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周明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很耐心地先扶她坐下。

他蹲下身子,尽量和她保持平视,温声道:“不着急,慢慢说。”

桑迩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想平复自己的心情,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周明礼的心被狠狠地揪住,那眼泪仿佛不是眼泪,而是一把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

他拢住她的脑袋,让她埋在自己的怀里,道,“没事,不想说就不说。”

桑迩就这样趴在他的肩上抽噎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开口:“桑驰……桑驰他不是爸爸亲生的儿子。”

周明礼怔然。

半晌才说:“这里人多嘈杂,我们先回家,好吗? ”

桑迩无声地点了点头。

但还没进家门,就在应天悦府门口碰到了周阅琛。

见到周明礼,周阅琛小跑过来,神色非常凝重。

“明礼,弟妹,”他看了眼旁边的桑迩,“有件事我要和你们说。”

周明礼感到事情可能有些复杂,道:“进屋说吧。”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周阅琛连茶都没来得及喝,就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关于弟妹父亲的谋杀案,可能又要搁置了。”

桑迩不解:“为什么?”

周阅琛道:“警方根据王浩提供的地点,把人带过去指认了现场,将方圆十里挖了三天三夜,愣是连块人骨头都没有找到。王浩的律师得知此事,直接带着他翻供了。”

桑迩瞳孔微缩,连呼吸都慢了一拍:“怎么会……”

她不想放弃,又问:“难道必须要找到尸体才能定罪吗?”

周阅琛道:“不一定,但是整个事件的证据链并不完整,所以没办法认定犯罪事实。”

“并且……”他话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

“并且什么?”桑迩有些急了。

周阅琛道:“并且我在翻阅资料的时候发现,你父亲出事的那个晚上,现场附近可能出现过两辆车。”

桑迩愣了一瞬:“两辆?”

周阅琛:“是的。王浩供出的地点是国道附近的荒地,平常没有人过去。但出事当晚,有个老汉在隔壁村喝多了,半夜骑车回家的时候尿急,就在旁边的玉米地里解手。据他说,他看到有一辆车驶过,但没看清是什么车。之后他又上路,经过前面荒地的时候,又看到了一辆出租车迎面开过。但根据王浩一开始说的,他们开的车是一辆长安。不过这条证言后来并没有被采纳,一是因为老汉当时是醉酒状态,可能看错了,二是后来警察排查过附近的出租车,并没有哪位司机在那天拉过凶案现场附近的单子。”

桑迩不甘,还在刨根究底:“那王浩开的长安有没有找到?如果当时载的是我的父亲,那车上应该会有痕迹的吧?”

周阅琛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车还在,痕迹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况且……”

他顿了一下,默默移开了视线,“你父亲在车里的时候,还活着。”

那一瞬,桑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脑无法思考,血液也好像凝滞。

周明礼眉心紧蹙,立刻打断了周阅琛:“二哥。”

周阅琛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立刻换了个话题,出言安慰:“不过弟妹你放心,不管怎么样,单凭收受贿赂一事,王浩和徐志磊肯定是要牢底坐穿了。现在徐志磊想要争取死缓,但情节太过严重,也不一定如愿。”

桑迩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爸爸在车里的时候还活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爸爸死在了那片荒地。

不,地里并没有,他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尖不住地发抖,扯了下周明礼的袖口。

“我想去休息一下。”

“好。”周明礼说着就要扶她起来。

可桑迩还没站稳,忽然脚下一软,毫无防备地就滑了下去。

幸好周明礼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周阅琛吓了一跳,起身要去帮忙。

周明礼却说:“哥,你在这儿等我。”

语毕,直接抱着桑迩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将桑迩放到床上,转身想要替她倒杯温水。

可桑迩却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陪我一会儿。”

周明礼眼底的心疼浓重得无法化开,哽了半瞬,才应道:“好。”

他低下头去吻桑迩的手,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迩迩,我在这儿。”

桑迩看着他,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

“周明礼,”她的嗓音有点飘忽,像是一缕云烟,“别担心,我没事。”

周明礼唇线拉直,喉结上下滚了滚,却挤不出一个字。

桑迩抬腕,用食指蹭了蹭他的眉心,半开玩笑道:“别皱眉嘛,挤出皱纹就不帅了。”

周明礼苦笑:“迩迩,不用硬撑。”

桑迩道:“我没有硬撑。”

她垂眸,拉着周明礼的手,覆在了小腹之上,“我不会有事的,因为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啦。”

周明礼试着商量:“要不要把你爸爸的事情暂时放一放?我怕你负担太大。”

桑迩却很执拗:“不要。”

她叹息一声,“其实该哭也哭过了,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只是,我有预感这次真相很近了,所以我希望能水落石出,还给爸爸一个说法。”

“毕竟,如果不是爸爸,我可能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她抬起眼睛,望向周明礼:“如果别人说生命是一种延续,那么对于我来说,生命更像是一种选择。”

周明礼沉默了。

良久,他薄唇微启,沉声道:“好,我尊重你的每个选择。”

周阅琛在客厅等了半天也不见周明礼出来,紧张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嘴快,说了那么多刺激人的话。

正当他懊恼之时,周明礼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明礼,弟妹她……”

“还好。”周明礼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我哥,我现在应该已经把你塞油桶里了。”

周阅琛:“……袭警犯法。”

周明礼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周阅琛道:“哎,怪我,应该表达得更委婉一些。”

周明礼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丢给周阅琛:“那倒也不是。”

“你应该只说给我听。”

周阅琛接住水,拧开喝了一口,反问:“那你敢不和弟妹说吗?”

周明礼一顿。

周阅琛摇了摇头:“要我说,你和大哥都是窝里软,也就唬唬外面人,碰到自己老婆就老实了。”

周明礼不可置否,道:“二哥说得对,关小姐还没追到吧?不愧是单身的。”

周阅琛:“……”

他装模作样地渴了两声,道:“不和你扯这些了,局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周明礼也不挽留,将他送到了门口。

周阅琛拧开门把,道:“别送了,我知道路,你多陪陪弟妹吧。”

但他踏出门框的时候,周明礼突然喊住了他:“哥。”

周阅琛回头:“嗯?”

周明礼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郑重道:“世道险恶,注意安全。”

周阅琛笑了,伸手揉了揉周明礼的头发:“你小子,终于学会心疼人了啊!”

周明礼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

“你放心,”周阅琛道,“虽然我这个弟妹神神秘秘的,但既然你真心爱她,我就把她当做家人看待。家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还请转告她,安心休息,这件事一定会有个结果。”

--

桑迩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还是有些焦虑。

晚上她有些睡不着,就去书房里把以前的相册翻了出来。

这是她仅有的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数的照片都还是在桑驰没有出生前拍的。

桑愈未被确诊生病之前,照片大多都是一家四口的合影,爸爸英俊潇洒,还被称呼“妈妈”的刘西娅也阳光明媚。

但之后,四口变成了三口,刘西娅不再出现在镜头里。

翻至最后一页,终于出现了桑驰的身影。

相片里的桑驰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刘西娅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得意的神情。

桑迩记得那个场景。

那天是他们一起去动物园玩,桑猛也跟来了。

在大熊猫展馆,桑猛提出来要拍一张全家福,桑军同意了。

他以为是桑猛要帮他们拍,可桑猛却转身去找了路人。

刘西娅见状,立刻将相机夺了过来,嗔道:“猛子,我们拍全家福,你在里面凑什么热闹呢?”

桑猛瞬间失落。

桑军也觉得尴尬,出来打起了圆场:“哎呀,弟弟也是一家人嘛。”

说着便招呼桑猛过来,“小猛,我们一起。”

桑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凑到了刘西娅的旁边。

当时桑迩只觉得刘西娅好凶,现在想起来……

对啊!

她像是被打通了思路,蹭地一下直起了身。

桑猛!

桑猛可以给桑驰输血,那有没有可能他才是桑驰的生父!

桑迩立即

把周明礼叫了过来,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周明礼听完,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这样也能说得通为什么你父亲就算知道桑驰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将他抚养大了。”

桑迩说:“对。我记得奶奶之前和我说过,桑猛不学无术,工作还是爸爸帮忙找的,在一家出租车公司当会计,一个月挣不到几个钱,后来刘西娅接手了爸爸的公司,他干脆就辞职不干了。”

周明礼一愣:“什么?”

桑迩重复了一遍:“就是桑猛是个废柴呀……”

“不是这个,”周明礼道,“你说桑猛之前在哪里工作?”

桑迩回答:“出租车公司……”

话没说完,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出租车!”

事不宜迟,周明礼立刻吩咐手下去查当年桑猛就职的公司。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桑猛确实曾在一家叫越通的出租汽车公司上班过。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出事之后,警方首要排查的对象就是刘西娅和桑猛,但那天桑猛下班之后就回了家。因为电视机开的声音太大,吵到了邻居,两人还打了起来,连派出所的民警都到了现场。

至于刘西娅,那天晚上她有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半夜才回来,为此奶奶还和她吵了一架,说是没半点当妈的样子。

所以这两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

“除非,”桑迩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有人在说谎。”

周明礼问:“你觉得是谁?”

桑迩思忖片刻,道:“是奶奶。”

“民警的记录是确凿的,那么有嫌疑的就是刘西娅,可奶奶又是她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只有可能是奶奶做了伪证。”

周明礼认同她的猜测。

“但是,”他话锋一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就更难办了。你的奶奶包庇了刘西娅这么多年,现在也不会轻易站出来指认她。”

桑迩眨了眨眼睛,道:“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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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北路花园——

奶奶和往常一样,很早就起来了。

她去敲刘西娅和桑猛的房门,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真是的,”她嘀咕道,“都好两天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自己的儿子还躺病床上呢!”

不过她也没多在意,去厨房准备了一些吃的,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就跑去医院看望桑驰了。

可她到了病房,却发现桑驰的床铺空了。

正在她疑惑之际,桑迩出现了。

“奶奶,”她的表情带着些遗憾,“桑驰他……”

奶奶察觉不对,抓住了桑迩胳膊,紧张地问道:“小驰怎么了?”

桑迩将奶奶拉到座位上,道:“您别激动,先听我说。”

但凡是牵扯到孙子的事儿,奶奶就无法淡定,她催促桑迩:“快说呀!”

桑迩红了眼圈,哽咽道:“桑驰他……走了。”

“啪”

奶奶手中的袋子应声掉落,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洒了一地。

“奶奶!”桑迩立刻上去搀扶,生怕她晕倒在这儿。

“怎、怎么会……”

奶奶身体不住地颤抖,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昨天、昨天小驰还活蹦乱跳的呢!”

桑迩用手背抹了抹泪,道:“医生说是伤口感染,夜里发作的,来得太快,人还没进抢救室就没气了。”

“哪个医生?!”奶奶说着就要去找人。

桑迩赶紧拦住:“不是医生的错。”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警方已经把刘姨带走了。”

奶奶本来耷拉着的眼皮一下撑了起来:“什么?”

桑迩道:“刚刚我老公接到消息,说是刘姨前段时间偷偷给桑驰买了人寿保险,凌晨听说桑驰没了,早上就带着死亡证明去保险公司索赔了,结果对方觉得她是诈骗,直接就报警了。”

奶奶闻言,两眼翻白,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桑迩还欲安慰:“奶奶,人死不能复生……”

奶奶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仰天长喝一声:“作孽啊!”

她的眼角留下了泪水,回廊里都是她凄厉的哭声。

“这女人……心怎么这么狠啊……那是她自己的儿子啊……”

桑迩拍了拍奶奶的背,小声道:“其实,桑驰是……”

可奶奶却阻止了她:“小迩,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桑迩怔住了。

只听奶奶断断续续地说:“当年小军没有说,我便也不说……那天他走之前,特意嘱咐过我,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住他的老婆……所以、所以我才什么都没和警察说啊!”

桑迩觉得自己的身体渐凉,各个感官好似都被麻痹。

她唇瓣张合,半天才发出声音:“奶奶,你在说什么?”

奶奶哭嚎着说:“我也是糊涂啊!我想着小驰还小,有个娘总比没了爹娘好,可谁知道这个娘那么毒啊……”

“奶奶,”桑迩的心脏狂跳,声线都走了调,“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奶奶直摇头,语无伦次道:“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晚小刘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衣服都被淋湿了,裤子上也都是泥滋,像是水泥一类的东西,洗也洗不掉,之后那身衣服就扔了。警察来问我的时候,我只是把她回来的时间说早了三个小时……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三个小时?”桑迩一把掰过奶奶的肩膀,问道,“你确定吗?”

奶奶还沉浸在悲伤里,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住地哭泣。

“奶奶……”

桑迩有点儿急了,还欲继续问,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桑迩转头,只见刘西娅和桑猛正站在不远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毒妇!”奶奶一看到刘西娅,就冲了上去,“把驰儿还给我!”

刘西娅也懵了,往后退了两步。

桑猛见状更是上前阻拦奶奶,道:“妈,你怎么了!”

奶奶张牙舞爪,恨不得当场把刘西娅撕碎:“什么怎么了!你问问你老婆怎么了!连亲生儿子也杀!”

桑猛更晕了:“杀谁?桑驰好好的啊!刚刚我和小娅才把小驰送到康复中心去。昨天晚上我们收到通知,说京市最好的康复医师有了空位,可以接受新的病人,所以我们跑完生意都没回家就来医院把小驰带过去了。”

奶奶愣了。

“可是小迩说……”

她扭头一看,桑迩哪里还有半点悲伤的样子?

“你……”

桑迩冷冷地望着他们,道:“奶奶,你刚刚说的我都录下来了。如果你们自首的话,说不定判得还轻一点。”

刘西娅顿时明白过来,朝桑迩疾步扑来——

“小贱人——”

“咚!”

须臾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乍现,挡在了桑迩面前。

刘西娅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上,差点儿栽倒在地。

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周明礼。

“好啊,”她竖起指头,点向桑迩和周明礼,“你们一个两个,都来诓我是吧!”

周明礼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刘西娅笑了:“好一个‘莫为’!”

她重新站稳,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单凭这个老太婆说的话就可以认定我做过什么吗?”

“我告诉你,”她越过周明礼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桑迩,“没有证据,谁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

周明礼俯视着她,像在看一摊腐烂的垃圾。

“既然如此,那你慌什么?”

刘西娅哑然。

周明礼转身揽住桑迩,道:“我们走。”

桑迩轻声应道:“嗯。”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谁也没有再理会刘西娅歇斯底里的狂躁。

--

当晚,周阅琛就又来到了应天悦府。

这次是桑迩开的门。

周阅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两只老母鸡,刷的一下摆在了桑迩面前。

桑迩一愣,差点儿没叫出声。

周阅琛却没注意到桑迩表情的变化,还自顾自地说:“弟妹,我嘴笨,上次说了些让你不舒服的话,还请多多包涵,这两只母鸡是我们局长从老家带来的,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啪”

他话没说完,一张抹布就丢到了他的脸上。

“哎哟!”周阅琛扯下抹布,一脸懵逼,“明礼,你干嘛!”

周明礼腰上系着围裙,脸黑得快要滴水。

他一手把桑迩的眼睛蒙住,将她带进怀里,另一只拿着锅铲的手指向了周阅琛:“快把你那母鸡收起来!我老婆最怕鸡了!”

周阅琛:“……”

他一时不知道该吐槽哪里,只能尴尬地问:“那……这该放哪里呢?”

周明礼抬高了音量:“秦叔!”

一身笔挺西装的秦叔突然出现,毕恭毕敬地超周阅琛鞠了一躬,道:“周队,请交给我吧。”

周阅琛再次无语:“……”

桑迩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把周明礼的手推开,笑着招呼周阅琛:“二哥快进来吧。”

周阅琛很是感动:“还是弟妹知道疼人。”

周明礼丢下一句:“自便。”

然后又回厨房捣鼓饭菜去了。

周阅琛望着他的背影,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他问桑迩:“弟妹,明礼他经常做饭吗?”

桑迩道:“是呀,他可喜欢做饭啦,而且最近进步很大哦。”

周阅琛还是难以置信,抻着脖子往厨房里瞅了一眼,接着默默拿出手机,拍下了周明礼炒菜的样子,发到了家庭群里。

“二哥,”桑迩帮周阅琛泡了一壶茶,放到了他的面前,“今天早上我们提供的线索对查案有用吗?”

周阅琛答:“有用肯定是有用的,但是要真的定你养母的罪,还需要把那晚她的轨迹弄清楚,也要提供有力的佐证。”

他稍作停顿,又问,“我听明礼说,你奶奶的证词里提到,那晚刘西娅回家的时候裤腿上有水泥的痕迹?”

桑迩道:“是的。”

周阅琛继续说:“水泥一般是工地里才有的,我查了一下,那个时间段里,京市一共有八个地方在施工。”

这时周明礼端着两盘菜出来了,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道:“工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周阅琛:“是的,但有一个地方,刘西娅肯定能进。”

桑迩:“哪里?”

周阅琛:“清江创业园区。”

空气安静了一瞬。

周明礼率先打破了沉默:“清江创业园,就是十年前开发的。”

周阅琛道:“正是。而且桑军作为当时的承包商,是可以随时出入创业园区的。”

桑迩一凝:“就是说爸爸他很可能在……”

她没有将话说完,便捂住了嘴。

周阅琛又问:“弟妹,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合适,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回忆一下,清江创业园里有监控吗?”

周明礼接过了话头:“有的。据我所知,他们去年才换了一批新的。”

周阅琛赶紧问:“那旧的呢?”*

周明礼道:“扔了。”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但是,”只听周明礼又说道,“之前统一换新的时候,刘西娅不愿意付这笔钱,所以4号楼的监控系统用的一直是旧的,我接手之后,才重新装了一遍。旧的设备我没有扔,都在地下室里。”

于是,周明礼和周阅琛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往清江创业园。

虽然希望渺茫,但周阅琛还是请技术部的人帮忙,硬是熬了三天夜,把能看的监控录像全看排查了一遍。

但可惜的是,就算是老式的监控,录像若是不存在硬盘里,最多也只能保存三个月,更别说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没办法,周明礼只好又叫人把那堆破铜烂铁又拉了回来。

桑迩很沮丧,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精神,直到有一日陈野来找她。

现在已是盛夏,正是最热的时候。

外面的阳光曝晒,即使待在空调房里,但只要看到外面那块被烤化的植物,也觉得心里燥热。

陈野这次来找桑迩是为了告别。

“我要去加拿大度假两个月,”他说,“回来的时候,估计你的宝宝也出生啦。”

桑迩道:“好好放松,可惜我不能去送你了。”

陈野笑了:“我俩不需要这么客气。”

“对了,”他分享着自己的喜悦,“其实我这次去不仅是玩,我还要参加一个机器人大赛。我们老板说要是得奖了,就给我在公司里弄一个专属实验室。”

桑迩很羡慕,道:“有自己的事业真好啊。”

陈野道:“你也会有的。等娃生完了,你想干啥那不是随你。”

桑迩心情还是有点低落,她不想谈自己的事儿,就把话题又岔到了陈野身上:“你是做的什么机器人啊?”

陈野说起来还挺兴奋:“这次大赛是环保主题的,我用废旧电脑零件拼了一个导盲机器狗,现在还差一个摄像头就完成了。”

桑迩听了,一下就想到了周明礼地下室里那堆旧监控。

她问道:“淘汰的监控你需要吗?”

陈野眼睛一下亮起来了:“需要啊!在哪里?”

桑迩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道:“在清江创业园4号楼的地下室。”

可不巧的是今天周明礼在总部开会,没办法陪她,于是她便说:“我带你去拿吧。”

陈野听了连忙摆手:“别别别,你肚子那么大了,行动都不便,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算了吧。”

桑迩笑了笑,道:“孕妇也要适当运动的。”

“而且,”她轻轻叹了一声,“我也想找人陪我散散心。”

她都这样说了,陈野也不好拒绝,两个人拉着秦叔一起,前往创业园。

到了地下室,陈野就像是耗子掉进了油缸,看什么都是个宝。

“哇,我其实要十个八个就够了,没想到你这儿这么多。”

桑迩道:“随便拿,反正也都没用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陈野拉开一个抽屉,飞扬的尘土呛得他连连咳嗽。

桑迩抬手扬了扬面前的灰,皱眉道:“东西都是旧的,回去你记得做清洁。”

陈野应着:“肯定的……哎?”

突然他愣了一下,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你这儿还有这么老式的监控呢?”

桑迩不明所以,道:“都是老的啊。”

陈野道:“不是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滚圆的黑色小球,和另一只手里长条形状的摄像头对比了一下,“你看,这是两款不一样的。”

桑迩凑过去一看,果真如此。

陈野继续叨叨:“这个方的是乐康家的,圆的是另一家公司仿乐康二代的产品,当时两家为了这事儿还闹上了法院。但是后来仿造的质量有问题,卖得不好,乐康也就没追究了……”

他说着又在抽屉里翻了起来,“而且这家仿造的公司很笨,技术不达标,用的是电池,并且是硬盘存储视频,又占地方又烧钱,没多久就倒闭了……哎,你看!”

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沓磁盘,“就是这些,还挺让人怀念的。”

桑迩面色凝固一瞬,旋即问:“你是说,这些硬盘里保存着录像?”

陈野:“嗯啊。我看看啊……上面还标注了,2009年,十年前了呢。”

“阿野!”桑迩倏地拉住了他的手,“帮我一个忙!”

半个小时后,创业园4号楼的机房里,桑迩和陈野坐在一块儿,忐忑地盯着屏幕。

陈野提醒她:“这个磁盘很旧,不一定还能播出来。”

桑迩道:“试试看吧。”

咔哒。

随着磁盘放进电脑,陈野点击鼠标,打开了磁盘的目录。

果不其然,里面存储的确实是视频。

但是数量不多,一共也就12个文件。

陈野随便点开了一个 ,随即出现了有些陌生的画面——

那似乎是个工地,堆满了建材还有砂石。

时间应该是刚下过雨的晚上,四周空旷无人,地上是湿的,还不断有水珠从摄像头顶部的遮雨棚滴下。

陈野不太确定:“小迩,你看那些立柱,像不像楼房里的?”

桑迩没有回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视频右上角的日期上——2009年7月7日。

正是她爸爸失踪的那一天。

视频很短,只有5分钟,没一会儿就播完了。

桑迩反应过来,道:“把别的视频也打开看看!”

陈野云里雾里,但还是照做了。

不过看到最后一个,画面里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

陈野道:“这应该是一组摄像头拍摄同一个地方的不同角度,看这个时间长度,像是测试的时候拍的。”

可桑迩并没有回应他。

陈野扭头,看到了愣神的桑迩。

她的眼睛纹丝不动地盯着屏幕,连眨都不带眨。

陈野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迩?你在看什么?这什么都没有啊?”

桑迩脸色煞白,朱唇轻颤,道:“不,不是什么都没有。”

陈野:“嗯?”

桑迩伸出指尖,颤栗着指向了屏幕的一角:“你看。”

陈野顺着方向看去。

紧接着,他也呆住了。

只见那边是一摊下雨留下的积水,而平静的水面上,正清晰地倒映着恐怖的一幕——

一身紫衣的女人,正费力地将一位浑身是血的成年男性塞进水泥搅拌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