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文案指路】试探 一次开口,终身内向……

宫中, 御书房。

皇上日常接见大臣一般都在养心殿,但他还是喜欢常常喊贺知煜去御书房。

御书房满是藏书, 可以读书,可以批批公务,也可以静静坐着,更安宁也更心静,更能找到他们少年时相伴读书信任无间的感觉。

人到了九五至尊,虽是睥睨万物,却也时常孤单。

每日思虑万千, 更是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被权势推着,孑然踏雪行至更高的山巅。

贺知煜是他寥寥可信之人之一, 甚至是唯一。

他认为自己珍惜这份少年情谊。

两人一起聊了会儿朝中之事, 皇上想起件事:“知煜,你是明日, 就要去北境一趟?”

贺知煜道:“回皇上, 是。上次的事情有些难处理, 张恒之手中负责的事务不少,得重新布局一下。且臣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为何会在此时叛逃?还是得回去细察一番。”

皇上有些不以为然,笑道:“这一向北境安定, 一个师长而已, 不会有什么事吧?叫朕说, 你呀,就是太负责任,其实也不必亲自去。”

贺知煜停顿片刻,道:“边境无小事。去一趟也不麻烦, 来回不过十几日。”

“随你吧。”皇上笑了笑,转了话题:“哎,怎么总觉得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成日冰着一张脸。朕都有些受不了你了。”

贺知煜平日面色冷淡,此时确实更如远山上添了不化霜雪,嘴上却道:“没有吧,臣不是一贯如此吗?”

他顿了顿又道:“也许旁人也都是这样觉得,受不了我。”语气却也没什么变化。

皇上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之前让永安侯去撮合贺知煜和公主的事情,也不知道办到何种程度了。

他看见了永安侯和照王最近走得近,更让他觉得合心意的是,宁乐公主虽没有明说,最近却表现出对贺知煜越来越明确的赞赏。

她哥哥有次当着皇上的面暗示她,希望她和贺知煜的关系更近一步,公主虽没有肯定什么,但也没有否认,还一脸的笑意。

可是这两天,照王的态度又模糊起来,皇上有些心焦,期盼能早点定下来。

看贺知煜这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此事纠结,毕竟是件大事。

不过他被永安侯教导成如今这样,不太可能跟他亲爹闹别扭。

那难道是因为不好和孟氏交待?

皇上想到此节,试探道:“是不是……跟你那个夫人孟氏闹别扭了?我们从小便是至交,不必在朕面前拘着,有话直说便是。”

贺知煜简单否认道:“没有。”

皇上知他不是个轻易什么都对外说的性子,鼓励道:“若有什么烦恼,你跟朕说说。你呀,就是太冷淡,于男女之事上不通。你看朕后宫这么多人,一样处理得洽,一团和睦,哪个不是在朕身边开开心心。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烦恼?”

他想问问贺知煜是不是不知道如何让两边满意,试试他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风向。

贺知煜踌躇了片刻,面上犹豫,又忽然问道:“皇上,你说,如何……如何才能让一个人,让一个人为自己生气?”

皇上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问道:“生气?为何要让别人生气?此人可是得罪了知煜?”

贺知煜摇摇头:“不是,就是……”

他似乎难以形容:“就是我夫人,她……”

贺知煜的样子似乎苦恼已久:“她对我总是温柔体贴,我从未见过她因为我生气的样子。”

皇上听闻皱紧了眉头。

他心道朕在等你给朕娶公主回来,你这心里想的都什么跟什么?

这哪里是问如何让对方生气,明明是在问如何让对方更在意自己,如何让两人更亲密。

皇上心道,这事情酝酿了这么久,难道是还没人告诉贺知煜,这人于这些事情上本就没什么经验,是不是没听懂旁人的暗示。

皇上笑了笑,没回答什么怎么让人生气的问题,打算直白一些:“知煜呀,最近照王或者你爹有没有找过你说什么?”

贺知煜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松地像一片雪花飘落庭间:“皇上指的什么?照王倒是有暗示我要不要和他们结亲,我告之其自己早已婚配,回绝了。”

他停了停又道:“真是有些奇怪,他不是在春日宴上见过我夫人么?怎的记性这样差。”

回绝了……回绝了……回绝了……

皇上一阵头大。

那语气,仿佛拒绝的是别人递过来的一张纸,一片糕,好自然。

还说人家记性差,那是记性差吗,明明是根本没把你夫人考虑进这件事情里。

皇上一阵无语,难怪这几日照王态度又有些模糊。

可他又不好明说“娶了也可以重新娶”之类的话,那对于他来说可真是太掉价了。

他又转念一想,上次那个孟氏看起来倒像是个聪明灵慧,一点即透的。

且贺知煜既然能看上,也必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那何不直接去给她吹吹风。

既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该能了解蚍蜉不能撼树的道理,没准她知道了,还要更好办一些。

想想办法,再加上孟氏看着就像和宁乐有些缘分,两个人总是能和睦相处的。

想到此节,皇上微微一笑:“刚说的让人生气那事,这还不简单,你还真是妻妾太少,完全不懂。”

贺知煜看向他,虽没说话,但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仿佛很是期待。

皇上假装不经意地说:“这让人生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她吃醋。”

贺知煜听了停了停,道:“算了吧,吃醋多了滋味也挺难受的。”

皇上笑道:“多了自然是不好受,但是次数少的话便是闺房之乐,可有增进感情的效果。”

贺知煜有些信了:“那……那也不是容易办到的事,该怎么才能做到?”

皇上目光灼灼:“你便说,连那大盛国的公主都对你有意,你骗她没准要休妻另娶。她听了,保准要吃醋的,这一吃醋就会生气,一生气你一哄。哎!两个人关系会更好。”

贺知煜一脸无语,又不好直接反驳皇上:“皇上此言……实在是……”

皇上笑了,揽过他的肩膀道:“真的你试试!我们什么关系,朕还能诓你吗?”

他试图说明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你不过别人塞给你一个夫人,你再看看朕后宫有多少人,朕说的全都是经验之谈。若非是对你,朕还不愿说这几句话!”

贺知煜停了半晌,终是没忍住,认真看着皇上,反驳道:“不是塞的。”

……

贺知煜回到家中,已是晚上。

一路上,他心里想着皇上提的建议。他忍不住有点想试试,看看孟云芍的反应。但又担心说的太过,惹得孟云芍伤心。

但是皇上又说,他懂得多。这话没错,他是经验太少,可能得听听有经验的人的。皇上算是他发小,当不会骗他。

到底要不要试试,他想来想去,觉得心中一团浆糊。

为什么军中的事情什么都可以条分缕析,清楚明白,这件事却是一塌糊涂?

他烦了自己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说了。至少从直觉上判断,那些话实是有些不靠谱。

明日便要启程了,今晚也要去做些准备,无法回家。

出门这么久,他得同夫人去告个别。

想着,他便去了扶摇阁。

贺知煜进了扶摇阁,正看见孟云芍坐在桌前,面前又是她那个装着钱和珍贵首饰的宝贝盒子。

他送她的南洲珠串,和其他首饰一起,好好地摆在盒子里。

虽华彩流光,但被主人混在其他物品里随意放着,毫无特殊之处,连位置都不是正中。

而她好像在呆呆地想些事情,手中拿着的,却是那枚冠玉。

刹那之间,贺知煜觉得自己回到了春日宴的那天,心脏突突地跳,满心的嫉妒直冲头顶,叫嚣着让人疯魔。

他想靠着仅存的理智往下压一压,却不如那天顺利,怎么压都压不下。

孟云芍在收拾些值钱的东西,却又在想,攒了这么久,最后也不知能不能带得走?

如今看来,最好的离开方法,怕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但她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岂不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逃遁?

她看见了那枚冠玉,又拿起来在想,便是走了,也得想办法告诉江宛。

他对自己这样好,断不能平白跑了让人误会伤心。

孟云芍见贺知煜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冠玉,收回了盒子里,温柔笑道:“世子回来啦。”

又是温柔。

又是这仿佛隔心隔情的温柔。

贺知煜勉强点了点头:“嗯。”

孟云芍柔情似水,一笑倩然,盈盈看着他道:“世子累了吧,我给世子盛碗汤。猜到你要过来,刚刚炖好的。”

贺知煜看着她妥贴柔情的样子,鲜妍明艳的脸上无一丝阴云,美好得犹如假面。

忽然很想,很想,很想看她生一次气。

为他生一次气。就这一次便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的口:“别,夫人,你先等等,我有件事同你说。”

孟云芍看他郑重,有些疑惑,问:“世子怎么了?”

贺知煜热血上头,说得极快,仿佛怕自己反悔:“那照王同我说有意和贺氏结亲,说公主……”

说到“公主”两个字,他仍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贺知煜心里一惊,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真是荒唐,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孟云芍脸上的柔情和微笑,却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她盯着贺知煜问:“结亲?”

贺知煜忽然又不敢说话了。

但他又看着孟云芍的表情确实像是不高兴了,难道是成功了?

孟云芍低下了头,轻声问:“世子要娶公主为妻吗?”

贺知煜马上回道:“那必不可能!”

孟云芍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意,讽刺道:“那世子同我说是什么意思呢?不是娶妻,那难道……是要纳妾?”

贺知煜觉得简直太荒唐了,纳大盛的公主为妾?给他多大脸了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离谱到家了。

那他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休妻?

他看着孟云芍的样子,她这次好像真的在意,一脸愤恨地盯着他。

也许皇上说的是对的。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硬着头皮从两个里挑一个他觉得相对不离谱的,反正不过是在两人的房中,先把这该死的谎话圆完:“大概……也许……可能……其实……”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一咬牙说了结尾:“没准有这种可能。”

说完,贺知煜又在心里暗暗期盼这段宛如弱智的对话赶紧过去,真是把自己一生的脸都丢尽了。

可孟云芍却并没有放过他。

孟云芍冷笑了一声,道:“世子说什么呢,纳公主为妾,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休妻另娶倒是很有可能的,若是世子觉得云芍这个位置做得不好,云芍可以让出来。”

孟云芍察觉到自己言语里的刻薄,可她忽然觉得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想要离开的人是她。

明明给公主出主意,让她故意透露出些不清不楚的意思,逼永安侯快些有所行动的人是她。

明明她也知道贺知煜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没来由的跑来说的不过是些荒唐话。

可她仍然止不住地伤心,为什么他要提什么娶公主的事情。

谁都可以提,但是他就是不能。

贺知煜看着孟云芍的样子,心想,她真的生气了。

可是,好像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云芍说完那句话,便开始流起了眼泪。

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滔滔不绝,仿佛没有尽头,怎么止都止不住。

这是她来贺家以后第三次哭。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对她百般冷落,旁人都欺负她,她站在梧桐树下,哭得哀哀戚戚。

第二次,是因为自己没有护好她,让她丢了自己的丫头。

第三次,第三次是为什么呢?竟是他突发奇想,想让她为自己生气。

他该死啊。

贺知煜悔恨到极致,拉过孟云芍,想把她抱进怀里,道:“夫人,夫人,我错了。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别伤心。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孟云芍却推开了他,发了从没发过的大脾气:“就是你的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旁人跟你提什么,你永远拒绝不了,然后就来为难我!你永远有理由,你自己的规矩,你父母的规矩,这次又是谁?皇上还是你爹?”

贺知煜心中已然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夫人……夫人说得对,是我的错。”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改。”

孟云芍仍是不依不饶:“你改什么?你能改什么?我嫁过来这么久,你什么都没改!”

贺知煜心乱如麻,没想到她竟反应如此大,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清楚改些什么,想给自己找补一句:“积重难返……怕是有些难,还要些时间。”

孟云芍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了下来,刚才崩溃哭泣的人,渐渐没了踪影。

她叹了口气,拿出张空白的纸,对着贺知煜道:“左下一角,夫君签个名吧。”

贺知煜不懂她要做什么,有些害怕:“夫人……夫人做什么?”

孟云芍顿了顿,语气平静:“你让我生气,得补偿我。随便我在纸上写些想要的东西,有了你的签名,你必得给我。”

贺知煜如获大赦,赶紧签了,说了一句极少的直

白话:“夫人随便写,知煜有的都能给,没有的也可以想办法有。”

孟云芍愣了愣,放下了纸,主动抱住了贺知煜,把头埋进他的胸膛,两人都没有说话。

停了片刻,她又抬起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贺知煜,小声道:“煜郎,今晚不走了吧。”

贺知煜心中又泛起一阵甜蜜。

可是明日便要北行,他还是有些准备要做,还有些京中的事情要了解完,实在是没有时间。

便是再儿女情长,公务当前,他也不能有丝毫延误。

他抚摸孟云芍瀑布般的长发,拿起一绺在自己的发端蹭了蹭,贴近了孟云芍,轻声道:“今日实在是不行了。夫人,我很快回来。等我回来,我们把之前新婚夜没有做的‘结发’补上好吗?合卺酒也还没喝。”

孟云芍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贺知煜想了想,又道:“我那幽兰松柏香……快用完了,夫人再帮我做一些吧。”

孟云芍笑了笑,没说话。停了片刻,忽然道:“夫君等等吧,缺了一味原料,暂时做不成了。”

贺知煜了然:“好。”

……

翌日。

贺逍同临走前的贺知煜说了些事情,看着他出发,便返回侯府了。

一路上,他想着些事。

公主那件事,他根本就没有同贺知煜提。

他上次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儿子跟孟氏的关系已然有些不一般。虽则他还说不好孟氏对于他到底是何等重要,但至少,那心中的位置至少不低。

上次他狠狠打了贺知煜,说到底,也不全然是为着给曹家交差。

国公府高贵不假,但他永安侯府还能怕了不成?不过还是因为孟氏不重要,丢出去抵个罪意思一下,他也懒得争论什么。

但如果是让他的嫡子赔罪,那显然是有些过了。

但是贺逍生气的,是贺知煜居然为了孟氏顶撞自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若那孟氏同公孙燕一般出身或者只是个妾室,也就罢了。

他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他心里从来没有认过孟氏,能一直是自己的儿媳。

不过以前他总觉得这事不着急办,既错过了时机,可以先等等看。

可如今公主这机会来了,他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孟氏可以消失。既保全了侯府的颜面,又能和公主结缘。

但这女子如今可不比两年多之前在侯府中无人注意之时了,该怎么让她消失,在没想好之前,他不想让贺知煜觉得自己热切,哪怕他从别人处知道,也比看他相逼好。

可这事又有些急了,公主和皇上的意思愈加明显。

他浸润朝堂多年,也自然看得出皇上是不愿自己出手,想让自己当出头鸟,可他又不得不当。

贺逍想着,有些烦躁。

他走到了自己平日在家中处理事务的慕风堂。

随从来报,说世子夫人说有要事要向侯爷禀报。

贺逍心中惊讶,抬眼一看,堂外候着的正是让他烦躁的源头,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