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萧元宝和桂姐儿看选了些日子的店面儿, 相中了外城的一间两层独栋的铺子。

位置在闹市外的一条分街的尾巴上,说是尾巴上,京都坊市四通八达, 这条街的尾巴, 也便是通那条街的头部。

街闹市那头远,可另一头却与银杏长街相接,在铺子的二楼上还能望见银杏。

铺面子前头圈得有个能放下四张桌子的院子,后也配有灶院儿, 两间杂货屋。

虽不曾在闹市,萧元宝却觉得还成。

闹市人口流动大,在闹市街的铺子生意也都好做些, 可人口多, 赁金也高。

这铺子的位置虽不比闹市, 相对于那头清净很多。

但他们要做的食膳与寻常的食肆生意还是有些不同, 所谓是保养身子, 喧嚣的环境, 与之就有些背道而驰了。

为此择选一个环境好的铺子很是要紧。

这处原先是卖布匹料子的, 后头经营不下去, 关门走了人。

萧元宝倒不忌讳这些,生意经营不善而倒闭的比比皆是, 这都是寻常的事情。

只要前者不曾留下些烦恼官司,于甚么风水不好致使铺子倒闭的, 他不多在意,觉着这是生意经营不善者为自己找补的一个宽慰自己的借口。

“这处的院子好, 届时在小院儿里扎个花墙, 院子中也能种植些葱茏开花的草药,如此就更应景了些。”

白巧桂也多满意。

“二楼上就做成雅间, 到时候初一十五在上头的雅间接待客人瞧脉。”

两人一边转看着铺子,一边已经比划规划着如何安排了。

眼见着都满意,这才问房牙铺子是个甚么价格。

“月赁金二十贯钱,若是以年赁的话,那便十八贯。”

萧元宝寻的是之前与他们介绍宅子的房牙,也算是熟悉的人了。

房牙是见识过祁北南绕价的厉害的,便没有喊高价格来在与之慢慢的磨,索性是都贴着说。

桂姐儿唏嘘,这价格比他们赁的宅子价格还高了。

不过商铺的价格确实宅舍的价格要高,且他们也看了好几间的铺面了,闹市上大小全然不如此次的两层楼商铺,价格能喊到三十五十贯去,更是要人倾家荡产去。

两人商量了一通,教房牙再去寻房主商量,十八贯的价格赁半年可成。

若不成,一年的赁金再少些,齐个整,二百一十贯。

房牙领了话便先去了,萧元宝与白巧桂后脚走。

来了这头,想着顺便去银杏街逛逛去,秋里头银杏都黄了,铺落一路,别有些看头。

“这般教他去谈,八成都只谈的成后头的二百一十贯。”

桂姐儿如此说道。

“他与我们家里跑了几回了,你那处宅子也是从他手上赁回的。阿南会过这人,说是能唤着做事的。”

萧元宝道:“你安心,他不会乱使坏。只不过如你说,好的话,能二百一十贯将铺子赁下。我前头说的那话,知道成不了,只是先降低些商铺主的期望,再行真正想得到的价,他心里会好接受些。”

白巧桂闻言笑道:“你学的恁精。”

萧元宝道:“要做生意,也只能滑头些,否则那不是经营生意,是与人慈善了。”

“二位,可是瞧看铺子?”

两人正说着,一道声音远远插了进来。

闻声瞧去,只见迎面来了个摇着扇子的妇人,三十余的年岁,但身姿多婀娜。

她笑吟吟的走了来,上前搭话。

“这处冷清了好些日子,今儿热闹,瞧见有房牙进出,估摸是有人来看铺儿了。远瞧着就觉娘子夫郎好气韵,教人忍不得驻足瞧看。”

“我是对街那处开脂粉行的,店里新上了些江南的好货,二位要是不嫌我那铺儿小,可去逛上一逛。”

萧元宝闻此,眉心微动,他客气道:“倒是多想前去一逛,只今朝还有事情在身上,若是哪日得空,定过去逛逛。”

那妇人受拒也不恼,道:“也是我话多冒昧,不妨事。夫郎娘子瞧中了这铺子,往后在此经营,也有得是前去逛的机会,不急这一时。”

又低了些声音:“到时候二位过去,我拿最好的脂粉出来,与二位实惠的价钱。”

白巧桂觉着这妇人多热情,倒不愧是做生意的。

“多谢,那到时可就麻烦娘子了。”

妇人闻言眸光微闪,轻摇了两下扇子,道:“不知娘子赁下这铺子是要经营甚么生意?”

萧元宝想制着白巧桂,她口快,言:“做食肆。”

“原是如此。”

妇人道了一声,旋即又笑起来:“食肆生意好,谁都离开不得一个吃字。要不是我没那起子手艺,也想做这生意。”

“这营生倒是不差,只……”

妇人话没说完,深瞧了铺子两眼,闭了口。

白巧桂立是捕捉到妇人的欲言又止,她连忙问道:“不知这铺子可是不好?”

那妇人却笑笑:“这怎好说,我只多言一句,娘子夫郎好生考量一番,勿太过仓促定下即可。”

言罢,妇人便告辞去了。

“咱们也没听房牙说那铺子有甚么不好的呀?打听了也不曾有过官司,出过坏事,只是上家经营不善没做了而已。莫不是真的风水不好?”

出了街市,白巧桂教那妇人吊了胃口,心里头不上不下的。

萧元宝紧着眉头,道:“我总觉那妇人不对。”

“哪里不对,怪是热心的一个人。”

萧元宝闻言,嗤笑了一声。

如今他对热心二字可颇有些警觉,尤其是这般无缘无故就与人热心肠的。

“你不觉她上来说的话是为着套话么。”

白巧桂闻言,复回想了一遍,疑惑道:“怎么说?”

萧元宝道:“她见了咱先夸说姿容好,虽是奉承,却教人觉得舒坦。再又说她是对面开脂粉铺子的,寻常人都会想这人是想来拉生意,也便不会多想了。”

后头又套近乎说以后便是一条街行生意的人,能与人实惠。

这便是她高明之处,不直接张口问人,而是就笃定了他们已经要把铺子赁下了一般。

若是真瞧中了,自会说往后如何,若是没瞧中,便说与此没缘分了。

她便套得了人瞧没瞧中这铺子的消息,接着又问了是要做甚么生意。

桂姐儿不晓得她的心思,也就张口说了食肆。

白巧桂听得心惊:“她竟真如此多心思?可别是咱多想了。”

萧元宝道:“咱没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还是谨慎些好。你是没吃过这亏,我昔前便似你一般不设防人之心,把旁人都想的好,结果却遭摆了一道。”

白巧桂紧着细眉:“那这铺子咱是要还是不要?”

萧元宝道:“荣我再细细打听一二。”

回去宅子,萧元宝便使人又去打听了一番。

分喊了两个人,一边去打听那间商铺,一边则暗暗去打听那老板娘是个甚么人物。

这去打听过来,可真有意思。

前去打听铺子的人说,那铺子风水差,前头的几个商户生意都没做下去,且夜里总还有些不安生的事情。

听闻是以前那铺子滋事打死过人,冤魂就留在那处了。

另一打听老板娘的回禀说,那妇人是开脂粉铺子的不假,是京都本地的人,街尾上有一间做羊肉的食肆是他兄弟开的。

萧元宝将打听来的说与了祁北南听:“那房牙说昔前铺子都不曾出过事情,也实诚说了上一个赁铺子的人是经营不善没办的,时下打听来又是这么一个说辞,究竟谁言的是真,谁言的是假?”

祁北南把事情来龙去脉听罢,笑道:“你心里头有了答案,还问我。”

萧元宝道:“我就是怕判断错了。”

“那妇人前来套了话以后,又与你暗示铺子有问题,就待着你去打听呢。她早打点好了人,好教你听得那些消息,弃了在那处赁铺子的打算。”

祁北南道:“如今又晓得了他兄弟就在铺子对面开食肆,如此做的动机也晓得了,还有甚么好错的。”

萧元宝其实心里头与祁北南所想的也差不多,他忧愁的是另一件事:

“我纵然是晓得了她的别有用心,知晓铺子是没问题的。可铺子且还没开,她就这样生事,往后真要在那头经营,岂不是更多麻烦事。”

祁北南听此,捏了捏萧元宝的脸:“但凡是做生意,哪有不麻烦的。便是今日因着她转去了别处经营,岂知旁的街巷上没有那般有歪心思的人。这朝晓得了她的为人,往后也能直接应付,总比是那些不动声色暗戳戳的使坏要好应对。”

“虽说规避,能少她这一桩麻烦事,岂知因此规避,后头也增了许多麻烦。重新挑选铺子,打听,岂不是又得周折许久。”

萧元宝想来也是,若遇见一点磨难就退让,那往后只会瞻前顾后的更多,畏手畏脚,如何能做好生意。

“那要是价钱谈得下来,我还赁这处铺子。”

祁北南点点头,道:“你别太担心,要是有处理不下的事情,还有我给你撑着。”

萧元宝听此,心中欢喜,捏了捏祁北南的手背。

“那我就去与桂姐儿说道两句。”

“去吧,早些回来。”

祁北南看着人出了门,他往屋外唤了一声:“秦缰。”

过了两日,房牙过来说,房主答应了一年二百一十贯的钱将铺子赁出。

祁北南留那房牙吃了一盏子茶,将一张签字画了押的述证与了他。

“替我转交给房主。”

房牙诧异将述证展开一瞧,眉头顿时紧了起来:“这妇人当真是心思坏,如此设计人。早前就有一做餐食生意的老板瞧中了那铺子,定金都缴了,好好的,不知怎突然就做了毁。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想原有人从中作梗。”

说罢,他小心将述证收起:“幸得是郎君明察秋毫,否则真是教那商户害了多少人去。”

房牙所言不假,那妇人如此编排好好的一间铺子风水还不好闹鬼,唬要赁铺子做餐食生意的人,不光是教房主铺子久久不得赁出去,也教房牙不好挣那单子生意钱。

这不是几方害人是甚。

房牙回去便与商铺的主子绘声绘色的言了对街坑害人的两兄妹。

恐是房主不信,再将其祁北南与他那张述证给了房主。

述证是受那老板娘使散碎钱雇来特地散播铺子风水不好的人写下的,有证便是抵赖不得的事情。

这般事不好闹去公堂,但却足教人气愤。

能在京都有此大铺子赁出的,也不是等闲之辈,那房主怎会如此闭着眼受人欺去。

过了五六日,萧元宝这头把铺子赁好,喊了工匠前去修整铺子。

白巧桂还是有些不安心,挂了一张庙里的符在院子里的树下,萧元宝笑她迷信的很。

“不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这符咒就当是求个顺利平安。”

“你这心思倒是好。”

两人正在院子里头说着话,忽的听见对街上吵嚷了起来。

前去一瞧,对街那间食肆里头起了事,有两个汉子说在羊肉汤里头吃出了三只小指头大小的死苍蝇。

汉子嚷得大声,将那湿漉漉的苍蝇挨着与食肆里的客看,骂说食肆抠搜,肉少拿苍蝇来置汤底。

肉不干净还不新鲜,否则如何能招来这许多的苍蝇。

店里头吵嚷个没完。

白巧桂看着那苍蝇,捂住胸口道:“我远瞧着都觉得恶心了,这教铺子里的人如何还吃得进去汤肉。”

这头还没消停,那脂粉铺子里也跟着起事。

一姑娘趁着铺子里人多的时候冲进去又哭又闹,言用了铺子里头的脂粉脸上起红痘,闹得不可开交。

萧元宝两头看了一眼热闹。

起事就罢了,偏生还是这两家,他再是迟钝,也瞧出了事情不对劲。

他赶紧家去,在巷子口恰好撞见了下职回来的人,他赶忙爬上了马车。

“可是你使人做的?”

萧元宝心头有些急:“咱们新铺上那兄妹俩的商铺。”

祁北南闻言细问出了甚么事,得听如此,好笑道:“陛下要选秀,翰林要录事,官署终日忙碌,我哪有闲情去做这些事情。”

萧元宝闻言松了口气,道:“那莫不是他们自行倒霉了?”

祁北南道:“万事有因才有果,好端端的也没那么容易倒霉。”

他与萧元宝说了自己与房牙述证的事情:“想是那房主气不过发力了。”

萧元宝圆了眼睛,他就说事情有些太巧了。

祁北南道:“那兄妹俩做脏事坏人铺子的名声,也别怪人用下作手段报复。且有得他缠的。”

萧元宝道:“咱都瞧的出来这是有人要弄他们,那兄妹俩经商滑头会瞧不出?要是到时候教房主吃上了官司,咱赁铺子会不会受影响?”

“这事情吃不了官司,那兄妹俩即使查出是房主唤人干的,两厢对峙下来,他们也有把柄捏在房主手上,说来也是自己不端在前,就是闹去公堂,也够他们自己吃一壶的。这事情后头只能吃哑巴亏。”

萧元宝听完,笑出声来:“也就你把事情算得这样准。”

他有时候觉着自己还是有一点点小聪明,可在祁北南跟前,始终还是个稚子一般。

祁北南吐了口浊气,将萧元宝揽到自己身前:“谁吃亏都好,总不能教你吃亏,否则我还经营个什麽。”

说罢,祁北南道:“对了,好好收拾份礼出来,过两日林大人成婚,我收了他的帖儿,得去吃喜酒。”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便是与你同榜的新科状元那个林大人?”

祁北南应声:“是,早先不是同你说他教国公爷瞧中,让他做女婿么。本是考官外派安排他去的,就是为着要在京里筹备成婚的事情,这才换我去了。”

“如今筹备了几个月,也当是成亲了。我与他是同榜,又在一个官署任职,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当去的。”

萧元宝道:“我看人情簿的时候,咱俩成亲他也来了。”

“是啊。”

萧元宝道:“林大人福气可真不小,听说靖国公只有一个哥儿,自小是千娇百宠的养大,靖国公的心头肉就许给了他。”

祁北南扬起眉:“你还晓得这些?”

萧元宝咧嘴:“是先前汤团在京都的时候,得听了这桩婚事与我说的。”

祁北南道有些感慨:“是啊。不说多少读书人想要这样一个岳丈,就是朝中不少人家都肖想,最后却落到了林大人头上,按理林大人当欢喜才是。”

萧元宝听出些不寻常的味道来,小声问:“难道林大人不高兴啊?”

祁北南笑了笑:“左右是没有外人看来那般欢喜。”

昔年他和林青煜的渊源其实还挺深,虽算不得至交好友,但也是能够把酒言欢说到一处去的人物。

当初皇帝选秀,国公爷不想唯一的哥儿入宫,于是便提早与他选中了才学能力皆上乘的林青煜做女婿。

林青煜这个人,难得的英才。

他从小地方科考进京,自年少下场始,一回落榜复考都不曾,直至高中状元。

此人如他外在一般,清冷疏淡,其实还很清高。

大抵是有才之人,总有些执拗毛病。

他并不屑于有一个了不得的岳丈的提拔,比之如此走捷径,他更想凭自己前途无量。

但公爷相中,却也由不得他拒绝,如此这般,心中的逆反心理更深了些。

成婚后,他倒是不曾薄待郡君,但夫妻情分却很浅淡,比之相敬如宾还要像疏淡。

外人看来,却说是一对典范夫妻。

彼时他是靖国公提拔的人,与他接触不少,是少有知道内情的。

那年小宝离世,他颓丧了许久,皇帝将他下放磨砺,林青煜也自请去了冷僻之地任职。

他们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倒是偶有通信谈说地方治理。

后头两人在地方上都做得不错,又被提调回了京城。

萧元宝道:“林大人和郡君此前没有交集,乍然教两人成亲,没有感情不大欢喜也情理之中。说不准他们先婚后爱了呢。”

祁北南眉心微动:“你在哪里去学的这些奇异的说法?”

“戏文上啊。就是说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先成了婚,再相处磨合中相爱了的故事,简说便是此般。”

萧元宝道:“我觉着还写得多好。”

“那我们这叫什麽?”

萧元宝道:“这你也不知,自然是青梅竹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