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众人移步去了药山谷中的待客堂。

金明、宁和还有那位师兄进门率先注意到的就是长发及腰的陆五。

不为别的, 他的眉眼五官都太过柔和,长发又太过惹眼,但奇怪的是, 尽管他气质温和,却一点也不显阴柔。

像春风一样的人。

而在陆五身侧的白星也同样惹眼。比起长发美人,这位则显得不那么随和, 眉宇间隐约透露着一丝漠然。只有陆五看过去时, 才能从他眼中才能少见一些温和。

剩下的另一位元清山前辈,就很眼熟了。是药山谷的师叔祖, 画像还挂在藏书阁呢。

而自家的长老和谷主都笔直地站在一侧,听候差遣。

“弟子拜见老祖。”三人异口同声道。

“两位前辈, 这位就是那三个出了事的弟子。”长老拱手,“还请前辈替他们看看。”

金明原是药山谷中最有炼丹天赋的弟子, 他和谷主都有意重点培养,奈何性子养得乖张, 这一次受挫倒是狠狠磨了一把这小子的傲气,带着眉宇间都倾颓了不少。

而宁和也精通千机之术,若非舍不得想多留几年,他也早把宁和送去天星宗了。

如此好的两个苗子, 偏偏不省心,得罪了大能, 吃了不少苦头。

“白星, 你去看看。”

“好。”白星不由分说,指尖蹿出一缕流光, 在几个弟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流光直接涌入了几人额头,不消片刻, 就从头到脚,走了一遍。

“没……”白星刚想给出答复,突然,灵光似乎给他反馈了什么,他微微皱眉,“确实有点问题。”

记忆储存在脑中,而几人的脑袋,好像是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想要消除人的记忆,无非是重击脑袋,或是……搜魂封印。”前者容易身死,后者容易魂飞魄散。

但现在,几人都异口同声没有那一个时辰的记忆,脑袋没有损伤,魂魄上……他也找不出原因。

但就是看似两者都没有问题,反而才是最大的问题。

“那人应该是给我们喂了什么。服用前后的记忆我们都没有了,只记得钻心的痛,连痛了三日,近乎要死去时,方才缓缓。”宁和轻声说着,对那疼痛仍心有余悸。

金明也说:“像是先剜了心,剜的时候感觉不到疼,挖完醒来了,我们才觉得疼。”

“消除记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产生疼痛。”白星表示,这是正常的,“疼痛在记忆消失后才显现出来,可能是丹药中掺入了镇痛和迷幻的丹材。会让你们短暂地失去痛感。”

长老和几个弟子都连连点头。

“最重要的是,灵魂层面你们那段记忆亦是空白。”白星蹙眉,“对灵魂施以作为的丹药……此人是个高手。”

相当厉害的高手。

据他所知,能对灵魂记忆产生作用的东西,轻则丢掉三魂七魄,重则魂飞魄散。而对于炼丹师来说,这种丹药,已能被称之为禁药。

“他知道这禁药能让你们失忆,更知道这药效不会让你们死。”白星道,“又或者,他不知道这药效能不能要你们的命,说到底,你们的死活他也并不在意。”

“我偏向前者。”陆五接下了白星的话,“能要他们的记忆,却不要他们死,介于这之间的力度,最是难把控。”

白星:“您肯定吗?”

陆五沉吟,“一半吧。”

不要人命的禁药,反而是难度最高的。但陆五不确定的那一半是……下界是否有这样的高手。

不,等等。

下界,有这样的人。

陆五眼底变得深了一些,“你们得罪的那位丹师,他……什么样?年纪多大?”

白星听见师尊的语气变了,心下也是一沉。难道……

金明宁和三人面面相觑后,纷纷低下头去——

“二十来岁,叫秦洲,是一名丹商之子。相貌……还算俊朗。”金明回忆着秦洲。

陆五神色诧异,“二十来岁,他不是修者?”

“他不是。我那时为了一时之气想去……夺了他家生意。他应了我的邀比丹,我输了。”金明赧然道,“后来我就找人问过,那秦洲不是修者,甚至因为没能通过天赋测试招人嘲笑。”

不是修者,没有天赋。陆五立刻打消了这秦洲可能是村长的念头。

“前辈,我认为,那秦洲身后极有可能是有高人指点。”长老此时也说道,“按他们的说法,那秦洲不久前还不是修者。但近日我去省城,却探得一个消息。这秦洲过了天赋测试,不仅如此,还与省城的大丹商雪花阁搭上了线,开始售卖珍品级丹药。”

“这么说来,这个秦洲如果不是有奇遇,就是背后有高人指点。难怪他能拿出珍品级丹药与小师弟一较高下。可惜记忆不清楚了,不过结合前后,加上老祖的推断,我想这给秦家炼珍品级丹药的会不会根本不是秦洲,而是一开始就躲在他背后的高人。”宁和的师兄也猜测道。

几人自顾自地说着,却没看见白星和陆五的脸色皆是一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白星率先开口。

宁和的师兄磕磕巴巴,“……那秦洲背后有高人指点……?”

“不是你。”白星看向长老,“他原本不是修者,没能通过天赋测试,可你探到的消息又说他通过了天赋测试,是吗?”

长老心里一紧,“是。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怎么了吗?

陆五和白星相视一眼。

“看来,我们得去见一见这个秦洲了。”陆五的声音很轻,却又有一种他人不敢置喙的力度。

先是涉及灵魂层面的禁药。

后是改变天赋的洗髓丹药。

前者或许还能说是丹师的恶趣味,未伤人性命便可作罢。而后者……则是绝对的禁药。

这秦洲背后的‘高人’尽炼一些禁药啊。

无论秦洲背后的高人跟村长有没有关系……

现今的下界,用于洗髓的丹药,绝不能现世。

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

“谷主,雪花阁那边来了信,秦公子来省城了,要咱们把丹材送过去。”

这报得谷主都惊了。

前脚前辈们还说要见一见这位秦公子,后脚这秦公子就到省城了?

“几位前辈,先前为了结交这秦洲,药山谷向他下了两百枚珍品级丹药的单子。他来省城,大概就是为了这两百枚珍品级丹药。”谷主解释道,“若几位前辈要见他,我这就去安排。”

“不必,我们一道把丹材给他送过去,是骡子还是马,总要亲自见见才知道。”白星道。

陆五点头。

洗髓丹现世,事关重大。

“那就请几位前辈跟我来。”谷主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跟上他的脚步,都走了出去。

长老也想跟上,却被身后的金明一把拉住了衣摆。

“师傅。”

长老愣了愣,“怎么了?”

金明抿唇,“先前我不敢说,您交给我那节凝心木……丢了。”

长老顿时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金明低下头,不敢说话。

“凝心木,那节凝心木少说可以炼三颗固元丹,炼出来的固元丹至少也是三阶的丹药,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为师留给你,以后入上界时进宗门的敲门砖!你……这也能弄丢?!”长老看见金明这模样,心都碎了。

那可是凝心木啊!

就那么一小节!

金明低着头,将事情原委道来:“师傅,那一个时辰的记忆我全然记不住了,只记得后来翻遍了乾坤袋,也没找到凝心木。现在想来,是不是就是那秦洲……”

长老一顿,心里割了肉般的疼。

可他不敢说什么,秦洲或是他背后的高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方显然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金明,你就当它是丢了,其他的别再提。”长老忍着心痛告诫他。

金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解,“师傅,为何……前辈们来了,若他不是个好人,大可以替我讨回来……”

“讨不回来的。”门口,是陆五的声音,“那是你输了丹,还要找上门去惹麻烦的代价。说直白一些,那是买你命的钱。抑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那是那枚失忆丹的价。”

那声音依旧缓缓的,像山上淌过的溪流,可在初春时分,即便是溪流,也还带着八分霜雪初融的寒。

金明怔住,“我……”

他分明没告诉过这位前辈,他在输了丹之后去找了秦洲的麻烦。

陆五轻轻一笑,“万事万物,有因有果。种了这个因,就得吃这个果。”

其实根本不用金明多说。

陆五已经猜到事情始末。

桀骜的天骄少年从不曾在炼丹这件事上吃过亏,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人,自然心中忿忿不平,要找上门去一探究竟,可惜最后吃了瘪。如今见到有了靠山,自然想要讨回来。

所谓的天骄,也只是因为在井中坐久了,便以为天外无天罢了。

在陆五看来,对方既有能炼制禁药的手段,却只喂他们吃失忆的丹药,大概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最后没有伤他们性命,事已至此,已算仁善。

本来已经跨出门去的谷主,听见这一番话,遗憾地看了看门里站着的无措的金明,默默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眼前这门槛,仿佛那楚河汉界,将元清山的前辈与金明隔绝开来。

金明站在那里,或许很近,却大概永远也踏不进元清山了。

……

丹材直接给送去了龙凤丹,也就是秦家在省城的铺子。

秦洲坐在铺子里等。

光从面貌上,很难看出他已经数日未得休息,眼下隐约能见青黑,可那眼睛却亮得像能在夜里照明的灯。

“秦公子在吗?”外头有人喊。

秦洲起身出去,果然是雪花阁的人带着药山谷的人来了。药山谷那一身青衣,秦洲还记忆犹新。

只是……

那几个青衣人里,似乎有两个穿着又有些许的不同。

秦洲稍抬眸,发现那两个衣着不同的青衣修者脸上戴着面具。

那两张面具上是两张年画娃娃,红彤彤的小脸上喜笑颜开,像是街角卖小玩意儿的小贩摊上随便抓的两张,反正看起来喜庆。

只是配上他们那精致的青衣,又多了几分滑稽。

“秦公子,丹材我们带来了,你看……”谷主开口道。

嗯,除了那两个戴面具的,这两个隶属药山谷的中年人,看起来也不像普通弟子。秦洲的目光扫过了这四个人,心里有了定论。

“进去说话吧。”秦洲收回眼神,招呼众人进去。

……

龙凤丹的店面很小,在省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龙凤丹看起来就过于寒酸了。

不过五脏俱全,椅子还是有的。

“诸位请坐。”

坐下后,秦洲也不想浪费时间,药山谷的人带了什么人来他都不关心,他心里只有他的两百份丹材。

“这单子我看了,也接下了。这单子上未写明交付时间,但龙凤丹承诺,只要三日,即可派人去雪花阁取丹。”

“三日……”谷主和长老对视一眼,没想到秦洲会这样说。不写上交付时间,就是为了结交讨好秦洲,没想到他却承诺三日交丹……

先不说对方没有领他们的情,就说这两百枚丹,三日?是认真的吗?

想到这,谷主忍不住说:“秦公子,我们要的是两百枚丹。”

秦洲颔首:“我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老轻咳一声,“秦公子,我们要的不是提早炼好的成品丹,而是用我们的丹材炼出来的珍品级丹药。”

秦洲点头,“当然。”说完,他看向这两人,眼神仿佛在问,不然呢?

谷主和长老:“……”

好好好,果然是‘高人’。

“秦公子说三日内成丹,是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炼?若是可以,可否让我等观摩一二?”戴着年画娃娃面具的人率先开了口。

秦洲:“观摩就不必了,也不是炼什么高阶丹药,没什么学术性可言。若是信不过,诸位可在丹房外等我。定是用你们的丹材炼出来的丹,做生意讲求信用,绝不会以成品丹糊弄,或是以次充好。”

药山谷的人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对秦洲或者他背后的高人的实力是很认可的,否则也不会上赶着给他送钱就为了结交他。

但现在开口的是元清山的前辈,他们就是再想解释,此时也只能按下不表。

“可以。”年画娃娃面具人说。

秦洲颔首,“那现在就去丹房吧。”

秦洲挽起自己宽大的袖口,他很急。炼完这两百枚,他要回家种地。

他好像很急。众人看得出秦洲的急迫,却又不懂他的急迫。

明明没人催他出丹。

也罢,这样也好。

正好,能探探这秦洲的底。

……

为了证明自己真不会以次充好,秦洲把丹房里捣药搓丹要用到的工具全都搬到了外面。

两百枚丹材,不多不少两大筐。

秦洲二话不说开始剥灵心果。

他手法娴熟,掌心的灵气在果面上轻轻一划,手捏住果肉轻轻一掰,就能取出完整的果核。

在场的人都发现,他并未直接将果核丢弃,而是留在了一个空筐里。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不过没人问,秦洲拿果核去做什么,没人在乎。

只有戴着面具的长发修者,目光停留在那果核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诸位,如果没事,不如来帮忙?”秦洲倒不在意他们都盯着自己,只是以他的速度,就算再快,剥完这两百份灵心果,恐怕天都黑了。

他们来剥?虽然谷主和长老都能出一份力,但想了想还是没动,在等两位前辈指示。

白星看了看自己出神的师尊,随后说道:“可以。”

说完,白星走了过去,取了灵心果,也开始帮忙。

见状,谷主和长老都急忙上前,“我们也来帮忙。”

秦洲起身,一人给拿一个小板凳。

板凳发到长发面具人面前。

“你要帮忙吗?”秦洲问。

长发面具人似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只默默接了过来,“……帮。”

秦洲多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谷主和长老都见这一幕,都心说秦洲厉害,接了他们单子,要赚他们的钱,使唤起人来倒是不含糊。就连元清山两位前辈都被迫来剥灵心果了。

但也没办法,谁让他们上赶着要看人家炼丹?

几个人哼哧哼哧地忙碌着。

老话说得还是没错,人多力量大。不一会,两百颗灵心果就全都肉是肉、核是核了。

秦洲拿乾坤袋收了果核,就搬起灵心果肉去了丹房。

见着他的背影,谷主和长老二人不禁轻声说道:“这秦洲剥灵心果倒是很快,不像是初入茅庐的新人丹师。”

“但也不像老练的高手。”

毕竟,他的修为一眼就能被看穿。

筑基期都没到。

此时,白星友好提醒,“可他一个月前,还过不了天赋测试。现在却已经炼气七阶了。”

谷主、长老:“……”

也是。

白星回头,见他师尊眼巴巴地望着丹房的方向。心里当即多出几分酸涩。

他还没见过师尊这样。

只是有三分像故人,就让他如此了吗?

想罢,白星起身朝丹房喊道——

“秦公子,可否让我们看你炼一炉。只看一炉。”

陆五诧异地看向说话的徒弟。

白星面不改色。

终究,他还是不舍得他这副样子。那人究竟是不是师尊心心念念的师祖,去一问就知。

不一会儿,丹房打开。

“只看一炉的话,可以。”秦洲的声音传来。

陆五心下一跳,看向白星。

白星却笑说:“去吧,师尊。”

……

秦洲守着起火的炉子,听见脚步声逐渐近了。

带着年画娃娃面具的长发青年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刚才的小板凳。

秦洲注意到,对方只是很安静地坐在了他身侧。连动作都很轻。一如刚才说的,只是来看他炼丹,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头发扫地了。”秦洲突然提醒。

陆五:“……失礼了。”

陆五赶紧捡起自己过长的发节。

秦洲知道,这两个戴面具的,恐怕不是凡人,至少不是下界人。

这两人给他的感觉,与他初见温珏时很像。温珏更加锋芒毕露,而这两人,稍显温和。靠近一点,甚至都能嗅到他们身上的药味。

那是一种清香,像是在各种药材灵物中浸淫多年的味道。大概是来自上界哪个丹药宗门的厉害人物。

炉内的火烧得逐渐旺了,秦洲不再出神,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炉子。

陆五并未打扰,只是坐在一旁看着。

……

丹房的窗外传来师兄弟们的嬉闹声。

年轻的陆五悄悄回头,便看见几个师兄弟趴在丹房半开的窗户口,正对着自己议论纷纷。

“看,陆五又在陪村长炼丹了!”陆七嬉笑。

“五哥怎么坐得住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累吗?”小十四说。

“丹脑子是这样的。”陆一点头认可。

“嗨!五哥!”小十四发现了他看了过来,小声地喊着,用力地挥了挥手。

陆五莞尔,回了一个笑,仿佛在问,你们在干什么?

“嗤,炼丹都把脑子炼坏了,笑得傻乎乎的。”陆一犀利点评完,抓起小十四,“走了走了,咱们下山玩去。”

陆七摆了摆手,“我不去了,我去找陆二,说教我练剑来着。”

“练剑多没意思。”

“你懂什么。”陆七抬了抬下巴,上挑的眉眼仿佛在说,你是寡狗你不懂。

陆一:“……那我非得跟去看看了。”

“看什么?”

陆一将胳膊往陆七肩膀上一靠,眯着眼乐道,“看你们恩恩爱爱呗。”

陆七没好气地甩开,却经不起这打趣,脸颊微微发烫。

打闹声渐渐远去。

又好像还能听见。

……

这一炉花了一个时辰。

秦洲炼了一个时辰,陆五就在一旁坐了一个时辰。

等到炉火熄灭,秦洲开炉取丹,陆五才恍然回神。

原来,他看了这么久了。

秦洲取出来的药也非凡物,金色的光芒在丹药上萦绕。是珍品级无疑。

所以,秦洲背后没有‘高人’,珍品级丹药是他自己炼的。

“两位来见我,是为了什么?”秦洲还是问出了口。

他没从两人身上感受到敌意。

从上界远道而来,总不能是为了帮药山谷的弟子出头。

“为了阁下炼制出的禁药。”

“禁药?”秦洲显然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

陆五耐心解释道:“如今……诸天上下界中,将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丹药称之为禁药。”

秦洲恍然,“你说的若是那失忆丹,我已给那几个药山谷弟子留了性命。”

“不是那个。”陆五说,“除了这种禁药之外,如今的下界,还有另一种禁药。”

秦洲顿住,愿闻其详。

“洗髓丹。”陆五吐出这三个字,眼睛却始终盯着秦洲的面容,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些能够应证他就是故人的证据。

可惜,秦洲并不给他那个机会。

秦洲一点也不心虚,反而问道:“什么洗髓丹?”

陆五轻轻蹙了蹙眉,有一些不确定了。如果秦洲是村长,那洗髓丹……他应当是知道的。

“一个月前,秦公子连天赋测试都尚不能合格,现在看来,单看天赋却称得上天才。”陆五拆穿道。

他吃了洗髓丹,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

秦洲沉默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为什么洗髓丹是禁药?这上下界的灵气枯竭到连现世的修者都已经供应不上了?”

显然,秦洲不是在问他,他已明了原因,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修者修行要用这天地间的灵气。而灵气少了,再强的修者也无法再精进一步。

洗髓丹若是现世,下界所有凡人都有能够成为仙人的可能。修者变多了,世间灵气被瓜分的速度也会加快。

倘若有一天,这方修仙世界真的灵气枯竭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一个普通的世界?还是……直接崩坏?

看陆五的神色,秦洲猜想,应是后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洗髓丹的确可以算得上禁药。

“既然阁下明白,就请不要让那样的东西现世。”

“知道了。”秦洲点头。

本来,他也没打算卖洗髓丹。

洗髓丹倒不是难炼的问题。而是服用它总会伴随着剧痛,一个不好是要死人的。若是有人没撑过去,反而会搞砸了他的丹药生意。

对话戛然而止,陆五却有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是为了洗髓丹而来,却又不止是为了洗髓丹而来。

犹豫半刻,陆五还是问出了他想问的那个问题,“阁下……究竟是谁?”

一阵风忽地吹过。

吹开了丹房那未用木栓锁住的窗户,吹得吱呀响。

风未能进入内室,丹房里还是一片温烫。

秦洲将取出的丹药放进瓶子里,不疾不徐地抬起头,与那张面具下的双目对视,“你想好要问我了吗?”

陆五浑身一震,在耳朵里,这句话更像是——

你想好要认我了吗?

那两个字的称谓呼之欲出。

“村长……”陆五低垂着头,伸手摘下面具,露出本来真容。

“嗯。”秦洲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其实陆五的身份并不难猜。

能在他身边看他炼丹,一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还能安安静静不惹人烦的,在陆家百人中,也只有一个人。

时至今日,游戏时在他的炼丹界面里最常出现的那句话仍然使秦洲印象深刻——

【炼丹已完成。村民陆五陪伴你炼丹两个时辰,丹药知识经验值+2。】

这句话,是最常出现在他的炼丹界面的。

虽然,偶尔也会变成不同的村民,譬如——

【炼丹已完成。村民陆一陪伴你炼丹两个时辰,睡得很香。】

嗯,不是所有人都会经验值+2的。

但话又说回来,他曾经就想过,如果村民里将来会有一个人成为炼丹师的话,那一定是陆五。

“十四带来的炼制固魂丹的补魂草,是你给他的。”秦洲略一想,事情也就通透了,“他见了我,定回去告诉你了。这一趟下界来,他身上带的固元丹也是你给的。”

“村长,我……”名扬修仙界的杏林丹仙,此刻脸色涨红,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他并非故意不认。

原本,在十四告诉他村长回来之后,他就应该亲自下界前去拜访。

只是……

他不敢。

“不想说可以不说。”秦洲似乎理解他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他早就想过,有的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意承认过往,不愿意记得他这个村长。

毕竟时过境迁了。

当初他的确对村民们付出了不少心血,可说到底,他的存在也仅仅是他们冗长寿命中短暂的一个篇章。

人不可能总活在过去,永远去感恩戴德一个近乎万年前的人。

当然,愿意喊他村长的,他就还是认下,毕竟那都是他的崽子们。

不愿意的……

想到某人……秦洲一顿,心想,不愿意的,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是不想认,只是,怕丢了村长的脸。”陆五丧气道,他炼不出六阶固魂丹,救不了十四,也救不了其他陨落的那些师兄弟。

他无颜来见村长。

“没什么丢脸的。”秦洲起身,抬手落在陆五的头上,“你们这些小孩,只要还活着,于我而言就是高兴的事。”

陆五是陆家前十人中唯一的丹师,也是陆家兄弟中脾性最温和的一个。

但这种温和,也使得他从小比别人想得更多,愁得很多。

秦洲有时候怀疑,陆五那头乌黑的长发,说不定都是他脑袋里的烦恼丝。

这话一出,陆五的眼眶蓦地红了。

当今世上,只一人会永远把他们看做小孩。

那一瞬间,陆五很想把这万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全部向村长吐露,他的无力,他的难受。可终究,陆五还是住了口。

连十四都已长大,他又怎可能还是孩童。

……

白星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从未见过师尊如此。他那总是柔和的师尊,坐在秦洲面前,眼眶红着,薄唇抿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看来……

白星明白了什么,摘掉面具,走近,拱手行礼,“弟子白星,拜见师祖。”

话是说着,视线却落在秦洲那只放在他师尊头上的手上。

秦洲注意到他视线里的深意,随即放下了手。

陆五擦了擦眼角,站起身道:“村长,这是我徒弟,白星。”

秦洲点点头,算是认下了这句师祖。

“师尊、师祖,药山谷的人已经久等了。”白星说。

秦洲:“嗯,出去吧。”

走出丹房,天色还亮堂。秦洲余光瞥见身后的白星和陆五,看出了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

拿到了珍品级的丹药,又见两位前辈都没有什么反应,药山谷的人这才确信,这珍品级的丹药真是眼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秦洲所炼。

至此,也下定了决心要和秦洲交好。至于之前金明那几个弟子的事,索性就翻篇过去了。

事毕,谷主和长老拱手离开。

而陆五和白星……自然是留下来帮忙。

秦洲正愁人手不足,现下有了陆五和白星,炼丹的速度势必会快上很多。

炼完了药山谷这两百枚丹,他就可以回平城了,灵心果核也赶得及回去种上。

秦洲毫不客气,把剩下的丹材一分为三。

各自炼去。

对此,陆五和白星都没意见。

能帮上村长的忙,陆五自是开心。而于白星而言,师尊开心他就高兴。

……

与此同时,上界困仙牢,也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站在温珏的牢门前,打量了他好几眼,“你这日子倒过得滋润。”

温珏盘腿坐在牢里,抬了抬自己被铁索捆住的双手,铁索发出阵阵声响,仿佛在问,你管这叫滋润?

“你来干什么?”温珏好整以暇地问面前的人。

“你把我儿子打成那副德行,我该不该来找你一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宵他爹,魔宗的太上宗主,陆七。

陆七斜倚着牢门,眉头微蹙,“要我说,陆一,打亲侄子,是不是劲儿用得太大了?”

“你今日是来找我麻烦的?”温珏睨了一眼过去,“先去问问你那好儿子做了什么好事了。”

陆七白了一眼,从乾坤袋抓出一把瓜子,当着温珏的面就磕了起来,“他让我来问你,你让我去问他,你们逗我玩呢,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为了一个小细作,他把我差点卖了。”温珏说。

陆七一顿,“那确实该揍。”

“那小细作还是你旧情人的小徒弟。”温珏继续补刀,“你儿子护着那小细作,我就揍了他。”

陆七觉得手里的瓜子不香了。

“老七,这魔宗宗主和剑宗弟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在你们家,也算遗传吧?”温珏笑出了声。

陆七抬眼一瞪:“……闭嘴。”

温珏嗤笑。

“陆宵幼时去剑宗待过一阵。那江寰小时候还是个娃娃,总跟着陆宵屁股后边跑。”陆七回忆道,“陆宵念及旧情,怕你下狠手,自己才背了锅。”

“好一个竹马竹马。”温珏认同地点点头,“这点也遗传啊。”

“滚。”陆七最听不得的就是竹马竹马这四个字,要说损友,温珏当是第一位,这世间唯一一个敢拿他的陈年往事戳他肺管子的就是这人了。

“我来这,不是为了听你打趣我的。”陆七轻咳一声,问出了自己今日带瓜子来的原因——

“我听陆宵说,你在下界找了个相好?”

这回,轮到温珏闭嘴了。

“炼丹的?炼气二阶的凡人?”陆七目光灼灼,要知道,他等陆一的八卦可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你觉得可能?本座会找个凡人当相好?”温珏哼笑,“什么样的凡人才配得上本座?你当写话本子呢?”

说起来,秦洲是死了吗?

他是说了要回来修养元神,可这也近半个月了……结界倒是动过几次,可那频率实在也不像跳格子的声音。

那厮该不会,完全没想过他吧?

陆七瞥了眼温珏头上的簪子,想起了什么,顿时没了什么吃瓜子的念头,“凡人也好,修者也好,总比念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好。”

温珏没有答话。

陆七蹙眉,“陆一!”

温珏勾唇笑,“你别管。”

一条路,他就是要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撞着撞着,说不定就把墙撞开了呢?

“你今日出现,总不能就为了你儿子的事和这些莫须有的八卦吧?”温珏问道。

“那倒不是。一千年不是又快到了吗?秘境又要开了,咱们魔宗也得准备准备了,看看有多少人准备好了为他们的贪心赴死。”说到最后,陆七微眯着眼,嗑着瓜子,一副不拿人命当命的样子,多少有点邪气。

无论多少年,温珏还是不习惯陆七这魔宗宗主的做派。

于是他幽幽地打断:“千年之争不好看,我倒是觉得,你和陆二相见的戏码最好看。”

陆七差点一瓜子丢他脸上,没好气道:“……那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