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0的隐身
引子
某重要人物的内心独白。
杀人的确是人生的重大决策,稍有不慎就会……不过,这次只要做如此简单的事,就能解决问题。这个风险,我为什么不冒呢?
1 热闹的办公室和孤独的尸体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上午九点十七分。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财务部的秘书葛艳。
内审部本月的报销单还没有签字,葛艳把单据整理好,准备让内审部经理杜民审核签字。
她来到杜民紧闭着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门里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又加大了力度,门里还是没有动静。门上挂的“非请勿入”的纸板让她有些犹豫该不该直接推门进去。
杜民是财务部里主管内部审计的高级经理,做事严谨古板,大家都有些怕他。身为财务部的秘书,要不是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葛艳也绝不会踏入杜民的“领地”。
这时,内审部的另一位同事正好经过,葛艳急忙问她:“Cindy,Steven来了吗?”
“啊,我不知道,应该来了吧,他没说请假。”
没办法,葛艳只好硬着头皮打开办公室的门。一开始,她还以为杜民趴在台子上睡着了,直到她看见灰色的地毯上淌满了红黑色的血,才失声尖叫起来。
接到报警后,朱队长一行迅速赶到了案发现场。
事发地点是一家著名外资企业的中国区总部。死者叫杜民,是这家企业的某部门经理,被一把尖刀刺进胸膛,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预计到将会面对棘手的困难,朱队长带来了大队人马,一时间把本来就略显拥挤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员工们早就放下了手头工作,在一旁边看热闹边议论纷纷,一些胆大的还试图穿过警戒线瞧一瞧里面的情景。
朱队长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免烦躁不堪,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冷静的头脑,井然有序地指挥手下维持秩序、采集指纹、寻找目击者。
公司方面与朱队长接洽并配合调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西装笔挺,戴着金丝边眼镜,书生气里透着一股高傲。朱队长平素最不喜欢接触这类高傲的白领,但他现在也只能很客气地接过对方的名片。朝上的那一面全是英文,朱队长只好翻了个面——“人力资源经理,员工关系。”他读出上面的中文职位名称。
“朱队长,您可以叫我Eric,这位是Sophie,我们的PR Manager,我和她负责配合您调查Steven的案子。”他指着身边那位浓妆艳抹的女子介绍道。Sophie微笑着上前一步,轻轻对朱队长点了点头,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随即飘进他的鼻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又大又响的喷嚏。
“那么……对不起,你姓什么?”
“我姓李,叫李立群,您可以叫我Eric。”
“好,李先生,你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死者。他来公司多久,主要负责什么,以及工作中经常和哪些人打交道,平时的为人和口碑如何。想到什么就随便说说。”
“嗯……是这样的,Steven是我们的Senior Internal Audit Manager,他从……”
“对不起!”朱队长打断他,“请说中文!”
“Oh,sorry.”李立群轻蔑地瞧了一眼朱队长,“Steven,啊不,杜民是我们公司内审部高级经理,他的工作直接汇报给CFO——就是首席财务官。他大概五年前入职,算老员工了,平时工作尽职尽责,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与同事们相处也还算融洽,他……是个蛮好的人。对了,他不久前才被promote——对不起,Sophie,promote中文怎么说?”
“提拔。”
“哦,对,才被提拔到高级经理的职位,之前他是内审经理。”他说完体贴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美女,“Sophie,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啊,没有了,就是这样。”她刚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朱队长,有个不情之请。您知道,我们公司是一家有名的大公司,这样的事件如果有不实传言传出去,对本公司的声誉会造成一定影响,所以,能否麻烦朱队长在破案前,不要把调查情况透露给媒体?”
“恐怕就算我答应你,你也管不了你们公司那么多人的嘴,早晚会传出去的吧。”
“这请您放心,我了解到这件事后就给全体员工发了E-mail,告诫他们不要乱说。”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争执声,一位警员跑进来。“报告队长,门外有许多号称记者的人,要强行进来采访。”
朱队长看了一眼那位美女,后者就像当场被抽了一记耳光似的,脸涨得通红。
“记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据说是看到微博上写的。这件事早就通过微博传遍网络了,怎么,你不知道?”年轻的警员对美女说。
“天哪!我一定要查出是谁在上班时间玩微博!”说完她急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朱队长心里暗自偷笑。他故作严肃地对身边的李立群说:“我还有两个问题。你们公司一共有多少员工?还有你刚才没回答我的,内审主要负责什么?”
“三百多人,如果你指总部的话,准确地说是三百一十四人。至于内审,就是内部审计,简单说就是对各部门作出独立评估,看看有没有违反规定、滥用职权等情况,属于风险控制这一类的……”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李先生,接下来还要麻烦你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工作,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
“向东武,你过来!”朱队长把附近的一位警察叫了过来,“这位是李先生,管人力资源的,你让他提供一份今天所有没来上班的人的名单,然后逐个确认,一定要逐一联系并确定这些人的情况,明白吗?”
“是,队长!”
“李先生,这事儿就麻烦你了,待会儿我再过来。”
朱队长走到法医那边,低声问:“老邢,有什么发现?”
“现在都是一些初步的检查,详细的结果可能要到今天晚上才能出来。”他打开一个小本子,“死者为男性,三十一岁,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体重六十九公斤,死因是心脏破裂,动脉大出血,应该是当场死亡。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说完,他抬起头看着朱队长。
“就这些?”
“对,其他的情况要等解剖以后了。”
“小刘!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朱队长转向另一名负责现场勘察的警员。
“我们勘察了现场的指纹,除死者的指纹外,还找到了几个较清晰的指纹,张以新那边的指纹采集还没有结束。这么多人,比对也要花时间,估计要明天才能出结果。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据老邢说是一刀致命,从被害人的反应和死亡姿态看,是熟人下的手。从现场看,被害人的办公室很可能就是第一现场。”
“凶器呢?”
“凶器是一把约十一厘米长的水果刀,很锋利,还是进口名牌。上面没有发现指纹,凶手应该是戴手套作案的。我们调查后发现,凶器属于财务部一名叫霍一霞的员工,她的座位就在离死者办公室不远的地方。”
“把她叫过来,我问问情况。”
“哦,这个霍一霞目前正在休产假,两个月前就不再上班了。”
“嗯。你们继续采集指纹,搜查范围可以扩大到整个办公区域,看看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是,队长!对了,还有件事,我们发现死者的电脑是开着的,但是有密码,于是我找到了他们公司IT部门的人,打开了电脑。他们跟我解释说,他们公司每个人都会使用一套ERP软件来管理所有业务,这个系统会记录下用户的操作内容以及时间。从电脑记录上看,死者在昨天晚上七点三十分最后一次使用了系统,之前约有半个小时,他一直在使用系统查询和录入信息。”
“哦?这倒是个重要的线索,你小子怎么放在最后才讲?这样说来,死亡时间的范围就可以进一步缩小了。这样,你把他们IT部门的负责人找来,我要和他谈谈。”
来人照例给了朱队长一张名片。“常越,IT总监。”朱队长照着名片念道。
“是的,请问警官找我想了解什么情况?我一定知无不言!”常越十分客气。
朱队长打量着他。这个人看上去差不多四十岁了,头发有点谢顶的迹象,所以他索性剃了板寸。“常先生,请教您几个问题。我们在现场勘察过程中发现被害人的电脑是打开的,似乎他在被杀害前还在操作电脑,而且操作的内容是你们公司的那个叫……E什么的系统。”
“是ERP系统。”
“对,就是这个。据说这个系统十分强大,能够记录每次操作的内容和时间。”
“当然,我们使用的是SAP系统,Oracle 10i的数据库,为了数据安全……”
“对不起!”朱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想知道如果不是本人,是否有可能使用电脑对系统进行操作;另外,是否有办法通过技术手段人为地修改数据或记录来制造假象?”
“哦,你说这个,请稍等。”常越拿起身旁的电话,拨了一个分机号码,“咦,怎么没人接?”他又换了一个分机号,“奇怪,都没来吗?”
“我估计大部分员工都聚集到这里看热闹来了。”朱队长提醒他。
“该死!”常越暗骂了一句,开始环视着四周聚集的人群,不一会儿,他找到了目标,“Leo!你们在这儿看什么,有事找你都找不到!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生,他颇为委屈地辩解道:“是那些警察让我们排队等候取指纹的,还没排到我……”
“这位警官想了解一些情况,你跟他介绍一下!”
朱队长心想,这个家伙还是什么IT总监呢,怎么什么都不懂?他只好无奈地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每个人的电脑和SAP系统都是有密码的,不知道密码就进不了电脑,但如果电脑开着没锁定,并且系统已经登录进去了没有注销,那么任何人都能操作。您另外一个想法我个人觉得是不可能办到的。我们的系统是IBM和SAP公司共同研发的,说实在的,我们就是维护而已,里面的数据结构没人搞得清楚,更不要说修改了。况且,我们的机房安保措施严密,有指纹锁和摄像头,进去必须要Tony签字,所有的服务器密码都会定期更新,知道密码的人全公司加起来也没几个。”
“好,谢谢二位,有什么其他情况需要了解,我会再找二位的。”
朱队长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这个人聪明、办事果断,也十分细心,就是记忆力不太好,所以他会把所有东西都记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记完了刚才了解的情况后,他顿了顿,记下了几个接下来需要查明的要点,包括杜民昨天的日程表;谋杀动机调查——与杜民有业务往来的关系人;摄像头监控录像;不在场证明排查。他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看见了穿梭于座位隔断之间、显得很忙碌的李立群。
“李先生!能不能过来一下?”
“嗨,朱队长,我正要找你呢。”李立群挤了过来,满头是汗,“是这样的,我们有些同事今天还有事要办,得出去,您放心,都是正常的公事。但是您的部下把所有出入口都封住了,不让人进出,您看这事能否通融一下?”
“李先生,不好意思,在今天的调查工作没有结束之前,恕难从命。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能负得了责吗?!”
李立群一听这话,马上不做声了,他接着又说:“对了,您找我有事?”
“我想问一下,被害人一直都在这间办公室办公吗?”
“您是问Steven有没有换过办公室,对吧?其实我正要跟您汇报这件事。实话说,办公室位子调整什么的,属于行政部门的工作,和我无关。不过,我原先就在行政部工作,对这件事还是了解的。我们公司最近这一年发展很快,在中国的业务也是越来越好,这里的两层很快就不够坐了。于是,我们在另外一栋写字楼里租了一间办公室,把渠道销售部整个迁了过去。这里呢,也根据部门的未来发展情况进行了调整。您看,这一大片区域原来是属于采购部的,他们现在搬到楼上去了,财务部就从那边搬过来了。这间办公室是Steven自己挑的,这种角落里的办公室,进出都不方便,他却情有独钟。”
“很好,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那么,这间办公室原来的主人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整座位的?”
“这里原来是Charles的办公室,Charles Yang,区域采购总监。我们两周前才搬完家。另外,您看,Steven办公室前面的位子大部分都是空着的,现在公司还在招人,以后财务部新来的同事就会坐在这里。对了,他左右的邻居,就是那两间办公室,目前也没人。”
“两周前……嗯……你们搬家的话,办公家具和电脑也搬吗?”
“家具是不动的,电脑当然要搬,个人文件什么的都在里面呢。”
朱队长思索着搬家这件事,这会对谋杀案有什么影响吗?他在本子上又记了一笔,接着,他问道:“李先生,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我还想了解一下,你们公司安装的摄像头一直在工作吗?所有区域都能够拍到吗?”
“这个啊,这个是他们IT部和行政部安装管理的,我不太清楚,我可以找他们给你解释一下。说到这个,我觉得也太巧了。”李立群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凑到朱队长耳边,“他们在星期一,就是前天,更换了摄像头。昨天上午说是更换监控软件,直到下午摄像头才正常工作。不过,据我所知,Steven被杀那会儿摄像头是正常工作的。”
“你怎么知道被害人是何时被杀的?”朱队长故意抬高声音问他。
李立群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是您想的那样……刚才他们早就传开了,而且,您知道,Steven昨天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还在和财务部的同事开会,那时候摄像头肯定是正常工作的。”
“你怎么知道摄像头在正常工作呢?你又不是负责更换监控设备的。”
“唉,朱队长,您还真是明察秋毫啊!是这样的,这事也不妨跟您说。咱们这儿原先是没有装监控探头的,电梯里面和楼下都没有。后来,办公室里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员工离开座位时把钱包、手机放在桌上,回来就不见了,还发生过笔记本电脑被盗的事件,丢失了很重要的资料。这事不太像内部人员所为,保安分析是那种专盗写字楼的小偷干的。当时报警后,你们也是不了了之——”
“对不起,我们只负责刑事案件,你说的不了了之的是管治安的,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朱队长打断了他的话。
“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也不好,疏于防范,又没什么线索证据,所以嘛,才安装了这几个摄像头。算起来是两年前装的吧,不过只装了三个,五楼和六楼的大门前台处各安装了一个;办公区里面为了方便员工,有一条由五楼通向六楼的楼梯,这个五楼的楼梯口也装了一个,正对着通往楼上的楼梯。本来是说要在办公区多安装几个的,但这件事在员工中反应很大,说是侵犯隐私什么的,最后就没装。现在想想,要是办公区也装了摄像头,你们就用不着这么辛苦调查了,看看监控录像就真相大白了,哈哈!再说您刚才那个问题,听说那套老的监控设备有很多问题,存储能力有限,只能保存三天的影像,而且摄像头分辨率也低,还是黑白的。他们领导嘛,就想换一套更加先进的。这种东西最近几年技术进步很快,我听说新装的这一套不管是存储时间还是分辨率,都大大提高了,还是彩色图像。但是,换设备就意味着原来的设备要停用。也算是提醒吧,上星期行政部给全体员工发了一封E-mail,告诉大家这周一全天和周二上午要进行监控设备安装调试,希望大家保管好财物与重要资料。就这么回事,所以人人都知道这事。昨天中午他们弄好了,又发了一封信通知所有人。”
“嗯,明白了。”朱队长预感到,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李先生,还要麻烦你帮个忙,你等一会儿能帮我把这间办公室原来的主人,就是那个采购总监,和你们的IT总监叫到这儿来吗?”
“没问题,朱队长,一会儿见。”
朱队长渐渐改变了对李立群的负面看法。这个人看起来非常聪明,而且从一开始的防范意识很强快速转变到主动配合警方的调查。这么想着,他忽然意识到,还没有好好地了解一下这家公司的办公环境。刚才李立群说了很多关于摄像头的情况,朱队长都无法与实际联系起来,于是他向门外走去。
就像大多数公司一样,五楼的大门外面是电梯间。一共有两部电梯,旁边是楼梯和紧急出口。这幢楼不高,只有六层,是这家公司自己建造的,地皮也是早些年招商引资时向地方政府优惠购买的。现在,光这块地皮就价值不菲了,这样的公司哪有不发达的道理?
他回过头,正好看到五楼的大门与前台。门口的左侧有一个非接触式的门禁,估计是上下班打卡记考勤的。门里面是前台,后面的玻璃幕墙上是巨大的公司标志。他想起来,员工的名片上也都印着这个标志。前台坐着两个小姑娘,不停地在接电话,刚才门外叫嚷着要采访的记者现在已经不见了。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摄像头——位于前台座位的后方,正对着大门,这样每个进入公司的人都无可避免地会被拍到正脸。他颇为满意地进了门,沿着办公室参观起来。
这是一个几乎成正方形的开放式办公区域,很大。以此看来,每层楼的办公面积都超过一千五百平方米。靠四面墙的部分是一个个独立的办公室——磨砂玻璃墙,木门,门上有一个小牌子,写着办公室主人的名字和职位。中间的普通职员办公区布满了隔断,还有浅绿色的屏风,大概能坐一两百人。整个办公区域靠近四个墙角的地方各有一个承重的立柱,一米见方,被害人杜民的办公室就位于其中一个角上,粗大的立柱正好把大门挡住。立柱旁边放置着文件柜、复印机,还有一盆高大的植物。从风水上说,门口被柱子挡住不是什么好事,但恐怕这些外资企业的精英都已经西化了吧?
朱队长这么想着,走向了办公区的中心,看见了李立群所说的那个由五楼通向六楼的楼梯。这个楼梯倚靠着另外两根承重立柱而建,楼梯口的天花板上装了一个摄像头,正对着楼梯,能够拍到所有从楼上下来的人的正脸。朱队长心想,这个摄像头还真是多余——明明已经在门口装过了。不过对于破案来说,能帮上大忙也说不定。他快步上了六楼,发现六楼的布局与五楼如出一辙,连前台也几乎一样。接着,他从逃生楼梯回五楼,正好碰到了李立群。
“朱队长,我正到处找你呢。我把他们请来了,你不在,我又不敢放他们走。”
“对不起,我本来就想到门口看看。不好意思,这边请吧。”
杨景超是年轻有为的区域采购总监,三十岁出头,长得蛮帅的——精干的短发,双眼十分有神。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打了一条淡紫色花纹领带,下身是黑色西裤搭配一双镂空饰边的牛皮鞋。标准的白领打扮,却又不失时尚气息。可是,他说起话来却是尖声尖气的。“警官,有什么能帮您的?”
朱队长皱了皱眉,刚要发话,一位警员跑了过来。“朱队,你让我调查的事,和你汇报一下。”朱队长只得歉意地向杨景超他们摆摆手,把那个叫向东武的警察拉到一旁。
“什么情况?”他眼角余光正好瞥见那个什么都不懂的IT总监常越侧过头对杨景超说着什么,看他们的表情,肯定是对等了那么久表示不满。
“我们调查过了,今天没有来上班的一共是十六人。有四个是女性,在休产假;剩下十二个人里面,有三个人是上午请假或出去办事,现在已经回到公司;其余的人我也都联系过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或是谁有畏罪潜逃的迹象。”
“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你去协助小张那边吧,指纹要快些弄完。别让这些人挤在一起,该坐哪儿的坐回去。还有,我要确定所有人在昨晚六点到八点的行踪,没有确凿不在场证明的,全部记录下来!”
他再次来到常越和杨景超这边。“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杨先生,你原来的办公室就是被害人现在的这间?”
“是的,这间屋子风水不好,我还纳闷Steven怎么专挑我这间。”
“你和死者关系如何?我是指同事关系之外的私交。”
“我和他完全不熟,因为基本上不存在工作上的往来。要不是他名声在外,我应该都不认识他;他认不认识我,我就不知道了。”
“名声在外?”
“虽然说死者坏话不好,但这也是事实。Steven在公司里人缘并不好,事实上,他树敌众多,不管在公司内还是公司外。”
“愿闻其详。”
“对不起,警察同志,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怕乱说一气反而会误导你们办案。关于这些,您还是询问那些总与他打交道的人吧。”
“好,那请你到案发现场看一看,我想了解办公室现在的布局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这……”
看着杨景超犹豫的模样,朱队长会意道:“尸体我们已经移走了,就是还有些血迹。”
“好吧!”杨景超咬了咬牙,跟着朱队长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怎么样?”
“我看和我那时完全一样,这柜子和桌子也在这个位置。对,没变化,我确定。”
“很好。你觉得在这间屋子里有没有可能会找到你的指纹?”
“啊!这个……我不清楚。公司里有清洁工,会定期为员工擦桌子、打扫卫生什么的,不过他们很马虎,拿抹布随便抹两下就完事了。”
门外的常越等得已经不耐烦了。朱队长转头问他:“常先生,我从李先生那里了解到,你们前天和昨天上午更换了监控设备,你能告诉我设备停止工作的准确时间吗?还有,这个视频文件存储在什么地方,是否有安全保障,内部人员是否有可能变更或伪造录像时间或内容?”
常越吁了一口气。“就这个事啊!这个是他们行政部门负责的,我们只是配合做了软件的安装与调试,要不您稍等——”
朱队长看着他习惯性地拿起电话。“喂,Frank吗?你能不能到五楼来一趟?有位警官要问你关于监控录像的事。”
绕了半天圈子,朱队长总算了解了摄像头是二十四小时工作的,除了这周一全天和周二上午。存储影像资料的电脑也放置在机房中,绝对能保证安全。他顺便还了解了公司的门禁系统,得知员工必须要划卡才能进出每个楼层的大门,门禁的数据库服务器也在这个机房。
“李先生,我想有必要见一下你们的负责人。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开展,我希望贵公司能够全力配合,如果能以行政命令确定下来,对我们而言会方便许多。”朱队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向李立群提出了会见总裁的要求。
“这个……我要请示一下,请等一下。”他拿起电话,“喂,Jessica吗?请你问一下Michael,现在是否有时间,这里负责的警官希望和他谈一谈。对了,你问好以后能不能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我这里的分机是二〇五八。”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李立群接起来说了几句,转过来对朱队长说:“我们CEO同意和您谈十分钟,请跟我来吧。”
他们来到了六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上写着“Michael Marze/ Chief Executive Officer”,李立群敲门进去。
“Hi Michael,this is Mr. Zhu,in-charge police official of the murder case,he would like to talk to you about further investigation.”
“Welcome Mr. Zhu,I hope you can solve it as soon as possible!”坐在宽敞办公室里的一位头发灰白、双眼炯炯有神的外国人一直盯着朱队长的眼睛,弄得他很不自在。
“那么,我先出去了。”李立群站起来想走,被朱队长一把拉住,“喂,你得留在这儿给我当翻译。”
“哦,对不起,我听得懂中文。”外国人忽然说出一句标准的中文,把朱队长吓了一跳。李立群微笑着退了出去。
这位CEO的中文非常好,朱队长把接下来的工作部署向他作了简要说明,同时提出一些对公司员工的具体要求。他的态度很好,全部记录下来并承诺会全力配合。
告别的时候,朱队长想起了什么。“麦克先生,您认识被害人吗?或者说您眼中的被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认识我的员工。Steven是个好人,工作认真负责,为人也很谦逊,他为公司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2 调查受阻与沈泽峙深入敌后
“就这些了?”沈泽峙抿了一口咖啡,问道。
“这只是案发当天的情况,我们接下来投入了大批警力进行调查,花边新闻倒是挖出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却是少之又少。没有目击证人,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至于凶手,我想肯定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却像幽灵般怎么也抓不着。”朱队长使劲捶了一下桌子,“再不破案,我就该提前退休了。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到麻烦你,否则我也不好意思跟你提。”
朱队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求助于沈泽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沈泽峙都没让他失望,这一次的案子,朱队长也权作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朱,你这是什么话,你早就该告诉我。我这个人不喜欢看报看电视,要是早知道有一个这么有趣的案子,说不定我会主动来烦你。那么,你们接下来是如何调查的?”
“我们首先深入了解了被害人的情况。被害人杜民在公司已经工作了五年,是资深员工。他不是本市人,而且未婚,一个人租住在公司附近,每天都准时上班,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在公司,他是个人见人怕的家伙,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因为他的审计和调查被迫辞职或被公司辞退,严重的还会吃官司。杜民对于调查公司管理人员违法违规的行为有着极大的喜好,为此不择手段,这就是他声名远播的原因。他的被害,我们估计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但是从犯罪动机入手却很难锁定嫌疑人,因为这个杜民在向公司领导举报之前,所有调查都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人知道他正盯着的牺牲品是谁。据说他曾经花了一整年的时间调查取证,还用上了私人侦探那一套,跟踪,拍照,把一位资深副总裁给整下去了。我们也尝试调查公司内部的腐败违规问题,但我们是外部人员,对这家公司的环境一点都不了解,问讯的时候人家未必说实话,加上员工实在太多,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可能存在谋杀动机的人!”
“被害人被杀的前一天在公司吗?”
“在啊,他很少请假,有时双休日还会来加班。”
“还有别的动机吗,比如情杀?”
“我们当然考虑了所有可能的杀人动机。为了调查隐藏的关系,我们清查了死者的通信记录,彻底搜查了他的家,结果并未发现可疑的关系人。对所有员工的问讯同样没有发现他和谁有矛盾,或是什么利益纠葛。”
“那么,是否有可能,他在掌握了某些证据后,讹诈了某个人呢?”
“不!他从不这么做,他绝不是为了钱或为了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实际上,他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他纯粹是出于个人喜好!我们后来检查了他的电脑,也搜查了他的家,期望找出某些证据帮助我们发现嫌疑人,没想到一无所获,看来这个杜民做事极其谨慎。他被害当天的日程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上午他有一个会议,中午吃过午饭后在办公室一直待到四点半,然后又是一个会议,一直开到五点五十分,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我们查阅了他的电话与邮件记录,也没有什么异常。接下来几天,我们的调查重点都在监控录像上。当时很多人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困难的案子,只是觉得涉案人员众多,处理起来麻烦而已。我们当时认为,只要用监控录像加上门禁记录来核实每位员工的口供,一定能发现问题。”
“很合理啊,如果换了我,也是这么做。”沈泽峙表示赞同。
“唉,没想到几天辛苦下来,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大家都以为是哪里疏漏了,于是我们反复地看录像,比较,核对,光是做的记录就有好几大本,结果还是一样。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六点到八点之间,后来法医的进一步检查确认了这一点,而且,时间跨度已经很宽松了。我们根据这个时间,划分出了有作案可能的嫌疑人——非常多。考虑到公司是六点钟下班——当然,还有很多人加班——最极端的情况是:凶手在六点钟杀死了被害人,那么所有六点还在公司的人就全都有嫌疑。好在有监控录像,我们可以把在死亡推定时间内那些没有下过楼的六楼员工排除,即使这样,还有将近一半的员工存在作案可能。现场的指纹比对也没有发现问题,现场除了被害人的指纹,就只有前面提到的那个杨景超并不清晰的几枚指纹。考虑到他过去在这个办公室待过,有他的指纹一点都不奇怪。”
“等等——你不是说案发当天上午,监控摄像头实际是不工作的吗?那么如果一个六楼的员工在上午某个时间通过办公室内部的楼梯下到五楼,只要没被人看到或认出来,他都可以潜伏在五楼并杀死被害人啊。”沈泽峙提出一个观点。
“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也是我们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对比和记录的原因。你说得很对,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你想,不管是谁,按照你那种方式上午先躲藏在五楼某处,那他在杀完人后总要离开吧!那个时候摄像头已经开始工作了,不管他是从办公室内部的楼梯回到六楼再离开,或是直接从五楼离开,都会被摄像头拍到——这就是矛盾的疑点,因为按照正常情况,他当天只会有一次从六楼离开的影像。”
“嗯,明白,请继续。”
“当天从死亡推定时间的上限下午六点,一直到晚上九点半,都陆续有员工离开公司。最后离开公司的人是在五楼加班开会的几个员工,高峰是在六点下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在六点半之前离开的。在这些人里面,理论上谁都可以先到被害人办公室扎他一刀,再堂而皇之地离开。虽然死亡推定时间是六点到八点,但最有可能的死亡时间还是在七点左右,所以我们按照这个时间划分出嫌疑最大的人,一个个排查。
“首先是五楼那些加班的人,逐一排查后并没有发现疑点,所有人几乎都能拿出人证和电话记录、电子邮件记录、SAP系统操作记录这样的旁证。我印象中只有一个人当天下午行迹存疑,我们还以为找到突破口了,可惜,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我接下来会讲到。然后,我们扩大了搜查范围。只要是当晚六点到八点离开五楼的人,我们都会加以调查,不但会调查员工案发当天的日程表,更会注意每个人与死者的关系,以及潜在的动机。就这么查下来,还是没有结果,我们的刑警没日没夜地工作,早就吃不消了。最后,我们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公司,把全体员工过筛子似的筛了个遍,反复地问话,不停地了解情况。说句玩笑话,我们现在变得比谁都更了解这家公司,每个人的档案我们都看过,连过去的工作经历也调查过,甚至员工之间的绯闻都摸得一清二楚。结果忙了一个多月,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局长天天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都快变成精神病了!”
“保安和清洁工人呢?你们排查过吗?”沈泽峙没有理会朱队长的牢骚。
“是的,我们没有放过任何有作案可能的人。这家公司的保安来自保安公司,他们已经合作多年了。前台接待人员六点钟下班,与此同时,每层楼会有两名保安过来换岗上班,一直到第二天九点前台上班。保安晚上会有两次夜巡,主要是打着手电筒巡视办公室——没有可疑的响动,他们是不会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查看的,否则头天晚上就会发现尸体了。而清洁工人四点半最后一次清洁卫生间后就下班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上班。清洁工没有作案时间,而保安除了夜巡之外是不进入办公区域的。在案发时间,摄像头完全没有拍到保安进入办公区域的影像。所以,我开始怀疑有人在监控录像或门禁系统上做了手脚,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啊!我为此专门找到了为他们提供设备和软件的供应商。出乎我的意料,从他们的讲解中我明白,做手脚是不可能的,就算有人可以不留痕迹地进入机房,他也不可能在监控录像上改动什么,因为这种软件采用了一种专利视频压缩技术,如果不了解里面的程序,是根本无法修改的。”
“对了,刚才忘了问,以前那些被杜民整掉的人,你们调查过吗?”
“我们也没忘记这些人,但怎么说呢?他们大多对不光彩的往事三缄其口。我们照例询问了他们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发现疑点。通过对监控录像分析,也完全没有发现外部人员进出的痕迹。不怕你笑话,我们连攀墙从窗户进入这种可能性都研究过了。办公室的窗户只能打开很小的角度,就是通通风而已,那条缝,连一只猫都无法顺利通过。就算凶手能够把窗户开大,办公楼外面就是繁忙的大马路,爬上爬下一定会被人看到。还有人提出凶手在被害人办公室里安装了机械性的杀人机关,能够遥控或定时发射刀子,事后再进入现场取回机关——就这么个完全不可信的推理,我们都认真开会讨论过!”
“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简直是精心策划的谋杀啊!老朱啊,你能不能把你们调查的所有记录,包括排查的口供,都复印一份给我啊?”
“当然,我今天就带着呢。不过很重,我放在后备厢了,等会儿我带你去拿。”
“老朱啊,你刚才不是说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是什么证明呢?”
“哦,我差点忘了。在我们对当天五楼加班人员进行排查时,发现市场部总监胡继元存在嫌疑。他声称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办公室内准备资料,所以当天公司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当然,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邮件都是及时回复的,也接到和拨打过几个电话。关键的证据是:被害人死亡推定时间内,胡继元正在与英国总部开电话会议,内容是汇报中国区市场部上半年工作与下半年计划——胡继元是全程参与的。我们与英国方面联系求证,发现胡继元所说的是事实,在他开会的时候,他的办公室不远处有好几个人在加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趁着开会间隙跑出来,到远在另一边的杜民办公室杀人,再回来继续开会而不被察觉。而且,大约七点钟左右,那位IT总监常越下来找过他,也能够证实胡继元当时的确是在办公室开会。”
“常越?这么说,这个人在案发时间下来过?”
“是的,所以他也是我们重点调查的对象,但他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监控录像显示,常越于当天下午六点五十八分下楼,他直接去了胡继元的办公室,当时正在加班的员工都看见了他。大约一分钟后,也就是七点钟不到,他从胡继元的办公室出来,穿过办公区回到六楼。有一位员工记得常越从胡继元的办公室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还寒暄了两句。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电脑上的时间是六点五十九分。胡继元的办公室离杜民的办公室很远,走一个来回,还要杀人,这点时间根本不够。”
“那么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他本来有点私人的事情想请教一下胡继元,打电话总是占线,于是他下楼直接找他。他和胡继元关系不错,据说是从同一家公司跳槽过来的。他看见胡继元正在打电话,看上去像是和英国总部开电话会议。英国那边因为时差的关系,一般总是这个点儿开会,胡继元打手势表示不方便,于是他只好退出来回去了。他继续工作了一会儿,大约八点三十分左右,他下班离开了公司。门禁和六楼监控摄像头的确记录并拍到了他八点三十分时离开的背影。”
“那么你说的那个采购总监呢?他的不在场证明如何?”
“哦,你说杨景超啊,他就更没问题了。他上午九点准时到公司,门禁和六楼摄像头都有记录。上午十点开始,他开了约两小时的会。下午则一直在办公室处理公事,期间还给多名下属布置了任务。到了四点四十分左右,他通过办公区的楼梯下到五楼,为的是参加物流部的一个会。五点钟左右这个会就结束了,摄像头拍到他五点零五分回到六楼。他在五楼的这段时间,被害人也在开会。他回到六楼之后就再没下来过,之后大约七点十分,他打卡下班,摄像头拍到他与另一位同事一起出门。经我们了解,一切情况属实。”
“这样啊……还有没有你们认为嫌疑比较大的人呢?那些互相作证的人会不会有问题呢?”
“唉!嫌疑都挺大。那些互相作证的人,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伙,但没有证据,而且他们也不太可能把口径对得如此天衣无缝。反正所有的资料我都会给你,你回去慢慢研究吧。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个嘛,倒是有点想法,是关于凶手的,不过……”
“什么!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朱队长猛地站了起来。
“嗨!老朱,别激动!我没说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也完全不知道凶手的手法——也许很简单,也许很复杂。我需要时间,你明白吗?真的有什么线索,我会及时通知你的,你放心!”
“沈泽峙啊,这可是谋杀案!开不得玩笑。我知道你那小脑袋瓜转得快,顶一群我们这种老家伙。你要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哪怕再小,都要告诉我,明白吗?我可是很信任你的!”
“行了!老朱,我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过……我有一个打算,就是我准备到这家公司应聘。”
“你想当卧底吗?!这个我可以安排的。”
“不,我打算自己去应聘,有些东西,一定要身处内部才能看得清。还有一件事,今天方便的话,我希望看看那天下午的监控录像。”
沈泽峙自己都没想到,面试通知会来得那么快;后来他才知道,谋杀案发生后,好多原本对这里趋之若鹜的求职者都退避三舍了。招不到人,人力资源部都快急疯了。沈泽峙应聘的是法务部的法务专员——他是名校法学系的毕业生,目前在知名律师事务所当律师助理,专攻商业合同法与合同纠纷官司。尽管这律师事务所就是他老爸开的,但这样的背景在求职的候选人中还是很突出的。他顺利地通过了初试和复试,最后还要见一次公司法务部的领导。如果通过,就能入职了。
过了几天,朱队长关心地打电话询问沈泽峙是否顺利进入公司。
“明天我就上班了,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我会打电话给你。”
“你真行啊!难道你应聘的是泡茶的吗?”
“他们说我 over-qualified。”
“欧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上班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邻座的一个大眼睛小姑娘老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她叫Vivian,和沈泽峙一样,是法务专员。沈泽峙在这方面非常拿手,没花多少时间就和别人套上近乎了。
“唉,我这个人吧,不看报纸不看电视。这不,吃了个大亏,我都不知道公司两个月前才发生过谋杀案!要早点知道,谁还敢来啊!”
“也没你说得那么吓人啦,我们这些人还不是天天待在这儿,没准儿身边就坐着一个杀人凶手!”Vivian故意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说着,斜着眼睛看沈泽峙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那个被杀的同事是什么人啊?而且,过了这么久案子都没破,看样子谋杀动机不明啊。”沈泽峙没有Vivian预期的反应。
“Steven已经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了,有五六年了吧……我跟你说的你不要说出去哦。”她的一双大眼睛盯着沈泽峙。
“当然,你放心吧,我这个人很可靠的!”
“大家以前都叫他‘纪委书记’呢,好多人都恨他恨得要死;就算不恨他,也不会对他有好感。据我所知,他在公司里一个朋友都没有,要不是有老板撑腰,他早就待不下去啦!”
“‘纪委书记’啊,哈哈。都是哪些人恨他呢?”
“都是领导啦,而且,恨他的人都因为他离开了——不过他们也是罪有应得,谁让这些人手脚不干净呢。别看这么大、这么有名的公司,里面也是乱成一锅粥,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你看我才来了两年不到,就像老了五岁似的。”她扬了扬眉毛,做出一副成熟女性的傲慢表情。
“哪里,我觉得这里就属你看起来最年轻了。”
“真的?”Vivian笑得像朵花,“Steven在的时候,公司里中层领导人人自危,我想啊,他们那帮人没一个是干净的。采购部就不用说了,肥得流油;IT部呢,我听说去年Tony为公司采购了好几千万的服务器设备,这些东西的市场价格很不透明,都是些专业的玩意儿,谁知道他拿了多少回扣;市场部每年要搞那么多活动,还有广告,巴结他们的媒体、公关和策划公司肯定不少;就连人力资源部也不是什么清水衙门,那些猎头公司经常给他们部门的头头儿送礼,请他们吃饭。去年我们还统一换了工资卡,说是要换一家银行,这里面没有花头才怪!其他的行政部啊,销售与渠道部啊,供应链物流什么的,包括咱们法务部,都有自己的活法儿,你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沈泽峙的白领生活平淡无味。他渐渐熟悉并接触业务,主要工作就是审阅合同,这点事对他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空余的大量时间,他都花在了观察与打听这两件事上。他有几个特定的观察目标,至于探听消息,则继续利用对他好感颇深的Vivian——这件事曾让他内心愧疚,他不是个习惯耍手段的人。“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对她说明吧。”他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
这期间他只找过朱队长两次,两人的碰面过程就像卧底和上线见面,被朱队长弄得神神秘秘的。他向朱队长提出,需要警方协助调查案发后一个月内的监控录像,找出某个嫌疑人——他在案发后再也没有穿过案发当天穿的衣服。
“难道是衣服上有被害人的血迹,于是凶手把衣服处理掉了?”朱队长很不解。
“你就别管了,帮我找出来就行,可能不止一个人,要快!”
“你小子,欺负到刑警队长头上来了!到底有没有进展啊?”
“我都说了,有什么线索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第二次他提出,要全体员工的生日信息。这倒不是个难事,但同样让朱队长感到费解。这一次碰面发生在公司的生日会后——每位员工过生日,公司都会送一张超市购物卡作为福利,每个月公司也会购买蛋糕为当月生日的员工庆祝。碰巧沈泽峙是八月份的生日,刚入职就享受到了福利,同月生日的还有十几位员工。主持庆生会的是ER经理李立群,他把大蛋糕放在会议室的台子上。“你们是每年过一次生日,对我来说,每个月都会过一次,哈哈,待会儿我把灯关了,窗帘也拉下来,大家一起许愿吹蜡烛!”
很多时候,沈泽峙都会围着办公室瞎转,特别是到了摄像头底下,他会放慢脚步,仔细地盯着那个小摄像机,琢磨着什么。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很熟悉办公区的环境了,甚至了解每个部门所在的区域以及每间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谁。
杜民那间地处偏远的办公室仍旧贴着封条,左右相邻的两间也还空着,员工们没事尽量不往那边跑。谋杀和尸体总会在人们的心里埋下恐惧的种子,这给了沈泽峙好机会。他多次偷偷揭开封条进入案发现场,也曾在隔壁的办公室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他过着有规律的生活——上班下班,每天都不算很忙。大部分时候,他都和Vivian 一起到附近的小饭馆吃午饭,照例从她那里听来许多新鲜出炉的八卦。对于Vivian进一步发展的暗示,他干脆装作不知道。
朱队长他们分析了一遍案发后一个月的录像,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也许他们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样的凶杀案,过了这么长时间,照经验来看,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高了。
有一天,沈泽峙等到大家都下班了,悄悄地来到某个人的办公室——他需要证实某些猜测。他拿起电话机,仔细地查看,然后满意地放回原处。
每天,各种各样的信息汇集到沈泽峙敏锐的大脑中,让他对整件事渐渐有了成形的看法。他常常冥思苦想,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的假设。
时间一天天过去,朱队长对他也丧失了希望。原来两天一个电话,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找过他了。
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末,沈泽峙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拒绝了好几个聚会邀请,破天荒地打开好久不看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介绍鳄鱼养殖的农业科普节目,沈泽峙想着案子,心不在焉地看着画面里胡乱扑腾的鳄鱼。“养殖专家告诉我们,鳄鱼在孵化时由于温度不同而产生雌雄性别,成年的鳄鱼从外表分辨不出性别,必须要测量体温。虽然鳄鱼是冷血动物,但雌鳄鱼与雄鳄鱼的体温会有微小的差别……”这时,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沈泽峙,就在那一刻,一切豁然开朗。
打电话的时候,沈泽峙明显感到朱队长的无精打采。“是泽峙啊,你好啊,又有什么要我配合的?”
“老朱,你病了吗,怎么说话软绵绵的?”
“刚从局长那里出来,怎么了……什么?啊!明白了……好,你快说,我马上安排人去办!感谢的话先不说了,结案那天我好好请你!”
3 惊人却又不惊人的谜底
“请你吃这顿饭远不足以表达我和同事对你的感谢,不是我奉承你,能够以如此之少的线索破解这个精心设计的复杂诡计,你就是个天才!”朱队长端起酒杯,站起来向沈泽峙敬酒,其他几位同桌的干警也赶紧起立。
“老朱,其实没有你说得那么神,你们这样叫我怎么好意思啊。”
“泽峙,你太谦虚了,这件案子是我从警十五年遇到过的最匪夷所思、最挑战智慧的谜团。而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凶手之外唯一能看破这个谜团的人。”一位朱队长手下的刑警也夸赞道。
“你们要是了解了我的思路,就不会这么想了。”沈泽峙继续谦虚地说道。
“哎呀,就是,你只是揭露了真凶和犯案手法,我们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前一阵光忙着取证和抓捕了。能不能借今晚这个机会给我们上上课?怎么样,沈老师?”
“对,你要是不给我们说说,我们会好几天睡不着觉的!”
“好,满足你们。我也说了,等你们真的了解以后就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天才了。”沈泽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始娓娓道来。
“这件案子,从老朱来找我的那天,我就觉得十分有意思,很吸引我。表面上看起来,它是那么简单,几乎一句话就能概括。嫌疑人范围也不大,但却花了你们几十个人一个多月的时间,还完全没有进展。于是,我认定这件案子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你们知道,一般破案的思维,都是根据零星的线索来尝试演绎真相,如果某一假设能够解释所有线索,那这就很有可能是案件的真相。如果我们用这种方法来尝试解决这个案子,会发现困难重重,因为线索太多、太分散了,还有那么多干扰项,根本无法演绎出哪怕一种假设。不管是从不在场证明来分析,还是从作案动机来分析,最后都是失败。我不得不说,这次我们遇到的对手很聪明。
“然而,我的运气着实不错。老朱第一次给我讲案发当天的情况时,我的脑子里就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有关犯罪动机以及犯罪动机如何产生的模糊印象。随着老朱讲解的深入,我头脑里的这个印象也越来越清晰,我正是根据这个印象,作为整个案件的切入点。所以说,运气也是一个方面,如果我的印象是错误的,那么最终只会导致错误的结果,甚至进入死胡同。
“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什么印象呢?你们一定记得,在同事眼中,被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被害人是内部审计经理,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能够掌握很多员工违规甚至违法的证据,这些证据足以毁掉那些不洁身自好的员工。当然,我们的被害人正是这么做的,他不但做分内的事,更插手那些本与他无关的领域。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调查经济犯罪的调查员,似乎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揪出那些蛀虫,再把他们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为了收集证据,他可以不择手段。他遭到所有人的记恨,不光是那些因为他丢了饭碗或惶惶不可终日的人,还包括那些因为他的行为受到影响或牵连的人。你们想,这么一个人,可以说他的心理是存在问题的,但为什么能够在这家公司待那么久,还不断受到嘉奖和提拔呢?想想Michael对他的评价,被害人实际上就是公司高层的一颗棋子,他们通过他得以轻松地控制员工。对于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来说,被害人的存在是有特殊作用的。还有,你们要记住,被害人从来都是秘密地收集证据,绝不透露一点风声。他不会让他的审计对象有一点察觉,而且,他从来不以此要挟某个人。他所做的,就是直接把罪证交到老板那里。
“因此,此案最有可能的谋杀动机,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犯罪行为败露而进行的灭口!可是这个动机是如何产生的呢?凶手必然要知道被害人正在调查或者已经得到了对自己极其不利的罪证!然而,我们又知道,被害人一直在进行秘密调查,在上交罪证前是不会让对方提前获知的。而且,从被害人的成功经历来看,他一直都很谨慎小心,从来没有失手过!
“在我看来,凶手只有通过两种途径了解到这件事:一是他自己心怀鬼胎,主动怀疑到被害人在调查他,于是开始想方设法套取情报。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高,而且凭被害人的行事方式,比较困难。第二就是某种偶然的契机让凶手察觉到了这件事,而被害人浑然不知。当老朱讲到公司曾经在案发两周前进行过座位和办公室的调整时,我就产生了这个印象,也就是所谓的‘契机’。
“我想大家可能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常常会换位子,特别是刚换好的那两天,很多同学都会下意识地弄错,坐到自己原先的位子上。于是我想,被害人办公室原来的主人——杨景超,也许在案发两周前的某天,他上班时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地就来到了被害人的办公室——被害人并没有改变办公室的布置,完全和杨景超过去的环境一样,杨景超一时间并未意识到自己走错了。然后,他偶然发现了某件事,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走错办公室了。更重要的是,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正欲置他于死地!”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当我听李立群说两周前大家才换过办公室,我下意识地就让李立群去叫杨景超来问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该问他些什么。”朱队长插了一句,有点自嘲的意思。
“看来你也产生了某个印象,只不过你比我还要模糊。另外,这件案子正好发生在更换监控设备的当天——为了更换摄像头,监控停止工作了一天半。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凶手为什么不在星期一杀人呢?那天可是一整天没有摄像头啊!所以,我马上问你被害人被害前一天是否休假,但答案是否定的。按照我的假设,这件谋杀案是有预谋的。那么,所有人都知道更换监控设备这件事,凶手为何要选择星期二下手呢?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就只能大胆假设,凶手需要利用星期二那天特殊的条件来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为了进一步证明假设,”沈泽峙继续说道,“我向老朱提出要看一下案发当天下午的监控录像。我也看了诸位辛苦做成的分析记录。果然,我发现杨景超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他下午四点四十分曾经去过五楼,但是二十五分钟后回到六楼。他的门禁记录也完全没有问题。他在上午九点划卡进入位于六楼的办公室,晚上七点十分划卡离开。而且,他离开的时候还有人证,他是和一位同事一起离开的。这一度让我十分困惑,我也怀疑他在监控录像的服务器上做了手脚,通过改变时间或剪辑影像来制造假象。当然,你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为此老朱还特地找到了提供设备和软件的供应商,结果证明,没有相当的专业技术背景,这么做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还要注意,公司里的机房戒备森严,进出不但需要总监签字,还有指纹锁和摄像头。事实上,你们调查时也发现,从案发到警方进入机房调取数据资料,这中间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机房,这就证明了录像是真实的,系统登录和操作记录是真实的,而且门禁的出入记录也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我这种执拗的性格,当我看到杨景超的不在场证明时,可能就会重新检讨自己的假设和思路是否对头,再从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寻找突破,就像你们做的那样。但是我想,既然杨景超是案件的参与者,而他又没有机会杀人,那么他很可能存在同伙。从这件案子唯一的谋杀动机来看,被害人肯定不只是对一个人不利,他会同时对多个人展开调查。这些人联合起来把他杀掉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所以,我提醒老朱有可能是多人犯案,老朱对此不置可否,他当时反驳我合谋假设的理由倒是启发了我。”
“哈哈,泽峙,你这么说,让我在这帮年轻人面前怎么下得了台。”朱队长笑着解释道,“那时我是站在一名老刑警的角度来看同谋这个说法的。一般来说,所谓的同谋是销赃的、协助藏匿或逃亡的、望风的,我几乎无法想象在这么一件一刀毙命的凶案中,同谋到底充当什么角色,所以当时我并不能接受同谋一说。”
“老朱的话启发了我,我当时完全没有想过同谋在这件案子中具体起到什么作用。我那时的想法就是,凶手需要同谋,而且他需要同谋来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回过头来看杨景超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批被排除嫌疑的人。请诸位想一想,如果两个或更多的人合谋为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那个真正动手的人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最稳固,因为这个人是最需要被保护的人!这些线索放在我面前,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假设。不过,只有杨景超一个人浮出了水面,我对他的同谋还没有任何概念,更不要说犯罪手法和证据了,就连对杨景超的怀疑也是建立在我的假设上。
“当时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我要进入这家公司,以内部人员的视角来观察这些人,找出那些从外部很难发现的蛛丝马迹。后面的故事大家也知道,我成功地混进了这家公司的法务部门。我从第一天上班开始,就以一个内部观察者的身份注视着一切,除了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其余的时间都花在打探消息和观察杨景超的一举一动上。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能在警方的严密调查下镇定自若,乍看上去像无辜的好人。然而,我还是发现了一些小小的疑点。首先是衣服。这种外资企业,对穿着是有要求的,中层领导,包括需要代表公司会见客户的人,都要着正装——像我,也不得不天天衬衫领带,哪怕外面热得要命。当然,这种要求也不是特别严格,穿牛仔裤、休闲皮鞋也没人说你,但是穿T恤衫或是拖鞋就不行了。你们还记得案发当天杨景超的着装吧。他穿了一件名牌的有领T恤,蓝色和红色条纹,但是我到公司之后连续观察了他一个月,再也没有见到他穿这件衣服。那时还是盛夏,一个男人,再喜欢打扮自己,衣柜里的衣服总是有限的,是什么原因让他把那件衣服束之高阁呢?这也成为我思考的一个切入点。我特意请老朱把案发后一个月内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专门确定了杨景超在案发后一个月的着装。的确,他再也没有穿过那件T恤。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当然,也可能是十分简单的答案,比如下班碰巧把衣服弄坏了。但这已经是我能获得的不多的线索了,因此我想重新对比监控录像,希望找出还有没有人也像杨景超那样,再也没有穿过案发当天的衣服。于是我又找到老朱,请他帮忙。这是个非常辛苦的工作,非常感谢各位的劳动,虽然最后一无所获。
“再一个,我非常留意观察杨景超的交友圈。一个人在公司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而且多半是和自己地位相当的人。比如说,副总就不会和前台成为朋友。我刚刚说到这个交友圈,差点忘了交代我的另外一项假设——我觉得犯案的人很有可能是坐在办公室里的高级主管,不太可能是坐在外面隔断里的普通员工。这是因为,被害人杜民审计调查的目标,全都是那些中层以上的管理人员,而且这些人平时待在办公室里,门一关,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如果杀人前后需要临时躲藏,办公室也是个很好的场所。而普通员工,像我这样,就不具备那种条件了。我要是在案发时间从位子上消失,又没有办法说明干什么去了,就很容易被发现从而受到怀疑——我的周围可都是眼睛呢。
“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完全没有发现杨景超和哪位总监、副总走得特别近或关系特别好。他一直保持着工作上的专业态度,虽然我无法八小时不停地盯着他。这一点有些奇怪,杨景超绝不是杜民那种人,在公司这么久了,不可能没朋友。于是我开始找诸多借口向别人打听,这样,他在公司内私交较好的几个人也陆续浮出了水面。同时我也发现,案发后,这几个人明显彼此疏远了关系。这样的情况不免让人猜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很可能共同参与了谋杀事件,疏远关系纯粹是心理上的原因,他们不愿意别人——特别是还在调查的警察,把他们的同谋关系看破。
“还有一件小事,更加深了我对‘杨景超是凶手’这个假设的信心。八月八日是我的生日,公司选择了在八月一日为那些在本月过生日的员工庆祝。我发现同一天生日的人还真不少,我就和两名同事是同一天出生。从数学上说,这么多人的公司,同天生日的概率非常大。我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有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呢?我向老朱要了公司员工的资料,发现了一个巧合:杜民和杨景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们知道,一个人设置密码最常见的就是生日,既然他们生日一样,密码很可能也是一样的。那天杨景超进错了办公室,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当然能够进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办公室,同时他也意外得知了杜民的密码。他也许马上就查看了某些加密的文件,发现对方正在调查他,并取得了实质上的进展。这就能更好地解释谋杀动机产生的过程了——以杜民那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把重要证据放在办公室又不加以保护呢?
“那一个月,我一刻不停地思考着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每天都要在五楼和六楼的摄像头前徘徊。凶手选择在星期二作案,原因就是要利用只工作半天的摄像头制造不在场证明。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呢?我考虑了很久都不得其解,直到有一个周末,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介绍鳄鱼的节目,得知科学家光看背面是无法分辨鳄鱼性别的,只能把鳄鱼翻过身,查看生殖器官——那一刻,我就像触电一样恍然大悟!大家一定都遇到过误把陌生人当成朋友的经历——如果他们的身材相近,又穿着一样的衣服的话!为什么杨景超不再穿案发当天的衣服,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担心同样的打扮会让某个人回忆起什么,发现案发当天穿这件衣服的不是他本人!我回到公司后,对比几位嫌疑人的背影,他们几个人的身高、身材、发型都很相似,如果穿上一样的衣服,从背后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那一瞬间我就破解了他们的手法,说实在的,我兴奋极了——虽然赢得有一些侥幸。下面的手法你们都知道了,我就不重复了。”
“嘿!这怎么行,我们只知道最终答案,分析的过程也很值得我们学习研究嘛!”
“唉!好吧。我们知道,这件案子就像接力一样,一棒传到另一棒,最后的冲刺就是向被害人的胸口刺进一把尖刀。公司里安装的摄像头都是朝一个方向的,不会转动,也就是说,进入公司以及在办公区从六楼下到五楼会被拍摄到正面,离开公司以及从五楼上到六楼只能拍到背影。所以可以这样假设,某人下楼的时间我们可以确定,而上楼就未必了,因为如果一个身材与前者相近的人穿着一样的服装上楼,我们会误以为是同一个人——只要证词与录像能对得上,就不会招致怀疑。
“我重新审视杨景超当天的录像,他在下午四点四十分从六楼下来,与另一个部门经理开了会,大约五点零五分,他就回到了六楼。如果此时这个背影是另一个人,那么杨景超就能够继续留在五楼而不被发觉。也就是说,杨景超在散会以后与预先等待在五楼某处的同伙互换了衣服。杨景超一直等到被害人回到办公室,期间他就藏在被害人杜民隔壁的空办公室里。时机一到,他迅速进入杜民的办公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凶器,杀害了杜民,然后把杜民电脑里的证据资料全部删除,再躲回隔壁的空办公室里。他为什么要冒险在五楼等了将近两小时再下手呢?我想主要是为了不让同伙上楼的时间落在死亡推定时间范围内,否则他们这么精心的策划就白忙了。杀了人以后,杨景超必须再想办法回到六楼。他当然不能直接上楼,虽然摄像头拍不到脸,却会留下一段引人怀疑的影像,这可是案发的敏感时间啊。他也不能借口说他是上午摄像头不工作时来到五楼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却不能解释自己在五楼干什么,而且在案发的敏感时间上楼,必然会被列为重大作案嫌疑人。他们怎么做呢?当然还是如法炮制。这个时候,那位假扮杨景超上六楼的同伙换回自己的衣服,下到了五楼。他故意让五楼还在加班的同事目击他的行动,为他做不在场证明。他离开时,与杨景超交换了身份。此时杨景超根本用不着换好衣服再回六楼,他身上穿的已经是同伙的衣服了。也就是说,他的同伙当天带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这样一来,杨景超又回到了六楼,他只需要看准时机换回自己的衣服,与另一位同事一起打卡下班,就大功告成了!
“我们再回头看看那位同谋。我们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位IT总监常越,他用了两次身份交换帮助杨景超完成谋杀,而他自己却因此不得不留在了五楼,但他的办公室却在六楼!也许大家会想,杨景超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本来就在五楼办公的人当他的同谋呢?这样不就自然了吗?但是这样会有更大的问题:这位同谋必须解释为何他会在案发时间从六楼下来,录像里却没有他从五楼上去的影像。他只能说他是在摄像头尚未工作的上午上了六楼,但他在六楼的时间这么长,就显得很可疑了。
“此时杨景超已经离开公司了,而被困在五楼的常越不可能从五楼离开,也不能回到六楼,那么最后他是如何逃脱你们的视线的呢?从这里我推断他们还需要一名同伙,因为从监控录像和口供上看,常越七点钟就回到了六楼,加班到八点半从六楼离开。而且,在常越之后,没有一个人通过办公区的楼梯,这就说明他们这一次没有利用上一次的鬼把戏。我注意到常越在七点钟进入胡继元的办公室。胡继元的办公室和杜民的办公室方向相反,而且胡继元的办公室门口还有几个人在加班,他们都见证了常越进出胡继元的办公室,常越也做证说胡继元当时正在和英国总部开电话会议。很显然,第三名同伙就是这个胡继元,他和常越互换了身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完美地完成这个杀人大接力!请大家注意事后胡继元的证词,他说他接近中午才到公司,五楼门禁有他十一点二十五分打卡的记录,五楼前台也对此有印象。接下来呢,胡继元趁着监控设备还没有开始工作时,偷偷溜到了六楼,他躲在常越的办公室里,他曾经告诉秘书说他当天有个很重要的电话会议,需要时间准备开会材料,让秘书不要打扰他,这也证明,当天下午他根本不在五楼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么胡继元究竟是如何在别人的办公室顺利开电话会议从而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呢?我们知道,这些外企的员工,特别是中高层的领导,每天的工作就是打电话、接电话、开会以及收发电子邮件。你们在调查嫌疑人案发当天日程时,很多人都是依靠电话或电子邮件记录来证明他们案发时的活动的,可以想象,杨景超他们在实施杀人诡计时,那么长的时间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如果电话没人接,邮件迟迟不回复,一定会引起怀疑。电子邮件还好办,因为经理以上级别的人都配备笔记本电脑,他们可以带着笔记本电脑或提前把电脑放置在临时藏身的空办公室里;但电话就没法随身携带了,于是他们想出了子母机这个办法。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台发射功率较大的子母电话,可能很早之前就带到公司并且还进行过实地测试。他们把办公电话的线拔下来,插入自己的子母机中,子机随身携带,这样不管他们人在哪里,都可以装作在办公室里接到电话。原来我也猜测过他们可能会设置来电转接,把所有打进的电话转到手机上。不过,这样只能掩盖呼入,不能解决呼出的问题。胡继元正是依靠这个鬼把戏制造了死亡推定时间内正在五楼自己的办公室和英国总部开会的假象,实际上,他人在六楼常越的办公室里。
“至于子母机,只是我当时的猜测,后来我趁着没人时到他们的办公室,检查电话机下面的灰尘痕迹时发现了疑点。公司使用的数字电话体形很大,长期放在同一个位置,痕迹非常明显。但是在案发当天,他们把数字电话换成了子母机,那种普通家用子母机要比原来的电话小很多。那几天空气质量差,灰尘很多,他们完事后换回原来的电话时,没有注意擦掉灰尘;清洁工帮他们擦桌子时也不会拿起电话机擦拭,这样就留下了一圈奇怪的灰尘印子。
“为了清楚地理解他们的接力过程,我专门列了一张表,把他们的计划按照时间顺序写下来,我猜想他们在谋划杀死杜民的过程中也绘制了一张类似的表。
“这样的计划,可以说无懈可击,如果不是运气原因,我们几乎不可能猜透他们的诡计。当然,他们也需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比如,每一次角色互换都会有碰到熟人而发现他们换了衣服的危险,好在办公室的布局决定了坐在中间隔断里的员工不太容易看见外面的情景,他们只要小心地沿着四周的路径走到办公室里,是不太容易碰到人的。杨景超和常越的办公室离六楼楼梯口很近,而且两周前换了位子以后,原来同一个楼层较为熟悉的那些人都调换到了不同的楼层,这样他们的计划就更不容易穿帮了。如果他们在实施谋杀前被撞破,还可以随时终止计划;而杀人后,已经是下班时间,公司里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想碰到人都很困难。真是天衣无缝啊!”
在座的人听到这里,都沉默了下来。沈泽峙的解答很精彩,但是凶手们精心策划的谋杀也令朱队长他们感到后怕。如果不是沈泽峙,这件案子恐怕真成了悬案。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案发当晚七点半,杜民的电脑还有操作的记录?”
“是啊,这也是困扰我们的谜,他明明七点不到就死了。”
“你们都觉得常越是个什么都不懂的IT总监,他只是习惯于让别人做事而已。其实没两把刷子,他怎么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呢?我猜想当杨景超发觉自己成为杜民的调查对象并且已经被抓到把柄时,他马上通知了好友常越和胡继元。为了实时掌握杜民的动态,常越利用职务之便,在杜民的电脑里安装了木马程序,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任何地方控制和浏览杜民的电脑。杜民死后,常越远程控制了他的电脑,彻底删除了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还特意登录SAP系统进行操作,意图混淆死亡时间。你们只要稍加调查,就应该能找到电脑曾经被控制的证据。”
朱队长接过沈泽峙的话:“接起泽峙的电话,他只告诉我:‘重新对比监控录像,下楼和上楼的并不是同一人。’我迅速组织了人员对案发当天与后面几天的录像进行重新辨识和记录,从而取得了决定性的证据。常越有点谢顶,放大仔细看的话,可以分辨出有一小块头皮上没有毛发。当然,他们三个都剃了板寸头,面容虽然完全不同,但头型和身材十分相近。我们找出了越来越多的不同点印证了泽峙的猜测。他们看到面前的证据,只能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而作案过程就和泽峙分析得一模一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领导说要给我们队记功,我跟他说,我们只有苦劳,要说功劳,全是沈泽峙的!领导说,那好啊,把小伙子吸收到队伍里来。泽峙啊,现在案子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警察啊,算了吧!我可不习惯不自由的生活。我嘛,可能会继续留在这家公司,好好做我的法务专员呢。”
“我看你是为了人家小姑娘吧!”
【注释】
[1]大赛新人奖入围作品。作者猫特,作品十分注重将严谨的逻辑推演与刻画社会现实相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