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经此事后, 祁北南未再行为难鲍主事,两人各司其职,倒也还算融洽。

过了些日子, 京城里落了雪, 终日里头更是冷寒了起来。

这日祁北南休沐,窝在宅子里头与萧元宝一起侍弄兔肉汤锅吃。

两人一早顶着严寒去市场上选买了几斤鲜嫩的菜秧子家来,炖上暖呼呼的羊肉汤锅,预备涮嫩菜叶子。

冬月里头的菜样不丰, 终日里也就些萝卜菘菜和冬葵。

寻买了些萝卜细秧子菜,也只它吃口嫩,这进了雪季里, 后头想买嫩秧子菜吃可就难了。

在京城这头住着, 京郊上没有自家的田地, 要想吃口好菜, 还真是不如以前在县城里便捷。

住村子里的时候自是没得说, 便是搬去了县里, 田恳隔个三五日就要送些新鲜瓜菜和鸡鸭鱼来, 几乎用不着他们再去市场上买甚么菜吃。

不过京城到底繁荣, 甚么菜肉都买得到,只要肯用钱。

猪羊肉自不必说, 甚么鹿肉、驴肉和牛肉运气好都买得到。

像是地方上哪里能买上驴肉和牛肉吃,这些耕耘的牲口, 朝廷不允许私自宰杀了吃肉。

京城的肉市上却有正规的摊子能买到,那些自然死亡的驴子大牛, 会送到专门的摊子上。

萧元宝听了一耳朵, 这些驴牛还得过官府的手续,总之能摆上摊子, 程序繁复。

为此,价格便甚是高昂,一斤能卖到五六百个铜子儿。

多也还有价无市,去得迟了,人家就卖了个干净。

两人吃个鲜,咬了咬牙一样买了半斤。

片成薄薄的片儿,与嫩菜一般涮着滚汤吃。

灶屋那头正是热闹。

萧元宝掌勺做羊肉汤,祁北南剥蒜。

妈妈片肉,红棠在一头用温水洗菜,文哥儿则在灶下烧火。

在门房看门的秦缰跳着脚跑进来:“郎君,外头来了个房牙,说是想见您。”

祁北南扬头问道:“哪里来的房牙?可是之前引我瞧宅子的那个?”

秦缰点头:“正是他咧。”

“莫不是物色到了新的宅子,前来说与咱们听,要引去瞧?”

萧元宝也道了一声。

祁北南将手里的蒜放进了碗碟里:“我去瞧瞧。”

萧元宝道:“洗个手再去,一手的大蒜味道。”

祁北南依言用香胰净了手再行前去,教秦缰把人引去偏厅上,弄盏子茶给他先吃着。

待着祁北南过去的时候,那裹得厚厚的房牙,茶已经用了半盏了。

见了人,连忙与祁北南做了礼。

“这冷的天儿,你上门来可是有要紧事情寻我?”

房牙恭敬道:“本不当来打扰,只想着上回郎君与哥儿瞧中的那处宅子有变动,故此来与郎君说一声。”

祁北南道:“你且说来听听。”

这京都城里开了宵禁,夜间可真是热闹得很。

那处宅屋,本就距离外头的道儿不算太远,以前夜里间也不觉吵闹,只这夜市开了,外头的街市通宵达旦,宅屋那头便不如以前宁静了。

祁北南跟萧元宝看中的那处宅子属实不差,两人当时嫌价高了不曾定下来,随后没几个日子就有位喜爱风雅的老相公也给看上了去。

老相公是爽快人,很快就缴纳了定金与房牙。

本也当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不想宵禁开了,老相公晚间在夜市上吃了消夜乍起心思去宅子那头瞧瞧,这一去发觉宅子也忒不安静了。

他心中生了不满,寻着房牙,嚷着要退了宅子。

心中又想要回定金去,还闹了好些日子,最后协商下来,退还了他一半的定钱。

房牙如实说来,他认得祁北南,知晓他的身份,不敢轻易欺瞒。

原是因着探花游街那日,他在街上见过穿着红袍骑着高马的探花郎。

“而今那头的确是不如先前宁静了,不过也并非十分吵闹。那老相公嫌喧嚷,也是因着年纪大了,夜里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他要一处安宁的宅子养老。”

房牙道:“与宅子的主人家说了夜市的事儿,他尤为通情达理,愿意舍些价钱。”

祁北南闻言,心头起了些兴儿。

不论年轻还是年纪大的,也都尽可能的想寻个安静些的宅子。

否则终日里头的喧嚷,如何能够安心睡眠。

不过那处宅子因夜市而吵闹,算不得甚么大事。

他参与了夜市规整选址的事宜,工部已然差不多将位置敲定在外城及其内城边缘的几处位置了,他们看的那处宅子并不在其间。

这些事,若非主事之人,自是不晓得的。

祁北南问道:“那现在那头是个甚么价钱?”

“房契的主人愿意再降一百贯,也是想着快些出手了去,开了年好还乡。”

祁北南张口即道:“你且去转传我的话,八百贯。若成,可迅速过房契,我定不毁约。”

房牙听祁北南一开口便绕了这许多的银子去,哪里能轻易应下,只觉撞了狠人。

“如此,小的便前去问询一番,只是这价格实在贱了些,只怕房主不肯,还请郎君心头有些准备才好。”

“无妨,买卖不成是常事。”

待着房牙去了,萧元宝在灶屋里忙完,解下围裙儿,也想听听房牙来说了甚么。

先前因着价格,宅子的事情搁置了去他也没再想,这房牙登门来,倒是又勾起了他的心思。

待他过去时,人却已走了。

祁北南便与他说了房牙前来的缘由。

“你瞧得中那处宅子,若是这回价格合适,倒也能定下来。”

祁北南道:“毕竟合眼的宅子要靠缘分,并非是总能有合适的。”

萧元宝教祁北南说得有些心痒,那处宅子能买下当然是好,只不过他不免又忧心:“可你将价格还得如此低,已然是内城中二进宅的最低价格了,只怕教人一口拒了去。”

“若你与人交底儿,一来就是个高价格,那头只会想着要更高。如此也是为着先降低些房主的期待。”

萧元宝默了默,倒也是这番理。

也是因着他欢喜那处宅子,总觉着价还太低,怕了人家不肯。

没过两日,房牙又过来了一趟,果真那头不肯如此低价。

言是不差钱的主儿,宅子便是放着也无妨,还是要寻有缘人,而非是一味压价钱的人。

却又言,若是肯出个九百贯,他们也图方便,就让与他们了。

萧元宝心中好笑,说不差钱儿不肯卖,却又还是想要多一百贯去。

那这究竟是差钱儿还是不差钱儿。

只祁北南不在,萧元宝也没给房牙答复。

待着祁北南下职回来,他才又说与了他听。

祁北南其实也估摸出了那头会这般,既是不差钱儿,那就图个吉利数目,八百八十贯。

让秦缰与房牙带了话去。

翌日下晌,那头回话,不肯。

祁北南也不去加价,与房牙说,价也加了,一加再加是不能够的。

成便如此,不成即止。

如此过去了两日,那头也再没了回音儿。

萧元宝叹息,这宅子是黄了。

祁北南与他道:“二十贯再几百上千贯里瞧着不是甚么大数目,可真要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的挣出来,却是不易。你瞧着我的俸禄便可知了。”

“且便是八百八十贯的钱,他也尽有得赚。京城前几年宅舍的价格可远不如现今高,便是我们县上的宅子,也得两百贯往上了,虽只长了一二十贯上去,却也是涨。”

萧元宝点头,他如何不知道这些。

“那就再行瞧瞧。”

不想又过了两日,房牙再次跑了来,说以祁北南的价格,那头答应了。

萧元宝心头怪是复杂,房牙告饶,央求这头可不要因着那头许了先前的价格,又做毁要再低价格,他实在是两头跑着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去。

萧元宝好笑:“我们不是那起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家,先前说了甚么价格就甚么价,速速过了契,两厢心安也少去一桩事才好。”

“若再晚上些日子,这宅子我们可就真不要了。眼瞅着年下,事情多如牛毛,如何还有心思去劳碌买宅子的事。”

房牙道:“哥儿说得是,小的这般以此行当为生的,也只盼着两边的爷能够都满意,将生意促成。”

萧元宝与房牙说了两句,与了他一张五十两的交子作为定金,另又给他包了两包酥饼点心,两颗大甜梨。

他的差钱,还得一应的手续过罢后,地契到了手上再行结算与他。

“宅子定下了,我这是欢喜又不欢喜,咱好不易攒起来的银钱,哗啦一下子就空了。”

夜里,萧元宝拿了钥匙,将锁在高处的钱匣子给取出来,里头交子银票,金元宝拢共加起来一千贯钱。

将置买宅子的八百八十贯取出后,一匣子的银钞,立时就散剩下了两张薄薄的交子。

萧元宝不免呜咽:“这银子如何能够这般好用,攒却那般难攒。”

祁北南失笑,拍了拍圈抱住钱匣子的哥儿:“谁教吃穿用度,样样都离不开这物呢。”

“咱把宅子买了,可就不剩多少银钱了,能周展开么?”

萧元宝盘算了一番,所剩一百多贯的钱,要是在岭县,他全然是不怕的。

只要不置大物件儿,三五几年都不必忧愁。

可来了京城,开销大,就是日常的用。

这笔钱也用不得太久。

再者,他们要准备成亲的一应事宜,彼时办席面儿要一大笔银子,再来就是中途置办东西了。

喜服买了,首饰的话,还差两套做门脸儿,日用也不齐备。

外在大头的家什还没有定。

手头这点银钱,定然是不可能够的。

祁北南早也考虑到了这些事情,他道:“我想着将磷州的那处宅子给卖了。左右那宅子也空置着,二进院的宅,价值虽不如京城这头,可好在是州府。”

萧元宝想了想:“倒也可行。”

“至于大头的家什,前阵子咱们也看了几家,东西不见得多好,价格却贵,为此才迟迟没定下来。如此这般,倒是不如在可信的熟人手上置办。”

萧元宝一下子就明白了祁北南的意思。

如此,祁北南与已然去了磷州那头的铁男传信儿去,教他将宅子给卖出。

萧元宝又与明观鑫写了封信儿,言他与祁北南来年要成亲,要置家什,列了一张单子与他。

冬月初,两人便收到了新宅的宅契。

萧元宝瞧着上头印得京都这头的官印,心中别有一股沉甸满足感。

趁着雪季里天气冷,闲人多,萧元宝低价雇了些人力,将新宅那头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通。

前屋主觉着价卖得贱,心头多吃亏,便将原本说是要留下的一些自拉不走的家什,也都给变卖了去,靠着这般填补。

不过那些物件儿,即便是他们不变卖出去,萧元宝也照样要变卖,他们成亲要置新家什,留着旧的也无用。

但前屋主觉吃亏,后头要是晓得夜市挪去了旁处,只觉着更吃亏了去。

不过这也都是别人家的事儿,与他们无关。

“你们家新置的那处宅子好,与我们京中的住处离得不远,往后咱们就更好走动了。”

这日,姜汤团来寻萧元宝顽,两人在屋里头暖着炭火吃蟹粉酥。

萧元宝也觉这是一桩意外之喜。

“我在京里,甚么都不熟,也甚么人都不相识,独只你一个朋友,往后住得更近了,可就要更赖着你了。”

姜汤团笑道:“我欢喜你来赖着。虽我来过京都好些回,可却也没结交多少人,除却一脉的那些哥哥妹妹,还真不识得多少别的人物。”

“如此那日做宴的吕娘子,与你是亲戚?”

姜汤团摇头:“算不得亲戚,只是她家乔大人,与我一叔叔识得。”

他想着萧元宝与他都瞧了成亲预备穿的喜服,待他亲近,便与他多言了些:“不怕你笑话,吕娘子想与我们家结亲,这才请了我过去。”

萧元宝圆了眼睛:“与你哥哥姜大人,还是……”

姜汤团微微叹了口气:“后者。他们家的大儿子已当龄。”

萧元宝见他不多提得起兴致的模样,就晓得他心里不多情愿。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事多磨。”

姜汤团道:“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了,你在家里都如何消遣的?我知你字写得好,也读书,平日里都爱读甚么书?”

“若与旁人说,我且答复爱读诗书。”

萧元宝笑道:“但答你的话,我便要说我爱翻阅些食谱,近来则是在瞧老家那头的好友与我捎来的一些医理。”

姜汤团眸中亦生了笑意,道:“你倒是实诚。”

“先前我随着兄长赶考来京时在路上吃了祁大人带着的油酱菜,味道可好,我哥哥总也还惦记。不怪你手艺好,这般用功。”

“你可别奉承我,甚么山珍海味你不曾吃过,哪有你说得那般了得。一些登不得台面的小菜食而已。”

“你还不信我,你做得油酱菜,内里的香蕈可不就是山珍么。再者怎连菜食还分个高低贵贱的出来。”

萧元宝心头别有些欢喜。

“你家去时我与你两罐子拿回家去吃。”

两人说着又说了些地方上的事儿,萧元宝乍的想起了一个人来。

“你们家可是在岭县的圪山村有处庄子,庄头儿姓朱。”

姜汤团道:“我还真不晓得,不过朱庄头好似是我母亲身边伺候的妈妈的夫君。他们管着哪些庄子,我不尽晓得。”

“那当就是了。”

萧元宝道:“圪山村是我的老家,我就是那村子上的人。昔年我们村上有个哥儿,听闻似是去了你们家里做事了。如今兜转,我与你竟结识,说谈间,想起这么个人。”

姜汤团听着也觉缘分,便问:“唤作甚么名儿?家里的下人我还是都晓得的。”

萧元宝道:“姓王,单名一个朝,我们村上唤他叫朝哥儿。”

姜汤团眉头动了动:“你说的这个名字,姓朱的倒是有。他就是我与你说的母亲身边的妈妈领来的人。”

“许他改了这姓儿,他的母亲改嫁给了朱庄头儿做小。”

“那便是他了。”

只是姜汤团想起这人来,却是摇头:“他先在我哥哥那头伺候,做事倒勤快,我哥哥待下人都好,却是再干净不过的人。他后头惹了我母亲不快,就从我哥哥屋里发落去外院儿里做事了。”

“我少见着他,不过倒是也都还在我们家。”

姜汤团没曾明言他犯了甚么错,说出来不好听,便谈得不明不白。

不过萧元宝大抵也从他的话里猜了出来,估摸王朝哥儿是想爬姜汤源的床,与他母亲一般给人做个小,不想没成,教打发了。

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怎了,他与你可相熟?”

萧元宝道:“以前是有些渊源,只不过自他离开后,就再没有了联络。”

“儿时在一个村子里,如今各安天涯,忍不得问上一句。”

姜汤团道:“是矣。通讯不便,若别居他地,确是难联系。”

晚些时候,萧元宝送走了姜汤团,还给他捎带了两罐子的酱菜。

姜汤团还怪是欢喜的。

萧元宝觉着吃了这油酱菜的,似乎都没人说吃不惯。

时下手头上银钱短缺,他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些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