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娘子
28.
“时间到啦!我恨不得把时钟调快一点呢,呵呵。”一个同学手舞足蹈地说。
“好了,上次我说了,这是一个考验感情的诡异故事。大家慢慢听来。”湖南的同学笑容可掬。
矮婆婆的葬礼结束后,马兵为了感谢前来帮忙和祭奠的亲戚朋友,特别准备了丰厚的晚餐犒劳大家。当然了,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我当时痴迷于古书,恨不得一口吃下里面的所有内容。看这个古书可不像看小说,喜欢的看看,不喜欢的跳过,在捉鬼的过程中,必须做到面面俱到,万无一失。遗漏一点细节都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最讨厌的是书页历时太久,稍微不小心就会翻坏。
马兵来喊了我三遍了,我才藏好古书匆忙赶去吃饭。爷爷和来客们都已经开始吃了,桌上的菜十一碗都上齐了。如果是办喜事,桌上的菜要上偶数碗,好事成双嘛。办丧事刚好相反,只能上奇数碗菜。
我对面的年轻男子有些怪异。爷爷坐在我的侧面,不能视角很好地看到对面的年轻男子。如果爷爷坐在我这个位置吃饭的话,我估计爷爷会放下筷子。
我怕说错了人家笑话,毕竟我对古书上的内容还不是很熟悉。
我用筷子捅捅爷爷苍老的手,说:“爷爷,爷爷,你看我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爷爷的筷子正夹着一块红得扎眼的辣椒往口里送,被我一捅,辣椒夹不住掉在桌子上。爷爷生气地责备道:“干什么呢?不好好吃饭!”
爷爷骂我的同时偏头去看我说的那个人:“怎么不正常了?”爷爷的眼睛特别好,是现在被各种课程累得戴玻璃眼镜的新时代的学生不能比的。每次爷爷到我家去,我都要到村前去望,我还没有看见爷爷,一里多远的爷爷便先看见了我,慈祥地喊:“亮仔!”
爷爷的话刚说完就愣住了:“确实不对劲啊!”
我立即来劲了:“我说了不正常嘛。你看他的脸上,红润缺少,青丝潜伏。”“红润缺少,青丝潜伏”都是照搬古书上说的,当时读初中的我还说不出这样对仗的话。
爷爷又对那个男子端详了一番,说:“对呀。有问题。我去问问。”
刚好马兵就坐在爷爷旁边,爷爷提起酒杯跟马兵碰了一下,问道:“马兵呀,这位客人我没有见过面,是你的哪方高客啊?”
马兵见爷爷问起,连忙起身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兄陈少进。少进哥,这位是我行上叔叔。按辈分你也可以叫马叔叔。呵呵。”
陈少进拘谨地点头向爷爷致意。
马兵笑道:“我这位表兄是老实人,吃过不少苦,性格有点内向。”
陈少进又闷头闷脑地点头,面带笑意向桌上客人致意。
马兵说:“我和这位表兄恐怕也有几年没有见面了。今天我去集市买些接客要用的酒肉,刚好碰上,于是硬把他拉到这里来吃餐饭。”
陈少进憨厚笑道:“舅妈辞世,做舅侄的也应该来拜祭拜祭。大家酒喝好,多谢大家帮忙了。”
众人客气一番,纷纷碰杯喝酒。
爷爷问道:“陈舅侄,吃完饭可不可以到我家里坐坐啊?”
陈少进客气道:“还怕打扰您哪。”
爷爷笑道:“不打扰不打扰,你可要记得吃完饭到我家来坐坐啊。”
陈少进连声说好。
来客散尽,陈少进如约来到爷爷家。爷爷邀他坐下,递上一杯热茶,这才跟他聊谈。
“我看陈舅侄气色不是很好,没有遇见什么古怪的事吧?”爷爷又仔细地把陈少进打量一番。我也悄悄察看陈少进的脸色。他的眼睛四周有青黑色,缺少睡眠的人也可能这样,但是他那青色有一丝像蚯蚓爬过颧骨直至嘴角。可见鬼气缠绕已久,现在已经很深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一年就有生命危险。
爷爷把其中利害说给陈少进听。
陈少进将信将疑地看着爷爷,说:“没有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啊!最近好好的呀!”
爷爷说:“不只是近来,以前呢?比如说去年?”爷爷的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我凭那点青色根本猜不出时间,爷爷却可以说出大概时间。
陈少进沉默了。
爷爷劝解他许久,他才答应把他的怀疑告诉我们。于是,他陷入沉思中,将他的经历细细向我们道来。
马兵说陈少进吃了不少苦,确实如此。去年,他父亲因参与赌博输光了钱还欠一屁股债,母亲一气之下寻了短见,父亲因心里愧疚也喝下敌敌畏一命归西,给他留下一笔巨债。
这个讨债的后脚刚离开,那个讨债的前脚又进来了。他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离开家乡远走。
他心里又是悲痛又是气恨,顺着一条山路没有目的地走,饿了吃点儿带的干粮,渴了就喝和点儿山泉。他想自己也二十岁的人了,难道连个立足之地也找不到吗?他不信,他就这么走,心里一片茫然。
这样走了一天,在一个黄昏的时候来到一座山下。
他累极了,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休息。这一坐下便很快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因为夜露打湿了衣服,感到寒冷的他醒了过来。这时他听见山上传来隐隐的女人的哭声。
他心想,谁家的姑娘这么晚了不回家,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吧。她要吵架还有人跟她吵,我有脾气都不知道跟谁发呢。
他循着声音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好看的女子蹲在地上伤心地哭,眼泪哗啦啦的,甚是可怜。
他怕突然打扰那个姑娘会吓着她,故意用脚踢地上的落叶,弄出声响。姑娘注意到他了,慌忙擦干眼泪,不哭了。
陈少进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干吗哭得这么伤心?”
那姑娘说:“我的家就在附近。我是孤儿,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想到父母在的时候有人陪伴好温馨,所以哭了。”
陈少进听了她的话,心里一酸,说:“我也是孤儿,我们是同病相怜呢。你至少还有个家可以住。我现在被债主逼得没有地方落脚了。我比你可怜多了,我还没有哭泣呢。快回去吧。”
那姑娘不相信:“你也是孤儿?你和我一样?”
陈少进把衣兜里的干粮拿出来给她看:“你看,这都是我带的干粮,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心想走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休息。我骗你干什么。”陈少进说完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到了头顶上,圆溜溜的像个脸盆,脸盆中间仿佛盛有荡
29.
那姑娘见陈少进确实不像骗人,顿时眼睛里流露出惺惺相惜的关怀之道。
陈少进觉得那样的眼神已经好久没有对他出现过了,心里也对那姑娘多了一些关心。他说:“快回去吧,月亮都到头顶了。”
那姑娘低头支吾了半天,然后鼓起勇气对陈少进说:“你也没有地方去,要不你到我家来歇息一晚吧。”
陈少进连忙摆手:“如果你家里还有别人还好,现在就你一个大姑娘,我怎么好到你家里去住宿?别人听见了不好。”这时一阵风吹过,冻得陈少进瑟瑟发抖。
那姑娘见陈少进努力裹紧单薄的衣服,一下子笑起来。
“你笑什么?”陈少进上下打量面前的姑娘。她一头长发,眉毛修长,嘴唇丰满,就是眼睛有些黯然,穿一身红色的短身棉袄。
“我笑你冻得像只落水的老鼠了,说话却像鸭嘴巴贼硬贼硬的。再说,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面晃悠?谁知道你在我家住了?”那姑娘说。
“不,不。我就在这里靠着石头睡一觉算了。”陈少进说着便坐下来,靠着一块大石头做出假寐的样子。可是石头确实太凉,他努力装着很舒服,还伸一个懒腰。
“你这人怎么不会想事呢?在这里睡一晚,明天不得病才怪。你去了我家,可以睡另外的房间嘛。走吧走吧。”那姑娘说。
陈少进一想,也对,将就住一晚明天大早就走,谁也看不到。况且自己的膝盖有风湿,冻一晚明天能不能走路都说不定。于是他站起来。
那姑娘见他答应了,便带着他往她家里走。
穿过两个荒草地,来到她的家门前。陈少进见那屋建得挺不错的,青砖红瓦。要知道,在十几年前,农村几乎清一色的泥砖青瓦,有的甚至瓦都买不起,只能用草簿代替。能用青砖红瓦盖房子的都是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人家。
那姑娘推开木门,点燃一根蜡烛。当时用电也没有现在普遍,并且经常停电。
陈少进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屋里的摆设也是有钱人家的模样。
那姑娘领着陈少进走进一个卧室,满怀歉意地说:“这个房间已经许久不曾住人了,有点儿冷清。我稍微打扫下你就住这间房吧。”说完给他拍打被子的灰尘。
陈少进感激不尽地说:“能睡在屋里就比外面好一百倍了,怎么会嫌弃呢。真是麻烦你了。”
“客气!”那姑娘将被子铺开,指着蜡烛问,“你怕黑吗?怕黑我就不把它拿走了。”
陈少进摇摇头。
那姑娘就拿起闪着焰火的蜡烛走到门口,临走时交代:“我这房子有点儿潮,你把被子卷起来睡比较好。”
“唉,唉。”陈少进躬身回答。
正当那姑娘要关门时,陈少进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啊?”
“问这个干什么?”那姑娘不解地问道。
“哦,没有别的意思。知道了恩人的名字,以后有机会回报。呵呵。”陈少进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想以后路往哪里走都还不知道,说要回报人家恐怕人家要见笑了。
“我姓蒋名诗,草将的蒋,诗歌的诗。”那姑娘手执蜡烛,烛火在她脸上跳跃,“不过我可不是要图你的回报,以后再有见面的机会打个招呼就好。”
她不问陈少进的名字就走了,拖沓的脚步在空旷的房子里响起回声。
房子里虽然有些潮湿,但是比外面暖和多了。陈少进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听见拖沓的脚步声走进隔壁的房间,然后消失。应该是睡觉了,他心想道。他也努力静下心来,闭着眼睛准备睡觉。明天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
一阵香气传来,缓缓进入他的鼻子。他吸了吸鼻子,这香气有点古怪,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像饭香又像女人的体香,但又不全是。他并没有在意,单身女人的房间总会有些香味儿。他接着安心睡觉。
可是这下他怎么也睡不着了,身体突然精力十足,刚才的倦意烟消云散。现在就如早上刚起床似的多睡一秒也难受。
香气渐渐淡去。
他的神经像触电了似的活跃起来,特别是下身那个部位跃跃欲试。浑身开始发热,热得难受,那是一种燥热。脑袋里也浮现不应该有的念想……
陈少进极力抑制冲动,不停地告诫自己的脑袋要清醒,不要害了帮他的人。可是他越忍越痛苦,脑袋都是乱糟糟的画面,思绪完全摆脱控制。
他终于抑制不了,下床迈向门口,在门口他用力抓住木门,用仅剩的理智想克制自己。他每向前迈一步都十分费劲,理智和冲动势均力敌。最后,他终于说服自己一定不要再向前迈步。
这时,隔壁房间的蒋诗听到了他的脚步,隔着一道木门问道:“你怎么不睡觉?有什么事吗?”
陈少进咬牙回答:“没事。”但是一想没事跑出来干吗?如果蒋诗猜疑他有别的用心多不好啊。于是他紧接着说:“出来找蜡烛,我东西掉了找不到。”
隔壁房间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蒋诗打开她的门,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蜡烛走出来。
“来,给你蜡烛。”蒋诗递给他蜡烛。
蒋诗长相本来就漂亮,加上穿着宽松的睡衣,更是增添了几分媚惑。陈少进咽下一口口水,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丢下蜡烛扑向面前的美人,疯狂扒开蒋诗宽松的睡衣……
第二天早上,陈少进没有离开,他成了这所房子的新男主人。
但是,不久他就发现蒋诗有很多不同于一般人的地方。
陈少进做好了饭菜,蒋诗从来不上桌吃饭。陈少进见她有时脸色不好,劝她吃饭。她才勉强夹两筷子的菜送到口里,坚持不吃米饭。
有一次,陈少进闻到蒋诗的嘴里有浓烈的酒味,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家里有酒,于是偷偷留意。
他发现蒋诗脸色病态的时候便经常去开衣柜。他趁蒋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开衣柜检查,发现衣柜里放着一坛女儿红!坛口用塑料布盖住,再用草绳捆住,所以酒气没有泄露出去。陈少进很不高兴,一个女人怎么好这口呢?况且就是不好意思,也不应该躲着他喝啊?
不过陈少进没有揭穿她,反而在她喝酒的时候故意走开。
30.
爷爷打断陈少进说:“就这些不对劲的吗?”
陈少进摇摇头,接着说他的经历。
晴天太阳当空的时候,蒋诗从来不出去,她特别喜欢雨天和晚上。但是陈少进觉得晴天不出去晒晒太阳,人都会发霉,经常在有太阳的时候拉蒋诗出去走走。可是蒋诗的态度异常坚决,决不出门半步。
陈少进有次执拗不过蒋诗,不禁发脾气道:“你的衣服都发霉味了,我闻着不舒服!出来晒晒太阳就能要了你的命吗?”
蒋诗就是不听。陈少进也不好强拉她出来,因为那时蒋诗有了身孕,怕不小心了摔跤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蒋诗解释说:“晒太阳当然要不了我的命。可是我的皮肤过敏,晒了太阳就火辣辣地疼。”陈少进没听说晒了太阳皮肤会火辣辣疼的事,但是也只好依她,不再强迫她。
一天,陈少进在外面碰到一个朋友。那朋友得知多年未见的陈少进如今有了家室很惊讶,因为自从他离开家园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朋友一定要到陈少进家里去看看,顺便问候嫂子。陈少进一口答应了。
陈少进乐滋滋地带朋友回来,蒋诗给他开门的时候便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让他在朋友面前很不好意思。朋友也觉得尴尬。
蒋诗随便给他朋友弄了饭菜,吃饭的时候把筷子敲得很响。他的朋友一句话不说地吃完了饭,便借机告辞。陈少进假装留他住一晚叙叙旧。
蒋诗马上补充说:“家里没有多余的床。”
朋友讪讪地说:“不用麻烦嫂子了,我们有机会再聚就是了。”
朋友走后,陈少进责备妻子道:“你怎么就这么小气呢?他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好久没有见面了,看你今天把他弄得不好意思再来了。”
蒋诗边收拾碗筷边说:“不来最好。我可不喜欢生客到家里来。父母不在后,我一个人过惯了。你要会你的朋友,你在外面跟他们会好了。”
陈少进生气道:“你怎么就这么多毛病呢?”
蒋诗不让步:“怎么了?嫌弃我了?”
陈少进不敢接言。他并不是怕蒋诗赶走他,而是蒋诗肚子里的孩子让他舍不得走。当然了,他对蒋诗还是有好感的。只要陈少进不逼她吃饭,不拉她晒太阳,不带朋友来这里,她对陈少进还是很好的,甚至比一般的媳妇还要好。自己不吃饭但是给他把吃的都弄好,自己不晒太阳但是要他多在外面活动筋骨。
他们就这样一起生活到了现在。三个月前蒋诗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女的像她,男的像陈少进。
蒋诗拿出两块贝壳大小的金牌分别给两个婴儿戴在脖子上。陈少进见了金牌很奇怪,问这是哪里来的。
蒋诗说是她父母留给她的。
有了孩子后,陈少进更加疼爱妻子,上集市给她买了双红毛线手套。蒋诗见了红毛线手套很高兴,抱着陈少进的脖子亲了又亲。
今天他看见妻子的手套的大拇指处散了线。蒋诗说她会织毛线衣,也能把手套织好。陈少进便来到集市买织衣针,没料到碰上了去买菜的马兵。马兵邀请他到家里吃饭。陈少进本来要拒绝,但听马兵说舅妈死了,这才答应来。
陈少进讲完了。我和爷爷也听得差不多了。
“你也觉得你妻子有点儿问题吧?”爷爷问道。
陈少进点头:“我觉得她不像平常的女子。不然不会跟您讲这些了。您说她哪里不对劲了?”
“你妻子是鬼!”我抢白道。
陈少进一愣。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在他说他妻子不寻常的地方时,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对照古书里的叙述寻找答案。
陈少进没有怪我不懂礼貌,憨实地问:“小哥,你为什么这么说?”看来这些怀疑在他心里深埋已久,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翻出来。
我看看爷爷,爷爷用眼神鼓励我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看看陈少进,他的眼神也是渴望我说出真相。
回想了一下古书里对“活僵尸”的解释,我开口解释道:“首先可以肯定,她是一种叫活僵尸的鬼。第一点,她不吃饭,只喝女儿红酒。她不吃饭,是因为她的肠胃都已经腐烂,吃了饭消化不了。她经常喝酒,是因为酒可以缓解她的腐烂。”
我停下看看爷爷,爷爷点点头。
“第二点,她在有太阳的时候不出门。这是因为所有的鬼都害怕阳光,她说她的皮肤对阳光过敏,这句话确实没有骗你。并且在太阳底下她的腐烂速度也会加快,所以她只在阴天雨天出门。”
“第三点,她不喜欢你朋友来访。人的身上多了阴气会生病,同样,鬼接触多了阳气也会不舒服。另外,她的房子其实是坟墓幻化而成,她担心被别人识破。”
“还有一点,她自称为蒋诗,其谐音就是僵尸!”
我说完,陈少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显然真相使他彷徨而痛苦。他双手紧紧地拧在一起跟自己较劲,两只脚用力地磨蹭地面。
爷爷拍拍陈少进的背,劝道:“你必须离开她,虽然她暂时不会影响你。但是她迟早要腐烂成一摊血水的。你,还有你的两个孩子,跟她待久了都会染病死去。”
“我不相信!”陈少进突然提高嗓音怒喝,“她是活僵尸怎么会生孩子?她是正常的女人,她不喜欢吃饭是因为胃口小,她不晒太阳是因为皮肤过敏,她不叫朋友来是因为她孤独惯了。我不相信她是僵尸,我不相信!”
爷爷举起双手安抚道:“好好好,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可能是多虑了。但是为了你还有你孩子着想,你答应我试试好吗?”
陈少进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回答道:“怎么试试?”
爷爷说:“你告诉我那里的详细位置。今晚你照常回去,到了下月初一夜我会去你那里。太阳落山后你仔细听门响。如果有人敲门,你便抱着孩子开门,我会在门口接你。我会在你家门口放一块洒了鸡血的布,你一脚踏在上面,一手拉着门。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是不是骗你了。你要记得我说的动作。是不是都试试,好吗?”
陈少进看着爷爷的眼睛,爷爷真诚地回望着他。他最后点了点头。
31.
爷爷去陈少进那里的那天,我在学校上课不能跟着去。后来听爷爷说了那晚的情况。
在第二个月初一的晚上,月亮细得如鱼钩。爷爷潜伏在门外的草丛里,头上顶着盖符。如果是平常人接近坟墓,鬼都会有知觉。所以爷爷做了个盖符顶在头顶,鬼很难发现生人在附近。古书里记载:符有三种用法,一是直接贴在鬼的躯体上,使鬼定住或者消亡,这是消灭源头;二是贴在门窗之类的实物上,使鬼镇住或者不敢接近,这是阻碍通道;三是贴在人的身上,使鬼发现不了或者不敢攻击,这是保护自身。
此时陈少进在屋里时刻注意门的响动。
他睡在床外头,蒋诗睡在床里头,两个孩子睡在他们俩中间。
爷爷听得屋里安静下来,估计他们已经睡下,便走出草丛,轻轻敲击房门。
陈少进听见敲门声,轻轻起床,然后抱起挨着自己睡的男孩。他尽量不弄出声音,不弄醒孩子,手脚极为轻柔,像是抱一个易碎的古董花瓶。
他左手抱起男孩,伸出右手想再抱女孩。
这时蒋诗身体挪动了一下。陈少进马上停止动作,等蒋诗不再动弹的时候,又要去抱女孩。可是蒋诗的一只手臂搭在女孩的胸脯上,陈少进稍微挪动女孩都有可能惊醒蒋诗。等了片刻,蒋诗仍不拿开她的手臂。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爷爷在催促他了。
陈少进只好放下女儿,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陈少进走到门口,爷爷已经将洒了鸡血的布放在地上。陈少进踩着布一手去拉门。陈少进的手指碰触门的刹那,面前的木门变成了冰凉的墓碑!
爷爷立即将另一符放进陈少进的兜里,拉起他慌忙离开……
陈少进逃离墓中后,一直借住在马兵家里。爷爷在陈少进的房间的门窗上都贴了黄纸符。
向陈少进讨债的人一年多没有得到他的消息,这次突然听说在亲戚马兵家,并且得知他有一块金牌,便纷纷找上门来纠缠。没几天,债主就把马兵家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陈少进没有办法,只好答应把孩子脖子上的金牌卖了还钱。
债主们不相信:“如果你又跑了呢,我们到天南海北去找你?”
马兵只好出来担保:“我做担保,行不?他跑了你们拆了我的屋!我的屋总不能长了脚跑吧?”
众人这才散去,临走的时候还念念叨叨威胁:“你不兑现,明天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可是债主才走不久,又有人来找麻烦了。
来找麻烦的是镇上一个开当铺的老板。他听到从这里回去的债主在路上谈论陈少进的金牌,金牌多大雕什么花纹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个当铺老板一听,急急忙忙来找陈少进。
“听说你有个这么大的金牌?”当铺老板用手比划着大小问道。
“是啊。”陈少进老实回答。
“能给我看看吗?”
“行哪,有什么不可以的。”陈少进还以为当铺老板看上了他的金牌,会出价买下呢,所以爽快地答应了。他正愁买家呢。
当铺老板手哆哆嗦嗦地接过金牌,仔细察看,两只手在金牌上不停地摩挲。
“好啊!你竟然敢盗墓!”当铺老板气愤地指着陈少进的鼻子喝道。
“什么?盗墓?我没有啊。”
“没有?没有,这个金牌哪里来的?你这个穷得没有裤裆的小子哪里弄来这金东西?有金子不早还债了?现在盗墓得了金牌才敢出来吧?”当铺老板越说越气,举起拳头要打陈少进。旁边的马兵一见气氛不对,连忙拉着当铺老板。
“有什么事好好讲,打人就不对了啊。”马兵劝道。
“有什么好讲的,他盗墓!这是我女儿死后,我给她的陪葬品。我这双老眼还能认出来。你说,你说,你是不是盗了墓拿到这个东西的?”当铺老板怒吼,一双眼睛冒出怒火。
“这东西确实不是我的,这是我妻子给我儿子的。”陈少进辩解道。
当铺老板唾沫横飞道:“你骗谁呀你,你这一年多没了人影,在哪里找媳妇?还生个孩子出来?”
“在孟甲山。”陈少进理直气壮道。
当铺老板一愣,接着更加凶狠地骂道:“你骗谁呢你!你就是盗墓的!我的女儿坟墓就在孟甲山。你盗了我女儿的墓。咱们也别在这里空闹了,见官去吧你!”
马兵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听到要打官司,连忙化解道:“老人家你别气,我表兄是老实人,不会盗墓的。其中肯定有什么误解,好好讲来,好好讲来。”
陈少进也要解释。当铺老板头一摆,挥手不听,坚决地说:“你啥也别说了,说了没用。咱们见官吧。你等着吧。”他气愤地扔下金牌,边说边往外走。马兵见他这么生气,也不敢拉。
镇政府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陈少进把自己的事情经过表述了一遍。可是当铺老板和政府人员都不相信他的话。当铺老板一口咬定陈少进盗了他女儿的墓。
双方闹得没有办法,中间人就说,只有开棺启墓打扰死人了。但是白天这样做不好,怕引起围观,并且死人的气味和面相不好,会吓着周围居民的小孩。经过商量,双方同意在次日晚上挖开坟墓。
爷爷听说他们要开棺,急忙阻挠。
爷爷说:“这活僵尸如果在棺材里封闭着,就一切都好。再过一年半载的,肉体腐烂了,活僵尸也就成一堆烂骨头了。可是如果现在启开棺材,刚好给了它逃脱的机会,万一制止不住,将造成可怕的后果。”
可是当铺老板不听劝解,一口咬定陈少进是盗墓贼,要送他进监狱;陈少进信誓旦旦说没有盗墓,可是拿不出金牌不是偷来的有力证据;而政府人员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定要开启棺材才能定夺。”他们都一致认定。
爷爷无奈道:“你们要开棺也可以,但是能不能等几天。再过五天,第五天晚上不会有月亮,我跟你们一起去做法事。如果没事最好,万一有事也好有个挽救的办法。你们看行吗?”
其他人见爷爷提的要求不过分,都答应第五天再挖坟开棺。
并且第五天我刚好有假,可以跟爷爷一起去。
32.
到了第五天,当铺老板,陈少进抱着儿子,我和爷爷,三个挖坟的劳力,还有两个政府人员和两个见证人,一起坐了两辆面包车前往孟甲山。
爷爷带了一把桃木剑,一袋石灰粉,几张黄纸符。桃木剑还是捉水鬼时用过的,原来的桃木气味已经消失了。石灰粉是新买的,本来想借人家建房剩下的,但是怕人家觉得这样影响新房的风水,所以作罢。黄纸符分成两沓,一沓爷爷自己带着,作法时要用到;一沓我拿着,以防万一时发给每个人。
我们很早就出发,到了孟甲山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们只好等到天黑,放学的孩子们都已经到家,确保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天完全黑了,果然没有月亮,但是勉强有点不亮不暗的星星,所以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风比较大,发出呜呜的类似哭泣的声音。
由当铺老板和陈少进指路,我们走到半山腰。前面我只听说了陈少进的讲述,并没亲来孟甲山。这次来一看,古树畸形,荒草没膝。
在荒草中绊绊磕磕地走了大概五分钟,我们来到一座坟墓前。青石墓碑上的字迹看不清楚,墓碑前铺了两平米见方的瓷砖,如平常住户人家的台阶。坟墓周围都是疯长的荒草。
三个劳工踩了踩坟上的土,试试从哪里开始挖,吐了口唾沫在手掌搓了搓,提起锄头就开始挖了。两个政府人员和两个见证人似乎不怎么热心这件事,拆开一包熟瓜子一边嗑一边聊天开玩笑。
当铺老板和陈少进则死死地盯着每一块被挖起的土,似乎这一锄头挖下去,下一锄头就会打在棺材上。
爷爷则在坟墓的七米周围放置黄纸符,用石头压住。我趁空给爷爷拣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小了黄纸符会被风吹跑,石头大了又会盖住黄纸符。
待黄纸符围着坟墓压了一圈,坟墓也挖的差不多了。棺材放头的一端已经露出。说到土葬的棺材,就得讲讲它的形状和埋葬方法。棺材两端不是一样大的,而是放尸体头的一端要比放脚的那端大很多高很多,其形状就如木楔。埋葬也不是放在坑里然后填土,而是事先做好一个砖砌的洞,方言叫双金洞。因为洞一般挨着挖两个,一个放丈夫一个放妻子。
人老后还没有死就要事先做好双金洞。待埋葬的时候只需将棺材塞进双金洞,如抽屉盒塞进抽屉,然后用砖堵住洞口即可。
但是由于雨水的渗透,双金洞容易垮掉压住里面的棺材,所以挖掘的时候还是要找好下手的地方开挖。
不一会儿,劳工用锄头扒去了压在棺材上的泥土和石砖,棺材的整体都显露出来了。
“开?”见证人拿眼看看当铺老板,又看看陈少进,见他们没有异议,便挥手命令开启棺材。
劳工用钳子翘起钉在棺材上的长钉。
几个人一起用力,将棺材掀开。立即,大家闻到一股恶臭,纷纷用手扇鼻子。大家一起靠前去,看棺材里的情形。
尸体面目还保持完好,衣服的颜色还比较新,仿佛刚刚瞑目。她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婴儿!
可是婴儿不见动弹,仔细一看,婴儿的眼眶里被灰尘填充,甚是恐怖!
有一个见证人看清了婴儿,不禁尖叫。叫声差点刺穿我的耳膜。
“有什么可怕的?要怕就别跟着来啊。”另一个见证人责骂道,“搞得我们心里也毛毛的。”
果然像陈少进说的那样。
尸体的脚旁还放着一个陶罐。“那个就是她偷喝的酒。”陈少进指着陶罐说。
当铺老板点头道:“那也是我给女儿的陪葬品,她生前喜欢喝点儿,我就把家里最好的女儿红放在棺材里一起埋了。”
政府人员戴上一双橡皮手套揭开陶罐上的满是灰尘的塑料布,一阵酒香扑面而来。但是酒香混合着尸体的臭味也是不好受的味道。
摇摇陶罐,里面响起水声。“果然只有半罐了,陈少进说得没错。”那个政府人员说。
当铺老板惊恐道:“她怀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陈少进低下头,他怀里的男孩突然哇哇地哭起来。
我看见棺材里婴儿脖子上挂的金牌和陈少进怀里孩子的金牌一模一样。
“看来陈少进没有骗人哪。”一个见证人感叹道。
“啊!”又是那个胆小的见证人叫起来。
“怎么了?”另外一个见证人不耐烦地问道。
“她、她、她……”胆小的见证人一个拳头伸进口里咬住,一只手指着棺材里的尸体。
我们仔细看棺材里的尸体,她的手放开怀中的婴儿,居然挪动身子要爬起来!
我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几个人像钉子钉住了似的,一时竟然不知道逃跑。
尸体伸出惨白的手,指着陈少进骂道:“说了不要你带生人来家里的,你又忘记了吗?”声音如吞了火炭般嘶哑。
“哇”的一声,几个人都吓得撒腿就跑。
爷爷大喝:“别乱跑!都到我背后来!都到我背后来!”
有两个人根本不听爷爷的呼喊,很快就消失了。其余人都缩到爷爷的背后,相互抱着不敢动弹。
尸体爬出棺材,双腿如打了石膏似的僵硬地走向我们。爷爷张开双手护着我们后退,一直退到黄纸符的圈外。
尸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继续向我们靠近。
“站住!”爷爷怒喝道。
尸体迟疑了一下,然而又提起脚向前跨出。
“站住!快回棺材里去睡好。等你的尸骨完全腐化,你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如果你再走出来,我收了你的魂,你以后就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爷爷举起桃木剑。人死后变成鬼,鬼也可以死的,鬼死后变成聻。聻不可以再回到轮回中。古书中有说道:“人死则鬼,鬼死则聻。鬼之畏聻,若人畏鬼也。”
尸体并没有停下,继续朝我们走来,渐渐靠近黄纸符的圈边。
尸体平伸双手对准我们,突然加速冲过来。爷爷背后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又四处跑散。尸体一脚踩在黄纸符上。“哧”的一声,黄纸符自燃了。尸体连忙提起脚,后退不迭。
众人见尸体走不出黄纸符圈,重新安下心来,复聚到爷爷的背后。
“把你手里的黄纸符给他们每人一张。”爷爷吩咐道。我马上分给他们黄纸符。
“揣在心口。”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吩咐我们道。
衣服胸口有口袋的都装进黄纸符,没有的用手握符护在心口。
33.
可是黄纸符不能起很大的作用,烧了就没有了。尸体又朝我们走过来。
“每人抓一把石灰粉擦在脸上。”爷爷抖开装石灰粉的袋子。我们每人抓了一把胡乱在脸上抹了。古书上有解释,僵尸并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咬了谁谁就会变成僵尸。僵尸咬人了会有较强的毒,被咬的地方会肿的像灯泡,像被蛇咬了类似。不过毒蛇咬了会死人,僵尸咬了不会很快死人,肿的地方会慢慢腐烂,延展至四周,如果不治疗,会慢慢延伸到全身。整个人看起来像腐烂的尸体,所以很多人误认为僵尸咬了人,人也会变成僵尸。
唯一解救的方法是用生石灰敷在腐烂的地方,因为腐烂的地方会出脓水,生石灰遇到水剧烈发热,将腐肉烧焦,从而达到消毒的效果。虽然这样很痛苦,可是没有办法。
“不要过来。”爷爷恐吓道,手抓一把石灰粉掷向僵尸。很多石灰粉立即被风吹离了原来的方向,只有几粒稍大的石灰团打在僵尸的身上。
落在僵尸身上的石灰团即刻发出“吱吱”的消融声,将周围的皮肤烧烂。瞬间石灰团在僵尸的皮肤上消失。
僵尸龇牙咧嘴,痛得“嗷嗷”叫。它一张开嘴叫唤,几颗漆黑腐烂的牙齿从嘴里掉落出来。它仍然努力走过来,伸出双手向我们挥舞。
它首先扑向爷爷,爷爷一弯腰,躲开僵尸的手掌。我们连忙又散开。
它转而扑向一个劳工。劳工连连后退,僵尸步步紧逼。劳工退了几步突然停住,他后面一棵树抵住了背。他吓得一时失了主意,竟然不知道绕过去逃跑。他就那样背靠着树傻傻地哆嗦地看着僵尸一步一步靠近。
“符!符!”爷爷拼命喊道,“贴在胸口!”
那个劳工慌忙拿出黄纸符,竟然向僵尸的胸口贴去!
僵尸一挥手,将劳工的手打开,张开嘴要咬。
“快蹲下,蹲下!”爷爷见叫他没有反应,随地抓了一把石头朝劳工砸去。
劳工被石头砸醒,慌忙蹲下来。僵尸的身体非常僵硬,弯腰很困难。所以蹲下的话,它很难抓到人。
僵尸见他蹲下,也努力弯下腰来要抓他,弯腰的时候,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腰骨就要断掉。
劳工见状吓得扑倒在地,手脚并用爬行,不断唤救命。
僵尸弯下腰伸手还是抓不到劳工,于是一跃而起,如猛虎下山扑向劳工。
“扑通”一声,僵尸压在劳工的身上。劳工吓得脸完全变了形。人在极度恐怖的情况下,面目比鬼还难看。我看见劳工恐怖的脸,阵阵寒气侵蚀我的心脏。
僵尸要咬劳工,但是他脸上都是石灰粉,它不敢咬。但是劳工的耳朵上并没有擦上石灰粉,僵尸对准他的耳朵一口咬下。僵尸的口里已经掉得没有几颗牙齿,松开口来,劳工的耳朵上仅有一个洞。伤口的鲜血混着漆黑的东西流出来。
陈少进见僵尸咬人了,可能觉得这都是自己要负责任的,于是不再避开,反而狂叫着冲向僵尸。他手里还抱着他的儿子,他怕讨债的趁他不在抢走儿子要挟,于是一直把儿子抱在手里。
陈少进冲到僵尸面前,狠狠地朝僵尸踢。
僵尸放开劳工,缓慢爬起来。在僵尸起来的期间,陈少进踢了它无数脚,可是没能阻止它站起来。
“你不是要回报我吗?”僵尸盯着陈少进说话。话说完,一颗眼珠从僵尸的眼眶里掉出来,落在荒草上悄无声息。
“你不是要回报我吗!”僵尸怒吼道,脸上的皮肤支撑不住,被里面的骨头撑破,一道裂缝立即从僵尸的眼角长到嘴角。白色带黑斑的骨头露出来。
陈少进战抖着嘴唇不说话,他怀里的孩子竟然也不哭泣。
“你不是要回报我吗?”僵尸沉吟道。突然,它伸出双手掐住陈少进的脖子,陈少进的眼睛鼓起来,脸涨成酱色。
爷爷在僵尸背后提着桃木剑喝道:“住手!不然我刺穿你了!”说是这么说,爷爷怕刺向僵尸的同时僵尸把陈少进的喉咙掐穿,只能口头吓唬罢了。
陈少进的鼻孔流出血,僵尸仍不放手。
我们都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不敢轻举妄动。陈少进和僵尸沉默地对峙。风也停止了吹刮,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血静静地在陈少进的下巴聚集,终于聚集到够大的一滴,滴落在怀中的儿子身上。
他的儿子立即大哭起来,嘹亮的声音撕破这死一般的沉静。
僵尸听到哭声,手立即软下来,用它一只空洞一只表面完好的眼睛注意到陈少进怀里的孩子。
陈少进怕僵尸对孩子有什么企图,在不惊动僵尸的情况下缓缓朝后退步。僵尸仿佛没有发现陈少进的后退,眼睛跟着孩子移动。从僵尸的表情来看,不知道是惊惶还是好奇还是关爱。
“她还记得孩子。”一个人悄悄地自言自语。
此时爷爷悄悄从背后靠近僵尸,接着一个撕裂肉体的声音传来,桃木剑从背后刺进了僵尸的心脏。
僵尸想转过身来,可是还没转过来就仰面倒在地上了。刺穿的地方没有流出血,只有几只恶心的软体动物从那里爬出来。它们在僵尸的体内存活已经不止一日了……
我们又静止站了半天,僵尸再也没有动静。当铺老板这才哭出来:“我可怜的女儿啊!”被咬伤的劳工也瘫坐在地上哭号:“我要变成僵尸啦,怎么办啊!”
后来,那个劳工没有变成僵尸,这是自然的事。他被咬伤的耳朵第二天肿成猪耳朵那么大。爷爷劝他用生石灰烫,他不听,说怕疼。宁可天天“嘶嘶”着嘴,也不愿意忍了短疼去了长疼。
可是有个晚上,他睡觉前怕疼醒特意喝了很多酒,喝得瘫倒在地上像一摊稀泥。几个酒友把他扛到床上便各自回家了。
他妻子帮他盖好被子便在旁边睡下。半夜,他妻子听见老鼠吱吱叫的声音,起床一看,几只老鼠在争抢着啃食丈夫的耳朵。而她丈夫睡得太死竟然没有觉醒。
他妻子惊叫起来,摸起枕头就打抢食的老鼠。老鼠一窝蜂散了。他妻子点起灯来看,丈夫的烂耳朵被咬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劳工醒来,闻到屋里有死老鼠的臭味。挠痒时摸到耳朵没有了,还以为做梦。他妻子给他买了个狗皮帽子,出门就遮住耳朵。不过这倒好,他不用担心变成僵尸的模样了。
上大学后,我又在一次宴会上见过那个劳工,他已经不戴狗皮帽子了,一个白嫩的耳朵长在原来缺少的地方,与他的黝黑的脸极不相配。妈妈告诉我,他那里接的是橡皮耳朵。我释然。
34.
那具僵尸最后放回到了棺材,不过没有在原地埋下。
陈少进强烈要求把棺材和僵尸一起搬到他的家里去,摆放在里屋。那个死去的女婴仍然放回到僵尸的怀抱。
然后在尸体周围撒上石灰和木炭,石灰防潮,木炭除臭。将棺材重新漆了三遍,然后放在两条长木凳上。木凳脚下垫两块砖。
这一带,很多老人到了六十多岁,身体还很硬朗便开始操心自己的棺材,一定要将棺材做好,刷了十八层桐油,再刷上三遍黑漆,然后手指在上面敲出“咚咚”的清脆声音,才满意地笑。我的姥姥便是典型的例子。对不起,前面忙于交代故事,一直忘记了说爷爷的后妈还在世。姥爹马辛桐原来有一个妻子,但是生下爷爷后不久就去世了,于是姥爹续娶了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所以姥爹死了多年,姥姥还健健康康。
姥姥还能跑能跳的时候,便天天跟在爷爷后面要置棺材。爷爷不耐烦道:“你现在不好好的吗,一点病痛都没有,就操心棺材干什么。”
姥姥说:“今天脱鞋睡觉,明天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上呢。不把我的棺材置备好了,我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沉。生怕睡着去了还没有棺材埋我呢。心里总是不安心。”
爷爷没有办法,只好量了她的身高去棺材匠那里订做一具。棺材匠相当于木匠一样的职业,只是他不能像木匠一样做其他家具,因为人家担心他把手上的晦气带到家里来。
自从姥姥把棺材搬到她的房间后,我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去她的房间了。因为我总疑神疑鬼,怀疑棺材里面已经有人躺在那里了。而姥姥欢喜得红光满面,不因为看到死亡将近而悲伤,却因为死后有了躺身的地方兴奋不已。早晨起来了要用手指敲几下棺材,弄出让我很不舒服的“咚咚”声,晚上睡觉前她也要敲,使我常常做噩梦。
我不知道陈少进看着里面真正有尸体的棺材会不会害怕。有尸体放在家里,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重新住回了原来的坟墓?这些我不得而知。不过自从棺材搬进他的家后,他的生活习性发生了变化。
首先,他爱上了喝酒,尤其喜欢女儿红,并且每喝必醉。但是他的钱不多,很快就只能喝上劣质的白酒。他那个孩子跟着他可是受苦了。
第二,他在晴天很少出来,最后几乎有太阳就不出来。由此,他的皮肤变得很白,像婴儿一般,不像成年男子的皮肤。眼睛也变得异常脆弱敏感,光线稍强便会涌出许多眼泪。
第三,也是因为前面两个变化,人家很少去他家串门,他也几乎不去别人家。他变得生僻孤独,几乎与家门外的世界断交。
村里的人经过他的家门时就如经过一座坟墓般心有戚戚。
奇怪的是他的孩子似乎没有受到他的任何影响,那个孩子经常在家门外玩泥巴打麻雀,看见路过的人便给一个爽朗的微笑。别人对他的微笑躲闪都来不及,他也不在意。自然,其他人家的孩子也不敢和他一起玩。后来我听说那孩子的学习成绩非常好。
不过,我当时没有时间想那个孩子的未来会怎样。我除了正常的上课时间,其他时间都用来阅读那本《百术驱》,里面有很多字很多词都是初中语文课本里没有的。我学起来很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有时放学的路上,我想过去找歪道士指导。可是要么歪道士不在破庙里,要么听见破庙里有声音不敢进去。
我还想过去找守护土地庙的四姥姥。但是妈妈告诉我,四姥姥在旧年代没有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比如写土地公公的牌位,她都要村里的小学生帮忙写,一个字给一颗冰糖。
因为古书的前半部分我都很难学,所以暂时放下了找到后半部分的心思,没有再多想“移椅倚桐同赏月”七个字的含义。
有一次上语文课,我随手将这七个字写在草纸上。语文老师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好奇地问:“这不是一个对联的上句吗?你写这个干什么?”当时我紧张老师怪我上课不专心,没敢接言。
跑了几次破庙都没有遇到歪道士,我不禁想,这个古怪的道士哪里有这么多的交际?是有人找他还是他去找别人?他总是清早一个人乐滋滋地出门,傍晚一个人乐呵呵地回来。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天在哪里,干了些啥。
后来我们很多人见歪道士带了一个女人回庙里。我们都很奇怪这突然的变化。
我亲眼见过那个女的。她的长相也是相当奇特,才三十不到的年龄便头发苍白,连脸上的汗毛都是白色。皮肤白得透明,能看到皮肤下面的复杂的毛细血管。眼睛也不是我们那样的黑眼睛,她的眼睛是淡黄色的,似乎她看到的东西会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因为破庙和学校挨得很近,几个老师也看见了那个女人。老师也说了:“她的眼睛结构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和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形态。”我不知道老师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回去后把这个事情跟妈妈说了。没想到妈妈居然知道这个女人。
“她是文天村的。”妈妈说,“很早爹娘就死了,十二三岁离开村里跟着一帮道士学艺。有的办葬礼的人家会请她去唱孝歌。她很会唱孝歌的。清明的时候她会回文天村挂清明,我看到几次了。你没注意吧。”
唱孝歌也是这一带的习俗。在办葬礼的七天里,晚上都要唱一段孝歌,孝歌内容是死者生前从小到大经历的主要事迹。唱孝歌要带一点哭腔,唱得好的能把听的人唱哭了。据说那个女的能把路过的人都唱哭,唱功十分厉害。
高中时,我在生物课上学到关于白化病的知识,于是怀疑当初那个女人是不是患上了白化病。生物老师说白化病人怕光,视力不好。可是据回忆,那个女人不但在太阳底下跟歪道士攀谈,视力也好得惊人,比我爷爷的视力还要好。
那次她站在歪道士的破庙前,隔了百米的距离看到我们初中学校的牌匾,对我们几个学生说:“你看,你学校悬挂牌匾的钉子要断了,叫老师换颗好钉子。”
我们只能勉强看清牌匾上写了“某某中学”四个字,哪里能看见钉子?第二天我们进校门时看见牌匾歪了,左边的钉子断了,全部的重量悬挂在右边的一颗钉子上。
“好了,今天讲到这里。我还要留点时间写实习报告呢。”湖南同学伸了一个懒腰。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跟这个有点相似。说的是一个男人和一只野猩猩的故事。一只野猩猩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后来那个男人背信弃义,那个猩猩将他们的孩子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扔给了男人,一半留给了自己。”王宝说道。
湖南同学思考片刻,点头道:“嗯。爱上一个人,就要相信她的全部。互相之间猜忌,那是没有好处的。”
王宝垂涎道:“你可以多加一个故事吗?现在不听你的故事就感觉睡不着了。”
湖南同学道:“刚刚说了,我还要写实习报告呢。”
漾的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