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这回家里头要做宴, 萧元宝定买了鸡、鸭、鱼,猪肉,这些都是乡里做宴必不可少的肉。
要做些别的花样来, 得靠除却这些寻常的肉外, 村里少有吃的肉。
萧元宝挑来选去,最后定下了兔子、大鹅、羊肉这三种少有上农户人家饭桌的肉撑场面。
谢请宴做得不能太水,教人吃不饱私下里头议论说萧家抠搜。
想昔前村里有两场婚宴,便做得太寒碜了, 碟子多,菜肉少,一桌子八个人姑娘哥儿的都吃不大饱, 更甭提一桌男子了。
酒也掺了许多水, 喝着都没了甚么酒味道。
这事儿过去了一年了, 村里谁家做宴的时候, 事情都还被拿出来说嘴。
为此萧元宝预办的十二桌子, 五斤往上的村养走地鸡买了五只, 三桌子吃一只鸡的模样。
鸡肉准备出一锅子肉汤菜, 一桌上两碗碟, 五斤重的鸡去毛,去血, 去肠子内脏,也还能有三四斤。
配上汤水, 炖鸡菜,出六个碗碟全然是够的。
多出的一只鸡是为了以防万一的, 预请的人数和实际到的人数不会全然相同。
菜肉多备了好处理, 少备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事。
萧元宝虽此前没有接到过那般菜肉都靠掌勺一手置办的席,但做菜的时候始终是要见到肉菜的。
便有人户菜肉准备的不够周全, 自己准备了五桌子的菜肉,亲友客人却来了六桌子。
这多出来的客没在预计之中,人来了凳子都没得做,一水儿立在院子里头。
人家看着不好看不说,又没准备足够的菜怠慢了人家。
因着这样的事情得罪了人,此后再不来往的都有。
萧元宝出去了好多场席面儿,他自不能犯如此不周到的错。
鸭子一桌子吃半只,三四斤重的买了七只。
鱼是预备烧整尾,两斤多的鱼一桌子出一条,定了十四尾。
其实乡里大多还是爱吃水煮的辣鱼脍和酸口鱼脍,汤汤水水还有配菜一桌出一盆碗,还费不得一尾鱼。
但为着撑门面儿,烧一尾整的摆桌子要好瞧许多。
且出整尾浇酱鱼,是没有甚么配菜的,纯吃鱼肉,更费鱼。
他选的是肉质细嫩、骨刺少的草鱼,价格也比寻常的青鱼高上几个铜子。
猪肉就没得什麽说了,买了半扇,到时候出大刀白肉,或是煎炖许多菜都得用上。
下水也从杀猪的人家定下一整套,又还从别家要了两个猪肚,一笼猪肝,一对腰子。
猪大肠子、心子,和猪脸肉卤出一碟子凉菜。
猪肚耙煨一道莴苣条,肝腰用大葱子合炒。
兔子骨小,肉还算多,他只买了四只,出炒丁肉。
大鹅也是买的四只,用笋子来辣糟煨脍。
像这些贵肉,就用容易出盘子且还不如何费肉的做法。
羊肉他买了八斤,用去了快一贯钱。
今年甚么价都高,比往年买肉费银子的多。
他不会做羊肉菜,可要撑场面又不能没有羊肉,到时候还得请老师来做。
估摸着蒋夫郎会煨汤,撒芫菜。
肉定下,又有了大致的安排,再就是小菜了。
小菜还好办,家里地头上有。只是冬季菜样不多,地间有菘菜、萝卜,蒜苗、葱子……
田坎上垂着大拢的红凤菜长得倒是鲜嫩,上一茬摘去县里都好卖。
待着做席两日应当又能吃了,摘来煮血汤很是鲜美。
家里还存的有几只大冬瓜,两篓子芋头,都能出菜。
萧元宝把菜肉数量,菜单子拟定下来,送去给了蒋灶郎掌眼,他点了头。
才再去给人借碗碟桌凳。
他留意了一圈,觉着村里各家的碗碟子大都是土陶碗,不大漂亮。
且没有专门的鱼碟,他又去城里跑了一趟,赁了十二桌子的蓝花云纹碗碟。
酒楼那头嫌乡下远,遣人送到家里得加收银钱,萧元宝觉着赁用盘碟就花费不小了,便让田恳赶着牛车进城里拉回来。
十月初,定下的菜肉陆续往家里送了来。
初八一日便置席。
家里原本想要是等庄子盖成了,再一并请人来更宽敞,还更有派头。
不过待屋子盖好再快都年底了,腊月里头都在忙着团年不说,天气寒冷,再热乎的菜端到桌子上没一盏茶的时辰就凉了。
那些炒啊煎的肉,再是好吃冷了都不是个味道。
十月上秋高气爽的,吃宴做宴都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席面吃在下午,初八一早,村里帮闲的人热热闹闹的就来了。
“昨儿夜里星子多,今朝保管天晴。日头好,做席面儿再好不过。”
方家除了方老爷子外,一家子清早吃了早食就上来帮忙做事打下手来了。
里正家的张娘子随后也跟着赵光宗来的早,里正要去县府上交接秋收的事情,支不开身,得午后才来。
帮闲的人一到,就开始忙活着砌灶,摘菜,洗肉……
田恳带着人搬搬扛扛,萧护和祁北南便在院子里接客招呼人。
“吃些散果子,大伙儿快着手头上的功夫。”
蒋夫郎端着一大圆盘碟的糕饼果子,供前来帮闲的人吃个闲嘴,打打牙祭。
“蒋灶郎,今儿咋是你给大伙儿端果子咧?”
蒋灶郎抓了一把散果子塞进切菜的胖娘子肚前的围腰口袋里。
“灶上有人忙活,我偷个闲。”
“今儿宝哥儿掌勺呀?”
蒋灶郎道:"今朝欢喜,咱师徒俩一道给大伙儿做菜。"
“好着咧,我们大伙儿可有口福。”
几个得了果子吃的娘子夫郎,闲了一刻手,低声道:
“萧家备的菜肉恁多,十二桌子,办十七八桌子的肉都有咧。恁舍得!”
“让一让,碟子碗儿来了!”
田恳和方有粮将碗碟抬出,教洗碗的先把碗碟净上一净。
切菜的娘子夫郎伸了伸脖子,忍不住啧啧:“碗碟儿都是配套的,好生漂亮,怕是城里酒楼上赁的。”
午间,有四桌子的人。
萧元宝炒了菘菜,煮了卵花儿小菜汤,炒了蒜苗子五花肉。
一桌子简单的做了几个菜,招呼提前来帮忙跑闲的人吃。
下午,未时便有吃席的客来了。
祁北南萧护忙碌起来,接客人,陪说话,受恭贺,忙的走不开身。
灶屋里的萧元宝探头往外头瞧了一眼,眼瞅着来的人愈发多,院子里头都聚了四五桌子人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端了端腰上的围裙。
蒋灶郎在一头与萧元宝掌着眼,他张口的时候少,见萧元宝如此,才说道:
“耐煮炖的鸡,鸭,鹅,炒了料子都下了锅,我尝了料子的味道,很好。煨炖出来的肉不会差。”
“灶屋里都喷香了,宝哥儿,你菜做得好着咧。”
灶下帮忙烧火的方三哥儿也附和道。
萧元宝眼睛里起了些笑:“炒煎才见功夫,瞧着来许多的人,锅铲我都要抓不稳了。”
他揩了下额头上的汗,虽是十月了,可守在灶上的铁锅前做菜,一直操着锅铲,还真是又累人又热。
眼下他背心里都是汗淋淋的。
往时他东一趟西一趟的帮着老师打下手,还不觉太累。
见着老师掌勺的时候还怪是轻松的,以为掌勺也并不难,实在是老师稳,才显得轻松来。
全然自己握住了那把勺,才知晓其间的辛苦。
他今儿水都没得个功夫吃一口,生怕出了什麽篓子。
“瞧你热的。”
萧元宝闻见声音,回过头来,见着祁北南竟与他端了盏子茶水来。
是外头泡的一大缸子的粗茶,谁渴了都能去打一碗来吃。
“你怎进来了?外头一直来客要人招呼咧。”
萧元宝接过碗盏,牛饮了三大口,他早就口渴的很了。
祁北南又取出身上带着的帕子与他:“萧叔看着呢。我瞧你在窗子前望,一日都埋在灶屋里头,午间也没吃几口饭。”
萧元宝拿过祁北南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他的帕子早已经湿透用不得了。
“有事做,我不觉饿。哥哥快去招呼人吧,别在灶屋里头待久了,染一身呛人的菜肉味道,迎客的时候教人闻着多不好。”
“我这就出去。”
祁北南还捻了两块糕进来,要萧元宝吃了他才肯出去。
萧元宝见状好笑道:"我守着灶呢,还怕没东西吃么。"
“太老实了,能吃又不吃。”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吃了糕,这才出了灶屋去。
灶屋里这当儿还没几个人,都是熟悉的很的。
蒋夫郎瞧着祁北南来了屋里一趟,眉眼间舒展了些:“倒是心疼你的。”
萧元宝不解道:“我哥哥怎会不心疼我的。”
蒋夫郎笑了笑,道:“差不多时辰了,做菜吧。今儿早夜席。”
“嗳!”
萧元宝应了一声,吃了点东西身子有力多了。
申时末些,便招呼着来客团桌坐下,酉时正,灶屋里便开始出菜。
很快十二张桌子坐了个满,田恳仔细瞧了一遍,每张桌子都坐足了八个人,连忙点了人,又还加了两张桌子。
“要是再有人来,再是坐不下,就每桌子添两个凳儿和碗筷,八人桌转做十人。”
祁北南看着来的人是超了,与田恳交待道:“不怕坐不下,菜准备的足,就是一桌子十二个人也是够吃的。”
“嗳。”
好在添了两张桌子,把人都安排下,陆续只伶仃又来了个把人,完全坐得下了。
“好热闹得席,上回这般热闹还是里正家里的谢宴。”
“恁多的肉菜,席面儿也忒好了。”
桌上的客瞧着一股脑儿的上菜来,桌子上收拾空位置出来摆菜,都收拾了四五回。
碗碟这个叠在那一个上,干碟子吃尽了菜几个重在一处,还把剩得不多的菜赶做一个碟子,如此这般都还将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
“于娘子,今儿菜还合不合口?”
蒋夫郎做了羊肉,待着羊肉上了就没在守着萧元宝,自出来与人说话了。
“王夫郎,肉可还下得嘴?”
“好着咧,菜样多,又好吃。我筷子都打拧转不过来了。蒋夫郎你这手艺可没得说。”
“是咧,下回你来我家里也给我弄几桌子。”
“你唤我定然来的。”
蒋夫郎笑道:“只是今朝的菜除了那钵羊肉,旁的都是徒弟做的,大伙儿吃着还好就成。”
“呀,宝哥儿这般能干!不是我拍马屁,今儿席面儿的菜当真是好。”
桌子上的人道:“师傅会教咧!”
端菜的将最后一碟子泡菜上了,萧元宝才从灶屋出来。
外头的天儿已经暗了些下来,院子头人声鼎沸,吃酒吃菜的热闹一片。
萧元宝叉着腰在暗处瞧着,从蒸笼似的灶屋出来,受晚风吹吹,很是凉快。
虽浑身汗的很,不舒坦的紧,可见着恁多张桌子的菜都是自己收拾出来的,心里怪有股成就感。
又听人夸,说哪个菜好吃,更是有些得意起来。
旁的灶人头回出师置席也不过是五六桌子的菜,他一举就能办十几桌子,年纪又还轻,怎能不得意高兴。
他又瞧了一眼祁北南那桌子,见他与里正,还有些村子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正在说笑吃酒,眼睛弯了弯。
没前去上桌子吃席,转提了些水进里屋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又捡了一小包护肝解酒的小药包,在后院儿屋檐下的炉子里煮着。
这才出去。
天色更暗了些,席已然散了半数。
萧元宝随着前去送客。
一通忙碌,待收拾干净来,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萧元宝这时候累劲儿都涌了上来,回屋子便一头栽到了床上去,虽已乏累的很了,却精神睡不着。
“小宝。”
敞着的屋门被叩了叩,他抬起两只眼睛,看见祁北南端着几碟子菜过来。
他一点不想动弹,可见着祁北南空不开手,还是一股脑儿的从床上爬起。
“怎端菜进来了?”
萧元宝瞧着拿进屋了一碗兔子丁,炒鸡杂碎,还有一盏鸡汤,里头放着只整鸡腿。
“还说,夜里饭都不吃。忙一整日,身子怎么吃得消。”
祁北南把菜放桌上,道:“老实等着,我去打米饭。”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出了屋子,呆呆眨了眨眼睛,这人是长了四只眼睛不成,陪客招呼人,又还吃酒。
竟还晓得他没吃晚饭。
忽的他一拍脑袋,赶紧也跟了出去。
一会儿两个人回来,一个手上是米饭,一个是碗醒酒汤。
“幸好想起来了,不然都教炭火给煨干了去。勉强倒了两碗出来,另一碗给爹爹送去,他倒在凉椅上已经打呼噜了。”
萧元宝无奈道:“我唤都唤不醒,还是田恳大哥把他扶去了床上,趁着他起身的功夫,教他吃了醒酒汤。还在打马虎眼说喝不下了咧。”
祁北南吃着醒酒汤,晚秋冬初的夜里,觉着格外的暖胃:
“萧叔今儿属实吃了不少酒,主要还是替我挡了许多,要不然依他的酒量吃不得这般醉。”
萧元宝笑:“村里那些男子吃酒厉害,想欺负哥哥是读书人呢。”
祁北南道:“可不是,这般机遇不多,人家祝贺敬酒不好不吃。”
“好了,快,吃点饭菜,一会儿凉了。你烧的菜,不吃多可惜。”
“这么一夜了,还吃东西合适么?”
萧元宝看着菜,没有多大气力。
以前他不明白老师每回掌勺以后怎都不如何吃菜,分明那么多的好肉好菜,大家都说好吃,他却尽数与人说谈,也不见动两回筷子。
小时候他怕老师饿着,也还偷偷揣些糕点在身上,席散了给老师吃。
老师与他说做菜的时候光闻着香气都饱足了,他还不信。
这回他算是切实体悟到老师的感受了,做了许多的菜,当真是不想再吃。
祁北南把筷子递给他:
“不吃饿到天亮才不合适。我今儿夜里都没吃上两筷子菜,倒是吃了不少酒,时下还饿着,咱俩一块儿吃。”
言罢,他往萧元宝的碗里夹了一筷儿兔子丁。
转又自夹了些杂碎,就着米饭送进了嘴里。
萧元宝瞧那模样是真的饿了,见他吃的香,倒也起了点胃口。
他抿着嘴笑,端起鸡汤喝了一口:“我要先吃大鸡腿。”
“这鸡肉真好吃,细滑一点不柴。”
祁北南见状:“给我吃一口尝尝,一锅子的鸡汤,寻了半晌也只寻到了一只鸡腿。”
萧元宝好笑的递上鸡腿教祁北南咬了一口。
“还不错。”
说罢,又大咬了一口去。
萧元宝圆了眼睛,赶忙把鸡腿收了回去,气鼓鼓道:“真坏!”
祁北南笑了一声,道:“席面儿上我听见好些人都夸菜做得好,还瞧了蒋灶郎四处问人味道如何。”
“我以为你们师徒俩要趁着今朝的席面儿,宣你掌勺呢。”
“我还是想等着到了年纪再正式说掌勺,这两年便试试手,再多磨砺磨砺。”
祁北南想,如此也好,事情太快,未必是件好事情。
烛火曳曳,两人就着两个菜反倒是吃了个饱足。
说不想吃的萧元宝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进肚子去。
吃罢食困上来,这朝再不觉精神了,声音都弱了下去:“哥哥这碗碟就摆在屋里吧,明儿起来我再收拾……”
祁北南看着趴在桌儿上的人,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他这么劳累,可见着他高兴,心里又好受了些。
翌日一早,萧元宝醒来太阳已经钻进窗子里了。
从床上爬起,浑身酸软的没力气。
他抿了抿嘴,记得自个儿昨晚上好似是趴在桌上就给睡着了的。
这怎么……他回头看了看床铺,吸了下鼻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又躺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