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眼泪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他们可以左右你的思想,决定你的命运。他们可以在一瞬间把某个东西变消失,也可以呼风唤雨,点石成金。这样的传说,你一定听说过。不过,你相信吗?

我们故事里面的涂小姐和你一样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始终贯彻要破除封建迷信的信条,不过,最近遇到的事情却着实动摇了她的阵线。

涂小姐走下那辆像得了哮喘似的大巴时,差点儿被四周卷起的黄沙呛得晕过去。从小在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她,哪里见过如此荒凉的黄土坡。她转身气愤地对着刚下车的人嚷道:“这算什么游山玩水啊?你老家就在这里?”

下车的这位男士姓朱,灰头土脸,唯一能让人留下印象的便是那副见人就露出的招牌——“白牙笑”。他眼神迷离地环顾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点头道:“嗯!这儿就是我的家乡,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涂小姐听到这话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两位都是H市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成员,二十出头。涂小姐本名不详,因为总爱扎两角小辫,走路蹦蹦跳跳的,于是人送外号“兔子”。姓朱的这位男士是她的“战友”,刚结识不到一天。两人在青年志愿者协会的走廊上共同欣赏一幅“荒漠孤烟”的画,谈起在敦煌的经历,朱先生极力推荐她到自己的家乡走一走、看一看,还表示可以提供吃住。兔子小姐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冲动的决定,她居然二话没说便挎上包跟这个满脸呆相的男人搭乘了五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这里。而在此之前,她甚至连一丝“这个男人可能是人贩子”的警惕都没有产生过。她心慌意乱地瞟了朱先生一眼,在那张本来十分淳朴的脸上仿佛突然映出了“人贩子”三个字……“走吧,带你去我姥姥家,她就住在那座山上。”朱先生憨厚地冲她笑笑,指向远处一座光秃秃的矮山。

兔子小姐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天色渐暗,如果跟他去可获得一宿温暖的睡眠,代价是可能会被卖作童养媳;如果不跟他去,荒漠的日夜温差极大,只穿了一件T恤衫的她说不定会被活活冻死。两害相权取其轻,她闷声不响地跟在了朱先生的后面。

朱先生见她一直不吭声,便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嫌这里太破落了?”

这话越听越像人贩子,言下之意便是“嫁鸡随鸡,你以后必须适应这个穷地方”。兔子小姐的心情跌到了冰点,满腹委屈一时间爆发出来:“你先给我说清楚,你那个姥姥家到底有没有洗手间啊?”

朱先生一愣,哭笑不得地说:“有茅厕,可以吗?这里虽然艰苦,但是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的!”

“那我晚上能不能洗澡啊?”兔子小姐不理会他的话,继续争取着自己的待遇。

“这个……我得问问姥姥。”

见到朱先生的姥姥时,兔子小姐内心的忧虑更深了一层。朱阿婆大约60岁,瘦小佝偻,满面风霜。她的嘴唇干涸得卷起一片片白色的皮屑,门牙掉了一颗,说起话来漏着风:“小崽子啊,你可回来了!长出息了,带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朱先生在一旁尴尬地龇着牙笑:“姥姥,这是我朋友,来咱们这儿玩儿的!”

兔子小姐心想,这两头狼似乎尚未打算撕破面具,自己暂且还算安全。朱先生口中的姥姥家其实是一座破寺庙,虽然有好几间屋舍,但真正能居住的也就是靠近寺庙大门的斋堂。昏黄的白炽灯不时忽闪一下,这大概是电压不稳的原因。生活用水是朱阿婆每天下山挑上来的两木桶水,兔子小姐喝掉了朱阿婆递过来的一碗白开水,没有再说什么话。

朱阿婆安排兔子小姐睡在斋堂靠里的木板床上,她和外孙则裹紧棉被蜷缩于靠门的地上。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但夜晚阴冷的山风还是能钻进人的骨髓里去,让人难以入眠。和衣而睡的兔子小姐恍惚中听见婆孙俩在小声地交谈着。

“自从荷大师入住寺院以来,情况大不同了。大家都来烧香拜佛,庙里的收入一下子多了好多。”这是朱阿婆小而兴奋的声音,“我活了大半辈子,可算是见着活菩萨了!”

“姥姥,您又迷信了。”朱先生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个荷大师来历不明,您怎么敢把她留在寺院里呢?”

“荷大师是真神仙!她说下雨就下雨,她让风停,风就停。”朱阿婆激动地抬起了头,“那回红云密布,飞沙走石,眼看就要起沙尘暴,荷大师说了一句‘去去去’,不到两个钟头天上居然就挂出太阳来了,大家都说这简直神了。”

“只是巧合吧?”朱先生轻声说,“咱们这儿的人太闭塞,看不到天气预报。荷大师只要知道比较详细的天气走势就能做出预言了。这种‘呼风唤雨’我也会!”

兔子小姐在床头听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论断,不禁对“人贩子”增添了一丝好感。

“瞎说!多大的孩子就懂神仙的事了?小心触怒了上天!”朱阿婆气呼呼地说,“荷大师消灾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小洪她娘害腹泻的那回,荷大师从他们家找出手指那么粗的一条蛇,据说是那个妖精作孽!荷大师跟蛇一起进到阴阳桶里,不到半盏茶工夫,桶里就什么也不剩了。荷大师说她把蛇妖送回了它本来的地方——你瞧瞧,那么会儿工夫她就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呢!”

“呵呵,这就更简单了,她把蛇弄死藏在身上不就可以了吗?”朱先生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地说着。

“瞎说!阿弥陀佛,有怪莫怪!”朱阿婆念叨着,“藏蛇之类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明天我带你去见见荷大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好的,姥姥!那您早点儿休息。”朱先生微笑着起身,关掉了电灯。

兔子小姐突然觉得之前怕被拐卖的那种恐慌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对他们口中荷大师的满心好奇。给多家旅游杂志撰稿的她一直想写关于封建迷信风俗的专栏,以揭露那些骗人、害人的把戏。因此,她开始对这个鸟不拉屎的荒漠小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天地无极,佛光普渡。前世有因,现世得报。妖魔鬼魅,盛行其道。莲花显现,众生圆满……”

天刚刚微亮,兔子小姐就被窗外的喧闹声吵醒了。脚步声、铃铛声、念经声在兔子小姐的小脑袋边上萦绕着,狠狠地敲打着她困顿的神经。兔子小姐起身望向窗外,几个穿着灰色大袍的男人正在绕着一个木桶打转,手里拿着铃铛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佛光普渡……”

兔子小姐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意识到寺院里正在进行一场法事。她蹦下床,跳到窗边,趴在窗棂上好奇地观望着外面的景象。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东边的屋檐上好像镶着一层金边,阳光慢慢地爬满了整个屋顶。

“莲花座下,众生平等。佛光初沐,法力无边。”其中一个为首的灰袍男子高声叫道,“菩萨现身,弟子参拜!”

突然,从寺院门外涌进来一群人,纷纷跪倒在离木桶两米远的地上,边磕头边大叫:“大慈大悲的菩萨,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兔子小姐有点儿无奈,看来这迷信活动虽是千奇百怪,形式多样,但都是同根同源,万变不离其宗。她很好奇这个被称为“菩萨”的荷大师将要如何登场。

当太阳从屋顶露出一条红边的时候,木桶中出现了一个人头模样的东西。随着太阳的升高,木桶中的人头也慢慢升高,兔子小姐看得心怦怦直跳。渐渐地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一位女性,她头发盘起,插着一支金簪,周围扎着一圈绿色的丝带,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簪闪闪发光。

当太阳整个儿探出屋顶的时候,木桶中的女人也站直了身子。但由于木桶大约有半人高,人们只能看见她肩膀以上的部分。她穿一身草绿色的丝绸缎子衣服,手臂上还镶着一圈蕾丝花边,怎么看都像从三流剧团借来的舞蹈服装。跪在地上的人们开始更加疯狂地向她朝拜磕头,此起彼伏的脑袋好像一层层卷起的波浪。

兔子小姐颇为失望,原来昨夜朱阿婆口中的神仙荷大师是如此小儿科的一个家伙,她的期待立刻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

“各位弟子,今天是荷大师入住本寺第九九八十一天。在这个神圣庄严的日子里,为了向信徒和反对者展示佛法的威力,荷大师将为现场的有缘人作法驱邪!”那个为首的灰袍男子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叫嚷道。

话音刚落,荷大师突然纵身一跃,腾空向后翻出木桶,稳稳地坐到了台阶上已摆放好的莲花宝座之上。兔子小姐在惊呼大师的体操功夫了得的同时终于见到了大师的正脸。从外表看来,她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最多不过35岁,面容清秀淡定,皮肤白皙剔透。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好像来自流水最上面的一层雾气,单薄而透亮。

“思考是无用的,因为人的思想都来自过去,都是陈旧的。人类无法通过思考来获得拯救。你耳所听,眼所见,这些都不是真实的,能拯救人类的只有洁净的心灵。”

“菩萨啊,救救我女儿,你看她都病成什么样了!”一位农妇模样的女人呼天抢地地奔了上来,手里抱着一个5岁大的女童。那个可怜的孩子在母亲怀里蜷缩着,奄奄一息。

荷大师的眼中透露出一丝悲悯。她轻轻抬起手,在女童的身上抚了一遍,然后把小女孩接过来抱在怀中,念了一句奇怪的咒语“希里普斯!”只见从女童的腹部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大。

兔子小姐定睛一看,吓得叫了一声:“妈呀!骷髅头!”

原来女童腹部出现的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大约有婴儿头颅那么大,镂空的眼洞甚是吓人。

“这骷髅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兔子小姐上下打量着荷大师,心里嘀咕着,“怎么越看越像小时候的街头魔术?”

荷大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刚才这番动作已经消耗了她不少功力。她把女童交还给那位母亲,用低而透亮的声音说:“这是你家中的恶孽凝结而成的邪物,待我将它送回地府。”

说着她如漂移一般地移到木桶前,纵身又跳入其中。过了几十秒钟——兔子小姐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荷大师又飞一般地跳了出来,手上的骷髅头已经不见了。那个女童的母亲抱着孩子飞奔到木桶旁,向里反复观望后惊叫道:“真的不见了,真的不见了!谢谢菩萨,谢谢师父!”

底下的人们爆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又磕起头来。兔子小姐又是迷惑又觉得可笑,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这个荷大师用了什么诡计把骷髅头藏起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只是普通的魔术。这么下三滥的戏法居然就把偏僻小镇的人们糊弄成这样。果然,提高民族文化素养是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她用力打开斋堂的大门,迈了出去。

“这个不过是三流的魔术,骷髅头肯定还藏在那个木桶里。”

兔子小姐以为这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转头一看却见一位年轻男子正昂首挺胸地站在木桶跟前,神情异常严肃。他刚才的这句话惹怒了为首的灰袍男子,对方使劲儿推开他嚷道:“不许亵渎神明!这是打通人间和地狱的阴阳桶,骷髅头已经掉入地狱道中了。”

年轻人从鼻孔里面发出冷笑声,说:“你敢让我检查里面吗?”

“阴阳桶法力无边,小心你进去就出不来了!”灰袍男面目狰狞地吼道。

“罢了,罢了,普林弟子让开,这位年轻人愿意检查就进去吧,我可以保他平安出来。”荷大师说着作了一个揖。

年轻人并不理会荷大师的宽宏大量,径直打算爬进桶里。这时,又一个声音叫道:“且慢!这个男人也许是跟你们串通好的,我也要进去看看!”

这一次的声音明明白白是从兔子小姐的喉咙里发出来的。经她这么一说,又有几个人表示要进去检查,于是大家排队进入“阴阳桶”搜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所有的检查完毕,一溜人灰头土脸地站在木桶外面。灰袍男得意地笑道:“可笑的蠢人!怎么可能会有把邪物藏在桶里的下流把戏?这是神物,不是你们这些俗人能想象的。”

“那个骷髅头一定被藏在她的裙子底下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兔子小姐哪里甘心被这般数落,她大声地提出了第二个看法,手指向荷大师那身薄薄的绿色纱裙。

大师轻轻走下台阶,来到他们跟前。她上半身是绷紧的服装,藏不了任何东西;下身裙摆的轻盈薄纱也根本无从遮拦,走动的时候双腿轮廓都分明可见。“你觉得这身衣服能够藏得了东西吗?衣服不过是身外物,去掉也罢。”

说着,她居然拉开胸前的拉链,薄纱倏然掉地。众人吓得都惊呼起来,这神仙怎么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不过,定睛一看,原来大师里面还穿着一身肉色的紧身薄衫,光滑贴身,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赤身裸体。

这时,朱阿婆走到兔子小姐身边,拉着她往人群中走:“我都说了不可能藏在身上的,你们这些孩子太不像话了!这么干可是会大祸临头的啊!”

人群中,兔子小姐瞥见朱先生正神情凝重地呆站在那里,右手托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忧愁之中。

“你要去检查那个桶吗?带上我吧!”兔子小姐跟在朱先生身后,语气中带着央求。自从被朱阿婆当场拉走后,她满脑子都是关于“骷髅头消失”的问号。她对自己发誓,一定要搞清楚荷大师耍的诡计,当众揭穿这些害人的封建迷信,然后回去写个风风火火的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看桶呢?”朱先生感到这只兔子很神奇,似乎会读心术。

“呵呵,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难道会对刚才的把戏不好奇?虽然说怎么看都是个诡计,可那个荷大师居然自信满满地让我们又是搜桶又是看身体的,简直就像在说‘我的魔术是天衣无缝的’!”兔子小姐有些愤怒地说,“我估摸着问题肯定还在那个桶里,很有可能桶的内部构造有玄机。”

朱先生的眼睛微微放大了一下,问:“你们在木桶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光滑的圆柱形桶壁,平整的桶底毫无破绽。”兔子小姐显然有些耿耿于怀。

朱先生羞涩地笑了笑,说:“好吧,那咱们一起偷偷去瞧瞧吧。不过,千万不要告诉我姥姥,否则就天下大乱了。”

于是,两人偷偷溜进存放着“阴阳桶”的后殿。平日里后殿是对外开放的,但由于今天做法事,穿着灰袍的“僧人”较多,因此后殿暂停开放,仅供他们休息。正是午休时间,几个灰袍男稀稀落落地坐在小椅子上打盹。朱先生和兔子小姐悄悄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进去。

“阴阳桶”被放在大殿最阴暗的角落。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它都不过是个普通的木桶。兔子小姐绕着木桶来回转圈,不时地向桶身里面张望。

“要我说,这个木桶肯定有两层底,骷髅头被藏在了夹层之中。瞧,这个桶壁并不厚,要做成双层不太容易,但桶底是不太能看得出深浅的,做一个夹层很容易。”兔子小姐小声地发表意见道,“你觉得呢?”

朱先生愣愣地看着木桶,心思好像在别处。

“喂,我们把桶底敲开一块看看吧?”兔子小姐捋了捋袖子,感到真相呼之欲出。

“这样不太好吧?”朱先生仿佛从遥远的外太空缓过神来,“把桶弄坏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兔子小姐才不理会朱先生的深明大义,径自从身上的小包里掏出一把指甲钳,似乎打算拿这玩意我把桶底凿开。她费劲地扒着桶边爬了进去,在里面一阵折腾。

“嘿,怎么回事?这桶底是漏的!”兔子小姐的声音从桶里传出来,“刚才明明没有这个口子的,怎么我们都没发现?”

朱先生忍不住也趴到桶边,朝里面喊:“怎么啦?什么口子?”

兔子小姐猛地直起了身,差点儿跟朱先生来个彗星撞地球,“桶底有个大口子,我可算明白他们的诡计了。”

“怎么说呢?”

“桶底并不是完整的一块板,上面有一块可以活动拆卸的小板。变戏法的时候,荷大师拆掉这个小板,把骷髅头塞到木桶下面挖的小坑里就可以了。”兔子小姐头头是道地分析说,“刚才放木桶的地面上肯定有个小坑,那帮人收拾木桶的时候就趁机把坑埋上了。”

朱先生微笑地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事实上,我刚才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去查看过放置木桶的地方。不过很可惜,那里是一块厚重的青石板,别说是坑了,就连一道凿痕都没有。”

兔子小姐的下巴好像要掉下来似的,满脸的迷惑不解:“不要开玩笑了,那这桶底的洞是怎么回事?”

朱先生把兔子小姐抱出来,自己爬进木桶里摸索起来。“这个洞的边缘很粗糙,好像是刚被人凿开的。”

“没错,是这个家伙凿坏的!”突然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话的正是那个为首的灰袍男,似乎叫作普林。兔子小姐的心里升起一阵恐惧,这帮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吧?

灰袍男的手中抓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之前跟荷大师叫板的那个人。他双手反绑,目露凶光。

“这小子竟敢把千年的阴阳桶凿穿,就算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也弥补不了这滔天大罪。”灰袍男威胁道,“你们两个也想有同样的下场吗?”

朱先生连磕带碰地从木桶里爬出来,不停地为私碰他们的木桶道歉。兔子小姐看着他那副模样顿觉鄙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好感丧失殆尽。

灰袍男“哼”了两声,把年轻男子往前一推,说:“你们都到这边来跪下!”

后殿里面供奉着三世三生佛,中间有一张大垫子,正好供三个人同时下跪。兔子小姐和朱先生都被迫在垫子上跪下,另外那个年轻人也被两名灰袍男按住跪在佛祖面前。这时,他们发现身穿黑色连衣裙的荷大师出现在了他们的右前方。

端庄的容颜,紧闭的双唇,不可亵渎的神圣。兔子小姐心里怦怦乱跳,很多邪教都会对叛徒和奸细施以极刑,眼前这个看似慈眉善目的荷大师究竟会对他们做什么呢?兔子小姐想起妈妈常说,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心中有恶念,必遭恶果。诸位,迷途知返为时不迟。龚洋施主,你母亲的病故乃是命数,你必须了却心中的冤仇,才能到达极乐世界。”荷大师的声音在殿堂里徐徐蒙绕着。

那个叫作龚洋的年轻人愤恨地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杀意:“草菅人命还好意思在这里诵经讲佛,你这个魔鬼的面具不被揭穿,这里的人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什么隐形术、消灾法!不过是骗人钱财,延误病情的把戏,有本事你把我变消失看看!”

“善哉,施主,念你年少无知我会在佛祖面前替你求情,但如若你再这般不思悔改,恐怕是自寻死路!”荷大师的口气变得凝重起来。

“你们几个都不相信荷大师的法力,今天就让你们亲自体验一回!”为首的灰袍男说道,“心中有佛者,佛祖会常驻你们身边;而心中无佛者,即便佛祖就在眼前也如同远隔千山万水,视而不见。”

这时,荷大师轻轻甩了甩手,一块白色的幕布轻轻地垂了下来,正好挡在三尊佛像面前,“你眼所见,你心所想,皆是幻象。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声音尚未在耳边消失,白色幕布已经迅速被两个灰袍男拉起。兔子小姐定睛一看,惊得跳了起来,连呼:“怎么回事?那么大的佛像居然消失了!”

旁边的年轻人龚洋也傻愣愣地盯着那空荡荡的佛龛,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时,为首的灰袍男哈哈大笑道:“怎么了?佛像不是好端端地摆在上面吗?难道你们看不见佛祖了?哈哈!这就是对你们的制裁,这就是你们不虔心向佛所受到的惩罚。”

荷大师的嘴角绽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善哉!几位施主邪性太重,佛根已断。如果再不回头,恐会遭受血光之灾!”

朱先生站起来使劲地跺了几下地板,狐疑地在殿堂里面走来走去,东张西望,像一头走投无路的狼。兔子小姐此时才感到内心的恐惧正在慢慢变大,像涨潮的春水一样越升越高。“大师,你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我知道你的法力了,我明天就离开这里!我只是路过宝地借宿一晚,可不想沾上什么无妄之灾。”

听了兔子小姐的这番表白,朱先生向她投去了同情的一瞥。但是,荷大师并没理睬他们,几个灰袍男把他们赶出了后殿。

“见鬼,佛像居然会凭空消失!这个地方是不是真有什么鬼魅?”兔子小姐哆嗦着坐在朱阿婆家的木板床上,手里捧着一杯白开水,“本来就不该来这里!放着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来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担惊受怕。难怪人说冲动是魔鬼啊!”她痛定思痛地想,如果这次能够活着回去的话,一定要深刻反省自己的行为。

“你们真是不要命了,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荷大师法力无边,切莫触犯了她。”朱阿婆皱巴巴的小嘴发出阵阵责怪,“现在麻烦大了,她说你们有血光之灾,肯定是逃不掉的。一会儿赶紧拿着供品去向佛祖请罪吧!唉……”

朱先生耐心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龚洋却愤愤难平地叫道:“她肯定是使了什么把戏!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吓倒,一定要揭穿她!”

“你这个孩子呀!”朱阿婆过去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娘的死跟荷大师没关系,她也尽力了啊!”

“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荷大师害死了龚洋的母亲呢?”兔子小姐突然又忘了自己发的誓,好奇心膨胀起来。

龚洋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地说:“我娘是那个骗子的信徒,很虔诚,很善良。那回她突然得了急性伤风,便去找那个女人给看看。骗子从我娘身上找出了一根鞭子,说她身上长了不干净的东西,必须用这根佛祖赐予的鞭子把那些恶虫抽打出来。生着病的娘被那帮恶僧一阵毒打,终于在地上昏死过去。骗子说,恶虫已除,在家躺上七天便可痊愈。”

龚洋说着狠狠地用手抹去泪水,脸上只留下一副空寂的表情。

“我们那时候真蠢,居然把骗子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任凭我娘无知无觉地死躺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第四天……”他突然像崩溃一般抽搐起来,话语也不再连贯,“那天早上我闻到床上有一股臭味。我唤她,她不应;我使劲推她,她不理。父亲进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兔子小姐听得心脏像被绞过一般地疼,那种失去亲人的伤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明白的。前一刻他还对你盈盈笑语,后一刻便已经撒手人寰。不知不觉中,她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

龚洋掩面哭着,像一个迷途的小孩。朱阿婆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安慰他。可是,他突然昂起了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说:“是他们害死了我娘!我冲进后殿去找那个女骗子算账的时候,她居然说这是劫数,连她也无力回天。白痴白痴,居然把一个急性伤风的病人给耽搁致死了!我们全是白痴,居然会听从她的摆布。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把她送进监狱!如果再容忍这个女人作威作福,我们全镇的人迟早都得完蛋!”

听完龚洋的这番话,朱阿婆悄悄地走到屋外去了。朱先生同情地拍拍龚洋的肩,说:“别难过了,打起精神来。当务之急,我们得揭开她让佛像消失的诡计。只要我们能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弄虚作假,就有办法以诈骗罪起诉她了!”

这番话说到了龚洋的心坎里,他点了点头。

“可是,那么大的三尊佛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全部搬走啊!”兔子小姐冷不防地抛出了定时炸弹,“就算佛像是用很轻的材料做的,可是后殿就那么大的地方,藏哪儿了呢?搬动的时候能保证不出一点儿声响吗?”

朱先生腼腆地说:“搬运这种办法可操作性确实不高。其实,这类消失的魔术很常见,比如大卫·科波菲尔就表演过让卡车消失,甚至是让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消失的魔术。”

“自由女神像消失?”兔子小姐吃惊地叫道,“那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塑像不是还好端端地立在纽约哈德逊河口边上吗?”

“所以说,这类消失的魔术往往不是真的把那个物体在瞬间搬走,而是在你的知觉中,在你的大脑中形成一种消失的印象。”

“快说、快说,让那个什么女神像消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龚洋也着急地问,“女骗子是不是也采用了相同的办法?”

朱先生摇了摇头:“大卫的魔术气势磅礴,往往耗资上亿元。据说,自由女神像消失之谜至今没有人能够完全解开。但大体的思路倒是有一些,比如当时观众席的看台是活动的,而自由女神像离得很远,因此改变小小的观看角度就有可能令女神像在视野中消失。”

“那咱们这个……离得可是挺近的呢,要这么做似乎不太可能。”兔子小姐苦恼地托着下巴,“难怪刚才你在里面拼命地跺地板呢,是想确认有没有用这一把戏。”

“呵呵,见笑了。我很快就明白这是做不到的。”朱先生羞涩地说道,“但是我想他们的诡计应该也不复杂,主要还是在操控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吧。”

龚洋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会是什么呢?他们肯定不会为了我们几个小喽啰表演大成本的戏法吧?”

“啊,我知道了!”兔子小姐冷不防地突发奇想道,“会不会是用了立体电影呢?那三尊佛像本来就不存在,是用有立体电影效果的幻灯机打上去的。我听说有些立体电影是不需要佩戴眼镜就可以观看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逼真的立体图像而已。落下幕布的同时关掉幻灯机,就可以造成佛像消失的假相了。”

兔子小姐说完之后,对自己的智慧充满了敬佩,好长时间都没有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

朱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立刻又皱眉道:“那三尊佛像在他们没来之前就有了,怎么会是用立体电影技术做出来的呢?平日里普通百姓都可以进去敬香,难保不被人看出破绽啊!”

“他们刚才临时把佛像先搬走了呗!”兔子小姐不服气地回应道。“那么大的佛像,要往哪里藏呢?”朱先生还是不急不躁地说,“最关键的还是一个技术问题。你所说的那种不需要佩戴眼镜观看的立体电影,对于观众的位置是有限制的。这种技术叫作幕前辐射状半锥形透镜光栅,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头部不能随便移动,否则立体效果就会消失,因而不像红绿眼镜那样被广泛采用。”

“啊……”兔子小姐大叫一声趴倒在床上,“不想了,不想了,这么高明的手法都不行,他们肯定是神仙!”

朱先生越发觉得兔子小姐可爱了,笑道:“别气馁啊!你的想法很有启发性的。既然不是虚构出来的佛像,有没有可能是虚构出来的佛龛呢?”

“你是说……后来我们看到的东西是假的?”龚洋瞪大了眼睛,“那个空荡荡的画面是用投影做出来的?”

“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全息照片?”朱先生说道,“普通的立体照片尽管色彩鲜艳,层次分明,但它终归代替不了实物。比如,一个女人的立体照片,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只能看到她拍照时所呈现的那半边脸,而全息技术却能将物体的全部几何特征信息都记录在底片上,所以你在不同的观察角度就能看到这个女人各个侧面的不同神态了。”

见兔子小姐和龚洋听得入神,朱先生继续解释道:“现在制作一张全息照片的成本已经没有那么高了,恐怕比兔子小姐刚才提到的立体电影技术还要低得多。所以当幕布落下的同时,夹在幕布后面的空神龛的大幅全息照也落了下来,挡住背后的三尊佛像。而拉起幕布的时候,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已经是那张空荡荡的全息照片了。由于我们几个本来就对佛像的消失有心理上的期待,所以不会那么仔细地去分辨眼前究竟是照片还是实物。更何况,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我们赶了出来,根本不给我们机会去触摸里面的东西。”

“但是,照片和真实的东西毕竟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色彩感、质感,他们怎么能保证我们完全感觉不到变化呢?”兔子小姐还是有些疑惑。

朱先生好像就等着这个问题似的,他说:“是,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怀疑一开始我们看到的三尊佛像恐怕已经是全息照片了。对两张照片进行更替,便不容易感觉出差别了。”

“哈哈哈……原来就是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龚洋猛然大笑起来,精神处于癫狂的边缘,“我要去找他们算账,我要当面揭穿她那张丑陋的脸!”

他说完就冲出了屋子。

朱先生脸色一沉,起身打算追出去,被兔子小姐拉住道:“喂、喂,那个骷髅头又是怎么回事呢?刚才咱们都知道了,那个桶底的洞其实是龚洋挖的,而桶的其他部位又没有任何可以搞鬼的空间!”

朱先生站直了身子,说:“关于这个诡计,我也考虑了,我想关键应该还是在荷大师的身上。”

“身上?人家都快脱光了,你想她怎么藏东西?”兔子小姐满脸不屑。

“那个骷髅头不一定是真的骨头啊!”

“你是说……有可能那个骷髅头是用纸之类的东西做的,她把它撕碎之后藏在身上了?”兔子小姐说完又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她那件薄薄的紧身衣服,就算只有一片纸夹在里面也会很明显的。”

“嗯……我是说她藏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不是身体外面,而是在身体里面。”朱先生波澜不惊地说道。

“啥?你是说她把纸吃掉了?”兔子小姐瞪大了眼睛,摸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咽了口唾沫,似乎在为纸张的味道作呕。

朱先生又一次憨厚地笑了,说:“也许不是纸张,而是另外比较可口的东西,比如薄片的黑巧克力之类……”

“黑巧克力……天啊!”兔子小姐又咽了下口水道,“看来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

这时,朱先生拉了拉她的胳膊,着急地说:“我有点儿担心龚洋,我们去看看他吧!”

两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碰见了那个为首的灰袍男普林。此男突然变得善心大发般地叫道:“糟了糟了,你们那个朋友闹着要自杀呢!”

“怎么会?”兔子小姐有点发蒙,“他刚才还说要去……”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在灰袍男面前说出来。

“他受到大师的感化,觉得自己错得太多,说要以死谢罪。”灰袍男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赶紧跟我去劝劝他吧!”

“刚刚龚洋还对大师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感化了呢?”兔子小姐心想,“莫不是这帮人又要搞什么鬼了吧?”

带着狐疑和不安,兔子小姐和朱先生立刻跟着灰袍男往寺庙外面走去。灰袍男还说因为龚洋不想玷污佛门圣地,所以寻了外面的一间茅草屋打算上吊。

走出庙门大约500米就看见了那间独门的茅草屋,门大开着,一个男子正高高地站在一张方凳之上,脖子上吊着一条细细的白绫。

“龚洋,别想不开啊!”兔子小姐远远地叫道。

但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男子脚下的方凳突然翻倒,整个人被那条白绫吊起。兔子小姐向前猛跑几步,终于看清龚洋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嘴里面似乎还在叨念着什么。

“快救人啊!”朱先生大喊,可是这喊声却立刻被一阵咳嗽声替代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刮来一阵狂风,直灌他们的喉咙,黄沙也肆虐飞舞起来,把他们的眼睛都迷住了。他们只好一边挡着风沙一边往茅屋走去,但是每向前迈进一步都十分困难。好不容易风停了,当他们再次向茅屋看去的时候,却只见一张方凳翻倒在地,一条白绫孤零零地垂下来,而原本吊着的龚洋却不见了踪影。

兔子小姐已经无法用惊讶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一路受尽了惊吓,她那根并不脆弱的神经快要绷断了。“龚洋,龚洋……他难道自己挣脱了?”

朱先生摇摇头,有无比耐心的他终于也按捺不住了:“你们把龚洋弄到哪里去了?人命关天啊!”

灰袍男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我哪儿知道?也许是被阎王爷收走了吧。”

这时,身穿金色裙子的荷大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深深地作了一揖说:“龚洋施主罪孽深重,恐怕已经被送入地狱道了。”

“你们杀了他?”朱先生咆哮起来,揪住荷大师的衣领,“我以为你们骗人钱财也就罢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施主,我劝你收手,否则的话,会落得同样的下场!”荷大师的口气中流露出某种奇怪的气息,她不再像之前那么镇定,反而有种无可奈何的神态。

然而,朱先生并没有听从劝告,转身对兔子小姐说:“你盯住这茅屋的门口,我去屋后看看。”

过了一小会儿,他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在茅屋门口张望了一下,径直走了进去。兔子小姐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实在不想继续这充满恐怖的冒险。但思量再三,还是在好奇心和正义感的驱使下跟了进去。茅屋里四四方方的,五六平方米,除了方凳和白绫外没有其他物品。地面是石板,墙壁是茅草,单扇大门向里打开。这和起风之前他们所看到的别无二致。那么大的一个人,是如何从这间小小的茅屋里消失的呢?

“龚洋会不会是自己跑掉了?”兔子小姐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先生稍微恢复了一点儿冷静,回答说:“不可能的,上吊并不是普通的勒颈死亡,它常常是由于输往脑部的血液被阻断造成脑内缺氧而致死。所以一般来讲,人在上吊的一瞬间就会失去知觉。这种自杀方式往往被认为是无痛苦的,未遂率极低。除非有别人解救,否则,一般自杀的人根本不可能自行解脱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把龚洋藏起来了?可是,我们的眼睛刚才被迷住也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他们能做到把人抱下来,再把现场重新布置好吗?就算能做到的话,他们又把龚洋藏到哪里去了呢?这屋里可是家徒四壁,什么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呀!”

“可恶!我刚才想第一时间去搜查他们藏人的地方,可是那茅屋周围一个人影、一处可疑的地方都没有。”朱先生丧气地捶了下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兔子小姐强打精神道,“咱们还是赶紧通知乡亲们,一起找龚洋吧。”

整整大半夜的搜寻,一无所获。

老百姓当中开始传言四起:“龚洋触怒了上天,成了恶鬼,所以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朱阿婆伤心地坐在斋堂门口,嘴里一直念叨着:“让你们不要再惹是生非,不要触犯上天……为什么你要那么傻啊?你这样去了,都见不着你娘啊!”

朱先生和兔子小姐坐在屋里头,都板着脸,默不作声。一夜的搜救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但他们心里却仍然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龚洋上吊的那个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兔子小姐可怜巴巴地望向朱先生。

“是的,很不对劲。”朱先生似乎跟她想到了一起,“那张方凳翻倒的样子,龚洋最后嘴唇翻动想说话的模样……”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整件事情从灰袍男特意把他们两人叫过去,让他们亲眼目睹龚洋上吊,再到弄起一阵大风阻拦他们的脚步,这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预谋好的阴谋,可是他们目前只有模糊的概念,而不见真相的轮廓,更别提诡计本身了。

突然,朱先生的眼眸闪动了一下:“问题也许出在那张翻倒的方凳上!你还记得吗?那张方凳翻倒的时候,龚洋的腿好像没有动……”

兔子小姐使劲地回想当时的一幕,也发现了异样:“我说怎么不对劲呢,一般上吊都要用腿蹬开下面的凳子,可他的凳子却好像是自己翻倒了一般!”兔子小姐激动地站了起来,“难道他根本就不是自杀,是被那帮人用什么法子把方凳给弄倒了?”

朱先生点点头,说:“是啊!那场景简直就像给我们表演的一场魔术秀。我想,他们应该是先把龚洋打晕,然后把他的脖子套进白绫里,下面搁上方凳,借助白绫的力度龚洋能暂时直立着,好像要自杀的模样。待我们走近一些的时候,躲在屋子侧面或者背面的同伙就用细绳把方凳拉倒,龚洋的‘自杀’就这样伪装完成了。而他们之所以要把尸体弄消失,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他们伪造龚洋自杀的蛛丝马迹。”

“这样讲完全说得通,但是,这需要有人在茅屋附近配合,比如拉线弄倒凳子以及把尸体搬走。”兔子小姐觉得推理又回到了原地,“你不是亲自查看了吗?那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是的,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朱先生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而且,我们对他们收回那根细绳的方法也完全没有头绪,你一直盯着茅屋的门口,没人可以从那里出入,我们所看到的方凳上面也干干净净,一个线头都没有。”

他们的推理再次遇到了瓶颈,兔子小姐感到心烦意乱,伸了个懒腰大叫道:“啊……我不行了,兜了一大圈,总是转回到原点。怎么样才能像翻咸鱼一样,让案子翻个面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朱先生的眼皮猛然向上一抬,一股莫名的力量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兔子小姐,就像哥白尼发现原来地球绕着太阳转一般,“我知道龚洋在哪里了!整个消失的诡计已经完全被我看穿了。涂小姐,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居然能说出如此精妙绝伦的话来。”

说完,他立刻披衣出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兔子小姐尚未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逼近凌晨,山里的雾气也越来越重。行走在空荡荡的山顶,总让人身上有种发毛的感觉。兔子小姐跟在朱先生屁股后头,小手不停地去拉朱先生的衣角。终于,他们走到了茅屋跟前。

“你是说龚洋还在里头?”兔子小姐依然无法相信刚才从朱先生那儿听来的结论。

“是的,刚才事发之后我们就立刻组织人搜山,所以他们应该还来不及处理掉尸体,而这个地方恰恰是藏匿尸体的最佳地点。”朱先生说道,“龚洋从这里莫名消失,又被我们仔细检查过一遍,没人想到他们还把尸体留在这里。”

“但是不可能啊!刚才我们一起仔仔细细地检查过,里面没有藏人的地方。”

“你有没有想过,这间茅草屋里为什么如此空旷,一件家具物品都没有呢?”朱先生循循善诱地说道。

“大概因为这儿没有人住吧!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人眼做距离判断的依据,其中之一便是物品摆放的层次感。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方凳,也就让我们很难判断它真实的大小和深浅。”朱先生在门口踱来踱去,“当我检查完茅屋的四周,再走进屋内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屋子怎么比看起来要窄小’的感觉。可惜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深究。”

“你说的这一堆,我怎么听不懂呢?屋子窄小怎么了?跟龚洋的消失有什么关系呢?”兔子小姐皱着眉头,颇为不满。

朱先生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向屋背后。“听好了,现在你也许会看到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东西,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兔子小姐心里明白,那所谓的不想看到的东西应该就是龚洋的尸体,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朱先生的手扒住一堆茅草,使劲向里面推去,那面茅草墙居然动了起来。原来这只是一扇用茅草做成的门,当门关上的时候,由于茅草的掩盖,看起来就是一堵墙。

而此时此刻,在敞开的大门边上安静地躺着的正是龚洋,他舌头向外吐出,已经气绝身亡。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这间茅屋的结构很不简单,它是由两小间大小不等的屋子构成的,中间有墙隔开,各自有大门。”朱先生解释道,“一开始我们见到的是小的那间茅屋,因为离得远,所以很难判断它究竟有多深多大。躲在茅屋旁边的人通过细绳拉倒方凳,把龚洋吊在空中,然后再利用大功率风扇刮起黄沙,让我们睁不开眼,以便他们趁机偷梁换柱。”

“什么偷梁换柱?难道把屋子搬了个个儿?”兔子小姐感到不可思议。

朱先生俯下身去抓住茅屋的石头地基,使劲儿地推了一下,整栋茅屋微微地旋转了一个小角度。“这间屋子下面是一个可以转动的石盘,大概几个人同时推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屋子旋转180度了。就像你所说的,把鱼翻了个面。”

“所以当我们再看到这间茅屋的时候,已经是另一面的大间了。那里也摆放了方凳和白绫,让我们误以为就是原先看到的屋子。”兔子小姐恍然大悟道,“那帮拉细绳、推石盘的人自然就躲进背后的小间里去了,对吧?”

朱先生点点头,说:“正是如此。消失的人,消失的细绳以及用来吹黄沙的风扇都被好端端地收在这背后的机关屋里面。真是处心积虑,太可怕了。”

“想不到那个号称救苦救难的荷大师,居然歹毒到了这般地步!”兔子小姐愤恨地说道,“我们立刻去揭发他们!”

“不用了,我们都在这儿呢!”忽然之间,周围多了很多火把,为首的灰袍男正在火光中发出狞笑,“来来来,就让荷大师送你们一程,跟你们的朋友一起下地狱去吧!”

兔子小姐看到荷大师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衣低头站在旁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份肃穆,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

朱先生迈开一步挡在兔子小姐的面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难道不怕遭到报应吗?”

“少废话!这个世界讲究的是适者生存,是不是,荷大师?”为首的灰袍男转向荷大师,轻蔑地问道。

荷大师脸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她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人的,只是吓唬他们而已!想不到你们居然没有救龚洋,为什么不把他救回来?”

这番话让兔子小姐和朱先生都感到很诧异,原来荷大师费尽心机所做的这一场戏只是为了吓唬他们让他们收手,但是那群灰袍男却假戏真做,趁机杀害了龚洋。

“哼,妇人之仁!那小子不死,咱们都得完蛋!”灰袍男叫嚣道,“他处心积虑地破坏我们,简直就是一颗毒瘤。我已经配合你磨磨蹭蹭演了那么多戏,这一次非得来个痛快的了!包括这两个家伙,他们自寻死路,也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这时,灰袍男身边的几个小喽啰慢慢向手无寸铁的两个年轻人逼近。

“住手!”突然荷大师的声音变了,浑厚圣洁,仿佛来自天上,“天地无极,佛光普渡,善恶有报,时辰已到。”

兔子小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坑蒙拐骗的荷大师眼角居然滴下了两颗硕大的泪珠,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

“女巫的眼泪……”朱先生喃喃自语道,“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喇叭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快缴械投降!”

不知道是谁竟然把警察给叫来了。

灰袍男们立刻乱作一团。

朱先生趁机拉着兔子小姐突围出去,撒腿跑得远远的。

当晚,以灰袍男和荷大师为首的诈骗杀人团伙被当地公安局逮捕。

原来,这个荷大师以前是一个破落马戏团的首席魔术师,遇上了以普林为首的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就以传播佛法为名到处装神弄鬼。不过,她本性并不坏,只求财并不害人。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荷大师看到那么多人信仰她,就不知不觉产生了巨大的权力感,以为真的可以轻易操纵人的命运。于是就出现了龚洋母亲那样因为迷信而耽误治疗的受害者。

后来,因为龚洋不断地挑衅,导致荷大师与灰袍男们的矛盾激化。荷大师希望通过和平手段来解决,让龚洋因为害怕而接受他们的教诲。但那些灰袍男们是混混出身,其中还有作奸犯科的逃犯,因此都主张除之而后快。他们见荷大师一个又一个的诡计都无法令龚洋信服之后,便下了最后的毒手。

“刚才你说‘果真有女巫的眼泪’是什么意思?”兔子小姐好奇地问朱先生。

“你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朱先生笑道,“女巫只能笑,不能流泪。如果女巫流下眼泪,那么这泪必定能治百病,除百害,但是女巫自身却会因此而死。”

兔子小姐一时无言。不知道是朱先生编来哄她玩儿的,还是果真有这样的传说。不过,在这桩事件当中,这个说法无论如何都挺贴切的。看来即便是毫无根据的传说,也可能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道理吧。

到头来,荷大师还是遵守了自己的信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朱阿婆坐在自家的门口,愁眉不展地念叨着:“菩萨怎么是骗人的呢?”

兔子小姐背上自己的挎包,冲朱先生嘟了下嘴说:“朱阿婆,多亏你报了警我们才得救呢。”

朱先生颇为得意地笑道:“那当然啦,我有一个文化水平很高会看短信的姥姥呀!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家乡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兔子小姐咧了下嘴,实在不忍心破坏朱先生的自我感觉良好。

不过,在她踏上回北京的长途汽车之前,还是在心里狠狠地念了两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哼!”

就这样,城市涂小姐和乡下朱先生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而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