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就是贺今朝的命符?”凌宸盯着胡亦知掌心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有些好奇,有些警惕,“这次是真的了吧?”

“绝对是真的!童叟无欺的真货!”胡亦知指了指摊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苇, 又指了指肩膀上神气活现的小仓鼠,“这是小柴柴丸从那家伙胸口拔出来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贺今朝微微蹙眉, 他凝望着那枚折叠成小小菱形的纸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澎湃的吸引力, 在心底反复奏响。

这种吸引力根本无法作假,明明贺今朝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小黄纸,但他立刻认定,它绝对属于他。

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符纸,书写了他的命运;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引起了敌人的觊觎。

三个月前, 冯定盛利用了宁苇的嫉妒之心,操纵宁苇把其中一张符纸藏在了贺今朝的沙发下。那一晚,恍然无知的贺今朝触碰到了符纸,阵法瞬间激活,贺今朝的命格被宁苇窃取,过剩的法力让他立刻心脏骤停, 就此命陨。

后来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了——在抢救无效后,贺今朝的经纪公司为了隐藏他的死讯,特地避人耳目把他送到了某座小城的殡仪馆。

在那里,沉睡中的灵魂再次被唤醒。

当贺今朝重新睁开眼的第一秒, 映入眼帘的唯有凌宸的身影。

他们因为一场阴谋就此相遇。

无形的红线牵住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命运, 亦是幸运。

凌宸迫不及待地催促贺今朝:“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把它放进自己的身体里!”

贺今朝一怔:“把它放进我的身体?怎么放?”

凌宸:“你是鬼还是我是鬼啊?你就没感受到什么命运的呼唤,灵魂的指引?”

贺今朝苦笑着摇摇头。

不过,他还是按照凌宸的期望,“拿”起了那枚小小的金色纸符。

这是他自变成鬼之后,第一次能够触碰到实体物体。之前他操纵物品,只能借用灵力让它们漂浮起来,并不能真正摸到它们,可是面前这枚纸符,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触摸。

贺今朝感觉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一次震动起来,他屏住呼吸,轻轻拿住纸符,往胸口一塞——“啪”的一声轻响,纸符穿透他的身体,直接落地。

凌宸:“……”

贺今朝:“……”

凌宸:“它为什么掉在地上了?”

贺今朝:“呃,因为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

凌宸:“……”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胡亦知,胡亦知顶着两人的死亡目光,慌张道:“别、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个三流大巫学艺不精,只传承了家族的一丢丢能力,每次遇到大阵仗,他都要把外婆留下的笔记翻烂,才能找到只言片语的应对之策。

凌宸眯起眼睛:“你不是说,只要拿回命符,理论上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理论上是这么说啊!可我、可我不是没学会怎么使用理论吗?!”胡亦知越说话声音越小:“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我们家的法术传女不传男,我硬件不配套,理论就算摆在我面前,我也根本学不会。就像牛顿三大定律大家都学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物理学家啊!”

凌宸忍不住往他的下三路瞄。

胡亦知赶忙夹紧双腿,补救般地说:“凌哥,就算我挥刀自宫也不算女的!”

贺今朝赶忙调停:“小凌,咱们能拿回我的命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于能不能复活……”他苦笑一下,“……再说吧。”

可是凌宸不想“再说”。

他觉得心口仿佛梗着一根鱼刺,咽不下去,更呼不出来——明明他们已经如此努力的闯关打怪了,为什么偏偏到最后一步卡住了?

当初的百日之约已经进入倒数,凌宸不想承认,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自恋鬼,每日在他耳边咋咋呼呼。

他弯腰捡起那枚金色的黄符,塞回衣兜里,勉强转移话题:“我先收好它。等处理完收尾工作,咱们再研究。”

“对对对。”胡亦知顺着他的话说,“凌哥、贺先生,咱们还有的忙呢。”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啊不对,这句话用在这种场合不太贴切。

应该说,杀鬼容易,但是在杀鬼之后用科学唯物的方法处理后续问题,实在有点麻烦。

冥火足足煅烧了许久,才把焚化室内那团烂泥肉块烧干净。等到焚化炉再打开时,饱受折磨的冯定盛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不过整个人眼鼻口歪,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盯着焚化炉外的凌宸他们。

虽然在炉中并没有真实的火焰烧在他身上,可带给他的痛苦比灼烧更甚,那是来自幽冥、深入灵魂的疼痛,只要他一天没死,那灼烧感就会如影随形。

“呜呼,他肮脏的灵魂都被烧没啦!”胡亦知双手高举欢呼,“现在他的灵魂只剩下一丢丢丢丢大,和一只小鸡仔差不多,没办法驱动人类的肉-体。他将终身困在这样的躯体里,不能动、不能吃喝拉撒,只有大脑还能运转,像个活死人一样。”

“还能喘气就够了。”贺今朝冷冷道,“只要他活着,就能接受后续的审判。”

他们把冯总和宁苇一起绑严实又塞回车子中,接着开始着手处理最重要的收尾工作。

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大战,凌宸望着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殡仪馆,觉得脑仁嗡嗡直跳,可是没办法,该做还是要做。

趁着太阳升起前,凌宸伙同贺今朝、胡亦知,两人一鬼抓紧时间把满目疮痍的殡仪馆恢复了原状,能烧的就一把火烧干净,不能烧的就用障眼法暂时遮蔽。

他们忙着清理现场时,园区里的流浪猫猫跑到树梢上围观他们,那只最有灵性的玳瑁猫一边盯着小柴柴丸,一边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小柴柴丸才不怕它呢,它大胆地站在主人的头上,对着猫咪隔空使出鼠鼠拳,吱吱乱叫。

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刚才打怪的时候你们这群猫儿都躲起来了,只有我这只勇敢鼠鼠帮主人排忧解难!跟我一起喊,万鼠万鼠万万鼠!

玳瑁猫两眼冒精光:“喵~”

小柴柴丸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呲溜一声又钻进了胡亦知的头发里。

胡亦知没注意到小柴柴丸和猫咪的官司,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提醒凌宸:“凌哥,我觉得你用‘伙同’和‘清理现场’这两个词好像不太对……咱们又不是什么犯罪团伙。”

贺今朝故作惊讶:“深更半夜合谋把人推进焚化室,咱们不是犯罪团伙那是什么,是太少老君吗?”

凌宸:“……贺今朝,我看你真是太闲了。”

贺今朝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其实凌宸也知道,贺今朝是故意说笑想要冲淡之前的紧迫气氛。如果不是冯定盛错估了贺今朝和凌宸的关系,也不会让他们拿到出其不意的反杀机会。整个过程太过惊险,凌宸回忆起自己伸手握住“假”命符时的种种情况,颇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凌宸摸了摸兜中的“真”命符,它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可却有千斤重。

时间流逝,太阳从山坳深处爬向了山顶。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晨雾落在他们的身上时,凌宸感觉郁结在胸口的那颗巨石终于松动了,有一颗萌芽从心底破土,顶开了压在心间的重担。

凌宸重重地、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炙热的呼吸撞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淡淡的水雾,贺今朝乘风飘了过来,他伸出指尖,点了点那团水雾——那是凌宸还“活着”的证明。

他们胜利了。他们战胜了异变的怪物,战胜了贪婪的野心家,战胜了一切。

真好,凌宸还活着。

贺今朝站在晨曦中,眼神怔然地看向他心爱的青年。是啊,凌宸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在迎面而来的晨光照耀下,凌宸被晃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偏头合拢了一秒钟眼皮,偏偏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痛呼。

“呃!”

凌宸心里一跳,强忍着生理性的泪水睁开眼——只见贺今朝脸色苍白,面露痛苦,身体比之前透明了许多!

暖橙色的晨光穿透了贺今朝半透明的身体,又发生了某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扭曲。

凌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住贺今朝,可是他的手刚一伸出去,就轻飘飘地穿过了他云一样的身体,甚至连温度都没能留下。

“大巫!”凌宸赶忙呼喊不远处的胡亦知,“快来看看贺今朝!他怎么变了!”

胡亦知立刻甩下扫把跑了过来,他惊讶地望着身体变得极度透明的贺今朝,忽然一拍脑袋,立刻低下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掐手指算日子。

“苦嗖!(可恶)”胡亦知心急火燎地说,“一定是刚才和那个混蛋的战斗消耗了贺先生太多的能量,他维持不住现在的状态了!换句话说,他就要消失了!”

贺今朝一怔:消失……?

是投胎转世,是忘尽前尘,是今生的一切一笔勾销。

是真正的死亡。

“胡亦知,你当初不是说,他最少能在人间停留三个月,最多能停留一百天吗?”凌宸脱口而出,“现在刚刚九十二天,他怎么就要消失了?!”

贺今朝惊讶地看向凌宸,意外于凌宸居然会把他们相遇的日子记得如此清楚。

凌宸掏出兜里的命符,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仓皇。

他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把命符往贺今朝心口塞去,可是命符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掉落地面。他捡起来继续塞、继续掉、继续塞、继续掉……不论他试了多少次,贺今朝轻飘飘的身体都无法留住沉重的命符。

“小凌,小凌……你听我说,别试了。”

在凌宸又一次弯腰想要捡拾命符时,贺今朝握住凌宸的手,止住了他毫无希望的愚蠢尝试。男人俊美的容颜浮起一抹笑容,“我能在人间多停留这么久,已经是命运的馈赠了。你不要责怪大巫,他……”

“贺今朝,凭什么我要尊重你的意见?”凌宸打断他的话,他拿住命符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脸上表情似怒似笑,“我想让你麻利快点去死的时候,你这个烦人的恶鬼缠着我不放;现在你说死就死,我偏不允许!”

他这番话说得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贺今朝温和地提醒他:“准确来说,我已经死了,还是你给我送葬的。”

“对,没错,你是死了。”凌宸抬眸看向他,晨风吹过他的发梢,却没能吹散他眼神里的决绝,“正因为我亲手送你离开过一次,我不想再送第二次了。”

……

最近这段时间,娱乐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顶流小鲜肉宁苇被爆塌房,他在后台多次辱骂工作人员,嘲讽粉丝,全有视频为证。本来以为他的经纪公司会努力公关一番,压下热搜,哪想到宁苇居然就此宣布退出娱乐圈!

他被代言厂商、待播剧制片方一起送上了被告席,如果官司败诉,他这些年赚的钱都不够赔违约金。有狗仔拍到,他神色恍惚地出现在法院门口,整个人臃肿苍白,曾经的盛世美颜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宁家也第一时间和他这个旁系子孙“割席”,生怕因此受到牵连。

如此一来,宁苇赖以自豪的家族、事业、外表、成就,瞬息消失,他从万人之上的位置一瞬间跌落谷底。

以及还有一桩怪奇诡事,在八卦论坛上流传——

据说,宁苇之所以这么快被公司放弃,是因为他们公司的老总出事啦!公司乱成一锅粥,人人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他?

某个深夜,一辆黑色轿车闯入警局大院,值班的民警同志以为有民众要报案,可是车内的驾驶员迟迟没有开门。

警察们立刻警戒,一手持枪一手打开车门。没想到,车内驾驶员居然陷入了深度昏迷,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自首证词”,声称他是某某娱乐公司的法人冯定盛。

自首证词写着,他私下开盘设赌,诱哄旗下艺人参与赌局,并用赌债控制他们,以此逼迫艺人们陪酒、陪睡。除此之外,还有行贿、透漏税种种恶劣行为,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

警方立刻展开了调查,也由此引发了一众娱乐圈大地震。

当然,这些娱乐圈里的风风雨雨对于看客们来说,只是日常生活的调剂,大家讨论过后,很快就会被新的热点八卦吸走眼球。

娱乐圈嘛不就是这样,永远有更耸人听闻的消息在等着大家。

“哎呀,这八卦翻来覆去说了一周了,听得我耳朵都磨出糨子了。”

顶着一头自来卷短发的宅男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他伸手关掉床头柜上自动播放晨间新闻的收音机,磨蹭好久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他在睡衣外罩上厚厚的居家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头熊一样,然后给佛龛里的初音未来敬了三炷香,做完这一切,他才晃晃悠悠走出了卧室。

“早上好!……啊,凌哥,你不会昨晚又是一晚没睡觉吧?”胡亦知惊讶地看向客厅里的人。

沙发床上,凌宸盘膝而坐,身边是散落的一本本笔记。

贺今朝漂浮在凌宸身边,半透明的身体颜色暗淡,不停地打着哈欠。自从变成鬼以后,他就完全不需要睡眠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迟来的困倦几乎要淹没他,他如果稍微不留神,就会陷入漫长的、永久的沉睡。

听到胡亦知的声音,凌宸抬起头看了过去。他的脸色看似平静镇定,但眼神里的红血丝透露出他心底的焦虑。

“睡不踏实,四点多的时候就醒了。”凌宸手边的茶几上放了两杯喝空了的咖啡杯,他曾经完全欣赏不来苦涩的美式咖啡,现在已经习惯了它的味道。除此之外,沙发床边、地毯上、旁边的柜子上堆满了一本本敞开的旧本子,上面密密麻麻书写了很多文字。

“我劝过他了。”贺今朝苦笑,“可是小凌他不听。”

凌宸没搭理身旁絮絮叨叨的讨厌鬼,他指了指手里的笔记本,说:“大巫,我已经看完了你外婆的这几本手记了,还有更多的吗?”

“我记得储藏室里还有。”胡亦知挠挠头,赶快跑去储藏室翻箱倒柜。

自从一周前,贺今朝的身体突然变得愈加透明、濒临溃散之后,凌宸就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直接钻进了胡亦知家中,和他一起研究起胡亦知外婆留下的手记。

他希望能从她的手记里,找到能让贺今朝复活的方法。

为此,凌宸这一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只要一睁眼就在翻书,不光是胡亦知外婆的笔记,还有其他从图书馆里抱回来的乡野志怪、民间传奇,即使看得两眼布满血丝,他也不肯放下书。

贺今朝心疼不已,不止一次夺下他的书,命令他睡觉。

“小凌,我死了难道不好吗?你不是一直计划着继承我的万贯家财吗,之前我转你钱你不要,现在我死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继承我的遗产,也不用每天上班打卡了。你若是忘不掉我,逢年过节给我烧一包咖啡豆就好了。”

凌宸没接他的笑话,只定定望着男人许久,然后从唇边挤出几个字:“贺今朝,我不甘心。”

“……”贺今朝骤然失语。

“难道你甘心吗?”

“……”

贺今朝自然是不甘心的——不论是电影里还是游戏里,都没有打穿boss后主角却死了的结局!现在命符已经到手,只要想办法把它送回他的体内,是不是他就能复活了?

可是……他们偏偏找不到办法。

胡亦知的外婆留下了许多手记,在那个年代,识文断字的女性并不多,像她一样喜欢留下文字的人更少。

大家都尊称她为“胡姥姥”。在某些地区的方言里,“姥姥”是一种神明称谓,如“骊山老姥”“泰山姥姥”。

胡姥姥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在翻阅手记之前,凌宸把她想象成一个世外高人,看惯生死,参透阴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直到看了她的手记,才发现她只是一个喜欢碎碎念的小老太太。

她的手记并非是“法术笔记”,而是她的日记。在日记里,她记录了许多日常生活里的小事。

如:

某日,村头邻居买了两只公鸡叫早。

某日,鸡叫了。

某日,鸡又叫了。

某日,鸡好准时,小老太太再也不能睡懒觉,被吓得血压都高了。

某某日,小老太太使出秘传法术,此法术需要在丑时三刻端着一碗水原地转三圈,同时右手捏手诀三次、唱诵神号三遍,待水里冒出白雾且洒盐不化时,再把水倒入鸡食盆中。从此以后,鸡就再也不会叫了。

某日,因为鸡不会叫早,邻居把鸡杀了。鸡好可怜。

某日,邻居分了一碗鸡肉炖土豆给她,真好吃啊!

看完了这本日记满脑子只剩下鸡叫的凌宸:“……”

贺今朝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巫很难从胡姥姥的手记学到真本事了——他要从大量的日常碎碎念中发现微量的法术窍门,实在麻烦。”

再比如,胡姥姥曾经用一整本笔记去记录她腌制酸菜和腊肉的小窍门,然后用其中三行随手写下自己如何把一只恶鬼炼成油再把它送去庙里点天灯。

(看到这里,贺今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总而言之,他们花费了太多时间在笔记里寻找法术,而且这些法术不一定能用在贺今朝身上。

两人一鬼几乎翻遍了胡姥姥的所有笔记,收获甚微。凌宸越看越是焦躁,即使贺今朝劝他放松,他眉间的褶皱也没松开过。

在这样紧迫的氛围下,胡亦知撑不住快崩溃了。

他弱弱举起手来:“凌哥,我有个快递在小区门口……”

凌宸撇他一眼:“去吧。”

胡亦知屁滚尿流地逃了。其实他哪里是去取快递,他是想出去放放风,再在家里待下去,他真的要被沉重的气氛压得不能呼吸了。

他走后,凌宸又翻了两页笔记,突然间他像是泄气一般扔掉手里的书,向后仰倒进沙发床里。他抬起胳臂压在额头上,挡住客厅里的日光灯,也挡住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贺今朝飘到他身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揉开凌宸眉心的褶皱。他明明触碰不到他,但这样的行为却让他们两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小凌,谢谢你。”贺今朝凝望着凌宸通红的双眼,男人的眸光滚烫,盛满了某种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却又不戳破的感情。

凌宸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你知道就好。”

那份感情的份量太重了,重到贺今朝只能用轻飘飘的“谢谢你”去掩饰,而凌宸也只能用一句含糊的“你知道就好”让这一页翻过去。

空气沉默了许久。

贺今朝再次开口:“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继续看书。”

凌宸嗯了一声,给自己重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男人捡起他刚刚扔开的那份手记,继续阅读找寻。

意外的,他手里的这份笔记既不是菜谱,也不是日常碎碎念,而是一本……《育儿笔记》。

【x年x月x日,喜得爱女,取名为胡珀,小名为‘小琥珀’】

【小琥珀机灵可爱,玉雪聪明,能说会道。每次带她去镇上赶集,她都能比我这个当妈妈的多砍价三分之一。】

【可笑,村头老朱居然他带着那个猪头儿子来我家告状,小琥珀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人呢,她只是在伸张正义!】

【小琥珀要上学了,舍不得,送她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哭了,她还安慰我等放学的时候把午餐零食带回来给我吃。】

【跳级成功,我的囡囡果然厉害!】

【法术也一点就通,以后一定能继承姥子的衣钵,成为厉害的大巫】

【吵架了,她说她不想当大巫,她要继续读书。哎,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吗?】

【我不是我不同意她读书,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读呢?她说要去读什么材料学,说是物理和工程学的交叉学科,还说学好了对她的巫术有帮助,真是搞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

【好消息:小琥珀终于毕业回国了!坏消息:小琥珀怀孕了。】

【更坏的消息:是个男孩…………】

【我们老胡家绝后了!!!!!!!!】

育儿笔记翻到最后一页,几个感叹号力透纸背,几乎可以听到小老太太的绝望呐喊。胡家历代单传,传女不传男,偏偏这一代得了胡亦知这个糊涂大巫,而且还是个资深纸性恋宅男。

贺今朝抬头看向佛龛上的初音未来,感觉胡姥姥一定去的很不安稳。

他忍不住起身飘向佛龛,飘得高了他才发现,在初音未来的手办旁边,还放着一张三人全家福合影。

照片中,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身旁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士,女士腿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家三口皆是蓬松自来卷。

贺今朝正想要看清楚那位女士的面貌,就在这时,他们这间屋子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原本闭目养神的凌宸立刻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应:“外卖快递放门口!”

门外沉默了几秒,又一次“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凌宸多日没有休息好,大脑发懵,他下意识掀开被子起身,要去开门:“大巫,是你吗?你没带钥匙?”

贺今朝立刻从佛龛前飘下,拦在凌宸面前,冲他摇了摇头:“不对劲,先别出声。”

他的提醒让凌宸瞬间清醒。

凌宸轻声问:“怎么回事?”

贺今朝也压低声音:“门外的人不是胡亦知,更不是快递或者外卖。”

他刚才通过透气窗瞥了一眼,只看到那人是个女人,戴着帽子口罩,衣着低调。

这明明是胡亦知的家,突然找上门来的陌生女人会是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暗自揣测——难不成宁苇和冯总还有余党未消灭?

贺今朝说:“你先找个地方藏好,我出去探一探。”

凌宸赶忙说:“你小心,别被对方发现……”

他话音还没落,门外就响起了一道高昂的女声——

——“屋里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给我听着!我数三个数,给姥子立刻滚出来!!”

凌宸:“???”

贺今朝:“!!!”

门外的人怎么知道这屋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