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爹爹, 阿爹,银杏姐姐和小榆儿哥哥回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六月, 大堰塘里的莲花开得正艳,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姑娘, 提着装水的竹筒, 穿过家门口长长的荷花林到了小西山下,对着满山的桑树林喊道。

当年她爹爹, 阿爹把大堰塘买下来, 种满了荷花后, 就在大堰塘上修了座直通小西山的廊桥, 廊桥上有个纳凉的亭子。

她现在来小西山, 只需要打开家门, 穿过家门前围满了荷花的廊桥就到了, 方便得很。

小西山如今也不种苎麻,改种桑树了。自从苎麻的价格越来越低后,她阿爹就想到了种桑树,养蚕。

如今她家后院已经没有鸡圈了,多了两间蚕房, 为了这些蚕宝宝, 她阿爹连鸡鸭鹅都不喂啦。

刚下过一场雨的桑林里,宋惊蛰和林立夏正拿着桑剪在整理桑叶,听到这道灵动的声音,两人眉梢一翘,心有灵犀地向外出声道:“知晓了, 忙完这茬就回。”

桑无附枝,只有勤心修剪, 它才长得好,这下雨的桑树吸满了水正是好剪的时候,错过了今日,可又得等下场雨了。

谁知道两人刚应完声,听声辨位知晓他俩在哪儿的宋小满哧溜一下钻了进来,看见在桑树下忙碌的两人道:“爹爹,阿爹,我给你们带了水,歇会儿再干吧。”

在桑树下拉着枝条等着宋惊蛰锯断的林立夏,瞧见钻进来的这道鹅黄色的身影,先是一喜,过后放下一只手,朝她挥了挥:“快出去,快出去,这里虫子多,小心咬到你。”

“我又不怕虫!”十岁的宋小满主意大着呢,一点都不怕她阿爹的驱赶,拧开她带来的竹筒,凑到林立夏身旁,“阿爹,张嘴,我喂水给你喝。”

林立夏拿她没办法,只得在他姑娘的伺候下,强行喝了几口冰冰凉凉的水。

别说,忙碌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一口冰冰的水下去别提有多舒服了,何况这水还是他姑娘喂的,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的白水,那也是甜的。

何况这水还甜滋滋的。

林立夏嘴里含着水中的冰块,好奇地问她:“这个天哪来的冰啊?”

喂完了林立夏,又去喂宋惊蛰的宋小满,听见他的话,笑着道:“我都说了银杏姐姐和小榆儿哥哥回来嘛,他们说要给爹爹和阿爹做现在城里最时兴的酥山,回来的时候,特意在城里买了桶冰,拿棉絮盖着呢。”

宋惊蛰在树上,不想让她喂,奈何他家姑娘执拗,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得跟林立夏一样,享受了一把姑娘的孝顺。

解完暑,他也含着冰块笑道:“既然城里有卖的,他俩还费这大劲做什么,改天,我们一起去城里吃不就行了。”

“这不一样。”小姑娘长大了,性子又活泼又灵动,“这是哥哥姐姐孝顺爹爹阿爹的呢,何况爹爹阿爹不想知道哥哥姐姐的手艺学得如何了吗?”

她这么一说,宋惊蛰想到两个小孩去厨艺司学手艺也有八九年了,也该出师了。

一晃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当年他们送施银杏去厨艺司学手艺的时候,她才七岁大,小小的人儿在乡下胆子大得不行,进了城,要一个人生活,夜里时常害怕地哭。

后来宋惊蛰见这样下去不行,跟林季冬商量了,把林榆一起送了去,两个小孩在一起有个伴,胆子也大些。

果然,有了熟悉的人,两人胆子大了很多,后头还跟司里的其他学徒打了一架,两边都没讨得好,最后双方父母各自给对方赔礼道歉,这事才算揭过去。

剪完树,宋惊蛰从树上下来,跟林立夏感慨:“时光过得还真是快。”

“可不嘛。”林立夏瞧着跟在他们身旁要帮着做这做那的宋小满,也是满心感慨。

当年小满才三岁,见他们天天都要去下地,哭着嚷着也要跟着去下地,为此,宋惊蛰还专门给她做了一把小小的锄头。

小小的人儿,使着跟她差不多大的木锄头,吭哧吭哧刨半天才刨出一个小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非要拉他俩过去看,还要他俩表扬她。

一晃眼,她就长到自个腰间了。

“爹爹,这些桑叶我带回去喂蚕,顺便给我花肥里加点料。”帮宋惊蛰收拾好工具后,宋小满看着满地的桑叶,捡了些塞到她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

“行。”宋惊蛰蹲下身去帮她捡,捡完还跟她说,“回头,清荷塘了,爹再给你挖些荷塘里的淤泥,把咱县上房子里的那些花也给肥肥土。”

“谢谢爹爹!”宋小满感激地抱了一下宋惊蛰。

宋惊蛰无奈笑笑,也不知道他这闺女是不是遗传到了他,从小就爱种东西。

庄稼这些不说,尤爱种花。

几个月大见到花就走不动道,后来大一些,但凡见到路边长得漂亮的花都要挖回去栽着。

为了哄她,家里没少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花种。

也是奇了,别人死活养不活的花,到了她闺女手中一准能活,还开得可好了。

现在家里的房子,种满了她养的花,一年四季,他家的景色就没断过。

林立夏好笑道:“你就宠她吧。”

家里的花都多得下不了脚了,后来他们在县里买了房子,小满就把家里的花都移栽到县里去了。

也亏得房子买得大,他们又不常去住,这才没把县里的房子全种满花。

宋惊蛰还要给那些花施肥,林立夏真不敢想,他下次去县里,光是拔草,修剪花枝得费多少工夫。

提着工具,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宋惊蛰安抚林立夏:“没事儿,回头就让学堂里的那帮学生们剪了花去卖。”

林立夏疑惑:“这能行吗?”

宋惊蛰扬眉:“怎么不行,咱姑娘五岁就能去街上卖花了,学堂里的学生怎么着都有个十来岁了吧,卖个花,能把他们为难死。”

林立夏想到小满五岁的时候,看到他们赚钱,她也嚷着要赚钱。

宋惊蛰没办法,给她剪了些花,让她提溜着一个小花篮,去大街上卖花。

这小姑娘在家嘴巴就会说,到了街上一点都不认生,拉着个人的裤腿,软萌软语地问:“叔叔,买花吗?”

那会儿正是牡丹花开得正艳的时候,一枝牡丹一文钱,小孩长得水灵灵,又可可爱爱的,宋惊蛰给她选的牡丹又大支又好看,手头上稍微有些余钱的姑娘哥儿都舍得买来簪花。

小姑娘聪明,见买她花的人都是长得漂亮的姑娘哥儿,后头就专找那些姑娘哥儿问,还真叫她卖了不少花。

林立夏颔首:“也是,也该叫学堂里的孩子们出去历练历练,可不能读书读傻了。”

这些年,村里人跟着他们种云耳没少挣钱,有了钱后,大家不再甘心自家孩子跟他们一样当个泥腿子,纷纷掏钱,要在村里盖个供孩子读书的学堂。

宋惊蛰自无不可,学堂就盖在他家荷塘的另一端,这里是由荷塘里的淤泥填充起来的空地,宋惊蛰亲自提了名,上书,莲叶堂。

希望这些孩子如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不管学没学好,堂堂正正做人。

“……”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回到家,施银杏和林榆两个担子大的,早偷了他们舅舅、叔父的小船,漾到了荷塘中央摘莲子。

见到他们回来了,还朝他们打招呼:“舅舅,叔父,小满,你们要吃莲子吗?”

整个荷塘都种满了藕,一到这两天,莲蓬多到压根就吃不完,看到这两个长得亭亭玉立的孩子,一脸开心地在小舟上朝他们问话,宋惊蛰也开心:“吃啊,多摘些,待会儿给学堂那边也送些去。”

都是一个村的,给了学堂里的孩子,村里其他人也能尝到。

“好。”两小孩应了声,顶着荷叶做的帽子,继续穿梭在荷塘里找莲蓬。

宋惊蛰回了家,在花团锦簇的天井里找到水井,从里面提溜出一个泡着的寒瓜,等着两小孩从荷塘里回来给他们解暑用。

这两小孩实诚,宋惊蛰让他们多摘些,他们满满摘了一大船,送去学堂,学堂里那些孩子都惊呆了。

两小孩不管那些孩子,放下莲蓬,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林立夏心疼地给他们擦汗:“摘一些就行了,回头他们要是想吃,自己去摘,看把你们给热的。”

“没事的,林舅舅,难得回来一次,就当玩嘛。”施银杏撩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特别不好意思,她都十六岁了,他林舅舅还把她当小孩看。

宋惊蛰切了寒瓜出来与众人分着吃,问他们:“怎么这个天回来了。”

他记得,厨艺司不是这两天放假。

林榆啃着寒瓜,开心地笑道:“叔父,我们出师了!”

林立夏好奇:“不是说还有一年吗?”

他记得当初送去厨艺司的时候,司里大师傅说,至少都要学八到十年的。

施银杏笑道:“这个月初,县里有户人家做席,师父让我们两个去掌厨,我俩没办砸,还一人得了十两的赏钱,师父说他没什么可以教我们的了,就让我俩出师了。”

厨艺司里的厨艺学得杂,不仅要学怎么做菜,还得学点心,甜点,饮品,以及自己试着创菜,为了不让他们这些厨房去了别人家丢脸,进去他们还得学识字。

若是人家举办个雅会,要在糕点上做些文章,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主人家要不高兴的。

不然学不了这么长。

今年他们去大户人家家里做过好几次厨,且他们又不打算留在司里做司里的厨娘,专给大户人家做菜,师父就让他俩出师了。

宋惊蛰和林立夏还没来得及高兴,在一旁吃瓜吃得高兴得宋小满眼睛亮亮的:“这样说来,我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能在家吃哥哥姐姐做的好吃的了。”

宋惊蛰帮她捡去贴在脸上的寒瓜籽,笑她:“哥哥姐姐不去学艺了,也是要自己开食铺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天天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这也行。”宋小满笑眯了眼,“我有钱,我以后天天去哥哥姐姐的铺子买吃食。”

现在家里有钱了,她又是宋惊蛰的独女,每年过年家里人都会给她红包,加上她三五不时地去卖花,自己攒了不少钱,豪气得很。

到她小姑姑的铺子,见她小姑姑不停地裁衣裳,也是说:“小姑姑你别做了,以后小满养你吧。”

是个很会心疼人的小开心果。

大家吃完瓜,也被宋小满给逗笑够了,施银杏和林榆怕冰块化了,洗了把脸就去灶房做吃的去了。

有他俩在,不愁口福。

宋惊蛰想着两小孩出师了,回头是不是该跟他们父母商量一下,把这开铺子的事也提上日程。

正想着,学堂里的夫子领着一帮学子过来道谢了。

“……”

宋惊蛰出门瞧见一眼一板,一身夫子气息的付博文,笑他:“你这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这么点小事,就不用过来道谢了吧。”

当年,付博文给家里修了房子,跑出去游学不久后,就没钱了。

毕竟是个农家子,家里父母都是地里刨食的,又供养了他多年,哪余下什么钱?家里修房子的钱都是给他娶媳妇的,

这下钱没了,媳妇也娶不成了。

后头还是他姨父见他年纪大了,把自家小哥儿说给了他。他在他姨父家吃住多年,他能继续读书考上秀才功名,他姨父功不可没,于情于理,付博文都没有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

带着小哥儿回村成了婚,付博文身上那股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的自大劲也被冲刷了不少。

恰逢村里兴起养云耳,虽说是宋惊蛰弄出来的,但宋惊蛰并没有因为当年他娘说过宋寒露坏话,记恨他们家,拦着不让他家养。

成了家,付博文要养家,他爹要种云耳,他这个当儿子自然要搭把手,日日上山去砍木头回来接云耳菌。

那日天气不好,砍到半截,下起了小雨,他一个不留神,崴脚滑落山崖,幸好他肩上的木头卡在两棵树中间,他坐在木头上,捡回了一条命,不然他今天生死难料。

但因为是山崖,他掉的这个地方很微妙,卡在这里也很难爬上来。

宋惊蛰也在山上砍木头,他看到了,但他并不想救,扛着木头从他身前经过,心想,摔死才好。

付博文见是他,也没呼救,两人都默契地当没见过对方。

但走过那个山脚,宋惊蛰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他娘的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寒露也定亲了,他没必要因为这点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摔死。

丢下木头,回去拿绳子把付博文救了起来。付博文一上去就很崩溃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宋惊蛰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骂的了,只记得一句:“付博文,你小心眼也要有个度,不就是因为小时候我读书比你强的事,你记恨了我一辈子,你现在不也强回来了,咋的,你希望我读书不如你,我种个地还不能出人头地是吧。”

后头也不知道付博文怎么想开的,村里办学堂,他自请去当了夫子。

老老实实在村里教书。

付博文让学子们认认真真地给宋惊蛰道了谢,这才正色跟宋惊蛰说:“礼不可废,斗米恩升米仇,今日他们不心存感激,来日心里就会有怨恨。”

宋惊蛰冷哼,也不知他这话在意指谁,把让学堂里的学子去卖花的事跟他说了说。

付博文颔首:“我知道了,回头我来安排。”

宋惊蛰把事儿交代出去,也不管他,回家吃施银杏他们做的各种酥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