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字

35.

同样是零点。

同样是我们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湖南同学开始讲了……

因为陈少进的债主来自各地,随着他们口头流传,爷爷能捉鬼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方圆百里。一时间很多人遇到奇怪事情又不能自己解决的,便提了一块肉或者一袋水果来找爷爷帮忙。爷爷只要农田里空闲了,一般不拒绝人家,除了水果和烟等便宜的东西,其他都不接受。忙还是会帮,但贵重的东西决不要。

这不,有一个人来找爷爷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红许村的村长红大年。

爷爷请他坐下好好说。村长不坐,坚决要爷爷先收下他提来的一个布袋再说。

爷爷没有办法,拿过袋子,掏出一包烟放在桌上,说:“其他的我受不起,烟我留下,行不?”

村长不肯。

爷爷说:“那我烟也不要了。”说着要将烟重新放回袋里。

村长这才忙收回袋子。

“什么事?”爷爷拆开烟包,抽出一支递给村长,又给自己燃上一根。这时的爷爷已经有轻微的肺炎,偶尔咳很严重。妈妈、舅舅、奶奶劝他戒烟,他答应了,但是只戒了一天。

“我们村里的纸钱都烧不好了。”村长红大年抚掌说道。

我们那一带的居民,在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七都要给亡人烧纸钱。有一句地方谚语叫:“鬼赶十七。”流传的解释是七月初一鬼门开,亡故的鬼魂会出来游走。这时它的亲人要给它们烧纸钱。到了七月十七,鬼门就会关上,鬼魂会在七月十六的早上都回去。所以七月十六的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时人们不要起床出门,因为可能碰到以前认识的“人”。

我满十二岁后,家里烧纸的事情由我来帮忙。七月初一前,纸钱就要准备好。以前的纸钱是打了很多形状像铜钱的孔的黄草纸,现在也有人买印刷的冥钱。除了纸钱,还要准备白纸,那是用来包纸钱的。

就像寄信一样,用白纸包好纸钱,然后在正面写上亡故人的名字。如果死者是男性,姓名为红某某,就写“故先考红某某大人受用”;如果死者是女性,不能写名只可写姓氏,如“故先妣红母大人受用”。这几个字要写大一些,让那些鬼魂容易拿到自己的那份冥钱。

大字右下角要写上“孝子某某敬”,这几个字就要写小些。然后在背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封”字。这个“封”字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做完这些,还得另外包一包冥钱,正面写上“分钱公差收”。据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这包冥钱不是给祖上“人”的,而是给分钱的官差用的。烧完的纸钱由这个鬼官差分给应得的人,工作类似现在的邮递员。

烧纸钱也要讲究一些技巧。先用干枯的草垫在地上,再将一包一包的纸钱放在上面,然后点燃干草,引燃纸钱。

烧纸钱时不能拨弄,要让纸钱在烧成灰后还是一沓一沓的。这样亡人收到的冥钱才是完整的。如果乱拨弄弄破了纸灰,亡人收到的钱就残缺不全。并且纸钱一定要烧透,有些纸钱叠在一起的时候中间很难烧透,这时要静心地等它烧透了才能离开。

爷爷把烧钱的每一个要注意的地方都细细地问了红大年。

红大年说:“我们都做到了啊。况且,我们不是一家两家的纸钱没有烧好,而是整个村的纸钱都出问题了!”

“一个村的?”爷爷可能在点烟的时候没有听清红大年说的话。

“是啊。如果你说一家两家的纸钱没有烧好,那没得话说。你说奇怪不奇怪?”红大年紧张地说,因为七月十六之前不把这个事情弄好,会得罪先人。

“以前有一个村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爷爷说。

“真的?”红大年不相信。

“当时我不会这些方术,只是顺路经过那里,就听说了这个事情。”爷爷回忆说。“那后来怎么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后来他们那个村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爷爷说。

“什么梦?”红大年怯怯地问。手里的烟微微地抖,烟头上的灰落在裤子上。

“梦见已故的亡人来讨钱,说在那边日子过得不好。他们的先人都说一样的话。”爷爷用枯黄的食指和中指晃动香烟。爷爷抽的烟太多,中指和食指的关节部位熏成和过滤嘴一样的颜色。实在没有烟抽的时候,爷爷把比烟味还浓的手指放在鼻子上吸两下照样过瘾。

“什么话?”红大年轻声问,学着爷爷晃动没有烟灰的香烟。

“不望节,不望年。只望子孙一吊钱。”爷爷说。

“不望节,不望年?只望子孙一吊钱?”红大年多余地问道。

爷爷点头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做了这个梦,都听到先人说了这句同样的话。第二天早上谈论昨晚的怪梦时,才知道所有的人都做了这个噩梦。”

红大年狠狠吸一口烟。烟头的红点骤然变得通红。

爷爷接着说:“后来,村里的鸡鸭猪狗都陆陆续续得瘟病死了。到过年,村里没有一家能吃上自家养的畜生的肉。我爹当时会方术嘛,就告诉我说,村里的活物都被亡人拿走了,因为他们在那边没有吃的。”

红大年丢下烟用脚蹍灭,紧紧抓住爷爷的手乞求道:“马师傅,你可得帮帮我们呀。”

爷爷面露难色。

“怎么?你可不能不帮忙啊!”红大年抓住爷爷的手拼命地晃。

“要处理这个问题确实很难。不是唬你。”爷爷说。

红大年呆呆地看着爷爷,等爷爷说出缘由。

“我估计你们村出的问题都是由于一种鬼造成的。”

“什么鬼?”

“穷渴鬼。”

“穷渴鬼?”

爷爷吸了口烟,点点头:“穷渴鬼,这些鬼是些没有人烧纸钱的魂灵形成的,有的是因为没有后代给烧纸,有的是因为后代不孝顺。它们在鬼节没有收到冥钱,就抢别的鬼的。我估计你们村出了这样的鬼,不过现在不是很肯定,去了你们村看了我才能确定。”

红大年马上接言:“那就请你快点去我们村看看啊。如果是这些穷渴鬼闹事,再想对应的方法处理啊。”

爷爷苦笑道:“不是说的这么简单的,穷渴鬼也算是一种怨气形成的鬼,这种鬼要不抢钱也就算了,抢钱的就不得了,要抓这种鬼很危险。它敢抢别的鬼的冥钱,就说明这些鬼都是穷凶极恶的鬼,不比一般的

“要捉这种鬼,首先就得看见这种鬼。”爷爷说。可是谁都知道,鬼节出来捡钱的鬼一般是看不见的。因为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才给它们烧纸钱,所以这些鬼不会现形出来捡钱,怕吓着还活着的亲人,尤其怕吓着小孩子。

36.

前面说过怨鬼不记得亲人,但是没有怨气的鬼认得亲人。怨鬼被怨气冲昏头脑,就像人喝醉了酒一样。解开了怨结的鬼会恢复记忆,就如人醒了酒一样。

“看见这种鬼难吗?”红大年问道。

“要看见不难,但是看见后很不好。”爷爷为难地说。

爷爷说得不假。我们村原来有个年轻人学过一点点方术,经常在人家面前炫耀,说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鬼。其他人是相信他有这个能力的,因为毕竟跟道士学了些时日,再笨的人也会些皮毛。

在这里提一下,有的地方说天生的阴阳眼可以看见鬼,那是没有的事情。《百术驱》里的文言文翻译过来是这样说的:阴阳眼并不是一种特别的方术,而是先天疾病的一种,主要病因是因为患者体内的五行偏奇,或五脏有先天缺陷。其症状主要是没有时间、地点限制地见到一些模糊的非人、产生强烈的幻觉;身体虚弱、容易招惹非人、患有先天的一些五脏缺陷。以上条件中具备四条以上的才是真正具备阴阳眼的病人。患有阴阳眼的人只要一天不摆脱,大多活不过三十岁。

当然了,医学方面可能有另外的解释,即使有也是从另一方面来解释,本质相同说法各异而已。

要想看见鬼,必须有一定的方术。

那个年轻人把自己的方术吹嘘得天花乱坠,别人自然不乐意了。有这么厉害也应该低调点儿嘛,别人于是故意说不相信他能看见鬼。

那个年轻人急了,一定要拉着别人见证自己的能力。

刚好那时候正在鬼节期间,那年轻人说,你们不相信的可以派个代表,跟我一起看见这些捡纸钱的鬼。

他们就推荐了一个人跟他一起看鬼。

他们找了个纸钱还没有烧透的地方,那个年轻人和那个代表一起在旁边坐下,然后各人头上顶一个盖符,再一起念事先说好的咒语。

“你看你看,它在捡钱呢。”那个年轻人给那个代表指出一个方向,似乎纸钱边正有鬼弯腰捡钱。年轻人话刚说完,立即像被谁在后背上打了一棍似的向前扑倒在地,口吐鲜血。

那个代表吓得立即站起来逃跑,没跑两三步也“哎呀”一声痛叫,踉踉跄跄地扑在观看的人身上。

可是众人没有看见另外的人碰到他们俩。

那个代表惊惶不已:“后面有个长手短脚的人打我们!”可是当场的人没有看见长手短脚的人出现。

那个代表撩起衣服,背上果然一条红印,像是被粗棍抽打了。众人慌忙去扶那个年轻人,只见他两眼上翻,已经断气了,撩起衣服一看,也是一条红印,比那个代表严重多了。显然他是被打死的!

后来其他村里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也是一个学了些许方术的人向大家炫耀的时候被鬼打死了。

爷爷告诉我,打死那些人的正是穷渴鬼。穷渴鬼抢钱的时候怕被人看见,所以发现有人偷看便打,下手毫不留情。

可是红大年不知道穷渴鬼有这么凶狠,打破砂锅问到底:“看见后怎么不好?我只知道没满十二岁的孩子看见鬼了容易生病,可是你都五六十的人了。”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红大年更加急了:“你是不是不想答应?如果是我一家的事,那我就不来麻烦你了,让先人责怪算了。可是现在是我们一个村的人都这样啊。我这个做村长的也是没有办法才来请你出山啊,马师傅!”

爷爷被他的话打动,扔了将尽的烟屁股,点头说:“好。我答应去看看。可是不一定能帮上忙啊。”

红大年喜得站立起来,一个弹指将手中的烟弹出老远,激动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今晚就到我们村去看看?”

爷爷点点头。

太阳在西边的山口只剩一条劣弧,半边天被染成美丽的红色,云彩被镶上金边,山头的树木也变得金灿灿如同隔世的仙境。我们去往红许村的大路也铺上一片金黄。我看爷爷满是皱纹的脸,像珈蓝殿的大佛一样微闪金光。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情景。多年后的我仍怀念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翻过两个山头,走过一个水泥桥,再沿着水田的田坎走了半里路,就到了红许村。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老槐树长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因为有些松土垮了,树的半个根露出来,根因为长期的曝晒变得和树干没有区别,也生出树皮。像一只用力的手抓住剩余的泥土,跟下滑的趋势作斗争,一副不屈不挠的气势。老槐树枝叶茂盛,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长枝欢迎我和爷爷到来。那段情景一直使我难以忘怀,我是个怀旧的人。

经过了老槐树就看见了红许村的第一间房屋。已经有几个年长的人在那里等候爷爷的到来,个个慈眉善目。

我很奇怪,虽然红许村隔画眉村不过五六里路,我却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它像一个不愿交际的人蜷缩在这个山角里,手脚从不外展。

爷爷跟几位年长的老人寒暄了一番,年轻的时候他们曾有过不咸不淡的交往,到老了都收起了脚步就在村里附近转转,不再出来。

喝了一盅茶,爷爷起身道:“开始吧。”

这时又来了一些人,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想看爷爷怎么抓住使他们烧不好纸钱的鬼。

红大年在屋里拿出十几包已经写好的纸钱,一字排开放在干枯平铺的枯稻草上。

爷爷叫人搬来两块门板,直立在枯稻草一旁,两个年轻人扶住。爷爷和红大年分别在门板前面盘腿坐下,背对门板,头顶盖符。

我们那里新死的人要放在门板上平躺两天,然后才可以放进棺材的。老一辈的人说鬼是不能穿过门板的。所以我估计爷爷这样做的用意是怕穷渴鬼在后面袭击。

“点草!”爷爷吩咐道,然后和红大年一起闭上眼睛。

两个妇女连忙将压在纸钱下面的稻草四周点燃。

37.

火焰腾得燃烧起来,像红色的舌头舔噬着白色的封纸。周围的人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和静坐的两人。

白色的封纸被火舌舔开,露出黄色的纸钱。纸钱边沿开始变黑,并向里面蔓延。爷爷念一句红大年跟着念一句,他们俩的影子打在后面的门板上,随着火焰飘浮不定,仿佛灵魂脱离肉体而去。

有的长辈说如果在灯光或者火焰下没有影子,证明灵魂已经游离出去了。

要红大年一起看那些捡钱的鬼,是因为这里只有他认识所有上辈的人。如果他看见不认识的鬼在这里捡钱,那就可以指给爷爷看,爷爷就可以分辨出哪个是穷渴鬼。

火焰越来越旺,纸钱只剩中心一块没有烧到。纸钱底下的稻草外围是黑漆漆的炭灰,火焰烧到的地方红彤彤的,如火炉上的铁丝。

爷爷念到“天启精灵,冥视吾眼”时打了一个响指,然后说:“开眼吧。”

红大年和爷爷一起睁开眼睛,看着火焰跳跃处。

“看见了吗?”爷爷问道。

红大年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说完狠狠地眨了两下眼,又抬起手来揉。

爷爷冷静地说:“村长啊,看仔细了,不要分神。”

红大年果然有当领导的气质,立即冷静下来,头朝前伸地窥看。而我们其他人都只看见火焰将最后中心一块的地方也占领,没有看见其他东西。

红大年仔细看着前面的一片虚无,口里念叨着,手指指点着,像在猪圈里数走来穿去的猪仔有多少只。

“来保,你很久没有去你爹坟上锄荒草了吧。”红大年边侧头侧脑地看着前方边说。

围观的人群里立刻有个中年汉子哈腰点头:“唉,唉。”

“你看你看,你爹的衣服穿的,身上到处粘着草,像个叫花子。真是的,再忙也要把你爹的坟头弄干净嘛。”红大年啧啧道。

那个中年汉子马上弓腰答道:“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旁边的妇女拍拍中年汉子的肩膀,骂道:“我都说了要你有时间去看看你爹的坟,你偏不去。都半年多没有给你爹的坟除过草了,人家还以为我这个做媳妇的不贤惠呢。”

众人惊叹。

“根生,根生在吗?”红大年又极不满意地问道。

“在在在。”又一个男子哈腰点头,年纪比刚才那个小多了。

“你姥姥的脸成了花猫脸了,得空了快去把你姥姥的墓碑擦擦。我记得你姥姥在世的时候重男轻女,最疼你这个小子了。虽然你爹妈还在世要你服侍,但是看在你姥姥曾经疼你的份儿上,有时间就去看看吧。”红大年挥手道。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悄声打趣道:“根生啊,我上次说了有牛屎溅到你姥姥的墓碑上,叫你去洗洗。那时你偏不听也不去看。”

这时众人的表情各异,不过从中很轻易判断出哪些人期待得到已故的亲人的信息,哪些人害怕被揭露。

红大年又向火焰那里打量半天,迷惑不解地说:“没有不认识的,这些捡钱的都曾经是我们村的人。”

“这些人没有一个你不认识的?”爷爷指着火焰跳跃处问道。他们俩像是在给周围的人表演技艺精湛的双簧。

“没有,没有。”红大年摇摇头。

“是不是穷渴鬼知道了你会叫我们来,今天就躲着不出现?”爷爷猜测道。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点儿纸钱,迅速弱下来。爷爷和红大年的影子在门板上消融不见了。火焰一灭,大家这才发现天已近黑,一只隐藏在槐树里的乌鸦嘶哑地鸣叫。

“他们走了。”红大年的目光由纸钱边缓缓移到村口的老槐树,似乎在目送回家探亲又离去的亲人。而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挡在路口的人们纷纷躲闪到路边,生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爷爷叹口气,说:“闭眼吧,不要乱动。”

红大年和爷爷闭眼默神一会儿,重新睁开眼睛。

爷爷挣扎着站起来,精神十分疲惫。

红大年双手撑住膝盖努力站起来,可是身子刚刚站直,立即又双腿一歪,跌坐在地。围观的人慌忙拥上去,七手八脚抓住他的双臂把软塌塌的他拉起来。

爷爷拖着沉甸甸的腿走到我旁边,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只手施加了爷爷全身的重量,压得我的肩膀疼得似乎要掉下来。

爷爷做了个深呼吸,说:“让红村长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这事情很耗费体力。”

“纸钱还是没有烧好。”一个站在纸灰边的人喊道。

我扶着爷爷过去观看。纸灰并不是意料中的一沓一沓,而是稀乱没有规律。

“不对呀,没有穷渴鬼这纸灰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啊。”爷爷皱眉道。后面的人也欷歔不已,议论纷纷。

“这边还有几包纸钱没有烧完呢。”一人叫道,众人马上聚集过去看。

其实那几包纸钱已经烧透了,不然红大年不会说亡人已经走了。说没有烧完,只是中心的一块圆巴巴的地方艳红,如还未熄灭的炽炭。

那几包纸钱的封皮已经烧成灰烬随着火焰飘散在空气中,但里面的纸钱灰烬仍一张一张一沓一沓地整齐排列。烧过书的人会有这样的经验:书的封皮和前几页会被烧得蜷缩起来,然后跟随烟火升腾到空气中飘散,而中间的书页被烧成灰后仍然能保持原来的形状,让人造成错觉——整本书并没有烧毁而只是掉进了墨汁中。

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这几包燃烧比较慢的纸钱。

中心的红色渐渐暗淡,渐渐暗淡,最后终于如弥留之际的人一般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点红光熄灭。就在紧接其后的一秒,大家的目光由期待变为惊恐。

整齐的纸钱灰在红光熄灭的刹那,立即如沙子一般塌下散开,流落在管状的稻草灰之间。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老人惊道,“我年年鬼节烧纸,烧了六十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种事情。昨天我儿子说纸钱烧不好,我还不相信呢。没想……”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剩余的几包纸钱灰都随着红光的熄灭垮塌下来。

“穷渴鬼还是来了,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爷爷盯着红大年说。

“难道我看漏了?我家里的十几只猪仔刚下窝时在猪圈里跑来跑去,我都能数得清清楚楚呢。”红大年一脸疲惫,说话如病人一般有气无力。

38.

“好了,今天先散了吧。明天再来。”红大年挥挥手,驱散围观的人。

“明天还来?你吃得消吗?”一个扶着他的人问道。

红大年点点头:“眼看七月十七就要到了,不快点解决,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咦?对了,红家福,我看到你爹了。”红大年转头对那个扶着他的人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给你爹上祭品了?我看你爹走路晃晃悠悠的,像是生病了。有空摆一碗水果到你爹的坟前去,啊?”

“是是。”红家福点头回答,“红村长看清路,别绊到石头了。”

我和爷爷当晚就在红许村住宿,红大年跟我们待在一起谈了许久才走。爷爷决定明天要我参与,我欣喜不已。

第二天的同一时候,村里的人又把纸钱写好铺在稻草上。

围观的还是昨天那些人,多了几个小孩子。门板又卸下来,红大年要村里人把门板放在我背后,自己没有用门板。

爷爷劝他再去弄一个门板来。红大年畏麻烦,摆摆手说:“不用了。就这样吧。昨天不也没有事吗?”

又点燃了稻草。

我们按部就班地做着该做的事,爷爷唤道:“开眼!”我们立即睁开眼睛。

我看见一群先前没有的人围在纸钱旁边等待。他们都佝偻着身子看稻草上的纸钱是不是自己的,他们把手伸到纸钱上,轻轻拿起,将一张张崭新的冥币从纸灰里拿出来。他们的身子如水中的倒影,频频波动。而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的人群,现在却如隔了一层薄雾似的模糊。

红大年又在数:“一、二、三……”

突然,红大年停住了。我猜想他应该看出异常了。爷爷也看着红大年。

“家福这个小子,我昨天说了要他送点祭品去他爹的坟上。看来那小子吝啬得很,还没有送到。你看他爹还是晃晃悠悠的像个病号。”红大年骂骂咧咧。

我抬眼去看那个晃晃悠悠的“人”。

那个被红大年称为“病号”的穿着宽大的裤子,上身着一红背心,两只眼睛如老鼠一般滴溜溜地转。

“爷爷,你看他的膝盖!”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

我发现那个“病号”的膝盖很高,从裤子弯曲的地方来看,他的小腿长是大腿的三倍。而他的大腿短得没有道理,还没有一个啤酒瓶长。

“他是走的高脚。”爷爷判断说。

“对,他走的高脚!”我更加兴奋。小时候爷爷给我做过高脚,用两个开叉的树枝劈成一样长短,然后在开叉的地方做个类似凉鞋的器具绑定脚板,人就可以踩在树枝上走路,如女人的高跟鞋。

“真是狡猾啊,穷渴鬼都是手长脚短,他居然会伪装。”爷爷死死盯住“病号”说道。

红大年一听,也发现了异样。

果然,我们看见他在这边捡了钱,又跑到那边捡钱。照道理,他只有一包纸钱,怎么跑来跑去地捡呢?

红大年气愤道:“我只道他儿子吝啬,几个水果都舍不得给爹贡奉,没想到他爹还抢别人的东西!”

“说话小声点儿。”爷爷提醒道。

红大年不管这些,拿出当官的脾气,站起来朝“病号”走过去。我看见红大年的影子从坐着的躯体里走出来,爷爷还没有施法,身体是不能自由乱动的。红大年一急,魂魄离开躯体走向“病号”。

而围观的人群没有发现红大年的灵魂已经出窍,只是好奇地瞪着刚刚还生气现在却垂眉闭目的红大年。

“喂,红旗龙老头,你怎么回事?”红大年的灵魂冲到“病号”身边,拉住他的小红背心。

红旗龙正在弯腰捡钱,被红大年拉直了身子。

“哟!红村长?你怎么也死了?你还不到五十岁呢。”红旗龙笑嘻嘻地看着红大年。

“我能死吗?我要是死了也是被你这个老头子气死的!”红大年气咻咻地说,拉住红旗龙的红背心来回扯拉。

这一拉扯,红旗龙一下子跌倒,高脚从裤管里露出来。

“你果然是穷渴鬼!”红大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危险!”爷爷大喊道。声音刚出,爷爷的灵魂也冲出身体,想前去护卫红大年。

红旗龙见被识破,立即变换原形。两条短小的腿站起来,伸出手要扇红大年巴掌。同时,红旗龙的眼睛鼓胀起来并且变成绿色,莹莹的如绿玛瑙。两颊深深陷下去。

鬼的变相其实不难理解,因为人也这样。当你没有伤害他的利益的时候,他是一个面相对你;当你发现他的秘密,伤及他的利益的时候,他的另一个面相立即会展现出来,让你惊讶,这个面相和你先前认识的面相有天壤之别。

爷爷的灵魂扑倒红大年,穷渴鬼一巴掌打空。

穷渴鬼的样子完全显现出来了。我以前只听说它长手短脚,却没有亲眼见识。此刻,红旗龙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它的手确实变长了,如扁担一样长。手臂也变了形,前臂居然比后臂粗多了,如龙虾一般恐怖。

由此我猜想以前那个炫耀的年轻人并不是被穷渴鬼用棍棒打死的,而是被它的手臂打死的。

穷渴鬼的脚也短得没道理,大腿加小腿才一个啤酒瓶那么长。不过它跑的速度飞快。它见爷爷使它一巴掌没有打到,急得吱吱叫,声音如被老鼠夹夹住的老鼠。它举起双臂,就如举起大木棍一样,朝滚在一起的爷爷和红大年打去。

爷爷和红大年连忙抱在一起滚开。

爷爷他们跟穷渴鬼打得激烈,而周围的人们毫无知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静坐的爷爷和红大年的躯体,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情。而其他捡钱的鬼魂也只顾自己弯腰捡起烧尽的冥纸,不理会身边发生的恶斗。

穷渴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爷爷和红大年,挥舞着双臂追着他们打。红大年躲闪不及,被穷渴鬼的一只手抓住大腿。红大年疼得撕心裂肺地尖叫。我想被那只手抓住不逊于被钳子夹住般疼痛。

爷爷喊道:“亮仔,快叫旁边的人把门板压上来,压住它!”周围人听不见爷爷的话。

我马上喊:“快,快帮忙。红大年的魂魄被穷渴鬼抓住了,就在纸钱左边一点的地方。快点快点!”

在我后面扶着门板的人马上抬起门板朝纸钱方向跑。

39.

“在哪里,在哪里?”抬着门板的两个汉子跑到纸钱旁边,转头问我。

“再往前一点,靠右点,对对。”我看着争斗中的穷渴鬼和红大年,指挥两个高高抬起门板的汉子。穷渴鬼举起另一只手要打红大年,被红大年两手抓住手腕。穷渴鬼掐红大年大腿的手更加用力,前臂的肌肉如石头一样暴起来,皮肤如癞蛤蟆一般。

穷渴鬼的脚很短,身高不到一米。红大年疼得蹲在地上。所以两个汉子只需将门板抬高到胸口就绰绰有余。

“好了,快压下来。”爷爷站在一个汉子的身边喊道。可是那个抬门板的汉子根本听不见。当然了,周围其他人更加不可能听见爷爷的话。

我明白我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连忙喊道:“好了,快压下来。它就在下面。”

两个汉子同时大喊一声:“嘿!”将门板往下一压。

红大年和穷渴鬼一起被门板压住,动弹不得。门板之于鬼,就如紧箍咒之于孙悟空,只要压住了鬼,任它怎样都奈何不了。

爷爷说过,在他还小的时候,有一天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赖在爷爷家门口,给了米给了钱还是不走。爷爷把这个事说给姥爹听了,姥爹掐指一算,说那个乞丐是穷渴鬼前来讨要吃喝的。姥爹随手抽了一根烧饭用的稻草,就走出来跟那个乞丐会面。

姥爹走到门口问,我知道你不是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家。可是你要什么才走呢?

乞丐嘿嘿一笑,说,你给我烧三十座金山银山,我就走。

姥爹说,我给你一根稻草都怕你拿不回去,你还敢要三十座金山银山?说完就将手中的稻草丢给乞丐。

那个乞丐不明就里,一下接住。

乞丐立即被稻草压倒在地,哭爹叫娘,化作一缕烟消失了,地上只剩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爷爷就是那时候喜欢上捉鬼方术的。

爷爷问姥爹,一根稻草怎么能压住它啊?

姥爹说,我施了法术嘛。

后来姥爹还是给那个穷渴鬼烧了金山银山。爷爷又问为什么。

姥爹说,做人要善良,能帮上的就要帮忙。但是穷渴鬼得逞了一次会又来一次,没完没了,它非常贪婪。所以我要用稻草赶走它。对待这样的鬼,你不能得罪它,但也不能顺从它。你得罪它了,它会一直记恨在心,寻到机会就害你。你顺从它了,它也会一直惦记你,经常有事没事来骚扰你。世界上这样的活人多的是,如果它求的是小事,你可以帮它一次,但是同时让它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果然后来穷渴鬼再没有来骚扰过。

门板和鸡血都是鬼比较忌讳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姥爹施了法的稻草,但是急用来对付穷渴鬼也未尝不是好办法。

爷爷见红大年也被压住,飞快跑回自己的身体。

爷爷睁开眼睛,取下头上的盖符,跑向红大年的躯体。可是没有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上,他体力不济了。

我看出爷爷的意图——把红大年的盖符取掉,让他的魂魄回到体内。于是,我闭上眼重新打开眼,起身走到红大年的身边。

我走到红大年旁边取下盖符。我的手刚拿开盖符,红大年立刻“哎哟哎哟”地叫唤,双手抱住大腿。红大年骂道:“你这个红旗龙哟,掐得我的腿骨头都要断了。你他妈的,老子欠了你的债吗?这么使劲儿掐老子!”

我回过头去看纸钱那边,原来捡钱的“人”都消失不见了,我的眼睛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纸钱灰旁边,两个汉子死死压住门板。门板在离地半米的上空就是落不了地。

红大年也醒过神来,对着旁边围观的人骂骂咧咧道:“还看什么看!快去帮忙啊,穷渴鬼还在门板下面呢。”

围观的人马上过去帮忙按住门板。

“别了。”爷爷挥手阻止道,“门板也放开吧。”

“为什么?”红大年睁大眼睛问道。

“这不是办法。你就一直压着它?轮班天天压着它?”爷爷反问。

“那怎么办?”红大年手足无措。

我插言道:“我们要找到怨结所在。”

红大年望着我,似乎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我这个初中生口里说出来的。红大年又望着爷爷,爷爷点点头。

红大年这才想起表扬我:“刚才幸亏你这个小子聪明,要不我还被那穷渴鬼掐着大腿呢。有你爷爷的风范!”说完他还伸出一个大拇指。我得意扬扬。

“放开它吧!”爷爷朝围在门板周围的人喊。

大家一不使劲儿往下压,门板反而顺从地落地,“哐当”一声撞在地面上。不用想,穷渴鬼借机溜掉了。

大家再看那些纸灰,虽然还是有一些散了,但是比昨天好多了。

“红家福,红家福!”红大年喊道。没有人回答。

“红家福不在这里吗?”红大年问道。人群里的人互相看了看,有几人前前后后回答道:“没有看到那家伙。”

“走,到他家里去!”红大年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连忙上去扶住他。爷爷也已经由两个人扶起来了。

爷爷奇怪地看着我。我对爷爷的眼神很不理解。

“怎么了?”我回望着爷爷问道。

“你不觉得浑身无力吗?”爷爷问道。

“没有啊。”我说完还试着跳了两下,就是刚才坐得太久了腿有些麻,像是很多沙子打在皮肤上。

红大年也不相信地看着我:“你怎么就不觉得疲惫呢?”他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躺在地上等其他人扶起来才能令他满意。

我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现我的不同。怎么我就没有像爷爷和红大年一样站起来就要倒呢?

爷爷说:“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讲哦。”爷爷生怕我现在这个模样是咬牙撑着的。

我确实没有不舒服,我说什么?

旁边有人问道:“现在就去红家福家里吗?恐怕他已经睡下了。他今天在农田里忙了一整天。”

爷爷想了想:“那就明天去吧。反正今天的纸钱是不能再烧的了。我和你们村长也很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爷爷说完用询问的眼光看红大年的意见。红大年点头,他的眼睛还有很明显的血丝,估计刚才把他疼得够厉害。

天上的月亮圆得像茶盘,已经是十五了,再不把事情解决好,鬼门就要关了。

40.

那天晚上回到红大年安排的房子,爷爷已经很累了。那个房子的窗户是圆形的,没有窗棂,只蒙了一层窗纸。外面的桃树影子落在窗纸上,斑驳陆离。

爷爷说:“希望明天是那样的。”他不是有意对我说的,而仿佛是自言自语或者是祈祷。我不知道他说的“那样”是哪样。我正要问,爷爷的鼾声已经响起来。他的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现在想起那些过去的日子,我不禁伤感。过去爷爷睡觉很快就打鼾,但是多年后的现在他老睡不着,半夜了还听见他咳咳声不断。我想,他在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回想过去的时光。过去奶奶还在世,舅舅没有出去打工,我经常在他身边。而现在,奶奶已经去世,舅舅打工在外,我在遥远的东北读书。整座房子里就他一个人,半夜摸黑起来喝茶时会不会凝视窗外的月亮发呆。

当然了,在红大年安排的房子里睡觉时,谁会对着当时的圆月想这些呢?

我也未曾料到多年过去后会如此怀念那段时光。我只挂念着那还没有找到的另半部古书。我只担心明天还要不要抓穷渴鬼。

我想了半天“移椅倚桐同赏月”的含义,终于得不到答案,于是带着疑问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和爷爷在红大年家吃过早餐,就一起和红大年来到红家福的家里。

红家福正在屋檐下刷牙,白色的泡沫填满了他的嘴。他见我们过来,忙喝了一口水在口里鼓捣片刻吐出来,笑道:“村长这么早来我家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红大年一脸不悦地说:“屋里说话。”

红家福见村长语气不对,连忙收拾了牙刷水杯,带我们进屋。他搬来几把木椅让我们坐下,又泡了三杯热茶递给我们,这才靠着村长坐下。

“什么事啊?”红家福问道,“村长我告诉你,你要我送点水果到爹的坟上,我可是做到咯。”

“我不说你还不送了吧?”红大年气愤地说,“就知道你这小子小气。”

红家福尴尬地嘿嘿笑,一双刷牙弄湿的手在裤子上揉弄。

“我说,你怎么能鬼节都不给你爹烧点纸钱呢?害得我们村里的纸钱都烧不好。你小子不在乎那几个水鬼,难道就不能花钱买点纸钱给你爹烧烧?”红大年抱怨道,“你就是不烧,也要跟我说说嘛。你看你,害得我到处找原因,还把画眉村的马师傅请来。村里的纸钱烧不好,你也吭一声嘛。大不了我帮你买点纸钱也行。你看你!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红大年撸起裤子,指着大腿上一块碗口大的淤青,说:“你爹成了穷渴鬼,看把我的腿掐的!我走路比扎了猫骨刺还疼。”我刚才同来时就发现红大年走路有些不对劲。

“穷渴鬼?”红家福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你呀,你呀!”红大年指着红家福不停地晃手指。

“不可能啊!我再小气也不能不给亲爹烧纸钱啊!我烧了啊。我要我儿子写的毛笔字呢。不信你问我儿子,他还没去上学呢。我真烧了。”红家福信誓旦旦。

“你烧纸钱了?”红大年不相信,斜着眼珠看他。

“村长,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再吝啬,也不会鬼节不烧纸啊。这可是大不孝,我敢吗?我叫我儿子来作证。”红家福扭过头对里屋喊,“儿子,儿子,还没有上学去吧,出来下。”

红家福的儿子挂着一串鼻涕从里屋跑出来,一个黄色帆布书包斜挎在肩膀上。

红家福摸摸儿子的圆瓜一样的脑袋,温和地问道:“告诉红大爷,你爸爸是不是烧纸钱给爷爷了。”

他儿子点点头,见到我和爷爷有点怯生。

“我还要你给我写的封面的毛笔字,是不是?”红家福问道。

他儿子又点点头,怯怯地说:“我们学校有毛笔字的课,爸爸就要我写了。”

红大年故意给红家福的儿子一个疑问的眼色,威严地问道:“小孩子可不许撒谎哦,撒谎了告诉你老师!”

他儿子立即跑到里屋去。

我们正怀疑间,他儿子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白纸。

“我没有骗你,你看,我还有几张没有写好的都放在抽屉里呢。”他儿子一面说一面将白纸递给红大年。我和爷爷也马上凑过去看。

白纸皱成一团,上面写着笔法幼稚的毛笔字。

红家福指着白纸说:“我没有骗你吧。烧纸钱对亡人来说可是大事,我敢不做吗?说了你还不相信。”

这回尴尬的是红大年了,他满脸通红地翻阅着白纸。他拍拍红家福的儿子的帆布书包,和气地说:“你是个乖孩子,快迟到了,去上学吧。”

那小孩子便用手一擦鼻涕,飞快地跑出去。书包在屁股后面甩起来。

我从红大年手里抽出一张白纸来看,这不看则已,一看立即发现了我原来犯过的一样的错误!

“你看你看,这个龙字写得不对,”我把白纸上的毛笔字指给爷爷和红大年看,“这个龙字少了一撇,变成尤字了。”我小时候也帮爸爸写过纸钱的封面,妈妈担心地在旁边唠叨,可别把错别字写上了,不然亡人看了以为不是自己的,收不到纸钱。后来爸爸检查的时候果然发现我写错了,只好撕了白纸重新写。

红家福一听脸色煞白。“这,这,这……”转而哭起来,“我的爹呀,都是我不好啊,害您变成了穷渴鬼。我还不相信呢。都是我混账!您别怪您的孙子啊,不关他的事,他人小不懂事,都怪我偷懒,您要骂要打都找我吧。我对不住您呀,爹爹!”

红大年骂道:“你现在哭顶个屁用!”

爷爷安慰道:“也没有多大的事,今晚你补回来就可以了。只是劳累你们的村长。幸亏只是你家儿子写错了字。要是有其他的原因,我和你们村长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也轻轻吁了一口气。

当晚,红家福多烧了几包纸钱,跪在火焰前面喃喃道:“爹呀,都是做儿子的粗心。今天多烧些纸钱给您,请您不要责怪啊。”

一阵风吹来,把红家福刮倒。站在旁边的红家福媳妇慌忙扶起丈夫,看见丈夫的脸上多了一个红印,像掴了一巴掌。

红家福立即磕头:“爹,这是您应该打儿子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风旋转起来,等纸钱都烧透了才离去。

然后,红村长通知其他人家接着烧纸钱。每一家的纸钱都烧得很顺利。

“讲完了?”我问道。这次的结局才像一个结局嘛。

湖南同学呵呵一笑。

“写错字真可怕啊,以后可不敢写错一个字了。”我的后脊背有些凉。从学会写字到现在,我不知道写过多少错字别字呢。幸亏……

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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