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大结局(中)
睁眼, 面前依旧是对方的眼睛。
浅淡的金色。
“我倒是喜欢一句话。人都背负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些恶意、咒灵存在的意愿,就是为了建造归宿,真正的伊甸园。”他的手重新落在侧肩上, 这一次却没被对方躲去。
手心半贴着侧脸,指腹温和而仔细地蹭去那些飞溅上去的血渍, 像是完全忘记里面半数属于自己。
“人的原罪和恶意,你比我清楚太多, 对?说到底,地底深处的咒灵不过是他们结下的‘菓’。”
松田伊夏很轻地松下一口气来。
他眼眸微眯, 目光冰冷地扫过对方的脸颊:“看来你了解得很详细。”
他别过头, 蹙眉躲开对方落在脸侧的手。
黑卷发垂下,挡住大半神情, 露出下颌连着脖颈位置的流畅曲线, 透着锋利的冷白。
声音依旧冷硬, 但比起之前的, 带着几分隐约的动摇:“你找人合作的习惯是先给对方使绊子?”
白兰地因为他的动作笑了笑, 却没有再进一步,而是识趣地放下了手:“别这样说,我们不都在试探彼此的能力?你被通缉的时候杀掉的一半人都是我精心培养的。
唉, 为了挽回这笔损失, 我可是又投资了几亿美金,也算是扯平了。”
松田伊夏扬眉, 总算明白自己当时通缉令的价格为什么会到一个离谱的数字。
原来是有人在后面看乐子。
“当然, 我也会真挚地向你道歉, 为之前的行为。”当时追加了巨款用来通缉对方的家伙脸上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并作为赔礼,为你献上一份礼物。”
声音很轻。
他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直直撞在一起:
“一份名为死而复生的贺礼。”
“……”心脏在此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从古至今,关于长生和复活的传说似乎数不胜数,又大多以无法逆对自然规律为结局。
只有真正失去过什么的人才知道,“死而复生”背后的含义。
触碰、拥抱,漫长的重逢。
让原本早已经离开的人重回人间,抹除遗憾,抚平不甘。
太多太多来不及的事情在此走向完满。
松田伊夏却没有说话,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在昏暗的房间内,朝眼下投去细密的影。像是两只停歇在此的蝶。
白兰地的手落在他身后的桌面上,轻撑着身体,俯身下去。
蛇吐信般在耳边道:“在犹豫?这可不像你。”
耳垂被呼吸扫得发痒,少年呛道:“…你这么说会让我认定你是跟踪狂,并且怀疑组织成员的能力水平。”
对方因为他的话笑起来,肩膀颤抖:“哈哈哈哈……倒也没错,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见过你很多面。”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毕竟只有你才能真正做到。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没人会因为你的特殊给你戴上镣铐,随时握紧武器提防你,准备杀死你。”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那是你的同伴?你应该看不见外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在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帮他们解决那些麻烦以后。”目光意有所指般,落在他脸颊没有退却的咒纹上,“他们却开始寻找你的位置,当然,带着武器。看,他们也知道你付出了什么,又会因此变成什么,所以才做好了准备。”
松田伊夏闭了一下眼睛。
他往后,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然后卸去了浑身力气,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白兰地在他耳边轻轻叹气:“你犹豫了?因为那些随时准备在你变成咒灵那刻就杀死你的人,那些把你摁在地板上拳打脚踢的人,那些害死唯一亲人的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
“我的确别有所图,这点我不否认。你的咒力可以滋养菓,帮助我的研究。但与此同时,也能在那里创造真正的伊甸园。他是个警察,对吧?
即使死而复生,他依旧有无数可能因为救其他人死亡,之前他不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了?但是你看见那里摆放的花了,几天后就再也没有了。孩子,除了你谁还记得他?”
“……闭嘴。”
对方的动摇让白发男人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如同安抚般开口:“但是没关系,伊甸园里只会有你们。没有死亡,永远安全、平和。没人能进来用那些他们自私的律法来审判你,也没有人能让他分心去拯救。”
“你早就知道。”松田伊夏并不意外。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如果松田阵平能够出现的原因本就和组织在米花的实验有关,那他在一遍遍看自己的录像时肯定能发现端倪。
但他依旧开口问道:“……因为你的实验,他才会…出来。”
怪不得五条悟根本无法看见。
松田阵平的确被诅咒了。
但不是被他,而是被这座城市。
用整座城市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滋养的菓,就如同一道冥界与人间的裂口。无数在这里死去的灵魂被裹挟进去其中,只有松田阵平能够再次出现,因为松田伊夏太过特殊。
他并非人类,更像是咒灵。在这座用所有情绪来滋养咒灵的城市,当他快要死亡时,身体本能的求生意识由此迸发。
于是如同地下那名为‘菓’的咒灵一样,他也短暂地变成了一道桥梁。
连通死亡与新生,连接过去与现在。
所以松田阵平在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因为菓已经不再深藏于地下,它的诅咒开始往城市之上蔓延。
松田伊夏明白了对方口中的伊甸园是什么意思。
他需要自己源源不断的咒力作为养料,而在菓的内部,松田阵平会一直出现。不会消失,不会死亡,不会离开。甚至,只要它够强大,他能和对方一起正常地在外面生活。
就如同死而复生。
但需要一座城市的动荡不安,每年一个个猩红的死亡数字作为养料滋养。
“说到底,那些人的死活和你无关。”白兰地垂下眼眸,“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立场。不过是因为虚假的延续对方道路这种坚持而已。用这里的现状来换一个人的复活,很划算。甚至也不用为自己的能力担心,无论是人类还是咒灵,我们都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那种虚伪的排斥。”
“……你要我帮你什么?”黑卷发少年终于开口。
“不需要什么,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和菓交个朋友。不过在这之前。”他笑着伸手,“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片刻之后,那只沾着血的手握上他的。
“今天时间刚好,我可以带你参观。如果你不介意……”白兰地嘴角的弧度突然僵住。
视线之中,神色好似已经妥协的少年眼眸之中,忽然绽放开重瓣莲花。
沿着瞳仁中心,一圈诡秘而繁琐的咒纹。
在象征着危险的警报开始震鸣之前,一阵无法抵抗的头晕袭来。
白兰地睁大眼睛,瞳孔瞬息间紧缩。
后语没来得及说出后,取而代之地一口带着烫意的鲜血。从嘴角一路流至脖颈。
下意识低头看去。
那对拟翼。
原本黑卷发少年已经收起的拟翼,在方才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再次放出。
更加难以察觉,几乎和这里弥漫开的诅咒残秽融为一体。
他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身体随着那短短一瞬的控制,被锋利的羽翼从后方破开。
刀口自腹部延伸到胸前。
太快、太迅速。松田伊夏甚至来不及避开自己,侧腰也被蹭出一道伤口。
“……哈。”
身影化作乌鸦再次在原地消散,几秒后,白兰地捂住胸口出现在不远处的墙边,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他呼吸急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即使他们想杀了你?”
“有件事你搞错了。”一对拟翼骤然自身后展开,少年举起手中的长刀,在展开领域之前,终于有闲心回答这个问题,“是我让他们必要时拿起武器。”
他脸上浮现出慵懒的笑容,和刚才好似被他戳中所有弱点,逼至绝路的人截然不同:“毕竟我可是学长,他们只能听我的。”
话语间,两人的动作却未曾停下。
知道对方根本没想合作后,白兰地脸上浮现起一抹被耍过后的狠厉,又很快压下。
不再以循循善诱为目的,之前本来至是防御和躲避使用的咒力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杀伤力。
“哈,这样才对嘛。”拇指指腹蹭去脸颊伤口的血,松田伊夏道,“要不然我还以为你的代号是花钱买来的。”
快攻不下,如同一条扑杀乌鸦的蛇,他一击不中后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再次闪身攻去。
“你为什么只找我,就因为我也算是咒灵?”刀刃划破肩膀,不需要对方回答,少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他就着这个姿势,声音落在对方耳侧:“哈,让我猜猜,你和组织闹掰了?还是地下那个东西出了问题?”
“你这么久终于意识到把地下那个东西养大没什么效果了?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的实验恐怕也没成果吧。”话音落下,松田伊夏倒是想起来和自己见过面的那两个成功案例。
可惜,一个都没有发生在组织的眼皮子底下,他都不知道该说是工藤新一运气好,还是组织运气太差了。
只要离开他们手上的药,居然都成功了。
“因为你看中了我的体质,觉得放我下去喂咒灵就能达成目的。”少年勾起唇角“而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这个组织的风格,这样反而有暴露的风险。你等不了那么久的养育,想要拉我下水,让我来证明你的实验。”
“拉下水?不过是等价交换。我倒是真的没想到……”白兰地咳出一口血沫,目光幽幽转来,“我自认没有看错过人,你居然会这么有所谓的道德,也愿意牺牲一个人,来换取陌生人的安全。”
“说完了?”松田伊夏对上那双眼睛,“没说完也可以闭嘴,我有点烦了。”
话落,他再次挥刀而上。
——***“轰——!!!”
地表深处传来巨大的震动,好似有能量在某处不断爆发,涌动,击起千万尘土。
“在那边!”原本四处寻找未果的咒术师很快通过浓郁的咒力寻找到来源。
一波又一波术式爆发带来的余波,挥出如同海浪般的震荡,掀起越来越多的飞沙。
只不过是战斗的余波而已。
咒灵已经全部消失,人员不用再集中于中心广场位置以便咒术师保护,公安便衣开始在指挥下将被困在帐中的人们往远离源处的位置迁移。
“……”禅院真希站在距离摩天轮一段路的地方,风吹开她战斗过后略显凌乱的刘海,露出神色沉重的眼睛。
熊猫站在旁边。
他原本应该把心里的疑问直接说出,问那个咒力,属于松田伊夏的咒力是不是味道越来越奇怪了。
越来越让人感觉危险,越来越像是……咒灵。
如果真的问了,恐怕会得到禅院真希拔高的回应,谁让那家伙不停歇地使用了这么多咒力。
但是却没有人说话。
“终于要结束了,等他出来我们就可以收工了吧?”钉崎野蔷薇的声音打破寂静。
短发女高松了口气。
她很有下班收工的自觉,甩了甩落在咒具锤子上的血水,正要将其收回腰侧,却又定格住动作。
转头看去,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行动。
狗卷棘扔掉又一瓶喝空了的止咳糖浆,抬头看向摩天轮之下耸动的地面。
玉犬呲牙伏击,禅院真希紧紧握着手中的咒具。
钉崎野蔷薇脸上尚未浮起的笑容僵住。
她就像是上课睡到一半,迷糊间醒来发现同学都拿起课本出门的学生。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什么,她却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众人,还陷在刚才尚未退却的困意当中。
……他们在…干什么?
如同所有人都怀揣着共有的、巨大的秘密,只有自己从不知晓。
短发女高难得有些仓皇的转头,看见不远处的虎杖悠仁表情同她是如出一辙的懵。
她经历过很多次战斗。
流程无非就是这些,完成,欢呼,然后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但是这一次却有别于其他任何一次。
他们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悦的神色,不像是在迎接即将得胜归来的同伴。
所有人都肃穆地看着前方,像是祈祷,像是哀悼。
像是已经知道预定之中的结局。
“你们两个。”伏黑惠忽然开口,“把武器拿起来。”
“……还没结束?”她忍不住开口问。
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对方板着个经常被她诟病的木板脸,现在却从中又隐约透出几分阴色。
“没有结束。”少年额发垂下,看不出表情,“……也许只是开始。”
钉崎野蔷薇愣愣地看着他。
伏黑惠却再没有解释。
他记得被问及诅咒时松田伊夏的模样。
对方好似完全不知道他们口中变成咒灵要怎么对付的人是自己一样,笑着用筷子戳着碗里半天都没有吃掉的食物,道:“别搞爱感化世界这么动漫的套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更想看见你们举起武器对准我的样子。”
绝不犹豫,也绝不手软。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底之下的动静终于归于平静。
像是终章的序曲。
——***一切又归于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残存的血腥气。
松田伊夏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缓慢地从胸膛中蕴出,然后闷沉的、混着灰尘的空气重新涌入气管。
原来血也有流尽的那天。
远处屏幕的光线都显得分外刺眼,纤长的睫毛抖动许久,才重新睁开。
基地空间内狭窄而阴冷,寒气从地底的土壤之中渗透出来,一点点浸入骨髓。
血液流逝好似也抽走了身体为数不多的热度。
少年难得感到寒冷。
好像又回到了学校阴冷的卫生间,被人在肚子和腿上留下疼痛的烙印。
血黏在睫毛上,他有些睁不开眼。
但是这一次,却好像有人步履匆匆地走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牵起他的手。
过于温暖的手。
也许是失血过多模糊了他的感知,松田伊夏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属于谁的。
像是和他同样年龄的青涩的高中生,只有指节位置有些许因为常年拿笔而磨出的痕迹。又像是咒术师的,明明皮肤还是十几岁青年的稚嫩,就已经布满了武器磨痕。
也像是公安警察,布满了枪茧和伤痕,在卧底之前大概小心处理了很久,刻意抹除了那些警校训练时其他位置会出现的茧痕。
又像是……
人生中第一个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放在床边,仍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孩子小心握住。五指收拢,都只能堪堪握住一个指节。
这么多手在拉他,怎么会这么多。
睫毛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随着一声轻微的抽气,松田伊夏睁开眼。
难缠的家伙。
他身上遍布着伤口,腰腹那处早前的伤早就不知道裂开多少次,又可怜兮兮地朝着外面挤出血来。
他几乎变成一个血人,那些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别人。
这么多的伤口,蔓延全身的疼痛。少年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向已经无力起身的那人。
目光落在对方此刻早已没有之前风度的脸上,松田伊夏嗤笑一声,拟翼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侧脸。
没反应,于是“柔和”的问候变成重新碾进胸口伤口的攻击。
在对方终于恢复意识那刻,他吹了段婉转悠扬的口哨:“喂,我可从来没输过。”
居高临下看去,少年扯出一个笑来。
明明他也浑身浴血,却分毫不显狼狈。眼眸中含着肆意而张扬的光,说话间,猩红的舌面与上方的亮光一闪而过。似一条埋伏许久一击必杀的蛇。
刚才缠斗时掉在一遍的御守被重新捡起,松田伊夏在心里补充。
也没打算让别人押输。
转动着手指间的U盘,他转身走向身后庞大的数据库。
在动身那刻,却感觉裤脚被人扯动。
声音落在耳畔,让他停下脚步。
“……松田阵平…你想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