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做油酱菜要用到的料子其实很是寻常, 葱姜大蒜,八角桂叶椒子一系。
再来用上的主料就是自家育的菇子、鲜笋、以及雪菜肉糜。
菇子的话手上还有几箱子能吃用,雪菜自不必说了, 市场上多的是, 即便是没有,自家买了菜也能腌制。
只是冬月这时节上的鲜笋教人发难。
萧元宝前去城里逛了一圈,菜市上倒也有那般圆肥嫩黄的冬笋,它们藏在泥土里头, 不肯冒头,却也教眼儿尖的农户用锄头掏了出来。
掐一把笋肉脆嫩,一股春月里才有的清香味道。
这笋冬后即死, 不能破土抽条长成高大的竹子, 味道又鲜甜, 好似天生就是长来做一道珍馐的。
萧元宝问了价, 可了不得, 一颗笋就得上百个钱, 已然比肉价高了。
要是选用来做油酱菜, 那这价格必然是不合适的。
再者在村里的时候, 他爹也去掏过冬笋,用来炖猪蹄子汤倒是鲜美, 做油酱菜味道并不如四五月间的小笋。
萧元宝忽的拍了下脑袋,去了干货铺里。
铺子中菜干肉干, 河海货都有。
伙计听问笋,当即引他去了货架前, 教他自选要甚么笋干。
萧元宝看得眼花缭乱, 一应是大笋小笋中笋皆然有之,甚么麻笋、鞭笋、苦笋、红壳笋、白哺鸡笋……
伙计跟说书似的, 叭叭儿的吐出名字来。
萧元宝问了他做油酱菜的小笋,伙计立提了一大麻袋出来。
四五月里的收的小笋,教大太阳晒得干酥,潮湿的冬月里都不曾长霉发腐。
论重量凭价,还不如鲜笋贵。
萧元宝拿着笋干,面露笑意。
下晌,祁北南下职家来,外头的雪又厚了不少。
他在外城巡察整市的进度,一双脚埋在雪里,早冻得没了知觉。
换下官服,就唤秦缰与他送一桶热热的水进屋,
“鞋芯子里怎都湿润了!”
萧元宝本在灶上忙活,用上午去菜市上逛时买的两颗冬笋煨猪蹄子汤。
见秦缰打热水要与祁北南送去,说想泡脚。
他便入了老姜片在水里,跟着进去。
与他收拾脱换下来的鞋的时候,摸了一把鞋面儿,发觉湿得能沾水在自个儿手心上。
眉头一紧,便将手探进了鞋子里头,发觉内里果真也都湿了去。
他埋怨的将鞋子拿到祁北南跟前:“甚么时候打湿的?便是当着差不好回来换鞋,你差遣一声,我唤秦缰给你送去也成啊。”
祁北南哪里敢说早就湿了,只也不是乍然就十分湿润了。
也是行走间,雪一点点给浸透去的。
即便是家来换了鞋,布靴子也容易打湿。
他便哄着萧元宝道:“许是下午打屋顶的雪的时候给打湿的,想着快要下职,也就没有麻烦。”
“怎就是麻烦了。京城冬月本就比县里冷,要是不好生保暖,身子如何吃得消。”
萧元宝道:“年轻的时候觉着健壮不知保养,以后老了骨头疼才晓得厉害。”
祁北南笑道:“是,萧夫子教导得不差。明日我要再湿了鞋子,就唤人回去取干的可好?”
萧元宝默了默:“也是我不好,改明儿我上外头的皮子行里去寻两块皮料,裁剪了缝做成靴子,内里头纳上厚软的毛,教你上职的时候穿。”
“皮靴子虽不好透气,可总归比布靴防水。”
祁北南道:“那皮子可贵,用来做靴也忒奢侈了。”
萧元宝将祁北南的官服挂起来,道:“若是生了病了,那药吃起来难道就不花钱了。”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放下手头的活儿,过去挨坐到祁北南身侧去:“再来,我想着了一桩生意,挣了钱别说买一张皮子与你做靴子了,就是买十张也成。”
祁北南扬起眉毛:“甚么好生意?”
“我做那油酱菜旁人都说好吃,原先我觉着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菜食,成不得甚么气候。可京城里这许多的山珍海味,就是街边随处一家小食肆味道也都还不差,如此这般,汤团还说我这酱菜好吃,岂不是真不错。”
祁北南听此,便晓得这哥儿是要打油酱菜的主意了。
“这话倒是不假,我那翰林院的同僚,任大人。前些时候也还与我讨要油酱菜吃,说拿上好的羊羔酒与我换,我也没答应。他那张嘴何其刁,都还讨要着吃,可见确实是有风味的。”
萧元宝听此,心中更为欢喜。
与他说了自己已然挑选看了食材的事情。
“哥哥觉着这桩生意成不成?我想着便是比不得哥哥先前筹谋的那些大桩生意,这般三瓜俩枣的挣些在手上,也比只出不进的好啊。”
祁北南默了默,道: “酱菜谁家都能做,谁都吃得起,只是味道各有千秋。于味道上,你做的,已没得说。”
“再来,就是价格了。还是那句话,酱菜是市井小菜,并非甚么稀罕物,便是要拿出来卖,价格也不能定高了去;咱家的酱菜与旁的不同之处便在于用了价贵的香蕈,但这一味食材是自家里的,不花银子去外头采买,成本价也便不高,倒是也还能占一个价格的优势。”
他看向萧元宝:“味道、价格都好,只要你不嫌做这样的小营生,乐意办,这生意是做得的。”
萧元宝见祁北南答应,心中十分高兴,已然是满脑子生意经了。
过了一日,他就带着文哥儿红棠去买了足够做半铁锅的食材回来。
烧了热水,将笋干和干熏泡发。
碎切猪肉,姜蒜为沫,八角椒子磨做了粉。
备料就去了一日的功夫。
这回除却用了猪肉做肉糜,他还买了只走地鸡回来,想着再做一种鸡丝油酱菜。
翌日,齐备了料子食材。
萧元宝系了裙儿,按着心头食材的配比。
雪菜为首,笋与菇齐平,肉糜最罕来炒制。
热锅烧清油,先将鲜小葱和芫菜入锅炸出香味,至焦黄捞出。
肉糜进油锅,肉香味立时便四散开来。
略微翻炒,依次入菇笋雪菜,试味撒料。
萧元宝先前做得油酱菜都不多,下多少料子心里头都有准数,但这回是大锅足量,为确保味道不出偏差,他也一头炒制一头尝着味儿。
灶上帮忙打下手的几个人都遭香得糊涂了。
只觉这喷香的味道又家常,又更惹人口齿生津。
若是夹上那么一小碟子,凭着这般可口味道,能送三碗粳米饭下肚子。
待着祁北南家来的时候,新做的一大锅酱菜已经放凉,教萧元宝分装进了圆肚儿的小陶罐中。
贴墙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五排。
祁北南揭开内陷的罐盖,油汪汪的酱菜便是冷了去,香味却依然可闻。
罐子选的小巧,他单手就能握住大半。
“味道闻着好似与之前的有些不同?”
“你的鼻子倒是灵得很,这回我选了鸡炒制新口味。”
萧元宝道:“文哥儿红棠尝着都说好吃,你试试看哪种更好。”
他取了两个不同口味的放在小碟子里头,教祁北南吃。
“因着用的是干笋干菇子,味道还是有微末不同。”
祁北南才用了些吃食,肚子不觉饿。
捡了筷子尝吃了新做的油酱菜,原先猪肉糜的酱菜味道上没甚么太大的区别,笋丁似乎更有嚼头了些。
而换了肉糜,用鸡肉丝的酱菜似乎味道上更鲜美。
他不觉饿时尝吃来这东西好吃,那味道便是真不差。
“说不得哪般口味更好,各有各的好,还得看个人的口味才分出高低了来。”
祁北南道:“多些供选的口味,总是比单一的更好些。”
萧元宝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些要是卖得好,我还能用腊肉做油豆豉。”
不过眼下他没有急切做许多品种出来,只怕卖不出,到时候堆在手上,虽说自家里也能吃,可囤放太多也没必要。
当夜两人便商量了一番,酱菜不必非要在铺子里头卖,在街市上置个小摊子就成。
一来酱菜不需用上档次的装潢铺面儿来引客,毕竟不似茶叶丝绸名贵,也不是人参鹿茸那般娇贵之物;
二来他价格本就不高,若装潢做得太好,反倒是阻了布衣客来。寻常的酱菜弄得价格极高,也只那些个富贵之人愿意去花销。
京城闹市上的摊子并不寒碜,有的是人赁小摊子贩卖奇珍异兽,稀罕之物。
有时候同样的东西,摊子上的反倒是比那些铺面里头的质好。
为此街市上的摊子,也有的是富裕高贵的人物逛买。
如此这般,白日就在外城的主街闹市上赁个摊子,要是畅销,夜里倒也能赁个摊子在夜市上凑个热闹。
一经打听,闹市上的摊子月也得一百八十个钱。
街市热闹归热闹,价钱也不是贱的,这都快赶上县城里赁一间偏僻小门面儿的价格了。
一番绕价,用一百五十个铜子儿赁了一个月下来。
萧元宝如今是官眷了,他不好在抛头露面的吆喝做小买卖,教有心人瞧见了,少不得又是些说头。
便教秦缰出面去赁能说会道的伙计来,守着摊子卖酱菜。
祁北南倒是会考验人,先与了那求差的伙计一些酱菜拿回去尝吃,隔日再说一通吆喝词来,需得是贴切于酱菜,谁说得最好,谁就录用。
这日一早,外城的闹市街上逐步的热闹起来。
萧元宝与祁北南吃了早食,又在家里头磨蹭了一通家事,待着巳时初,外头正当是热闹的时候,再前去瞧酱菜卖得如何。
两人坐着马车出去,冬月里头,路面冰滑,却也不减人游街采买的兴致。
偌大的京都城,便没有冷清的时候。
马车堵堵停停,总算是进了外城的闹市上。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钻进了旁头的一间茶楼中,上去二楼,凭栏望出去,他们家的酱菜小摊儿就在对街上,一览无余。
只见带着油布遮顶的摊儿,左前挂了一张落着“响当当油酱菜”几个大字的招牌。
摊面上层叠往上的置物架间摆着几排酱菜坛子,在长长的街市上并未有甚么出彩之处。
偏是那守摊子的伙计,有些巧舌在身上。
他左手打着快板,嘴中唱着顺口溜:
“酱菜好,酱菜香,要吃酱菜就选响当当!”
“有菜有肉还有汤,那汤儿又香又鲜还油汪汪!”
“……”
一头唱着,空着的右手还直往驻足看稀奇的路客往里头招。
"你这酱菜有甚么稀罕处?"
偏也就有那般走闲看稀奇的要凑上来问一嘴。
“俺不瞎吹嘘,俺这摊子上的油酱菜,味美香鲜吃了赛神仙。”
他一头夸说着,一头开了罐子与来客瞧。
“闻闻,可香?是不是油汪汪?”
“倒是闻着真是好。”
客眼睛亮大了些:“可能尝吃?”
“咱这开摊子做吃食生意的,咋不能尝,还只怕大官人不尝。”
伙计隔着干净的帕子撕了小块儿素味薄饼,沾了点酱菜在上头,递与来客:“尝了您今儿个就得走不动道。”
客不信邪的将素饼送进嘴里头,旁侧亦是驻足瞧看热闹的人便将目光都落在了这人身上。
男子一拍大腿:“味道当真是好,对得住你家的招牌。”
“甚么价一罐子?”
伙计连道:“三十个铜子一罐,两罐子五十五个铜子。大相公方才吃得是肉糜口味,再带一罐子鸡丝口味的,再是合适不过。”
那客立便掏了铜子。
瞧着提了两罐子油酱菜去的男子,旁头看热闹的人道:“一罐酱菜三十个铜子,夭寿了咧!人七味居大铺子,里头的酱菜一罐子比你这大,也才二十五个钱;你这量少,价还高,将才那人只怕是你请的托儿!”
“方才的大相公可当真是冤枉!天地良心,大娘子就是压了俺去公堂,俺与那买酱菜的相公也不相识啊。”
伙计又撕了饼,取了小勺子挖了些酱菜出来铺在上头:“大娘子你瞧瞧,俺这酱菜,清油泡着,里头都是些甚么好物,说出来你都不信。”
“瞧着,香蕈、笋干、雪菜、还有实打实的肉呐!不说肉,这香蕈,外头可是按两来计价,大娘子满街的去找,谁家的酱菜这么舍得下料的?”
那娘子将信将疑,不信酱菜里头会舍得用香蕈来做,便接了块儿素饼来吃。
吃得眼儿发亮,连偏头与周遭的人言:“当真有香蕈!”
“这如何做得假。”
伙计端身姿来:“娘子可还说先前那大相公是我请的托儿不。”
大娘面上堆了笑:“好小郎,是老娘子老眼浑浊没识清好吃食;你贱老娘子些价,也好教老娘子买一罐子家去年节里吃,与街坊邻居,亲戚好友都夸说你家的酱菜好如何?”
“不是俺不愿意与大娘子让价,大娘子识货,也知晓俺这酱菜的好;这三十个钱,全然是贱价了,再与娘子让,俺今朝非得赔了本。”
眼见伙计不让,那大娘心中不欢喜,可奈何这油酱菜实在馋人嘴得很。
到底还是不多情愿的从身上掏出张手帕来,掀开取出了一吊子钱与伙计:“你这小郎,生意做得忒抠门儿。”
“大娘子吃得欢喜再来。”
伙计装听不见她的弯酸,笑着接下钱来,把编拴了谷草的罐子提与她。
在茶楼上的两个人,瞧看得津津有味,上来的热茶水冷了也都没动口。
萧元宝面上的笑容藏不住,扬起脸与祁北南道:“这京都城里可真是处处的人精,瞧一个看铺子的伙计,打得快板,说得来顺口溜,生意起来一套一套的。”
“京都繁荣,在此处讨生活的人,自然也更能耐些。”
祁北南道:“你也不想想咱花了多少钱雇他来的。一贯余的铜子了,要没些功夫,咱多亏。”
萧元宝点点头。
眼下瞧着生意开头还不错,且也还便捷,他只消将油酱菜做出来就成;
一应的食材,料子的采买,出摊,买卖,都有人帮着打理,生意做得还怪是轻巧。
可他人是轻巧了,成本也跟着上去了,只怕赚不得几个钱进口袋里头。
倒是不等他忧愁这些,两人瞧看了摊子是生意便回了家去。
才至午间,摊子那头捎了口信儿来,说是酱菜卖得差不多了,还能不能供货去,要是不能够,就只得早早的打烊了。
萧元宝闻这口信儿,又是欢喜又是忧的。
一早出摊的时候,足足拿了四十个罐子去,这才多少时间,竟就卖得差不多了,那一日下来不得卖上百罐子油酱菜?
可他此前就做了百十罐子的酱菜,这要一股脑儿的送去,那明日可就开不了门了。
便先添送了二十个罐子,教伙计这些卖完就打烊。
另一头,又唤了家里的人赶紧前去外头买香料、笋干、雪菜、还有坛子,今日提前将笋干和菇子泡着,明儿就能赶着做出新的一批油酱菜。
祁北南见萧元宝吩咐办事仅仅有条的,这般屋里屋外的忙,不比他上职的时候松闲。
萧元宝吩咐罢了,见着祁北南在书房的门栏处立着,只露出了半个身子,也不吱声儿。
只怕是人在笑话他,萧元宝大步过去:“作何窥视我?”
“萧老板生意兴隆通四海,日进斗金达三江,小人心生敬仰。”
萧元宝嘴一瘪,就晓得这人是在暗戳戳看他的笑话。
他扬起下巴插着腰,做出自傲的模样:“冲小祁这份敬仰,待萧老板腰缠万贯之时,必与你盖座金屋。”
祁北南失笑,他伸手将萧元宝拉到了自己身前来,闭了书房的门。
“要金屋藏娇呀?”
萧元宝抿了抿唇,心想他挣不得来盖金屋的钱,哥哥可也并不娇。
祁北南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捏了一下他有点冻红的耳朵。
萧元宝怕人又亲他的耳朵,便连忙抬手将两只耳朵给捂上了。
“这是做什麽?”
祁北南看着动作怪是滑稽的哥儿,好笑道。
“冷。”
祁北南瞅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自下扬来望着他,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
他微眯了下眼睛,偏身吻了一下小兔子的鼻尖。
冰冰凉凉的,好似一颗教井水湃过的葡萄。
“还冷不冷?”
祁北南见着红了一张脸的哥儿,轻声问了一句。
萧元宝想着这人可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