了很久,我来到了一扇用几块木板搭建起来的木门前,门半开着。我抬手看了下自己带来的水果和保健品,这些都是我从附近超市买来的。我侧身进入院子里,一位老妇人正坐在小凳子上整理着一箱子垃圾。她看到我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讶异地看向我。

“老奶奶,您好,我是老年人慰问团的志愿者,这次特地来看您,顺便给您带点东西过来。”我撒谎道。随后我便留心观察这位老人,然而,她的面庞却没有任何让我感到印象深刻的地方,就如同其他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一样。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堆起一脸笑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示意我到屋子里坐。

屋子里有点潮湿,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尽量掩饰自己对这股味道的不适,打量着这个房间。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一半,而床上的一半空间又被一些我认不出来的东西占据着,只留出狭小的地方放了些简陋的床上用品。床铺只能容一个人躺卧。我又低头看向床下摆放的几双鞋,都是农村常见的那种非常小巧的布鞋。看来,这里只有这个老人独自居住。

“渴了吧,娃,我去打点水来。”老妇人操着浓重的乡音对我说道,没等我推辞,老人便出门去了。

屋子的内部还通着一个房间,我起身朝那走去。但是刚到门口,我就停住了脚步,摆在里屋桌上的两张半身照片猛然闯入我的视野——父亲和儿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面孔。

过去我曾无数次想象着他们的长相,我想象了无数张不同的面孔,这些脸庞都只流露着一种表情——愤怒。现在,当我真正看到他们的样貌时,洋溢在他们脸上的却是微笑——这让我无法接受。我们让你们命丧黄泉,让你们家破人亡,你们怎么能够只是对着我微笑?为什么不对我表现出你们该有的愤怒?我惶惶不可终日,而你们却每天就在这里微笑,是在嘲笑我吗?

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也不停地颤抖。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了他们的目光,转身夺门而出,也不理会刚打水回来的老人。我现在只想逃跑,永远逃离这个地方。

夜已经深了,我来到崔波房间的门前,上边贴着封条,但是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有崔波房间的钥匙,很顺利地进入了房里。我打开灯,房间里还保持着崔波在此生活时的样子,床旁边放着黑色的行李箱。以我对崔波的了解,他那时应该正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吧?只可惜,他还是没来得及逃走。此刻,我不禁感到一丝苦涩。

我坐在床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想发生的这些事情。从松柏回来后,我清楚了一件事情,两年前的那次车祸中,那对父子都已经去世了。那么,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呢?他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对我们有着怎样的仇恨,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我已经向崔波的邻居打听过,他也是中毒身亡的。不可能这么巧,两次都是中毒身亡。

我环视着这个房间,蓦然想到,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接受被下了毒药的东西?张超——我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名字。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却消失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究竟和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不知不觉中,我又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已经拨过无数次的电话。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屏息凝神,仔细地探查声音的来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可以肯定,声音来自窗外。我走到窗户旁边,慢慢拉开窗户。

“叮铃铃……”

声音更加清脆响亮,是从二楼传来的。我迅速离开房间,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来到正上方房间的门前,一把结实的黑锁紧紧地锁住了房门。我再次拨打了电话,静静地听着。

“叮铃铃……”

听着熟悉的手机铃声,我竟然忍不住笑了。我发出极其难听的笑声,走廊里有好奇的人从门里探出头来,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我。我用身子猛烈地撞击着房门,双手用力地拍打着。我大声地冲着房内喊道:

“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铃声依旧安然响着,丝毫不理会我的所作所为。我无法控制地笑着,绝望地笑着。我倚靠着房门坐了下来,把手机扔到一边,不再理会周边的一切。

原来,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我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对父子的笑脸,没错,那是对我的嘲笑。原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9

吴风冷漠地看着那个人慌忙跑出房间,自己也随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而院子里老奶奶正端着一碗水,一脸诧异地看向那人跑去的方向,然后回过头来,像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奶奶,”吴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那个时候,也在那辆车上。”

听到这些话,老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她默默地弯下腰,缓慢地把水放到地上,低下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看着已经瘫坐在地上不停流泪的奶奶,心里一阵酸楚。他走到了老人身旁,轻轻地把奶奶抱在怀里。他抬起头,眼睛空洞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不可饶恕。”他轻声说道。

人有几次生命?对于吴风来说,有三次。

他的出生,是第一次。他有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的美好家庭,有着深爱着自己的父母。他一直活在幸福之中,丝毫感觉不到什么是痛苦和绝望。

而在吴风十五岁那年,他遭遇了第二次生命。载着一家三口的摩托车与汽车相撞,父母双双身亡,而自己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吴风记得,当初他只是死死地抱住父亲的胳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当时很难查明到底是驾驶摩托车的父亲的责任,还是汽车司机的责任。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吴风成了一个孤儿。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别人对他也是冷眼相待。他学会了承受痛苦,忍受孤独,变得坚强。但同时,他也慢慢变得冷酷无情,甚至堕落。他成了人们常说的坏人,变成监狱里的常客。

有时候吴风会想,也许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活着才好,是做一个坏人,还是做一个好人,自己能够作出选择吗?他不知道。

直至五年后的那天下午。吴风开着自己的无牌照黑车,如同往常一样去拉送一些拼车的乘客。在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当车开到那里的时候,他见到了似曾相识的情景——马路上倒在血泊里的人,一位老婆婆正趴在旁边。他把车停了下来,下车查看那人的情况——人已经死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路边的三轮车里躺着一个少年,正努力地想从车里爬出来。吴风走过去,看到了他扭曲的脸庞,那是极度的疼痛所引起的。看得出来,少年得了重病。他不由分说把少年抱进了自己的车里,之后又把那具尸体抬到了后座上,老人也跟着上了车。这时他才注意到,老人一直在不停地痛哭,只是外边雨声太大,掩盖了凄苦的哭声。

汽车高速行驶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年一直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但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正前方。突然,少年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吴风的肩膀,另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前方,艰难地喊道:

“跟……那车!”

少年指的是正前方的一辆黑色大众汽车。吴风感到少年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插进肉里。他扭头看向少年,他的面庞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扭曲,只是那双直视正前方的眼睛,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意。

吴风立刻意识到,前边那辆车就是刚刚撞死人的肇事车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试图截下那辆车。然而接下来,他又立刻意识到,如果现在去阻截那辆车而不及时去医院的话,身旁的少年就有可能死亡。他看得出来,少年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踩下油门,超过了那辆车,加速向医院驶去。少年马上意识到他没有截下那车的意图,那只紧紧抓着吴风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少年冲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停车!拦住他们!他们杀了我父亲!”

吴风可以感受到少年极度的愤怒。少年用力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歇斯底里地摇晃着他的身子,想要迫使他停下车。

吴风对着少年大声说道:“你自己都快死了!拦下他们有什么用!先治好你的病,再找他们也不迟!”

身后的老人也哭着劝说少年去医院。

少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地看着吴风,最后,他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数字:

“八二五……三……七……”

吴风看向少年,他也紧紧地盯着自己。他的那双眼睛,对吴风流露出了一种无须诉说的沉重托付。

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变得无力,最终滑落下来。少年无力地倚靠在了吴风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动静。一股说不出的痛楚涌上吴风心头。五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车轮之下;现在,他又亲眼目送着一个生命消失。他狠狠地把手砸在了方向盘上。

吴风压低帽檐,走进餐厅。清晨的校园餐厅里并没有多少人,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吴风挑了一个位子坐下,他看向坐在对面的一名男生。那男生丝毫没有介意吴风坐在自己对面,只是低头吃着早餐。

吴风看着对方,他觉得那男生像是一个快要死掉的人一样,双眼空洞,毫无生气。吴风就这样无声地盯着男生看了一会儿,之后,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照片,递到男生的眼前。

男生感觉到了异样,便抬起头看了看照片,又用疑问的目光望向吴风。吴风盯着他,稍微点了下头,示意让男生拿走照片。男生犹豫了一下,用手接下,然后困惑地看向手中的照片。吴风看着照片背面上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到男生的早餐里。

没过多久,男生好像是认出了照片中的人,整个身子猛地僵了一下,一脸震惊地看向吴风。吴风毫不回避他投来的目光,伸出右手从男生手中拿回了照片,起身离去。

那是一张父子的合照。吴风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塑料袋中,避免照片上的毒液沾到自己身上。他又压了压帽檐,走出餐厅。

清晨的空气总是最新鲜的,吴风用力地吸了一口,顿时感觉整个身体轻松了下来。

10

凶手在餐厅畏罪自杀。吴鹏看着这几个字,不知道以此作为这次连环杀人案件的最终结果,是否令人失望。至少,吴鹏永远无法知道那段被删除的录像到底记录了什么。不过,张超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警方就在凶手宿舍的床铺下搜查出了最关键的证据——毒鼠强。

凶手和三名死者生前都是好朋友。凶手先是通过送给莫少成被下毒的矿泉水毒杀了他;之后又尾随张超,在保安室里将其击晕,把录有自己犯罪证据的录像删除掉,并将其带进单身公寓二楼的一个房间内;而后又由二楼窗户用准备好的绳索将糖果传给一楼的崔波,将其毒杀;最后用注射的方式将张超毒杀。

看着这些报告,吴鹏冷笑了一声。他自己都觉得这份报告很可笑,这里有几个地方无法理解。

比如,凶手为什么会自杀——他就这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自杀了?还有,凶手为什么在把张超击晕之后并没有先杀死他,而是先将楼下的崔波杀死?只能说明杀死崔波之前需要利用到张超,而对于凶手来说,张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再有,由窗户递下来的糖果,崔波难道不觉得很可疑吗?然后就是动机,这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一点。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三个和自己相处得很好的朋友?难道仅仅归咎于凶手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吗?最后,整个案件中疑点最大的,就是被凶手删除的录像。

吴鹏一直认定,莫少成的中毒事件中,那瓶被人下了毒的矿泉水是凶手在莫少成去自习室的途中给他的。因为录像中很清晰地显示着,放在桌子上的那瓶矿泉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桌面,也没有人对它动过手脚,况且,凶手也没有必要冒着被摄像头拍下的风险作案。那么,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删除录像呢?莫非凶手真是在自习室里下的毒?可是吴鹏已经多次看过录像,都没有发现什么。

吴鹏叹了口气,把这份连环杀人案的报告重重地压在了一大堆文件下。

11

吴风花了一年的时间去寻找他们,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监视着他们。

他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看着他们上课、吃饭、自习、打球。他甚至可以记住他们每个人每天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吴风了解他们的性格,就像他们最亲昵的朋友一样了解他们,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有时候,这些弱点是致命的。

比如莫少成,他的致命弱点让他最容易成为猎物。莫少成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很少关心周围的事情,不擅长观察。吴风把莫少成的这个弱点深深地记在了心中。莫少成就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首先是杀人方法,毒杀是最不易被人察觉的一种杀人方法;然后就是如何弄到毒药,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难——毒鼠强,虽然已经被列为禁药,但是在农村并不难弄到;最后就是如何下毒。

通过对莫少成的观察,吴风发现了他平日的习惯:每到周末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从宿舍里出来,去教学楼上自习,途中经过超市的时候,他都会进去买一瓶矿泉水。最开始,吴风计划着在莫少成买水后去自习室的这段路上,偷偷地将他手中的水调包。可是,这期间莫少成从来不会让矿泉水离开自己的手,也几乎不会在路上有太多的逗留,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于是,他只能计划在自习室里下毒,而这又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每间自习室的后墙角都安装有监控设备,他必须要在摄像头的监控以及自习室里其他同学的注视下做这些事情。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吴风一直对教学楼的自习室进行观察、实验,不断地试想着如何下毒。最后,吴风制订了一个计划,一个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程度的方法。虽然这个手法有点冒险,并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吴风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去重复实施,直到成功为止。

这个计划并不复杂,但却可以给警方制造一个绝对的盲点。其实,他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走进自习室,把那瓶有毒的矿泉水放在莫少成的桌子上,然后让他自己喝掉。只是,当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的同学看不到而已;或许,警察也不会看得到。

在做了充足的准备之后,吴风决定实施这个计划。那天下午五点,莫少成准时从宿舍出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吴风尾随着他来到超市,见他买好矿泉水之后,自己也买了一瓶相同的矿泉水。

吴风看着莫少成来到六一二号自习室,他看到莫少成进入自习室并把那瓶水放在了左手边,然后又从书包中拿出了两本书。通过之前对莫少成的监视,吴风知道这是什么书。他牢记住那两本书的名字,然后就要开始实施下毒了。

他来到洗手间,拿出那瓶矿泉水,小心地向里面灌入毒药,把剩下的毒药连同容器一同冲进了马桶。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和莫少成现在所穿的一模一样的衣物。他快速地套上这些衣服,又对自己的发型做了一番整理。

一切准备就绪。吴风来到莫少成所在的六一二自习室门前,长舒了一口气,便转身进入了对面的六一三自习室。

吴风由后门进入,看向第五排靠右的位置——那正是莫少成在对面教室选择的座位,很幸运,这个位子空着。坐下来之后,他稍微环顾了下四周。教室里没有多少学生,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吴风从自己准备的和莫少成相同的书包中,掏出了和莫少成相同的两本书,拿出一瓶和莫少成相同的矿泉水——稍微不同的是,这瓶水里面已经被注入了足以使十个人毙命的毒药。

他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正在看书的样子,但是却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计算着莫少成什么时候会和往常一样去餐厅吃饭。十八点十分,他从前门走出教室——他知道此时莫少成已经去餐厅吃饭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六一二里只剩下莫少成留下的书包、那两本书以及桌子上的那瓶矿泉水。事不宜迟,他迅速进入教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桌子上的物品,把所有东西都带出了教室,不留下一丝痕迹。旁边的一个女生好奇地看了看这边,不过,这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吴风在洗手间里脱下了那身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离开了这栋教学楼。按照吴风的计划,接下来的事情,也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只能靠莫少成自己了,不,应该说是靠莫少成那个致命的弱点。

当莫少成回到六一二教室时,发现自己的东西都不在了,会不会认为自己走错了教室,转而走进对面的六一三呢?结果证明,莫少成走进了六一三,并且喝下了那瓶有毒的水。不能说是吴风一个人谋杀了他,莫少成自己那致命的弱点成了必不可少的帮凶。

计划的成功让吴风稍微缓了口气。杀掉莫少成之后,吴风便在暗中观察着剩下三个人的反应。接着,他很快发现了张超的诡秘行踪。

吴风尾随着张超来到教学楼,当他看到张超进入保安室时,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可吴风没有想到的是,张超看的竟然是六一二的监控录像!他很纳闷,为什么张超会知道莫少成是在六一二,而非六一三——有可能那天张超看到莫少成从六一二走出来了吧?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他悄悄靠近张超,在背后击晕了张超。接着,他意识到这段录像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必须将其删除。但是,并不能只删除这一间教室的监控录像,这等于不打自招。于是,当天所有教室的录像都被吴风删除掉了。

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他便把张超拖进了单身公寓二楼的那个房间。那并非吴风租来的,而是他经过长期的观察后发现,这个房间一直是空着的。而这个房间恰好在崔波房间正上方,这里便成了他监视他们的一个场所。

其实,在莫少成死后,吴风计划先杀的人是崔波,因为他知道崔波要离开学校了。而现在正好可以利用一下张超。张超最大的弱点是自私,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事实证明,张超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吴风把刀架在张超的脖子上时,张超很快便配合地拨通了崔波的手机。

崔波是一个胆小的人,可以说胆小如鼠。在张超的游说下,崔波深信自己已经被凶手盯上了,现在去火车站等于送死。张超劝说崔波暂时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崔波就把自己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再也不敢出去。这正是吴风想要的结果。接着,他把注射过毒素的糖果和其他一些零食放在一个小筐里,用绳子拴住一端,通过窗户传递至楼下崔波房间的窗外,并胁迫张超探出窗户和崔波对话,声称自己就在楼上,和他一样在躲避凶手的追杀。消除了戒心后,崔波终于拿走了筐里的食品。计划完成后,吴风看了张超一眼,再次把他击晕。又过了一段时间,吴风拿起张超的手机,按下重拨键,确认无人接听后,便拿起注射器,走向了昏倒在地的张超……

吴风看着好奇的人们不断涌向餐厅,心想,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转身朝远方走去。

他又想起了两年前少年的那双眼睛。他认为,自己可以给少年一个交代了。他说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欣慰,悲哀,轻松,或沉重。但是无论如何,吴风知道,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

当年在医院里,吴风一直陪在老人身旁。他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痛苦挥之不去,也无法依靠安慰来抚平。面对有着和自己同样遭遇的老人,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不久后,老人被医生搀扶进病房,最后一次瞻仰亲人的遗容。这时警察来了,在向医生询问过后,便向吴风走来。他们盯着吴风,吴风知道那种目光就是在看一个罪犯——他曾经确实是一名罪犯。一个警察对吴风说:“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你撞到人了?”

“不是我。”吴风答道。

“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车子连牌照都没有。你的肩膀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破了?是不是被什么人抓的?”警察严厉地说道。

吴风不禁愕然,扭头看了看右肩,果然显现着几道抓痕,那应该是少年临终前留下的。

他看向警察,无言以对。

“显然,还有很多事情,你并没有说清楚……跟我们回局里去交代吧。”说着,两个警察朝他走来。

吴风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是不想反驳,只是不知道怎样去反驳。一切看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自己开着没有牌照的汽车撞倒了那个人,然后又被愤怒的儿子抓住肩膀——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多么无懈可击的事实啊!吴风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时,老人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向这里时,急忙蹒跚着走到吴风身边,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抬头面向警察说道:

“你们干吗要抓他啊……不能抓他啊……他是好人!”

吴风不由得一颤,在心里重复道:“我是个好人。”

【注释】

[1]大赛新人奖入围作品。作者清风无意,年轻的新秀,入围作虽只是其第二篇作品,但已拥有强大的本格内核和较为深刻的社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