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幕之宾
半个小时后,华民初到家了。
他径直到了钟瑶的书房,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支付保释金? ”
钟瑶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道:“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吗?”
华民初怒声质问道:“我是在问,为什么要支付保释金!”
钟瑶合上账本,抬头盯着他,淡然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那位满人朋友,不用担心。”
华民初看着钟瑶容忍、温柔的眼神,那塞在胸膛里的火渐小了,他躲开钟瑶的眼神,不自在地说道:“火不是我放的。你这钱一付,岂不是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钟瑶微微一笑,埋头翻开第二只帐本,小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放火,你那么怕火。好了,你赶紧去洗澡休息吧。看你一身,多脏啊。”
华民初拧着眉,仍不甘心:“一切总会水落石出,现在你把我保出来,我说什么都没人听了。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钟瑶平静地说道:“我不在乎什么真相,也不想让他们去查证你的清白,我信你肯定不会做这件事,这就够了,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好好的在我身边!”
华民初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钱是买不到真相的,我只想活得清清白白。姐,你不能事事都按你的意愿来办!”
“够了!”钟瑶脸色变了,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斥责道:“当年你父母为了维新变法付出性命,你现在为了这点小事儿去冒险去争执!你对的起他们吗? ”
她这一掌拍在镇纸的棱角上,力气又大,顿时一阵剧痛。
华民初看着她,还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嘴里说不下去了。
钟瑶站了半晌,握着拍痛的手缓缓坐下,神情恍惚地看向他:“小初,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绝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
华民初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想让我平平安安的,但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华民初说完转身要走。
钟瑶急声问道:“你去哪儿? ”
华民初叹口气,扭头看向她:“我给你去拿红花油……”
钟瑶痛白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水潋潋的眸子温柔地追随着华民初的背影。待看不到他了,红唇里逸出一声轻叹,扶着桌沿慢慢地坐了下去。
暗光笼在她精致的脸颊上,如水墨画就的眉眼无力地垂下,片刻的迷茫之后,她翻开了手中的帐本,指尖重新落在算盘上。
——
夜幕降临。
清吟别院外车流马龙,霓虹璀璨。两排士兵肃然排列在大门外的马路两侧,阻挡着看热闹的百姓们。
豪华小车陆续抵达清吟别院的门口,身着月白色长旗袍的商女看了一眼从车里下来的西装男子,站在门口唱礼:京华大学胡教授到。
男子推了一下眼镜,仰头看向清吟别院的门投,抬步走上台阶。锃亮的皮鞋上一点灰尘也不见着。
商女向他行了礼,继续唱礼:前朝文武双科状元王翰林到。
人群往前挤,都想看看这前朝双科状元的模样。
身着锦缎马褂的男子拄着文明棍慢步走了过来,四下向周围的人拱手示意。刚到台阶下,又有一辆车停下了,从里面伸出一条粗粗的黑裤管,紧接着是圆滚滚的身体。
商女看到这人,立刻高唱道:瑞丰银行谢行长到!
谢行长摸了摸油头,向双科状元抱了抱拳,众星簇拥着走进清吟别院。
突然,一句高喝声从人群后响了起来,“雷打不动的入幕之宾启鸣到!”
人群乱了会儿,只见启鸣托着鸟笼,大摇大摆地扒开挡在眼前的路人,走向清吟别院的大门。
门口的商女掩嘴偷笑:“你这捣乱的主顾终于从牢里出来了!”
启鸣笑嘻嘻地拉商女的袖角在鼻下轻嗅,“诸位姐姐别来无恙?”
商女拍开他的手,催促道:“要进去就快进去,别挡着后面的贵客。”
启鸣往四周瞧了一眼,傲气十足地喊道:“问你们,谁有这么大能耐逼着小爷走呀?”
商女突然秀眉轻蹙,弯腰行礼,脆声唱道:“京畿戍卫方司令到!”
启鸣楞了一下,飞快地看向黑色小车停下的方向,看清里面的人后,佯装镇定地咳嗽了一声,耸了耸肩悻悻的走入别院。
卫兵跑上前拉开车门,脚跟啪地顿了一下,齐齐向方极远行礼。
方远极一双锃亮的马靴踩过青石砖,啪嗒啪嗒地响声威严莫名。商女们弓着腰,一直等到方远极跨进门槛,这才抬起头,朝他望了过去。
清吟别院已经坐满了各路达官显贵,商女们身着雅致的盛装列队迎接着宾客。舞台上,四名商女们手抱琵琶,纤白十指在琴弦上灵巧拔动,漫妙的曲子在指尖下跃动流淌,让听者无不醉入这美妙的音律之中。
方远极走进来,阴鸷的眼神从前面那些锦衣客们的身上扫过,缓步走过人群,在第二排首座上落座。
商女奉上茶,他刚揭开茶碗盖,章三爷的声音从后座传来:“方司令,又见面了。”
方远极扭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章三爷:“是章三爷啊,真巧,上次您走的早,招呼可都没打一声。”
章三爷挪了挪椅子,靠近方远极谄媚的笑了一下,“方司令海涵,那日确实有事。”
方远极冷哼一声,抬头看向舞台上。
就在这时,听见场外商女的高唱道:栾督军到!
场内一片哗然,宾客起身看向门口,更有人热络地上前相应。
方远极飞快地放下茶杯,诧异地望向门口。没一会儿,栾督军果然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身后两队武装士兵列队来到大厅后方,贴墙站好。
章三爷立刻身后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今晚这盛事连栾督军都闻香而至了,不愧是天下花魁!”
方远极推开章三爷,一路快步到了栾督军面前,微弯着腰,低声说道:“督军竟也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戏了,我立刻叫人清场?”
栾督军摆了摆手,眼睛直往舞台上看:“看戏嘛,就是人多才热闹。都坐,大家都坐。”
方远极会意点了点头,在前面引路,带着栾督军往第一排走去。
栾督军揭下帽子,乐呵呵地说道:“这清吟别馆邀入幕之宾一事,我之前就有所耳闻,天下花魁藏于幕后不以真容示人可谓是吊足了我们这些男人的胃口。我倒是很好奇了,这入幕之宾怎么选。”
方远极刚要回话,章三抢上前一步,抱着拳笑眯眯地说道:“栾督军只需在花魁亮相后上台抢标,那督军必定就是入幕之宾了。”
栾督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兴趣,这位是……”
章三爷一揖到底,谄媚道:“京城闲散小商人,章羽,打扰督军了。”
栾督军抚了抚额头,打量他一番,笑道:“‘落笔经商’章三爷,有所耳闻,可不是什么小商人哟!”
章三爷又抱拳,诚惶诚恐地回道:“不胜惶恐,鄙人能有些经营也全仰仗督军对咱们京城的统领有方!”
方远极站在一边,已是一脸厌恶的模样,横了一眼章三爷,转身拉开第一排的椅子,请栾督军落座。
“坐,都坐。”栾督军朝众人挥了挥手,笑着坐下去。
章三爷看了一眼方远极,拱着拳,请方远极先选座。方远极瞥了他一眼,冷着脸在栾督军的右侧坐下。章三爷这才微弓着腰,堆着满脸的笑,坐到了栾督军的左边。
众人也纷纷落座,兴致勃勃地看向戏台上。
大幕将启。
戏台后方,商女们急匆匆地给华民初最后整理戏装。
华民初理平领子袖子,俊眉抬起,看向放在墙边的道具,“道具都确认过了吗?”
桃华拎着裙摆快步跑过去,手指在木剑、酒樽、地图一应道具上轻轻点过,轻快地说道:“都好了。”
华民初走过去,拿起小羊皮制成的道具地图掂了掂,看着戏台前方垂着的红色大幕,朗声道:“准备开始!”
一众商女从未演过这样的文明戏,未免有紧张,围在华民初身边,等着看他怎么入场。
华民初把小羊皮地图放下,拎起道具剑,大步走向戏台。
灯光逐渐暗下,台上幕布升起,报幕的商女走到台中间,向台下人行了个礼,脆声道:“话剧《荆轲刺秦》开演。”
台下响起了一阵小声议论——在金绣娘这地盘上,居然演的是话剧!
入口处又走来了两人,这是钟瑶和恒叔。
商女带着二人在前排坐下,让人奉上香茶。座次有讲究,花钱多地位高的才能坐在前面。钟家也是京中的大户。
钟瑶捧起茶,抬眸时,与台上的华民初眼神对了个正着。她静静地看了华民初一眼,长睫缓缓垂下,依然不动声色。
华民初扮演的是荆轲,他持剑站在台口,看到身穿一身淡蓝色西式小洋裙的钟瑶时心跳骤然加快,眼睛也是一亮。
“小华先生!”红袖见他站着不动,赶紧拍了拍他。
华民初回过神,重新摆了个更足的架势,迈开步子走到台中,缓缓转向钟瑶方向,站定亮相。
钟瑶在一片掌声中再度抬头,看着华民初的眼神有些惆怅。
在灯光的映衬下,华民初愈发地显得器宇轩昂!英挺的身姿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双眼。
“钟小姐,想不到你也会来。”坐在钟瑶身边的是胡教授,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钟瑶,笑呵呵地说道。
钟瑶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说道:“特地来看看文明戏,到底有何魅力。”
胡教授的视线回到戏台上,夸赞道:“这位演荆轲的小公子英俊挺拔,倒是不错。不知金绣娘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位小公子。”
钟瑶笑容浅了浅,头往另一边偏了偏,目不转睛地看向戏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