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发病
谈话之后,两人原路返回,离开了基地。
一路上魏长川的神情都是淡淡的,闵疏也没吭声,给他留出空间消化这件事。
待离开基地,重新回到地面后,时间已近黄昏,橙黄的斜阳自针叶林中照出,与树影一同影影绰绰地照在雪地上。风有些大了,呜咽着略过树冠,在森林中呼啸而过。
闵疏隔着窗户看到了些许白点,有细小的雪粒被狂风裹挟着吹到了车窗上。
都六月份了,西伯利亚还在下雪。
闵疏不禁心中有些发沉,忍不住扭过头,往广袤而浓密的层层森林中看,想起今早找到的那两个孩子,真不知道他们的族群是怎么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现在基本没有新增的幸存者,医院检测出结果很快,在车上时魏长川接到联络,告诉闵疏今早发现的两个孩子已经通过了检测,他们没有感染病毒。
闵疏闻言,松了口气,问:“那他们之后会怎么办?”
魏长川道:“先隔离,再送到基地的育儿所去。”
虽然没有感染病毒,但两个孩子的状况并不是很好,两兄妹都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上检测出了好几种携带病菌,需要进一步的治疗。
闵疏点了点头,只要有去处就好,他又问:“他们的家人找到了吗?”
魏长川道:“还没有。”
西伯利亚的森林太广袤,要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几个,甚至一个人,谈何容易。
装甲车载着他们回到外城,闵疏下车时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抖,魏长川在他身后下车,抬手搂住他,两个人冒着风雪回到居民楼。
进了家门,暖气扑面而来,吹去他们身上的冷意,闵疏舒适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一股力量从身后抓住他,闵疏踉跄着后退,后背靠到了墙壁上。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捧住了他的脸,灼热的吻落了下来。
闵疏有一瞬的惊讶,接着缓缓放松了下来,顺从地抬起了头。
魏长川将他抵在墙上,动作中带这些急切,反复地碾过他的唇瓣。闵疏不禁微微皱起眉,轻轻地哼了一声,但没有反抗,放任了魏长川的动作。
许久之后,魏长川才放开他。
闵疏抿了抿唇,缓缓睁开了眼睛,睫毛在细碎的灯光下颤了颤:“哥……”
魏长川垂眼看着他,灯光照亮闵疏略带些迷茫的眼神,他的唇色偏淡,此时被亲得略微肿了起来,红晕漫出唇线,和青年略微泛粉的脸颊相得益彰。
他凝视半晌,伸出手,指腹轻轻按了按。
“嘶。”闵疏小声抱怨:“有点疼……”
魏长川移开手,顺着脸颊向下,滑到青年细瘦的颈骨上。
闵疏的病说是好了,胃口还是跟只猫一样,身上也没多长肉,在潜艇上的时候趴在他身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很轻。
闵疏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魏长川的目光沉郁,略微压抑地落在他身上。
没等他开口问,便见男人俯下身,垂头和他的额头相贴,闵疏不禁眨了眨眼,在极近的距离看见了男人垂下的眼睫。
接着,他听见男人从胸膛中叹出一口气,声音微哑:”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闵疏听出他声音略带无奈的担忧,心尖微颤,知道魏长川是担心他的身体,抬起手,主动抱住了魏长川:
“哥,别担心。”他用手臂环住魏长川的腰背,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抬头看他:“你看,上次感染X毒株的时候我不是好好的吗?”
虽然是发了点儿烧,那还是他在外头走感冒了。
魏长川回抱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上次好好的,不代表这次也会好。”
闵疏被他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朝男人贴紧了些:“这次也一定会好的。”
魏长川听了,没有附和,垂下眼,抬手在他额头上抹过:“前几天还发烧,昏了那么久。”
闵疏知道他说的是潜艇上的那次,他自己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做了个混乱的梦,但显然是把魏长川吓坏了。
他转了转眼珠,想到了安抚男人的方法,收紧了手臂,用力地抱住魏长川:“哥你也往好处想想嘛,说不定我的身体会变得更好呢?你看,之前感染病毒,我的身体都变好了。”
魏长川看着他,没说话。闵疏却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微微松动,趁热打铁地道:“说不定等感染了Y毒株,我一顿就能吃三碗饭,随随便便就能跑十公里呢?”
这次,魏长川眉眼一动,面上终于有了些暖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一公里都跑不到。”
闵疏瞪大了眼睛,这下不服气了:“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大学的时候要考一千米的!”
虽然他期末补考了两次才过,还是胡嘉明在圈外陪着他带速度才勉强及得格。闵疏用春秋笔法隐去了那部分,只道:“我可是及了格的。”
魏长川闻言笑了笑,俯身抱住他,手掌抚了抚他单薄的脊背:“这么厉害?”
闵疏睫毛颤了颤,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待了一会儿,魏长川搂着他,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脊椎抚下来。闵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男人灼热的体温环绕着他,感受男人的手轻轻摁着他的骨头,动作间带着忧虑,还有怜惜。
记忆中魏长川常常这么摸他,动作中不带欲念,像是在确认他的骨头是不是少了一块,又或是哪里的器官运作得不够健康。
闵疏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团水,抬起头,在男人的唇角亲了亲,再次道:“哥,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魏长川抬起眼,对上了闵疏温和而坚定的目光,片刻后垂下眼,回吻了他:“这么肯定?”
闵疏确实是有股莫名的笃定,他点了点头,道:“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听了,顿了半晌,随后收紧了怀抱:“我相信你。”
似乎从相遇的那一天开始,闵疏就在不断地给他带来奇迹。魏长川抱着怀中过分清瘦的青年,这样想道,其实在王博士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就知道闵疏会答应,而于公于私,他都不会阻拦闵疏的决定,只是希望奇迹能够再次降临。
·
闵疏很快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了后悔。
清晨,他双手抓住单杠,冰凉的表面贴在手心,由冷硬逐渐变得温热。
“呃……”闵疏的身体在空中晃荡,努力地收紧手臂上的肌肉,试了好几次,手心都泌出了些许热汗。
在几次失败的尝试后,闵疏终于崩溃了:“啊!不行不行,上不去,放我下来!”
“这就不行了?”魏长川在旁边道。
闵疏挂在单杠上,喘着粗气看向一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魏长川。
男人特别可恶,一早上就把他拉起来跑步,美其名曰增强身体素质,让他也能安心点。事实证明闵疏并不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跑一公里,绕着外城免疫者们平时拉练的操场跑了三圈就跑不动了。魏长川让他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拉着他去做仰卧起做和引体向上。
仰卧起坐闵疏还能勉强应付,但引体向上他是真的不擅长。
闵疏撑着酸软的手臂,不断摇头:“不行了,真不行了……”
他挂在单杠上,脸都憋红了,身体细细长长的一根,晃晃荡荡的。魏长川看着觉得可爱,靠近了些,抬手摸了摸他扁平的腹部,手掌在肚子上按了按:
“再坚持一下。”他道:“这儿用力。”
闻言,闵疏深吸了口气,努力收紧了腹部,手臂同时开始用力,一阵呃呃啊啊后终于把自己提了起来,完成了一个引体向上。
头冒出单杠,闵疏长舒了口气,放松了手臂。然而就在这时,他沾满汗水的手心在单杠上一个打滑,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啊!”
下一瞬,一双手臂有力地搂住他的腰腹,闵疏贴上背后男人坚实的胸膛。
魏长川将他从单杠上抱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棒。”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闵疏:“做得很好。”
此时但凡有一个外人在场,都免不了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出去三里地。
要知道外城的这个训练场是专门为免疫者所设立了,末世初期集体拉练时这片土地不知道见证多少士兵军官的血泪汗水。大冬天的下着鹅毛大雪也雷打不动的晨练,任何一项没达到标准都被翻十倍,从早上重练练到中午的都大有人在。
当时谁能想到魏教官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做几个引体向上都要哄着来。
闵疏本来觉得手也痛,腰也痛,得到男人的夸奖后却红了脸,有点小高兴。
他抬手勾住男人的肩背,抬起头,朝魏长川撅起嘴:“亲亲。”
魏长川垂下眼,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乖。”又抬手柔柔闵疏蓬松的后脑:“明天还能坚持吗?”
闵疏本来觉得有点累,但被魏长川安抚过后好像又不累了,一口答应下来:“嗯呢。”
闻言,魏长川笑了笑,低头轻轻吻在他的侧脸:“乖宝宝。”
闵疏也觉得自己很乖,抿嘴笑起来,抱紧了魏长川,在寒风中将脸埋进男人温热的怀抱中。
·
晨练完,两人开始往食堂走。今天起来做了运动,闵疏没来得及做早饭,两人便准备到基地食堂去吃饭。
走在路上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闵疏跟魏长川牵着手,落后半步走在他后面,仰头朝空气中呼出一口冷气:“今年真冷啊。“
魏长川闻言,回过头,将他在运动中微微松开的领口拢好,确认冷空气不会灌进去。
闵疏抬起头方便他的动作,望着西伯利亚灰白的天空,问道:“哥,今年还会发射冷冻弹吗?”
魏长川道:“应该不会了。”
虽然基地高层还没有正式发出通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气不能再坏下去了。闵疏闻言点了点头,心下松了口气,连西伯利亚都冷成这样,真不知道岛上会怎么样。
雪肯定是化不了的了,闵疏想到一个人待在家里的胡嘉明,有点担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睡大觉,该做的活做没做。不过很快他又想到胡嘉明别的没有,一身蛮力还是挺大的,铲点儿雪应该不是问题。
闵疏跟在魏长川后面,反正不用认路,神思有点涣散。然而就在这时,他透过裹挟着点点雪花的灰白雪雾,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目光骤然一顿。
只见他们斜前方的居民楼里突然冲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人烟稀少的外城中格外显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竟然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裤衩就冲了出来。
闵疏睁大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头顶杂乱的金毛:“克里斯丁!”
听到他的声音,男人骤然回过头,闵疏透过风雪看到了他脸上慌乱的表情。看见他,克里斯丁睁大了眼睛,面上浮现出些许喜色,接着便向他们跑了过来。
看着他朝这边跑过来,魏长川皱了皱眉,往侧边迈出半步挡在闵疏面前:“你的衣服呢?”
“闵疏!”克里斯丁却完全无视了他,蔚蓝的眼睛直直看向了闵疏,竟然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这几天都在哪呢?”
闵疏有点诧异,看着克里斯丁光溜溜的、白花花的胸肌在冷空气中轻轻颤抖,有点像两块鸡胸肉,担忧地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穿衣服?天气还挺冷的——”
克里斯丁焦急地打断了他:“我生病了!”
闵疏闻言蹙起眉,下一瞬,就见克里斯丁忽然长大了翅膀,巨大翼展掀起的气流登时吹起了空气中细碎的雪花,闵疏不禁在略微冰凉的雪雾中眯起了眼睛,待再次睁开时,他的目光骤然顿住了。
只见克里斯丁肉粉色的翅膀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仿佛是伤口溃烂腐坏,又像是纸糊的风筝被戳了洞,明晃晃的挂在接近翅尖的位置。
闵疏看到那伤口,骤然屏住呼吸,接着心里一沉。
克里斯丁张开了翅膀,在微冷的空气中轻轻闪动,指着翅膀上的伤口道:”你看,我的翅膀烂了好大一个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烂成这样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今天想飞到天上去找找你们在哪才发现的……”
他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闵疏脸色有些发白,和魏长川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沉重。
克里斯丁显然也吓得不清,翅膀尖一颤一颤的,惊恐地看向闵疏:“你说我这会不会是——”
闵疏对上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心里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安慰克里斯丁。然而下一瞬,他就见金发男人瞪着蔚蓝的眼睛,惊慌地道:
“这不会是梅毒吧?”
闵疏:……
他的心情原本沉重又紧张,被克里斯丁这么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
克里斯丁紧张地说:“不会吧?我这两个月什么都没干啊?就没这么素过!”
闵疏听了,不禁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向克里斯丁。但见克里斯丁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跟魏长川暗中交换了个眼神,闵疏又安抚了他几句,魏长川叫来救护车,把克里斯丁拉到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克里斯丁稍微冷静了些,将翅膀收了起来。闵疏看着他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上了车,目送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车灯往医院开去,略微叹了口气。
半晌后,他扭头看向魏长川:“哥,我们下午到基地去吧。”
魏长川握着他的手骤然一紧。
隔了半秒,他才低下头,对上闵疏的目光。
闵疏对上他的眼睛,看见他略微发沉的眸色,魏长川的眉骨高挺,眼窝比常人略深一点,蹙眉的时候浓眉压在眼眸上,会显得有些阴郁。闵疏一开始怕他,但现在已经不怕,他知道魏长川只是担心他。
于是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男人,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见他这样,魏长川的呼吸略微一滞,接着逐渐变得轻缓,抬手抚了抚闵疏的发顶:“你决定好了?”
“嗯。”
闵疏低低道,他确实已经决定了。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时间不等人,虽然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闵疏觉得既然有这个方向,还是应该试一试。
魏长川问过后,又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掌一下一下抚摸他发顶。
闵疏在他怀里蹭了蹭,抬起头:“哥,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低头看他。闵疏的头发有些长了,几缕乌发垂在额前,沾上了些许白色的雪花。喂了这么久,脸颊也没见长肉,瓜子脸还是巴掌大的一张,鼻尖和脸颊被冻得略微发红。
魏长川看着他,心情和第一天看见闵疏时一样,还是很心疼他。
基地里的很多人都对闵疏的能力感到惊异,也有很多人将全幅希望系于他一个人身上,但在魏长川眼里,闵疏还是很脆弱,他依旧是担心青年会突然死掉。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到闵疏。闵疏身上发生的事,甚至连科学都无法解释,他除了在一旁看着,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魏长川从中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然而闵疏在他耳边说:“哥,别担心。”
他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抱住了青年,轻轻吻他的侧脸:“我会陪着你。”
·
下午,魏长川陪同着闵疏再次来到基地。
这回一路上,两人间的气压都很低。在前面开车的士兵都不敢看魏长川的眼睛,头也不敢偏一下,正视前方,把车开得很稳。
闵疏坐在后面,也不敢吭声,是不是偏过目光看一眼魏长川。见他皱着眉,睫毛在脸颊上落下阴影,下颌紧绷,虽然闭着眼,姿态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闵疏有一次看向他,发现制服领口上粘上点灰尘,想去帮他拍下来,然而手刚刚一动,就被紧紧攥住,根本抽不出来。
“别乱动。”魏长川说。
闵疏看向他,不禁道:“哥,你别紧张。”
昨天去听他自己的血样检测结果,魏长川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今天抓着他的手心都微微汗湿了。闵疏自己倒是不太紧张,之前接触X毒株他也没事,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不知为何,他隐隐中有种直觉,觉得这个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肩膀,将闵疏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们走和昨天一样的路来到缓冲区的实验室,包括王博士在内的一干科学家严阵以待。闵疏躺倒了一张舒适的手术椅上,看着王博士卷起他的袖子,用碘伏给他右手手臂上的皮肤消毒,接着拿出一只针管,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要注射了。”王博士道。
闵疏点了点头,扭过头看向旁边的魏长川,安慰般地对神色严肃的男人笑了笑。
魏长川没笑,紧紧握着他的左手。
针管刺入他的皮肤,产生了些许刺痛,没一会儿液体就被推进了他的血管里,闵疏倒是没什么感觉。
王博士拔出针尖,他的皮肤上冒出一颗血珠,立即被用棉签按住了。
魏长川紧紧盯着他,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闵疏眨了眨眼,除了液体推进去之前有些感觉之外,确实没什么其他的感觉。于是他扭过头,朝魏长川道:“没什么感觉。”
见他神态自如,魏长川表情略微缓和,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闵疏有些高兴地对他笑了笑,得意道:“你看,我就说会没事——”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面前魏长川的帅脸产生了些许扭曲。
咦?
闵疏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一股剧烈的眩晕忽然集中了他,闵疏感觉他的眼珠往背后转去,视野中出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接着,变成了一片昏暗。
他晕了过去。
最后有意识的画面是魏长川失色的面孔,闵疏心尖一疼,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就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