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歌

不死传说

涂小姐平静地看着主编大人那无论嬉笑怒骂都波澜不惊的脸,努力不让漫溢的火药味在自己的话中喷涌出来。

“您让我千里迢迢跑去湘西,就为了采访一段子虚乌有的传奇?”她的努力显然没有成功,语调不自然地升高,“拜托,就算杂志社稿费太多想要施舍给我,也不必用牛刀来杀鸡吧?”

“小兔子,你又挑肥拣瘦了。这份差事多有趣——长生不老药啊,据说还能让人起死回生!”主编的幽默显然过了头,“要是能弄几瓶回来给大家尝尝,多好!”

“我可不干,自从去过那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我跟乡下就算绝缘了。”涂小姐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主编大人求你了,给我分派个有高楼,有宾馆的好地方行不?别再拿这些不靠谱的事糊弄我了。”

“你看看这个再说吧。”主编递上一页薄纸,似乎相信她会被说服。毕竟人人都得向生活的艰辛低头。

涂小姐接过来一看,是一页信纸,很粗糙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

阿宝:

见信好!

距离你上一次来村寨已经有三年了。最近我经常想起你那张黝黑的小脸,记忆中那个聪明调皮的男孩儿。我们一家人本应和上次信中说的一样,平静地生活着,承包树林,开垦鱼塘,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变好,但现在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可能我现在已经成为二虎的新娘了。这桩如恶魔般的事情扰动了人们的宁静,让村寨里彼此和睦相处的人们开始钩心斗角。

你还记得吧,在我们村寨里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家族——杜家。他们的家长杜仲齐是他同龄人中最有才学的“秀才”,家里的其他人也个个饱读诗书,才高八斗。虽然这些年世风日下,人们都忙着装满自己的荷包,对学识的尊崇大不如前,但杜家的那件传家宝却让杜家在村中的地位得以巩固。相传他们家族拥有长生不老药——不但可以让人永远不死,而且死去不到一天的人服用了他们的药丸还能起死回生。虽然没有人验证过这个说法的真实性,但据说杜家长子杜穆幼年时溺水而死,就是被这药给救活的。此外,杜家还有一位年长的婆婆,已经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年龄,杜家的所有事务她都有最终定夺权。我刚才说的那件扰乱整个山寨的祸事就是由杜家引发的。

上个月,杜家突然发布了一则告示,说要将长生不死之术传授给山寨中最聪明的年轻人。人选不限于家族内部,只要觉得自己够聪明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角逐。杜仲齐说长生不死之术是需要悟性才可以传承的,所以要招揽最聪慧的年轻人来接受这神明的赐予。如果在角逐中获胜,还可以迎娶杜家的小女儿杜丽娜,说白了,最后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对杜丽娜你一定还有印象,你住在这里的时候似乎跟她还是好朋友。山寨里面几乎每个青年男子都倾慕她,所以,即使为了杜丽娜他们也要拼死一搏!

就这样,杜家人组织了几次考试,淘汰了大批痴心妄想之徒。现在只剩下五名候选人,将在农历七月十五展开最终的角逐。之前因为考试而发生的各种龌龊事就不提了,这最后的五名候选人一直在暗中较量,并且村寨中的势力分成了好几派。就像国外的总统选举,凡是要取得民众支持就必须许诺好处,所以有好几个候选人都答应获胜后给支持他们的人发放长生秘药。但是据我所知,杜家是绝对不允许这种行为发生的。到时候,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实在令人堪忧。

然而,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根据杜家的祖训,长生不死之术的传授仪式每隔四十九年才能举行一次,要借助阴界之门打开的力量来取得旨意。而在仪式当天,如果有心术不正之人妄图夺取秘术,便会遭到惩罚,七窃流血而死。阿宝,我内心终日惶恐不安,总觉得仪式当天会出事。而最让我寝食难安的,便是我的未婚夫二虎也不幸成为这五名候选人之一,我极力劝阻他却毫无作用,我真害怕仪式当天会……

传说阴界之门四十九年才打开一次,请你务必要在七月十五之前赶来,希望以你的智慧能够帮我劝住二虎,并且阻止可能发生的惨剧。

此致

敬礼!

美凤

2008.7.11

看来写字的人是在匆忙之下完成这封信的。字虽然不好看,措辞却显得很有涵养。只是信中说得玄乎莫测的杜家、长生不死术、阴界之门什么的,怎么看都是那个小地方的封建迷信,为何主编会如此兴致勃勃呢?涂小姐偷偷望了主编一眼,猜不透眼前这个胖乎乎的男人心中到底怎么想。

“这信上说的‘你’是指谁啊?”涂小姐问。

主编像孩子似的拍了拍手,说:“不愧是解决了女巫的消失诡计一案的‘兔记者’,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要害。老实说,这信是写给我的一个朋友的,他现在正要往村寨赶去。我很希望你能跟他通力合作,把这次的经历写成一个系列报道。”

涂小姐心里小小地羞愧了一下,自从上次把那个女巫的案件写成了纪实报道,主编就老是拿这件事来寒碜她。“主编,这个任务好像有生命危险吧?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正因为充满险阻,所以才需要你这样富有冒险精神的撰稿人啊!”主编合上了案本说,“就这么定了,机票明天给你送去,稿费按最高标准出,期待你的最新力作哦!”

涂小姐无奈地站起来,从这个胖子皱巴巴的肥肉里面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

狭路相逢

火车进站。涂小姐拖着如铅块儿一般沉重的行李箱走出站台。杀千刀的主编,什么机票明天送来,送来的明明是一张20个小时的慢车硬座票。涂小姐牙齿咬得嘣嘣响,一赌气把那个行李箱扔在路边,冲后面的人喊道:“喂,你这个破包我不管了,你自己把它运过去!”她的喉咙里还留着一句没有说出口,“碰见你算我倒霉!”

跟在后面的是个小伙子,跟涂小姐差不多年纪,脸黑黑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上挂着四个旅行包,两手各提一只没有轮子的旅行箱,艰难地往前走着。听见涂小姐的话,他停下来喘气说:“行行好吧,我实在腾不出手了,你拿的箱子是可以拖的。”

“我说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吗?倒卖物资呢?”涂小姐没好气地抓起行李箱,“真没想到阿宝居然就是你,太名不副实了!”

“抱歉,抱歉,很久没有来看望他们了,所以多买了些东西。”小伙子露出憨厚的笑,“我也没想到沈主编说的那个自由撰稿人就是你,我怀疑是他故意安排的。”

涂小姐的脸莫名地一红,倔强地说:“安排什么?不就是跟你一块儿抓过一个江湖骗子吗?好像我们有多熟似的!”

“呵呵,你写的那篇纪实报道我读了,很不错的!”小伙子朴实的语言给人很诚恳的感觉。

“兔小姐”的脸更红了,同时感到一丝难堪——这个姓朱的乡巴佬究竟是真傻呢,还是故意拿话挤对她?

“不许再提什么纪实报道,碰到你准没好事,我看这回肯定也是凶多吉少。你倒是说说,那个什么长生不老药是怎么回事?骗人的吧?”

姓朱的小伙子“吭哧吭哧”地赶上来,走到她身边,说:“不知道。杜家有长生之药是村里妇孺皆知的,那也是他们家族威望很高的一部分原因。我以前在奶奶家过寒暑假的时候,就听杜丽娜吹嘘过,但是据说那是只有他们太祖奶奶才知道的秘方,而且一般人根本无法领会其真正的含义。”

“所以要招最聪明的人去学习这个秘方!”涂小姐不禁咧了咧嘴,“真土哦,典型的封建家族传宗接代仪式!话说朱先生,你怎么到处都有亲戚啊?上回是姥姥家,这回又改成奶奶家了。那个给你写信的美凤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呢?”

“算是我的表姐,她的亲生父母去世早,奶奶收养了她。”朱先生并不介意涂小姐话中的尖酸刻薄,仍是礼貌有加,“我表姐很了不起,念完大学回山里科学造林,振兴地方呢!”

涂小姐不以为然地嘟了一下嘴,“怪不得她的信看起来那么有涵养。不过大学生嫁给山里人,她受得了吗?成天在这里跟一群乡下人打交道……”

朱先生听了这话,没有回应。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只见一名身穿土布长衫、五官扁平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吼道:“我听说有人不服气,造谣说我家没有长生不老药!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说这些下流话。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山野村夫,别听风就是雨!”

朱先生眼睛一亮,对涂小姐说:“喏,那人正是杜家的长子杜穆。”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说话这么粗俗?”涂小姐吐了吐舌头。

杜穆身边站着一位有着闭月羞花之貌的美人儿,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他们似的跑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朱先生看。

朱先生惊讶道:“丽娜,怎么是你?”

女子的眼眸如流水一般婉转,眉宇间恰如其分地传达着此刻的情绪,“宝哥哥,你可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娶我的!”

嘿!涂小姐的脑袋好像被人猛敲一记,有点儿搞不清状况——怎么?这种木头也会有人喜欢?土得掉渣的男人也能娶到如此美艳动人的姑娘?涂小姐使劲甩甩脑袋,以防自己是在梦中,白白浪费感情。

“丽娜,开什么玩笑,想娶你的人排队都能绕地球一圈儿了,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朱先生在美人面前居然也会开玩笑了,“你们家这回搞什么呢?给你招女婿就算了,为什么要跟长生不老药扯上关系啊?”

丽娜换成娇嗔的神态,有点儿不高兴地说:“还不是我哥哥在竞选村长时失败了,爹爹很生气,大骂他没用,说杜家的衣钵不能传给他这样的笨蛋!太祖奶奶不但不帮我哥哥,还心血来潮说要重新选定杜家的继承人,我就这样成了他们的工具……宝哥哥,我一心一意等你回来的,你要在竞选上胜出啊!”

朱先生被这话堵得一时无语。

涂小姐趁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道:“杜小姐,你们府上的长生不老药真有其事吗?科学上可从来没有证明过……”

杜丽娜斜眼看她道:“这位小姐,你要知道科学是有限的。科学是根据我们过去的经验而形成的教条,所以它只能解释过去。科学永远无法告诉你,有没有一个神的存在,怎样才能更加接近神,或者是成为神……”

涂小姐被她这番话唬得云里雾里,只好哼哼道:“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说你们家族的药管用?”

“我家太祖奶奶今年还活着,已经191岁了。”杜丽娜的声音有种让人信服的威严,“还有我哥哥,小时候溺水而死,尸体打捞了一天一夜,后来在河岸边找到他的尸首,父亲喂他药丸,他竟还阳了。现在他活得好好的,也准备在竞选中重新获得秘方的继承权呢。”

“你哥哥也参加比赛?那么他胜出的话也要娶你吗?”朱先生挠了挠头。

“不用担心,我哥哥胜了,我就自由了,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杜丽娜顺势抛了一个媚眼给他。

“那能给我看一下那个药吗?看看到底长了个什么三头六臂。”涂小姐问。

“我可拿不到。”杜丽娜白了她一眼,“太祖奶奶当年做的已经剩下不多了,现在她年老体衰也做不了了。那仅剩的几粒都被当宝贝藏着呢。”

“这么说,目前这种药只有你家太祖奶奶会做,是吗?”

杜丽娜点点头,说:“做这种药需要慧根,否则有了药方也做不出来。我爹爹就不会做,所以家道渐渐败落。现在轮到我哥哥,本以为能为我们家争口气……唉,都怪哥哥,害我要成为长生不老药的工具……”

“真正的工具应该是成为你丈夫的男人吧!”朱先生小声说道。

“不过,到时候你肯定能吃到你老公做的药丸。为了长生不老牺牲一下也值啦!”涂小姐不合时宜地开玩笑道。

杜丽娜脸色绯红,含羞地对朱先生说:“宝哥哥,我跟爹求情,为你争取到一个名额,你明天可要来参加比赛啊!”

朱先生一脸懵懂。

“就是说,你不用经过初选、复选,已经直接进入决赛……”涂小姐的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好像在抱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似的。

仪式上的血案

美凤长得并不美,细长的眼眸好像没睡醒似的,黑红的脸颊也显得有点儿肿。见到朱先生的时候,她高兴地一把抱住了他,狠狠地用额头撞朱先生的胸膛。

“死孩子,总算回来看我们了!”美凤表姐又是兴奋又是委屈,“一走就是好几年,都快不记得我们这些乡下人了吧?”

涂小姐在一边偷笑,心想这朱先生都有些什么样的穷亲戚啊!

面对表姐的嗔怪,朱先生羞涩地挠了挠头。“姐,一收到你的信我就赶来了啊!不过你信上说得模糊,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什么状况?”美凤狠狠敲一下朱先生的脑袋,把他拽到椅子上,“你未来的姐夫都快要升天当神仙了,你说什么状况?”

“大姐,你相信长生不老药那种玩意儿?”涂小姐讪讪地笑着。

美凤这才注意到身边这个皮肤白皙的姑娘,向她投去了狐疑的目光。朱先生忙不迭地介绍涂小姐的身份,说是城里来的记者想要采访村寨的这桩盛事。

涂小姐似乎没有给美凤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美凤斜眼望着她说:“只要人相信,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可是,如果你的未婚夫真成了长生不老药的继承人,岂不是要跟杜家千金杜丽娜结婚?”涂小姐丝毫没有察觉到别人的不快,一副不把人气死不罢休的姿态,“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啊?”

美凤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阴霾,她低下头不作声。朱先生使劲儿掐了一把“小兔子”的胳膊,忙打圆场道:“姐夫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了,就算取得资格,也未必要娶杜丽娜,是吧?”

美凤绷着脸,毫无表情,“取得资格的人必须入赘杜家,这是在比赛之始便签下的合约,违约者赔偿杜家一亿元。”

“一亿!”朱先生的嘴巴一时间难以合上,“姐夫他……”

涂小姐倒是笑了,扳着手指头说:“原来长生不老药的市价是一亿元,不知道按成品药算,还是按照秘方本身的无形资产……”

“事实上,一亿元根本不是最可怕的!”美凤咬了咬牙,声音里透出几丝凛冽,“放弃长生不老药的配方本身就是亵渎神灵,会遭受最严酷的惩罚。相传曾经有这样的人在仪式当场便离奇死亡……”

“有这样的事……”朱先生皱紧了眉头,陷入沉思。

仪式在杜家的待客厅举行。所有列席人员都被白色粗绳拦在四面墙壁边上,气氛显得犹为肃穆。列席观摩的除了选手的家属和亲友,还有村寨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几名村干部。杜家还知会了镇上的派出所,由于仪式的神秘力量谁都难以预测,杜仲齐认为有警方出席进行公证比较好。

杜家的厅堂布置得古朴典雅,地面铺着绣着菊花样式的地毯,青竹、蕙兰、腊梅的盆景摆满了厅堂。厅正中放着六张小方桌,分成两行,每行三张,六名参赛选手正襟危坐在桌边。方桌上琳琅满目,有小盆栽、毛笔、墨汁、宣纸、丸子状的小点心,以及古色古香的茶艺杯具。真是包罗万象的大杂烩,涂小姐心想,不知道这些物品在比赛中将被做何用途。由于美凤要当二虎的家属,所以涂小姐只好作为朱先生的亲友,一个人蹲在了角落。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把之前对于长生不老药的疑惑和嘲笑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无论是屋内的摆设、人们脸上的神情还是空气里那股焦灼的气息都清楚无误地向她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不是在闹着玩儿!她忧郁地望向门口的长桌,所有人带的物品都被扣下放在那里,包括她那台自费购置的照相机。涂小姐忧心忡忡地想象着主编那张勃然大怒的脸,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照片?作为专业记者怎么能被人扣下相机?她使劲儿摇摇头,妄图把脑海中的幻象扑灭。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头发、眉毛、胡须、衣服、鞋子……胡须?涂小姐瞪大了眼睛,没错,这位高龄老妇的嘴边居然长出了胡须,真是太惊人了!莫非这是躯体达到一定境界后出现的超自然现象?老妇人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底下的六名选手。搀扶的人立刻退下。“都来了呀!昨天睡得都好吗?”椅子上的妇人发出难以形容的苍老声音。

“挺好的,太祖奶奶。”说话的人正是二虎。涂小姐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肩膀宽阔有力,背脊上厚实的肌肉展示出深藏的欲望和强大的野心。

其他选手也都附和着点头,只有朱先生的背影一动不动。

“诸位,非常感谢你们光临这场四十九年一次的杜家盛事。我本人已经参加过三次了,但没有一次让我这样高兴。因为今天我看到了那么多张年轻的面孔,那么多个聪颖的年轻人,你们中必将有人成为杜家新的接班人,得到杜家自远古传下来的力量。”

苍老的声音在缓缓地叙说着,涂小姐听得头皮发麻,那声音好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枯烂的木头上无力地划动。

“比赛规则非常简单。远古传下来的关于长生不老药仅有一首歌谣,一会儿我就会当场宣布。”老妇人布满笑容的脸上沟壑纵横,“不过,不是参赛者的诸位就不要费心去猜测了,因为这是只有参赛者才能悟出来的配方,我绝无虚言。谁最先领悟配方,就用桌上的道具表现出来,记住,绝对不可以说出来。我看到你的动作,自然就明白了。”

老妇人话音刚落,人群便骚动起来。虽然她说只有参赛者才可能领悟,但很多人都为能够听到这首不老歌谣而雀跃不已,毕竟人们心中总是存有“也许我能领悟”这样的念头。

涂小姐深吸一口气,决心凭自己顽强的记忆能力把这首歌谣背诵下来。如果将这首歌谣公诸于世,杂志不知道会如何被疯抢呢!

“诸位,我还要提醒一点,”老妇人又缓缓地开了腔,“心术不正之人妄图夺取配方,或者想把这首歌谣传扬出去,一定会遭到灭顶之灾。这类事情在好几次仪式上都发生过,我希望各位不要重蹈覆辙。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但各自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涂小姐有些犹豫了,这老妇人仿佛能看穿人心,而且她下的诅咒也实在太恶毒了。

就在这时,室内的灯光暗了下来,人群立刻鸦雀无声。在天花板四个角落的蓝光灯照射下,屋内蒙上了一层神秘幽幻的色彩,配合太祖奶奶那喑哑干燥的声音,活脱脱一部恐怖片正在上演。

太祖奶奶如拉锯一般地哼唱起了那首长生不老歌:

药理通达人情薄,

醒在今生醉往何,

劝君莫赖人生短,

乾坤之中都为客。

绿野仙草最相宜,

山泉酿制有好酒,

囫囵听得长生歌,

活到明朝便过头。

涂小姐还没反应过来,歌谣已经唱完了。周遭的人们都拼命动着嘴唇,默诵歌谣内容。六名选手更是飞快地用毛笔在宣纸上草书着。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万般困惑的表情,显然无人领会歌谣中的真意。太祖奶奶眯起了眼睛打盹儿,一点儿也不着急谁能破解这首不老歌谣。

涂小姐焦急地看着厅中央的六人,他们有的托着额头冥思苦想,有的在纸上写写画画,还有的对着桌上的物品逐一研究——因为最终的答案需要通过操作桌上的物品体现出来,所以有人采用乱翻物品的侥幸策略。再看朱先生,他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抄录下来的歌谣,好像陷入了某个无法自拔的泥沼。

突然,坐在前排正中间位置的二虎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喊。那是一种像吃了闷棍一般的叫声,从音调的起伏中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二虎猛然向一侧翻倒,呼吸急促,口吐污秽,双腿抽搐,胳膊胡乱扑腾。

“二虎!”美凤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试图为他解开衣领透气。其他五名选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到了,怔怔不知所措。

杜家的家长杜仲齐这时才露面,他快步走到二虎身边,想将二虎从美凤怀里搀扶起来。然而,二虎似乎正经受着异常的痛苦,全身痉挛,杜仲齐根本无法扶动他的身体。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这样痛苦?”美凤冲杜仲齐咆哮道。

“快,帮我把他放平。谁去拿块儿木板过来!”杜仲齐并不理会美凤的责问,“是不是羊角风发作了?让他咬住木板,免得咬伤舌头。”

美凤这才听从了杜仲齐的话,一起对二虎进行急救处理。

“丽娜,快去请医生!”杜仲齐又发号施令道,“其他人都不许离开这里!”

杜家的家长在危急关头表现出了超于常人的应变能力。

可是,医生还没有到,二虎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气。

“不要!二虎,你不能死啊!”美凤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扑倒在二虎身上。杜仲齐和其他选手都围了上来,对于眼前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这时,现场的民警走了过来,查看二虎的情况。只见他面色发黑,嘴角有血渍,表情痛苦,已经没有了鼻息和脉搏。

“快送去镇上的医院吧!”为首的张警员说道,“他死得太离奇了,需要解剖。”

“不行,二虎不能离开。”突然,太祖奶奶像醒过来似的呓语了一句,“你们别忘了,仪式还没有结束,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里。况且,二虎之所以会暴毙,完全是他心术不正,错误地领会了不老歌的含义。”

“疯婆子,你们杜家人都疯了吗?”美凤怒目圆睁,仿佛要把对方撕裂一般,“都闹出人命了,你们还惦记什么仪式!一定是你们害死二虎的,一定是你们……”

太祖奶奶并没有因为美凤的不敬而发怒,只是不露声色地说:“这位姑娘,你稍安勿躁。你别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参加的是什么仪式。我杜家既然敢举办这个大会,就敢承担一切责任。如今二虎虽然丧命,但你心若虔诚,我自有令他复生之法。”

这话如一颗投入平静湖心的石子,再次激起众人的惊呼,连民警都变得不敢造次。是的,眼前不是普通的集会,那个老妇人也不是普通的女人,他们在召唤的是长生不老的药方。只要死亡不超过一天,长生不老药就能令人起死回生!

涂小姐禁不住咽了下唾沫,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究竟有没有人能悟出长生不老的药方?究竟二虎能不能在一天之内复活?这些问题如毛球一般占满了她的大脑,令她亢奋起来。

这时,杜仲齐开始张罗人把二虎的尸体抬到里屋去,并宣布仪式继续进行。

涂小姐的推理

“等一下!不能就这样把尸体抬走……”朱先生那谦逊而富有特色的嗓音在一片慌乱的室内响起,“这也许是个诡计!”

说完,朱先生拦住正抬尸体的人,让他们把二虎放下来。美凤的眼睛瞪得如羚羊一般大,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激动地抓住朱先生说:“阿宝,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杜家的人在搞鬼吗?”

涂小姐直愣愣地盯着朱先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像醍醐灌顶般地尖叫了一声:“啊!我也差点儿被他们蒙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药,二虎肯定没有真死!”

说完这话,涂小姐“吃吃”笑了。糊涂,真是糊涂啊!差点儿被他们这点小小的心理诡计唬住了。让二虎假装死去,然后再上演一出复活的好戏,这样大家不就都相信神药的威力了吗?虽然是十分低劣的手段,可是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下,差点儿就蒙混过关了。太祖奶奶简直可以拿最佳女主角奖!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虎应该没有死。”朱先生赞同了涂小姐的观点,并开始检查二虎的尸体。张警员和另外两名小警察听了他们的话,也半信半疑地重新检查起尸体来。

朱先生抓起二虎的胳膊,往胳肢窝里面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涂小姐看见他脸上充满了失望和疑惑。

张警员捧着二虎的头部说:“面色发紫,舌苔上面有黑色的黏着物,尸体冰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了朱先生。

涂小姐站在白绳外面干着急,她知道朱先生在寻找什么。让人的脉搏暂时停止的简单方法就是在胳肢窝下夹一个球体压迫动脉,阻止脉搏向末梢传递,摸起来就像脉搏停止了一样。这曾经在卢克杰梅的欺诈魔术中表演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某篇小说中也采用过类似的手法。但是,朱先生似乎没有找到这样的球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位小兄弟,你说二虎是假死,可是他的心跳和呼吸确实都已经停止了。”张警员进一步问道,“而且他的死状很像是中毒,我实在不相信他还有生还的可能。”

朱先生用手扶着头,显得有些迷乱,“为什么没有呢?不可能啊!”

美凤眼巴巴地望着朱先生,又转过头去看二虎,口中喃喃地叫着:“二虎,二虎……你醒醒!”

如果不是用球体压迫动脉假死的话,杜家要如何让一个已死的人复活呢?涂小姐在自己“渊博”的知识海洋中,搜索着可能看过的信息。“我明白了!”她突然石破天惊般叫了出来,“这一切已经被我看穿了!”

说着她自信满满地走进白绳围住的中心区域,扫视了四周一圈,说:“诸位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山村,恐怕没有读过太多的小说,莎士比亚的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

众人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莽撞姑娘,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切是不是杜家在故意演戏?涂小姐见自己的发言不被重视,十分受挫,皱着眉头叫道:“你们别吵,听我把话说完!在《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戏剧中,有一种药能够让人的脉搏暂时停止跳动,看起来就跟真的死了一样,等经过二十四小时后,人又会苏醒过来。”

“哈哈哈,真精彩!小姑娘,你不会想说二虎是喝了那样的毒药吧?”杜家的长子杜穆在一旁拍手笑道,“太祖奶奶,咱们家除了长生不老药,还有能让人假死的药吗?”

“是呀,这世上能有那样的药吗?”底下的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太祖奶奶皱巴巴的嘴唇紧闭着,并没有为这句笑话感到愉快。

涂小姐不服气地说:“既然你们能做出长生不老药,那肯定也能做出类似于朱丽叶喝的那种药了。而且,说不定所谓长生不老药正是让人假死的药呢,起死回生的奥秘可能不在于让死人活过来,而在于让活人假装死去啊!刚才太祖奶奶已经开金口说要让二虎起死回生了,我相信要不了几个小时,二虎又会在我们面前活蹦乱跳的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相信我家有长生不老药的了?”杜穆讥讽地笑道。

涂小姐被挤对得直跺脚,两眼巴巴地望向朱先生,希望能获得一些支持。

可是朱先生对此却不置可否,反而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二虎确实已经死亡,死因应该是中毒。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害他。”

“杀害他?难道你是说有人下毒吗?”杜仲齐上前一步说,“这绝对不可能,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见他突然暴毙的。”

朱先生抓起二虎桌上的盘子和茶杯,对张警员说:“请检查一下,这点心和茶水里面是否有毒。”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这里所有的人都应该搜身,看是否藏有毒物。”

“开什么玩笑,我们离那么老远,怎么下得了毒啊?”有人不满地叫道。

“就是,就是,那些离得近的选手还值得搜一搜,我们就算了吧。”也有人附和道。

现场开始变得嘈杂,杜家的人也控制不住场面了,只得交由警方全权处理,将尸体运到镇上的医院进行验尸。太祖奶奶在杜丽娜的搀扶下回里屋去了。但是,在她临走的一瞥中,涂小姐猛然看到埋藏于她眼底的一股恨意。

“喂、喂,你刚才怎么不支持我的推理啊?”涂小姐拉住朱先生的衣角,讨债似的瞪着他。

此时,她正跟朱先生一起往美凤家走去。美凤因为要跟着警方料理二虎的后事,就让他们先回家休息。

朱先生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随即又飘向远方,说道:“关于人能起死回生的传说,在世界各地都有流传。”

“其中一个关于死人复活的著名说法来自海地。那儿有一个教派叫作‘巫毒教’,也有翻译成‘伏都教’的,据说他们的术士能够制造‘还魂尸’,先对某个指定的活人施以毒咒使其死亡,再对其尸体施以还魂术使之复活,将其变成无知觉、无意识而能干活,任由主人随意奴役和支配的‘活死人’。人类学家梅特罗在他的专著《海地的巫毒教》中描写过还魂尸,说他们全身冰凉,能行动,能吃东西,能听从主人对他的指令,但却没有记忆力,也不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

“哈!那他们是怎么做出这种还魂尸来的呢?”涂小姐眼底闪过一丝亮光。

“这种巫术成为巫毒教统治的手段,人们至今也没完全弄清楚其中的奥秘。有人认为受害人被诅咒之后,精神上遭受毁灭性的摧残而陷入一种似死非死的状态,后来又被巫师们控制而成为‘行尸走肉’——也就是一种高超的心理暗示技术。不过哈佛大学的植物学家们经过长期的研究,还花钱买来还魂术中使用的还魂药粉,分析发现其中含有河豚素或蟾蜍毒素,这些药粉能够影响人的心脏或神经系统,造成假死状态。但到目前为止,对于巫师们如何使被害者还魂并继续控制他们,却依然是一个谜。”朱先生摊了摊手。

“杜家一定有这种还魂药粉,”涂小姐激动地猛击自己的手掌,“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当场就能揭穿他们的阴谋啊!”

朱先生面露难色,摇头道:“一方面,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杜家有这种还魂药粉;另一方面,也是最关键的原因——二虎并不是假死,他确确实实是死了!”

涂小姐的眼光几乎可以杀死人,她狠狠地瞪了朱先生一眼,说:“是不是假死,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朱先生腼腆地挠了挠头,说:“一般人都是通过呼吸和心跳的停止来判断人是否死亡的,但是在心跳和呼吸极其微弱的情况下,普通人是分辨不出来的。所以,有‘活死人’传说的地区多半是不开化,封闭落后的村落。但对于经过一定医学训练的人来说,就不容易被这一点迷惑了。我刚才仔细查看过,还对他做了一些反射检查,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亡了。”

涂小姐张着嘴,心里颇不服气,但还是把那句“你又不是正规医生”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起死回生

“毒物是乌头,生长于北半球温带地区,可通过食用或皮肤吸收,中毒症状为灼热、刺痛、恶心、呕吐、呼吸困难、血压降低、体温急剧下降、心脏麻痹死亡,但中毒者始终保持清醒。中毒后会立刻发作,死亡通常在之后十分钟到数小时之间。”

“在死者周围的五名选手身上均没有发现毒物,现场的杯子和点心里面也没有毒……”涂小姐放下手中的案卷,朝天叹了口气。她和朱先生正坐在美凤家的床榻上,研读着张警员捎来的资料。

“结果他们只搜查了五名选手,是吗?杜家的其他人都没有被搜查?”朱先生抬头问道。

“嗯,好像民怨挺重的,大家都说自己不曾靠近过二虎,凭什么被怀疑。”涂小姐吐了吐舌头,“所以,警方也不好办……”

“其他选手桌上的点心和茶水呢?”朱先生又问,“可能被人调过包。”

涂小姐丧气地摇摇头,说:“这个警方倒是留意到了,都进行过检查,但是都没有验到毒……不知道那毒是怎么进入二虎体内的。”

朱先生再次低下头去,说:“凶手一定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方法对二虎下了毒。”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二虎呢?”涂小姐愤愤不平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难道真的是杜家为了验证他们的长生不死药而毒死二虎?这种动机好荒唐呀!你说,咱们会不会把这一切都给搅乱了……”涂小姐开始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疑惑。朱先生挠了挠自己的头,不置可否。

“当时,那间屋子可以说是一个密室,所有的人都没有离开现场。而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案呢?他又是如何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顺利对二虎下毒的呢?”他抓起涂小姐放在床榻上的案卷,再次研读起来。

“中毒者始终保持清醒?”朱先生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在二虎毒发到死亡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清楚自己的状况?那么,为什么他一言不发呢?难道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就算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一般人死之前不是都会说‘我是被人害死的’‘要替我报仇’之类的吗?”涂小姐想象着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说道。

“也正因为那样,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中毒,硬是错过了抢救他的时机……”朱先生扼腕道。

“这么说起来,杜仲齐很可疑啊!他当时一本正经地采用对付癫痫的急救措施,说不定是想拖延时间呢。”涂小姐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又一次看穿了诡计,“我明白了,这还是一出杜家人合力上演的好戏,为的就是让人们相信那个长生不老药!”

“可是,二虎确实死亡了,他们要如何让他起死回生呢?”朱先生呆呆地望着她。

这时,美凤从外面回来了。她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还在抹着眼角的泪珠。

“姐姐,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姐夫……”朱先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脸上都是小学生低头认错的神情。

美凤那黑红的脸蛋像被刀刻满了伤痛,每抽泣一下就多一道皱褶,“不怪你,我早就预感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在二虎身上。”说着,她又忍不住号啕起来。涂小姐忙不迭地拍她的脊背安抚。

“大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找出害死二虎的凶手的。”涂小姐似乎觉得这样的表决心多少能缓解对方的痛苦。

美凤泪眼婆娑地看了她一眼,对这番莫名其妙的表白并不理会,径直对朱先生说:“阿宝,我现在真希望杜家的长生不老药是真的,如果可以让二虎活过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涂小姐心想,女人真是软弱的生物。说到底这个二虎有什么好,为了继承长生不老药就要娶别的女人,值得为他如此痴情吗?可是,这话在她喉咙口转了两圈,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美凤,美凤……”突然,窗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美凤像是着了魔一样,“噌”地从床上蹿起,打开窗户大声回应道:“二虎,是你吗?二虎,回答我,快回答我!”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涂小姐差点儿吓晕过去,现实好像变得有些恍惚。真是太离谱了,窗外这个声音听起来确实很像二虎。

这时,窗外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巫师袍子一般的大衣,透过屋里面的灯光能够隐约看到一张男人的脸。

“二虎!真的是你……”美凤的声音像失去控制的汽笛,直冲云霄。

涂小姐虽然只见过二虎一次,但仍觉得黑暗中的那张脸几乎和他一模一样。此时朱先生也傻了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的这个男人。

“二虎……你活过来了,你真的活过来了。”美凤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她伸出手去捧住二虎的脸。“是他们让你活过来的吗?太好了!”

“美凤,让你受苦了。”二虎无比温柔地说。

涂小姐完全蒙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她想起杜丽娜说过:“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科学所解释的。”

身边的朱先生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幅“破镜重圆”的画面,拳头渐渐攥紧。

“美凤,听我说,太祖奶奶救了我,为了报答她我要去替她做一件事。你要等我回来,听到了吗?”二虎离开美凤的手掌,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美凤使劲儿伸着胳膊,焦灼地问。

“去新疆,办完事就回来。”二虎说着转过身,他的大衣在风中飘来荡去,“时间不多了,我要马上出发。记住,等着我!”

美凤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怔怔地看着二虎离去的背影。

“姐,拉住他啊!”朱先生突然叫道,“不能让他走了!”

可是,二虎像一阵烟似的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那不可能是二虎,绝对不可能!”朱先生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你确定看清楚了吗?天那么黑,有可能是其他人啊!”

美凤还沉浸在二虎复活的亢奋之中,对这番扫兴的话嗤之以鼻道:“你认为我会把自己的未婚夫认错吗?”

“我看着确实是二虎,没错……”涂小姐在一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朱先生愤怒地瞪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涂小姐在火上浇油。

“二虎明明已经死了,这世上既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也没有让人假死的药!他的尸体好端端地摆在镇上医院的太平间,我现在就打电话去确认,你们马上就会知道这是个骗局!”

涂小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冷静的朱先生,他像是被人扔到了烧红的铁板上面,急得哇哇直叫。只见他拨通医院的电话,吼道:“请马上去看一下,二虎的尸体到底在不在!”

对方没有怠慢,不到三分钟便给了回复。

“什么?不见了……”朱先生伸直了脖子,所有的情绪都冲到了头顶。突然,他全身放松下来,脸上的红晕开始褪去,声音也不那么剑拔弩张了。他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好的!那谢谢你了。麻烦通知派出所的张警员。好的,再见!”

涂小姐和美凤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怕他这是崩溃前的平静。可是,朱先生轻轻地坐到床边,舒了口气说:“姐姐,二虎的尸体确实不见了。据说,晚上的时候杜仲齐带人去过太平间,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进去过。”

“这么说,有可能是杜家人偷走了尸体?”涂小姐的反应无人能及。

朱先生微微一笑,说:“目前还不能作出这样的论断,但是……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他神秘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女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毅。

涂小姐的再次推理

第二天,涂小姐醒得特别早。她依稀记得在梦中她破译了那首令人费解的不老歌,取得了长生不老药的配方。正当她站到一个高台上,接受万民高呼朝拜的时候,腹中突然一阵剧痛,把她从云端拉回现实。她痛苦地从床上起来,抱怨着昨晚朱先生请她吃的烤鸡翅不干净。

昨天,她经历了人生中最诡异的一幕,亲眼目睹了一个死人的复活。在神秘仪式上离奇死亡的二虎,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振振有词地说杜家让他复活了。涂小姐到现在还难以置信。不论杜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不论他们有何等高超的本领,只要他们是普通的人类,就不可能让已经死亡的机体重新恢复活力。虽然科学界报道过一些濒死体验者的经历,有人认为自己死了却又活过来,但现实中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被确认死亡之后再度复活的。难道杜家真的拥有超自然的力量不成吗?——涂小姐对于这个结论非常不满。

还有一件事让涂小姐很在意。昨天朱先生在听说杜仲齐去过太平间后就摆出洞悉一切的神情,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情报?朱先生虽然看起来又土又呆,可是偶尔又会吐出几句惊人之言,让人刮目相看。涂小姐决心一定要弄清楚朱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朱先生正好从她窗前经过,似乎在自家闲庭信步。她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开门见山道:“嘿,昨天二虎那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朱先生抬眼看她,温和地回答说:“没有什么,我只是认为二虎并没有复活,杜家人偷走了尸体。”

涂小姐越发糊涂,说:“就算杜家人偷走了二虎的尸体,也不能表明昨晚我们看见的不是二虎啊!反而可以说,杜家人为了救二虎,所以把他偷了出来。或者说,杜仲齐给二虎吃了长生不老药之后,二虎自己逃出来了呀!”

朱先生兀自笑着,“你想想,二虎为什么要逃走呢?为什么二虎要对美凤姐说去新疆办事了呢?”

涂小姐歪着脑袋,不解地说:“他不是说为了报答太祖奶奶的救命之恩吗?”

朱先生望着天,说:“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解读,也可以说是为了让二虎这个人活着消失。”

“活着消失?”涂小姐重复了一句。

“嗯!”朱先生点点头说,“对于杜家来说,之前已经夸下海口说能让二虎复活,所以一定要让‘二虎’活着出现在我们面前才行;另外,二虎不可能真正复活,所以就让他去新疆办事,永远地从我们视线中消失掉。这样既保全了面子又不会被戳穿。”

“从道理上,这样确实说得通。可是昨晚出现的那个人真的很像二虎啊,难道这世界上还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吗?”

“天那么黑,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吗?”朱先生反问道,“会不会是心理作用呢?”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色麻布外套的年轻男子匆匆从他们身边跑过,又突然回头冲他们喊道:“喂,你们不去杜家吗?听说昨晚二虎复活了,杜家现在正要重新启动长生不老药的传授仪式呢!”

涂小姐这才看清楚这个年轻人正是昨天六名参赛选手之一,他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无疑又让朱先生的推理落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杜家的待客厅再一次围满了人,大家都盯着电视机屏幕,屏住了呼吸。电视画面里拍到的正是杜家的待客厅,一个穿黑袍的男人背对观众站着,涂小姐认出来那正是昨天晚上‘二虎’穿的衣服。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让人们看到他的半张脸,在场的众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呼——那就是二虎本人,千真万确!男子很快转过头去,低头看着身后的电视机,当时正开始播放新闻联播,播音员发出亲切的声音:“观众朋友晚上好。今天是2008年8月15日,农历七月十五……”

天啊!涂小姐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二虎’昨晚7点钟在杜家看新闻联播,一刻钟后出现在美凤家的窗前,这一切在时间上完全吻合,他真的复活了!

“哦,哦……二虎……”美凤在人群中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时,杜家的太祖奶奶又出现了,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更加苍老,她说道:“诸位,昨天二虎在我们家完成了复生,并且领悟到了长生不老药的奥妙。所以我连夜差遣他去新疆采购制药的材料,为了向你们证明他还活着,特地拍摄了这段短片作为凭据。”

“他领悟了?”众人窃窃私语,既有对二虎复活的狐疑又有对他得道升仙的嫉妒。

涂小姐也相当吃惊,内心不自觉地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羡慕,如果领悟的人是她该有多好,像梦中出现的那样……主编说,让她捎几瓶长生不死药回去——如果能够获得更详细的关于长生之药的秘密,也许以后就不用再看那个胖子的脸色了。她偷偷拿出朱先生抄给她的不老歌,反复琢磨着字里行间的含义。

“张警官,这个案子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朱先生偷偷问派出所的张警员道。

张警员无奈地叹气道:“如果二虎真的复活了,就没有必要再查了。唉,杜家在村里的威望给我们的压力也很大啊!”

“二虎的尸体也不再找了吗?”

“二虎的尸体?他不是活了吗?又去了新疆……怎么找啊!”张警员一脸为难,“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测就发函让新疆警方帮忙调查吧?你看,我们就是一个小派出所……”

朱先生有点儿失落地低下头,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似的:“二虎的尸体一定还在村寨里面。他们掩饰得越多,漏洞就越多。这出新闻联播的闹剧反而泄露出了他们的诡计。”

这话被涂小姐听到了,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叫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下毒杀害二虎的手法了,也知道他们搞出这些邪性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让躬着腰的张警官猛地直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意思?二虎到底是怎么死的?”

涂小姐迷人地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歌谣,说:“一切秘密都在这首长生歌谣里。与其说这是一首不老歌,不如说是一首杀人于无形的歌……”

朱先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张警官拿过那页抄了歌谣的纸,反复打量,却没有得到任何启示。他又是怀疑又是好奇地问道:“这首歌到底说了些什么啊?为什么还能用来杀人?”

涂小姐感到属于自己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她拿过那页纸,一步踏上了杜家太祖奶奶坐着的台子,说:“各位,关于二虎被杀的这个案子,我已经全部看穿了。归根结底,这都是杜家人设下的圈套,下面就由我来向你们展示这首所谓的不老歌谣的杀人魔法。”

“怎么又是这个女的?!”

“现在的年轻女孩,想出风头都想疯了……”

令涂小姐始料不及的是,底下的人并没有对她这番高谈阔论抱以支持,反而涌上来一片讽刺挖苦之声。“人民大众的信任度真是有限,出了一次错就不给人机会了……”“小兔子”嘟着嘴,尴尬地站在台上。

“大家安静一下,不妨听听她怎么讲!”朱先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像一支强心剂让人群渐渐稳定下来。

朱先生偶尔还是挺可靠的,涂小姐这样想着,感激地点点头说:“这件案子的背后是一桩极大的阴谋,而所有这一切阴谋都是围绕着杜家在这个村寨当中的威望展开的。我先把这复杂的动机撇开不谈,单说二虎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中毒死于非命的。”

“不是说是因为他不敬重神明,心术不正吗?”下面有人叫道。

“错了,难道光心术不正就能使人中毒死亡吗?”涂小姐得意地反问道。

“这有什么不能的,还有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的呢……”一个老婆婆喃喃地说道。

涂小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个村寨的封建迷信思想相当严重呢,怪不得杜家可以如此信口雌黄,迷惑百姓。“老奶奶,二虎绝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是人祸,你知道吗?”

“可是,当时他们六个人坐在里面,其他人都无法靠近,怎么下毒?谁下的毒?”一个看起来比较有学问的年轻人说道。

“呵呵,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涂小姐终于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你们先听我念念这首不老歌,看看这里面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杀人魔法。”

于是,涂小姐再次宣读了太祖奶奶公布过的不老歌。

“药理通达人情薄,醒在今生醉往何,劝君莫赖人生短,乾坤之中都为客。绿野仙草最相宜,山泉酿制有好酒,囫囵听得长生歌,活到明朝便过头。”

听完,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突然说道:“我知道了,他们把毒下在桌上那盆植物的叶片和茶杯里的液体中了。只有当同时吃仙草喝山泉,才能中毒。所以,茶杯里面本身没有验出任何毒药。”

男孩的母亲生气地拍了拍他的头,叫他不要胡说八道。

张警官站出来纠正说:“不对,那个茶杯里面只是普通的水,没有任何其他的成分。你纯粹是侦探小说看多了。”

涂小姐笑道:“小弟弟很聪明,大部分人看到这首歌谣,都会认为‘绿野仙草最相宜,山泉酿制有好酒’这两句是药方的关键,因为只有这两句提到了可能跟药物有关的材料,所以会往这方面想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个面貌粗陋的大叔吼道,“点心和茶水都没有毒,也没人有机会下毒,这不是上天惩罚又是什么?”

涂小姐被骂得两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其,其实这首歌谣……它得竖……竖过来看。”她激动地找了张白纸,写下这样的一幅字。

“横过来看也一样的。”朱先生有些尴尬地在底下轻声说。

“大家从‘药’字开始向左下角读,能够读出什么呢?”涂小姐大声问道。

“药……在……莫……中……”众人齐刷刷地念了出来。

“没错,药在墨中!”涂小姐兴奋地说,“就是这四个字,断送了二虎的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跟不上涂小姐的思路。张警官上前一步,端详着涂小姐的那几个字,冒出来一句:“是说毒药藏在墨汁里吗?”

涂小姐使劲儿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毒药。警官,你还记得当时二虎的舌苔呈黑色吗?那正是他舔了毛笔上的墨汁留下的痕迹……”

“他舔墨汁干吗?”张警官没好气地问,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了,“难道说……那个墨汁就是长生不老药?”

涂小姐满意地点点头说:“这首歌谣就是暗示长生之药藏在墨汁当中,而太祖奶奶又让选手通过动作来表明他们所领悟的意义,所以二虎便舔了毛笔上的墨,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那个墨汁里其实有毒!”张警官不可思议地惊叫道,“杜家人事先在墨汁里下毒,然后用这种方式让受害者自己服下毒药。”

“嗯!乌头这种毒药在服下的时候,中毒者是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的,但是二虎却一句话都没说,这是因为他错误地认为那是吃了长生不死药之后的正常反应。所以,杜家的这招暗示杀人实在阴狠至极啊!”涂小姐和张警官两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

“等一下,照你们这么说……这个案件是无差别杀人喽?”穿白色外套的那名选手发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六人中的任何一人领悟了这首歌的奥秘,都有可能中毒身亡。杜家为什么要设下如此可怕的局,杀死我们这几个参赛的选手呢?”

“你说到重点了!”涂小姐高兴地回答道,“这个案件背后隐藏着杜家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他们希望借由这个仪式重新确立杜家在村寨中独一无二的地位。随着社会的开放和价值观的转变,杜家的才学已经越来越不受到人们的重视了,长子杜穆在村长竞选中也败下阵来,所以他们要通过这一出‘起死回生’的戏,来重新确立他们的崇高地位。我想他们的计策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在仪式上诱使一个人死亡,然后再用他们的密术使之复活,这样你们自然就心服口服,对他们家族奉若神明了。”

“密术?也就是说杜家真有长生不老之药了?”白衣服的选手说道,“既然如此,他们就没有必要设这样一个诱人致死的圈套啊,直接把人砍死再喂他药丸,不就能证明药效了吗?”

“啊?这个……我想可能是……”“兔小姐”像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手足无措起来,“啊!一定是因为那个乌头,那个毒药本身就是一种能够让人假死的药品,让人服下死亡之后再给他解毒,就能让死人复活了。这个手法大家可以参考发生在海地的巫毒教……”

“哈哈,太好笑了!”杜家的长子杜穆走上前来,“小姑娘,说到底你还是很相信我们家族的力量啊!”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涂小姐着急地喊了起来。

可是,没人再听她的话了,大厅里再一次喧闹起来。人们显然对于这个没有根据的“假死药物”毫无兴趣,涂小姐的推理再次陷入困境。

暗藏的杀机

“杜先生,到了现在这一步,希望您能配合我们,说出真相。”朱先生认真地望着杜仲齐,说出了这样几个字。

在涂小姐的推理遭受重创之后,朱先生让张警官把杜家的人以及几位选手一起请到了杜家的里屋。“小兔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美凤在一旁安慰着。

“阿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根本不知道不老歌可以被理解成那个意思,而且我们也没有在墨汁里下毒。不信,可以让张警官去检验那些墨,它们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暗中更换过墨汁,这哪还说得清?”涂小姐嘟囔了一句。

朱先生尴尬地一笑,说:“我没有想过你们会在墨中下毒,但是涂小姐所说的动机恐怕还是八九不离十吧?”

杜仲齐一时语塞,最终长叹一口气道:“唉,纸终究包不住火。确实如你们所说,我们家举办这次大赛别有居心。传授长生不死秘方为假,重新确立杜家的威望才是真正的目的。”

涂小姐听到这里不禁莞尔,深感欣慰。

“所以,你们让二虎在仪式上装作突然中邪的样子,然后由您将压迫动脉的小球送入二虎的胳肢窝内,是吗?”朱先生说。

“你怎么知道的?”杜仲齐吃惊地反问。

“很简单啊,所有参赛选手包括观摩者都需要被搜身,不可能带那样的东西进来。即便二虎和你们串通,还有民警在一旁呢,而且那样的球状物体也不好藏在身上。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假装发羊角风的时候,您以救治者的身份将小球交给他。这样,他就可以通过屏息和压迫动脉的方法做出假死的状态。这是个很简单的计策,可是,真正实施的过程中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是啊,二虎本来应该是装死的,可谁知,他竟然真的死掉了。”杜仲齐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一看局面无法控制,只得赶紧把木球收起来,以免民警检查的时候发现。当时太祖奶奶并不知道发生了变故,以为一切按计划进行,所以就说能使二虎起死回生,这使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太祖奶奶在一旁低下了头,似乎默认了这一切。

“可是这么一来,二虎是怎么被人下毒的呢?难道不是因为那首歌谣?”涂小姐越听越糊涂。

朱先生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对杜仲齐说道:“杜先生,你们在让二虎替你们演戏的时候,有没有许诺给他什么好处呢?”

“那家伙不要钱……”杜穆在背后冷冷地说道,“他要的是我妹妹的人!”

“啊?!”杜丽娜似乎一直被蒙在鼓里,惊得叫出了声,“他想怎么样?”

“他要走了仪式的考题!”杜仲齐说道。

“也就是说,他打算通过答出题目来获取入赘杜家的资格?”涂小姐寻思道,“那么,你们那道题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杜仲齐两眼望向太祖奶奶,对方轻微地摇了摇头,“实在对不起,这件事无可奉告!”

“你们不要扯开话题,还没说是谁对二虎下毒的呢!”张警官在一边不满地嚷道,“是不是坐在他周围的这五名选手中的某人做了什么手脚?”

沉默了许久的朱先生终于再度开腔道:“不,选手在大家的视线之下,是无法对二虎下毒的;而且他们进场的时候检查十分严格,怎么能带毒进去呢?真正在二虎身边,有机会下毒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杜仲齐和张警官异口同声地问道。

“难道说是……”涂小姐敏锐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她那并不美丽的脸上却有一双如黑夜中星星一般闪亮的眼睛。

“是的,美凤姐姐,对二虎下毒的人就是你吧?”朱先生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美凤眨了一下眼睛,脸上依然风平浪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美凤?她怎么会……她后来还……”杜仲齐觉得人生最大的峰回路转就在此刻铺展开来。

“是的,她后来还找到您,说如果不让二虎复活的话,警察一定会追究杜家的责任,到时候不仅杜家的颜面无存,太祖奶奶和您都得承担刑事责任。所以,她提出协助你们让二虎‘复活’的计划。”朱先生盯着美凤那张不动声色的脸说道。

“什么计划?他们如何让死者复活?”张警官问道。

“二虎不是真的复活了,对吧?”涂小姐认真地思索道,“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骗局!我们昨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一个跟二虎长得很像的人?”

听到涂小姐的话,美凤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感到很有趣。

“不是的,并没有跟二虎长得那么相似的人。”朱先生说道,“其实,昨晚我们看见的是一个‘活死人’……”

“什么活死人啊?你的意思是那确实是二虎,但是他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张警官觉得这件事情让人不寒而栗,“那是怎么做到的?”

“杜穆,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你吧?”朱先生抬眼看着杜穆说道,“钻进二虎身下的那件黑袍里面,抱着他的尸体行走,并发出二虎的声音。”

杜穆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招架之力地承认道:“是的,我跟爹爹把二虎的尸体从医院里面偷出来,然后在电视机前拍了转身的短片,再移动到美凤家窗前,让你们看到……”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了,为什么当时美凤姐一看见二虎就着急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那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尸体僵硬的面部表情,而在昏暗的条件下我们也无法辨认二虎脸上是否有血色。”朱先生转头对涂小姐说,“而杜穆把自己的声音装作二虎的声音,其实是个心理诡计。由于那么熟悉二虎的美凤都说那是二虎本人,再加上我们亲眼目睹了二虎的面孔,自然而然地就误以为声音也差不多了。算起来,那个时间尸僵已经达到顶峰,所以杜穆举着他转动应该很容易……你看,其实所有死人复活的把戏都很简单,这次应该算是……”

“奔尸!”涂小姐恶狠狠地吐出了两个字,转而愤怒地对美凤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二虎?你明明那么爱他,还特地找朱先生来帮忙,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吗?”

美凤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牙齿咬着嘴唇的样子和朱先生很像。“是的,所有一切都是我设计的。从二虎告诉我他要去参加杜家的竞选,让我发现他完全爱上了杜丽娜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要向这个辜负了我的前途、青春、人生一切意义的男人讨回这笔债!”

杜丽娜瞪着羚羊般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这张“风雨欲来”的女人的脸。杜仲齐在一旁沉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在为事情演变到这般地步而深深痛心。

“我好后悔,后悔自己有眼无珠爱上他,为了他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在这样一个小村落里默默地为他付出一切。可是,他回报我的方式竟然是在我们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撒手而去。”美凤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悲痛诉说着,“我好恨,好恨啊!可是这个蠢男人居然还乐呵呵地拿着杜家给他的题目来问我,没经我几句问话便把杜家让他装死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也会背叛他的……虽然我那么蠢地为他做这做那,但有一天我也会在他背后捅刀子……”

“可是,你是怎样把毒药带进杜家厅堂的呢?”涂小姐插嘴道,“难道你没有被检查吗?”

“除了那些比赛的选手,对其他人的检查都是很潦草的,我想姐姐是把毒药用保鲜膜包裹起来,含在嘴里带进去的吧。”朱先生解释道。

美凤突然发狂似的笑道:“你们相信吗?我跟这个蠢男人说,杜家考题的答案就是把墨汁吞下去,他居然相信了。所以当我冲上前去抱住他,对他说墨汁有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了我手里的‘解药’。哈哈!就是这么蠢的男人,却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

美凤说着,癫狂的笑声渐渐转变成一阵心酸的哽咽。

“姐姐,这一点也许你错了,”朱先生郑重地说道,“其实,二虎一直到死都深深信任着你。”

“什么?他信任我?”美凤扭曲的脸看起来尤为狰狞,“就算他信任我,也是因为他蠢,他是个没大脑的蠢人。”

朱先生摇了摇头,叹息道:“姐姐,你知道吗?乌头这种毒药,在毒性发作的时候,中毒者是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也就是说,二虎当时强忍着中毒的痛苦,没有吭一声。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他相信你啊,相信你不会害他,相信你给他的是真正的解药!姐姐,这是只有对至亲之人才会有的信任啊!”

朱先生的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溃了美凤的防线,她颓然瘫坐在地,直愣愣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突然,她像内脏被撕裂一般号哭起来,声音仿佛穿透整个灵魂,要把内心所有的污秽倾倒出来。

“到头来,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却无端端平添了一幕悲剧。”涂小姐趴在火车硬座车厢的小桌板上,嘟着嘴说,“我一来就有预感,只要有你朱先生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

朱先生似乎还没有从事件的打击中缓过来,歪着脑袋说:“真替美凤姐姐惋惜,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

“那倒是,这绝对是高智商犯罪!如果没有……”涂小姐想了想,改口说,“如果没有我们的到来,估计这边的民警也就当二虎复活去了新疆,过一阵他们再编个什么幌子说二虎在外地落脚之类就把村民们糊弄过去了。”

“姐姐把自己的人生安放在了错误的位置。”

“嗯,是啊。所以说找对象要门当户对嘛!”涂小姐斜眼瞧着朱先生说,“对了,那首不老歌到底有没有意义啊?纯粹拿来骗人的吗?”

朱先生憨厚地笑了起来:“那首歌写得很有道理啊,放下心理包袱,放下凡尘欲望,在绿野山涧嬉戏生活,这才是长生之道。即便药理通达又如何,在俗世之中我们都是过客,如果过分追求长生,那就是囫囵理解歌中之意了。”

涂小姐不信朱先生的这番理解,说:“怎么会这样直白呢?不可能只是一首教人养生的歌谣啊!杜家的太祖奶奶不是还活到191岁了吗?”

朱先生笑得更厉害了,说:“你可能没有听清太祖奶奶的话,她今年是91岁,不是191岁。只不过跟她同辈的人都去世了,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罢了。”

涂小姐脸上写满了“是这样吗”的问句,感到有点儿沮丧。

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个疑问:“对了,你是学医的吗?在哪个医院工作啊?”

“我?”朱先生不明就里地说,“我是医学院毕业的,不过现在在一所民办小学担任数学课的教师。”

“哦!”涂小姐再次被朱先生的奇怪行为撼倒,医生和小学教师好像差得有点儿远,“你是被医院开除的?”

“这个……”朱先生不禁笑了起来,“鲁迅说过,如果不先医治人的头脑,那么治再多病人都是无用的,所以,我才决心从拯救下一代的头脑开始做起。”

涂小姐双手托着下巴,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这个古怪的乡下朱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人哪!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想,这下回去稿子到底该怎样下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