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幕之宾

舞台前。

华民初满头大汗地教商女们走路,看着这一个个妙曼摇摆的身子,他有些着急了。

“不是这样走的,我们排的是新戏,你们演的是大臣,是将军。你们要忘了自己是女子……”

华民初没说完,商女们又笑开了。

“忘了自己是女子,也没法子当自己是男人哪!”

“将军也有女将军吧,花木兰也是女子呀。”

华民初抚额,无奈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正常走路就走了,不要扭来扭去。”

“可我们这就是正常走路呀。”雪霏看了看大家,往前走了几步。

莲步轻移,步步生姿。她们平常确实就是这样走的!

华民初还从没想过,给她们排一出戏居然这么难!

“步子我们慢慢练,红袖该出来了。”他挥了挥手,决定先往下排。

大家往舞台另一侧看,红袖穿着高渐离的戏服,也是一摇一摆地出来了。

华民初更头疼了,自言自语道:“若高渐离见到有人这样演他,非气活不可。”

雪菲凑过来问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华民初被雪菲身上的香味儿熏得不自在,往前跨了一大步,抬起双手,示意红袖开始念台词。

红袖一记媚眼抛下来,拖长着软甜的嗓子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着男儿装,粘胡须,却扭摆腰肢,声音嗲得出水,终于把所有的商女都逗笑了。

红袖对排练本来挺认真,见大家都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场了。挥着袖子不肯再继续。

华民初握着书连连敲着额头,无奈地说道:“大家别笑啊!红袖姐姐,你台词念得不对,语气不能这么娇媚。男人,尤其是英雄人物,不这么说话。”

雪霏拍了拍华民初的肩膀,严肃地问道:“小先生,那英雄怎么说话?”

红袖也挥了挥袖子,一脸疑惑:“古今英雄那么多,我该学谁呢? ”

对呀,应该用谁给她们举例呢?

华民初楞了楞,走到一边,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商女们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围在他身后小声议论了起来。

桃华竖着手指,欢快地说道:“我知道了,关二爷,武松、黑旋风李逵都是武艺高强的英雄。红袖就学他们吧。”

华民初转身看向众女子,眉目间浸染着几分悲壮之色,他走到舞台前,仰头看着红袖身上的戏服,严肃地说道:“英雄不在武力,是种气节和责任。英雄要心忧天下,保护弱者。所以,你要拿出那种气度。”

红袖琢磨了片刻,粗着嗓音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这回像不像?”

原本大家都被华民初那番话给打动了,正在想像这种英雄的模样,结果红袖这么一念,都笑开了。

荇柔挥着手帕大叫道:“我看哪,像卖卤煮的赵大爷。”

红袖没辙了,嘟着嘴抱怨道:“到底是什么英雄嘛,我们从来不学这些。”

雪菲捶了捶腰,在一边坐了下来,叹息道:“我们一行,“风”学驭人,“雅”学守心,“颂”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哪有文明戏嘛!”

一行人正灰心时,大门口突然传来了躁动声。

“让开!”

“你们不能进去!”

众商女纷纷转过身,看向闯入之人。

来的是一队警察,推开拦在前面的商女,直接冲到了华民初的面前。

华民初心里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是警长,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华民初一眼,冷冷地质问道:“昨天晚上进入皇史宬的可是你?”

华民初眉头微拧,低声说道:“是我……”

他话音还未落,警长瞬间变脸,退了一步,指着他的鼻子怒斥:“抓起来。”

几名警察立刻扑过来,要摁住华民初。

荇柔一见急了,赶紧上前阻拦他们,“慢,这位长官,您可知这里是清吟别馆,兵马不进。”

警长扭头看向荇柔,眉间拧出一道深刻的川字,易阳怪气地嘲讽道:“小姐,现在是民国了,谁还认这个?我们是京师警察厅,奉命来抓皇史宬纵火嫌犯。无关人闪开,少管闲事。”

红袖见状,从舞台上跳了下来,伸开双臂拦到了华民初面前,大声说道:“华小先生是大先生请来排戏的,你在此抓人,我们当然要管。”

警长冷笑几声,手扶住了腰上的配枪,大喝道:“听好了,谁若阻挠办案,一并抓走!”

见他要掏枪,华民初直接来到警长面前,摁下了红袖的手,小声说道:“大家不要担心,我愿意去警局协助查案,弄清真相。其实,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放的火毁了善本千卷!红袖姐姐,你们继续排练,等我回来。”

众商女正不知所措,有人想上楼去找金绣娘,有人还想拦警察。此时门外又来人了,那日与华民初在门外遇上的启鸣摇着一把折扇,拎着一只鸟笼,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见到院中站着这么多人,启鸣啪地一下收了折扇,慢悠悠地叫了一声:“都给小爷慢着,为什么胡乱抓人?”

警长见他穿着锦衣,像个有钱的主,不耐烦嘟囔一句:“这是什么人?”

启鸣拎着的鸟笼里响起了欢快地叫声:“你大爷,你大爷。”

这是启鸣养的八哥!

众商女被八哥逗乐了,掩着唇偷笑。

警长气得指着启鸣鼻子骂道:“你他妈敢骂我?一并带走!”

启鸣蛮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角:“爷还正想要去呢,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抓住烧我爱新觉罗家史馆的案犯?”

警长被启鸣给气笑了,抖着手指指他:“你家史馆?还当自个儿是王爷贝勒呢?大清早亡了!带走!”

启鸣白了警长一眼,把鸟笼递给红袖,撩起袍子,对警长嚷道:“带什么走什么?小爷自己步子走的很健朗!小爷自己去!”

警长的脸色更加地难看,用力地挥了挥手,一群警察围过去,连摁带拖地把华民初和启鸣推向清吟别馆的门外。

红袖和荇柔对视了一眼,转身往楼上跑。

“快去找姐姐。”

“不必了,让他们去吧。”楼上传来了金绣娘的声音。

众商女抬头看,只见金绣娘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拉住了窗栓,慢悠悠地把窗户关上了。

——

监狱。

黑漆漆的铁栅栏把阴暗潮湿的房间分成了十多个小间,这时候大部分小间都空着,华民初和启鸣两个人被关在最里面的一个小间里。外面狭窄的过道上站着两个面色冷酷的狱警,不时朝关在牢里的犯人瞪上一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来的腥臭味,阴冷冷的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不停地往华民初的衣领里灌。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看向身边的启鸣。他们坐在一条长木板凳子上,两人手被铁链子锁在一起。

启鸣也扭过头看他,咧着嘴,大大咧咧地笑:“华少,您隔着栅栏看,其实这俩孙子才叫坐牢,因为咱俩过不了多久就出去了,他们可没谱儿,等于长期监禁,所以说,世上没多少人能看清自己真实处境,可怜啊!”

华民初觉得这人真有意思,明明这事和他没关系,偏要一头撞进来。

“可您老人家是不是吃饱撑得?上赶着来受罪。”他打趣道。

启鸣又咧嘴,叠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道:“哎,华少有所不知,我来就是给您撑腰。那皇史宬可是我们家的,我都证明您的清白,他们还敢胡来?”

华民初哭笑不得地点头:“好吧,心意我领了。对了,我说几个人,启爷可熟识?”

启鸣朝他抱拳,拖得铁链子哗啦啦地响。

“华少,您以后别这么称呼,就叫我启鸣。您说是哪几位?我听听看。”

华民初笑着说道:“多罗特·升允、爱新觉罗·溥伟、爱新觉罗·善耆。启爷可认得这二人?”

启鸣盯着他看了一眼,脑袋往他面前俯,满脸好奇地问道:“华少,打听这几位干吗?”

华民初说的这两名字,正是他在皇史宬的一本册子里见过的。但他不好明说,于是敷衍道:“也就是随口一问,想这些前朝重臣,现在都在干嘛?”

启鸣挥挥手,嘟囔:“遗老遗少,吃喝等死。还能干什么?”

华民初盯着启鸣笑:“是吗?”

启鸣回过神来,立刻大嚷起来:“别这么看我,我可有追求的人!清吟馆主金绣娘的入幕之宾,非我莫属!”

华民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您老人家真有追求,我先给您道喜了。”

启鸣往他身边挪了挪,神秘兮兮地说道:“华少,您可真别把这个当风月之事,入幕之宾都是头面人物,我以后要跟他们走动起来做大事。”

华民初也学着他抱拳,笑道:“好吧,祝您遂愿。”

启鸣晃着脚尖,一只手在腿上轻拍,哼起了小曲。这架势,仿佛不是来坐牢,是来会友的。

华民初觉得这人有趣,可能真的还把自己当成贝勒皇族,不把这些警察放在眼里吧。

“开门,把华民初放了。”

警长的声音传了进来。

华民初楞了一下,抬头看向走廊那头。

只见警长远远地站在一团暗光中,指挥狱警过来打开牢门,放他出去。

看守二人的狱警大步走了过来,打开牢门,解开他手上的铁锁。

“我可以走了?”华民初活动了一下手腕,疑惑地问道:“放火的人抓到了吗?”

“让你走就走,哪这么多话。”狱警不耐烦地说道。

启鸣乐不可吱地跳起来,也跟着华民初出去:“看我说吧,谁敢留我们在这儿?”

不料狱警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推到墙边,嘲笑道:“可没让你出去,好好坐着吧。”

启鸣楞住了,“难道是让他去过堂?你们可不许用刑啊!敢屈打成招,小爷可不放过你们。”

“你闭嘴吧。”狱警抬手就往他头顶盖了一巴掌,把铁链的另一头也锁到了他的手上。

华民初走到牢门外,转身看向警长:“这是过堂?”

警长侧过身,沉着脸色说道:“放你走。”

华民初不解地问道:“那就是抓到真凶了?”

警长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抓谁去?前脚抓,后脚就有人拿钱取保,赶紧走吧。”

启鸣又往外冲:“喂,我呢?我!”

警长瞪了他一眼,怒斥道:“没你的事,阻挠执法,继续关!把门锁上。”

启鸣拍着铁栅栏大吼:“我乃大清皇室,爱新觉罗·启鸣,明日清吟别馆主入幕之宾,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狱警烦不胜烦,冲进牢里,撕下他一块衣衫堵住他的嘴:“我让你叫!”

唔……启鸣被死死摁在长凳上,挣得面红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