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怪物之地
终于,轮到他摔倒在泥泞中,被这片怪物之地拥抱。满世界冰冷的雨点,如万箭穿心。还有死神的舌头,盛夏的红头发,乐园还是他妈的那么帅。
9月11日,午后一点,死神带着叶萧,穿过大雨滂沱中的南明路。雨水顺着眉毛滴落,灌入全身每个毛孔。他牵着狗绳的右手还在发抖。小警察在后面追不上了。步行半个小时,大雨没让死神的嗅觉下降。它闻到了某种气味。阿努比斯,就在附近。
大雨把天地涂抹得如同黄昏,一个男人,一条狗,走到路的尽头。经过已停课的民工子弟学校,再往前是茫茫长江。停泊数万吨海轮的码头边,鳞次栉比的钢铁厂与发电厂仍在吐着白色或黑色烟雾,犹如在机场大厅外忙着抽完最后一根烟的男人。
路边的荒野,孤零零的一栋房子,死神对着它狂吠。
南明路799号。房子四周布满乌鸦尸体,死神带他绕过一条小径,叶萧推开房门,一片尘土扬起。他打开手机照着,另一只手掏出腋下的枪。他没有第三只手。狗绳松开,死神咆哮着冲向地下室。
他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充满腐烂气味的地底,三个人并排躺在地上——
红头发的盛夏,黑头发的乐园,白头发的左树人。
最后一个,六十多的男人,双手光秃秃,从手腕被齐齐切断,简单包扎着纱布。
三个人都戴着“宛如昨日”的“蓝牙耳机”,想必正被困在游戏世界。
死神先舔了舔盛夏的头发,又对着一个阴暗角落狂吼。叶萧举起枪,但手在抖。
一个黑影飞出来,撞掉叶萧右手的枪,整个压在他身上,露出锋利的狗牙。
阿努比斯。
第一次与狗头人身的怪物搏斗,那家伙的力量大得惊人。叶萧的右手成了摆设,只能用左手对抗,明显吃亏。谢天谢地,死神咬住阿努比斯的大腿,让他发出野狗般的惨叫,但他继续掐住叶萧的脖子。
失去意识前,叶萧用了巴西柔术的关节技和绞杀技,将阿努比斯牢牢钉在地面。野兽的力量依然占优势,两人纠缠着翻滚,眼看要同归于尽的节奏,死神凶猛的撕咬也无济于事。
突然,一股滚烫的液体,如同油汤泼到脸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阿努比斯依然掐着叶萧,使其痉挛和抽搐。越来越多鲜血流出,像融化了的热巧克力。叶萧用左手捡起地上的枪,对准最后哀嚎的怪物。狗头与人身的连接部,最脆弱的颈动脉上,已扎入一块锋利的碎玻璃。乐园站在阿努比斯身后,浑身沾满热气腾腾的血,腰上缠着铁链走不远。
十秒钟前,乐园率先醒来,就地抓起一块碎玻璃,刺死阿努比斯,救了叶萧一命。
死神回到叶萧脚边,满嘴鲜血,拖着长舌头,气喘吁吁。
乐园跪在地上发抖。作为现场唯一的医生,他检查了阿努比斯的脉搏和心跳,宣布这个人(狗)的死亡。叶萧无力地坐倒在地,将手枪塞回腋下枪套。他直勾勾看着乐园,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感到羞辱,居然让这小子救了自己?但他还是帮乐园打断了铁链子。
杀戮之地,也是怪物之地,盛夏、左树人,慢慢从“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苏醒。
她看到阿努比斯的尸体。她抱了抱死神,又厌恶地看着左树人。老头的鼻子还有被她揍过的伤疤。他举起被切断的双手,什么话都说不出,刺骨的剧痛几乎让他休克。
乐园摘下阿努比斯的狗头,露出一张“怪物中的怪物”的脸。
连死神都被吓到,发出老鼠般的吱吱声,夹紧尾巴,躲藏在盛夏背后。叶萧抹去脸上的血污,无论怎样可怕的场景,他都亲身经历过——这张集合了胡狼、大象、鳄鱼、乌贼等等动物特征的脸,无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罪犯。
轮到乐园的右手抖了。他蹲下来仔细观察怪物的尸体,也是他亲手杀死的畸形人。
“普洛提斯症候群——Proteus Syndrome。”
“What(什么)?”
听到乐园说英文,盛夏就火冒三丈,听着好像是一种电脑软件的名字。
“普洛提斯,希腊神话的海神,能变化成各种野兽和怪物。这是一种先天畸形,特征包括大头、颅骨增生、长骨变形、肢体膨大、皮肤及皮下组织有肿瘤。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畸形人——象人,就属于普洛提斯症候群。目前,全世界仍然活着的这种病人只有一百二十个。”
“第一百二十一个被你杀了。”盛夏的语气越发微弱,大胆触摸阿努比斯,“怪物中的怪物——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吗?”
“国外有过病例,异卵双胞胎生下来,哥哥一切正常,妹妹却有严重的畸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没有畸形呢?”盛夏摸摸红头发,“我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怪物!”
“过去说普洛提斯症候群是遗传缺陷,现在也有科学家认为,是在胎儿阶段受到环境污染的影响。”
“始作俑者在这里!”
盛夏指了指半昏迷状态的左树人。
“别吵了!”叶萧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阴郁地看着死去的阿努比斯,“我在想,他有没有杀死焦可明的动机?”
“有。”这是盛夏在说话,“为了小倩。从八岁开始,他就悄悄跟踪我和小倩,因为我们收养了死神。其实,阿努比斯才是死神的第一个主人。2012年,当他以狗头神的新形象来到马戏团时,小倩就对阿努比斯着迷了。他们很可能认识,有不错的关系。所以,小倩在失乐园被人奸杀后,第一个悼念痛哭的就是他。霍小倩的爸爸为女儿复仇,阿努比斯为最好的朋友复仇,他们都有谋杀焦可明的动机。”
“很明显,就是他的复仇!”左树人睁开眼,咳嗽几声,断断续续说,“我在这里……被他绑架以后……强迫我戴上‘宛如昨日’……我看到了……焦可明的记忆库。”
“我也是!”乐园有气无力地附和一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叶萧对盛夏命令道,“你看着他们,谁都不许动。还有,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就到。”
叶萧牵着死神回到一楼,乐园跟上来说:“我想跟你说一声,我不是凶手——焦可明灭门案那天,我……”
“我早就查过医院的记录,当晚你在值班,有十几个人可以证明,你完全不具备作案条件。”叶萧在他肩上拍了拍,检查楼上楼下,包括放满了畸形人标本的房间,“我怀疑的不是你。”
“这栋楼是属于左树人的。”
叶萧看着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无脑儿:“果然如此!”
“我读高中的时候,左树人经常带我来这里,跟我说大脑结构,人类思维模式,产生畸形的原因。受到他的影响,我才选择成为脑神经科医生。后来,我考上协和医科大学,他资助了我的学费,帮我打通名教授的关系。在我拿到博士学位后,他希望我参与他的脑神经记忆学研究项目。但我不想依附于他,决定做一个临床医生,独立地活下去。”
“某种程度来说,你也把左树人当作了父亲?”
说话之间,死神再度狂叫起来,这条狗的鼻子对着楼梯,脱离叶萧的狗绳冲上去。
“楼上有什么?”
叶萧虚弱地爬上楼梯,回头问乐园,但他表示一无所知。
二楼也全是废墟,狗叫声在三楼——死神扒在紧闭的房门前,不断用爪子拉着门把手。叶萧发现这个房间上了锁,他抓起一根铁棍,强行撬开门锁,扑面而来刺鼻的气味。
不对啊,这不是普通的腐烂味,而是让人疯狂的瑞典鲱鱼罐头的气味!
空气中混合着乙酸、丙酸、丁酸、硫化氢的臭鸡蛋味,使死神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乐园用胳膊肘击碎走廊的窗户,把头探到暴雨中喘气;叶萧却豁出去了,径直冲入这臭气熏天的房间。嗅觉构成的米诺斯迷宫中,迎面而来无数奥斯维辛党卫军、进入焚尸炉的犹太人、国王的士兵、牛头人、羊头人、狼头人、利维坦……
叶萧重新睁开眼睛,这是个现代化的实验室,没有窗户的密室,怪不得气味如此浓重不散。看起来很新,有全套的实验器材,有的液体还未干,甚至有上个月的报纸——8月13日的《参考消息》。
实验台上堆着几个杀虫剂与除草剂的瓶子。
“不要用手去碰!”乐园总算过来提醒了一声,“都是农业用的,对人体有害。”
这里既没有任何腐烂物,更不可能有瑞典鲱鱼罐头——来自波罗的海的诡异美食,在中国并不容易尝到,整条南明路从没来过瑞典人。
“气味是从这里发出的。”乐园戴上口罩和手套,像在医科大学实验室,检查残留的化学原料,“有人试制神经性毒剂——有机磷酸酯类化学品。它们通常以液态存在,容易在空气中挥发,通过皮肤、黏膜接触以及呼吸,破坏人的中枢神经导致死亡。”
叶萧感觉四肢越发绵软,戴上口罩:“×,这下要立特等功了?这是一个恐怖分子窝点?”
“你想多了,叶警官。这里的剂量和配方很特别,不会有大规模杀伤的效果,但是——”
“GH3?”突然,叶萧脑中闪过一组字母与数字,法医在焦可明尸体的呼吸道里发现的化学残留,包含有机磷酸酯类成分。
“是,有人在这里秘密合成过GH3,副作用是产生类似瑞典鲱鱼罐头的气味。”乐园用手挥去口罩前的空气,“GH3虽然厉害,但不易于储存和移动,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失效,必须在合成当天使用。”
叶萧的眼神一变,把乐园拖出实验室,又将门重重关上,摘下口罩,右手抖得如同赌神在掷骰子。
“案子破了!”
盛夏在哭。
时间在慢慢流逝。她蜷缩在地下室墙角,看着阿努比斯的尸体,又看着失去双手的左树人——悲伤这种东西,像无法抑制的初潮,该来的总是要来。她发现了装饰着蜡笔小新的铅笔盒,在阿努比斯的衣服口袋里。锈迹斑斑,沾满死者血污。用力打开盖子,只有个布娃娃,两块黑色石头去哪儿了呢?欧阳小枝深埋在地下,留给下一任魔女的礼物,几天前被阿努比斯从她家盗走。
外面一片嘈杂,响起此起彼伏的对讲机声。两个年轻警察进来,看到鲜血淋漓的怪物中的怪物,接连趴下来呕吐,还以为是被变态虐待成这样的。
左树人被担架抬出去,救护车等在门口。突然,叶萧从三楼跑下来,对救护车司机耳语:“兄弟,等一等再走。”
他做了个手势,剧烈颤抖的右手,把乐园、盛夏,还有死神,都召唤来了。
“叶警官,你想干吗?”刚躺进救护车的左树人,困惑地看着他,也看着他背后的瓢泼大雨。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就听我说吧——杀害焦可明一家三口的真凶到底是谁?”
“你不是说阿努比斯吗?”
“我们错了!”叶萧指着救护车上的左树人,“凶手是他!”
老头面不改色地摇头:“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也非常恨我——我承认,1998年12月,南明医药化工厂的爆炸事故,是我隐瞒了真相。也是我收买了幸存的女工,让她撒谎说只有九个人遇难,实际上是三十九个人。我愿意承担责任,赔偿每个受害者。”
“婊子养的!你无耻得连坐牢都不愿意提一句,只想用钱解决问题!”
盛夏的热血冲上脑门,想爬上救护车去扇他耳光,被乐园拼命抱住拦下来。
“左树人,你听着——刚开始,我的怀疑对象,就是你!虽然DNA比对结果证实,死神嘴里的那块人肉,并不是你的,但这不能说明凶手就不是你。阿努比斯,他有杀焦可明的动机,但绝不会杀害无脑畸形的焦天乐。”
“对啊,在他那样的畸形人眼里,我们正常人才是畸形的。阿努比斯不会伤害焦天乐的,而这种罪恶的事,只有所谓的健全人才做得出来。”
每次提到无脑畸形儿,都会让乐园激动。
“左树人,你吃过瑞典鲱鱼罐头吗?”
“这……”
“愿你在监狱里每天闻着这种气味!”叶萧猛烈地用鼻子嗅了嗅,回头望向小楼的三层,“第二个问题,你知道GH3吗?”
老头沉默了,当那两个字母与一个数字子弹般地蹦出来时,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惊慌,尽管只有短短的零点一秒,但被叶萧抓住了。
审讯继续,叶萧的每句话都如几千斤重的攻城锤:“你是脑神经学科专家,你也经营过制药公司和医药化工厂,你很清楚什么是GH3!什么是有机磷酸酯类化学品!如果,凶手真是阿努比斯,以他力大如牛的强壮度,根本不需要什么呼吸道麻醉物,他用双手就能掐死焦可明。”
“但是,你不能。”
盛夏代替叶萧说了一句,叶萧狠狠瞪了她一眼,禁止她再插嘴。
有个小警察给他撑伞,但雨点还是不断打到眼里,他接着说:“六十五岁的老头,就算持有凶器,也很难直接用暴力杀人。除非麻醉被害人的神经系统,让人无力反抗,坐以待毙——这是你最擅长的。”
“对不起,叶警官,你的猜测毫无证据。”
“错了,你忽略了一个细节。我问你,为什么三楼的实验室里,会有今年8月13日的《参考消息》?”
“什么?”
“这年头,大家都在手机里看新闻,看《参考消息》的人不多吧?除非六十岁以上的男性。前两天,我问过你公司里的人,大家都说你无论到哪里,都会带着一份《参考消息》,这是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习惯啊,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8月13日,你习惯性地带着《参考消息》,回到楼上的秘密化学实验室,调制出了GH3呼吸道麻醉物,当晚实施了杀人。因为,这种化学物的有效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必须在杀人当天进行合成。”
“叶警官,你的推理很精彩,但你仍然不能证明,当天合成GH3的人就是我。”
“虽然你在合成化学品的过程中,一定是戴着手套和口罩的,但你忘了《参考消息》上留下了许多指纹,而你的双手还在公安局的冰柜里,采集起来很容易。”
左树人闭上眼睛,所有人沉默了三分钟,只剩下哗哗哗的大雨声。
当阿努比斯的尸体被抬出来,送上隔壁的运尸车时,左树人睁开双眼,两行泪水滑落:“我承认,我就是杀死焦可明的凶手。”
“谢谢你。”叶萧长长地出了口气,羊角风般发抖的右手,终于垂落,“请说下去。”
“其实——我不想杀人的。我这把年纪,除非被逼到了绝境。两个月前,我还在准备‘宛如昨日’的全球上市,等待这款产品改变整个互联网。但有人告诉我,焦可明去过档案馆,查过工商局和税务局资料,还去精神病院探望过连夜雪。各地都有我的眼线,尤其是埋藏我的秘密的地方。他跟1999年的欧阳小枝一样,想把所有事公之于众。我找他谈过一次,就在南明高中门口,我的黑色宾利车里。我决定用钱收买他,把这辆车送给焦可明,再给他一个亿现金,并赠送宛如昨日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要知道这百分之十股份的市值已超过十亿美元。但他拒绝了我,没说任何理由。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他跟欧阳小枝同样固执。”
“你别无选择,必须除掉焦可明。”
“第二天,8月13日——1999年,欧阳小枝失踪的日子。我判断,那一夜,他将在网上公布调查结果,作为对小枝的纪念。我没有时间和退路了,只能在当天动手。我早就调查过焦可明的家庭情况,他家有个无脑畸形儿,还养了一条大黑狗。要杀他并不容易。于是,我想起了GH3——神经性毒剂。叶警官,你的分析没错,这是我的老本行,我可以独自一人进行合成。而且,我有个秘密的实验室,就是你背后的这栋楼。十八年前,我对欧阳小枝做过同样的事,使用了大剂量的GH3。”
“她死了吗?”
左树人回避了这个问题:“虽然这栋楼废弃了好几年,但三楼的房间,始终维护得很好,我偶尔会来亲自做实验,不想被助手看到的那种实验。8月13日,这天上午,我从宛如昨日研发中心出发来到这里,带着当天的《参考消息》,改不掉的老习惯。我在这里用简单的原材料,完成了GH3的合成,装在两管喷剂里——没错,合成后不可避免有副产品,就是散发强烈恶臭的气体,酷似瑞典鲱鱼罐头的味。我离开后将房门紧锁,避免这臭味传到南明路上,引来路人报警。”
听到这里,盛夏突然明白了,她勾着叶萧的肩膀说:“喂,你得谢谢我提供的鲱鱼罐头,我的瑞典朋友太棒了!”
老头继续交代案情:“晚上八点,我支开宾利车司机,独自坐出租车,来到焦可明家的小区。我从没有保安和摄像头的边门进入,走逃生通道,躲藏在七楼与八楼之间,这样不会被监控拍到。我已监控了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突然,焦可明出门,坐电梯下楼。我的动作迟缓,根本来不及追赶,只能在原地等他回来。他出去了两个多钟头,多半是在南明路的失乐园,化工厂废墟所在地。如果守在那里,夜深人静,荒无人烟,干掉他更容易,要比上门杀人干净多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还是老了啊!”
“你后悔的不是杀人,而是杀人为什么会被抓到!老畜生。”
盛夏捏起拳头,但被叶萧推回去,他接着左树人的话说:“你丧失了黄金的两个钟头,只能面对更棘手的情况。”
“8月13日,深夜十一点多,焦可明才回家。有个黑衣男子,竟也从逃生通道上来。我不知道他是谁,听到他们在门口对话。我很焦虑,会不会是新闻媒体的记者?不可能,记者干吗不坐电梯?他从逃生通道爬了七层楼上来,想必也跟我一样——来杀人的。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又过去将近一个钟头。子夜刚过,响起剧烈的狗叫声。”左树人看了一眼死神,这条猛犬要不是被盛夏牵着,早就扑上来咬死他了,“其实啊,我的GH3呼吸麻醉物,装在两个喷剂里。一个是为焦可明准备的,不会致死,只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但另一个喷剂,是为大狗准备的,剂量远远超出前面那个,当场就会毒死它。”
“幸运的是,死神去追霍建彬了,它咬了自己的前主人,一直追到楼下。这样一来,反而给你扫除了一个重大障碍。”
“不仅如此,焦可明还给死神留了一道门缝,方便它能回家。就是这道门缝,让我不需要敲门,直接来到他家的客厅。我戴着特制的口罩,可以过滤百分之九十九的有毒气体。焦可明没来得及反应,我对准他的口鼻按下喷剂。他只叫了一声,就浑身绵软地躺倒在沙发上。他的眼睛睁着,但浑身动弹不得,像被麻醉了一样。我闭上眼睛,掐死了他。虽然对方没有反抗能力,但想要杀掉一个人,你不知道有多难——最好不要杀人,听我的吧。”
“住嘴!”乐园感觉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一小时前,他为了救叶萧的命,刚杀死了阿努比斯,“对不起,你说得对。”
“我用双手掐死了焦可明。”左树人抬起自己的两只手,只剩下光秃秃的纱布,“果然是报应,这双杀人的手,不再属于我了。按照原订计划,我用打火机点燃房间里的易燃物——火灾可以彻底消除GH3的气味。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小簿子——欧阳小枝留下来的,我的判断完全准确。我把小簿子烧了,带走焦可明的笔记本电脑,电脑里的word文档,写满了我的罪证,就差最后几行字和落款。再迟十分钟动手,这篇文章可能就要被他发出去了,真是惊险!当大火熊熊燃烧时,我正要离开,却想起焦可明的妻儿。我打开卧室的门。他的妻子还在熟睡,身边躺着一个无脑畸形儿。”
“你本可以救他们的命。把火熄灭,或者把窗户打开,他们就不会窒息而死了!”
“是啊,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我太熟悉畸形人了,你看看这栋楼里收藏的标本吧。我知道这些孩子悲惨的命运,他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我时常思考这问题,就像阿努比斯,他根本就不该存在!活着只是给自己,还有别人增加痛苦而已。所以,我决定帮助焦可明的妻儿,让这对可怜的母子尽早解脱。在火灾的烟雾中窒息而死,恐怕是最佳选择。”
突然,乐园像个孩子那样哽咽着说:“以前,我把你当作父亲一样崇拜!对不起,你错了!你根本不明白,焦天乐多么想活下去。这孩子并不痛苦。因为没有脑子,他有很多单纯的快乐,我们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而你,剥夺了这个机会,我们永远不会再有的机会。”
“我很抱歉。杀人,放火,销毁证据,我悄悄从逃生通道离开。底楼还响着大狗的叫声,我想那个倒霉蛋要被咬死了吧?没有人看到我,也没留下什么证据,除了焦可明身体里的GH3。但那又怎样呢?我的这间秘密实验室,永远不可能被警察发现。不过嘛,前天我回到这里,就是想到了我的疏忽。因为,我在办公室里找不到8月13日的《参考消息》了。保险起见,我想把三楼实验室再清理一遍,至少释放掉里面强烈的气味。没想到,我刚来到这里,才跟乐园说上话,就遭到怪物的袭击和绑架……真可惜,功亏一篑!”
“就跟焦可明还差十分钟,就能揭露你的秘密一样功亏一篑。”叶萧还了他一句,“从这个角度来说,阿努比斯,帮我们保全了你杀人的证据!还是阿努比斯,切下了你的两只手,放到警方的眼皮底下提醒我。也许,他已发现了你的秘密,只是想用他的方式来惩罚你。”
“没错,他很聪明,我们都低估了他。”
“阿努比斯是如何发现你的秘密的?是在“宛如昨日”之中,还是从你身上的某个细节,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有一点,他恨你!对你恨之入骨!没有你的南明医药化工厂,没有你隐瞒了爆炸事故的真相,1999年出生的他,恐怕也不会变成……”叶萧感觉头痛欲裂,转头问乐园:“那个什么症候群?”
“普洛提斯症候群!”
“对,严重的化学污染,导致他在娘胎里就成了怪物,后来成为阿努比斯——你,左树人,是始作俑者!”
叶萧有后半句话强忍在心里没说:其无后乎——这是孔子对恶人的诅咒。
暴雨,渐渐变小了。
所有人都感觉虚脱,叶萧让救护车快点去医院。两辆警车将会在前后押送,这是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的罪犯。
终于,轮到他摔倒在泥泞中,被这片怪物之地拥抱。满世界冰冷的雨点,如万箭穿心。还有死神的舌头,盛夏的红头发,乐园还是他妈的那么帅。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