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跟陈载失败的见面并没有影响到舒苑心情, 傍晚下班时间,母子俩接着心情愉快地卖饭盒,只剩三百多个饭盒, 预计今天就能卖完。

电器厂规模大, 一共有八千多职工,都纷纷跑来争着抢着买饭盒,好像买了饭盒就占了便宜,买不到就是损失。

不只有电器厂的职工买饭盒, 大门口挨着大马路,附近各单位的还有路过行人也来凑热闹,他们的摊位旁边依旧被挤得密不透风。

二婶唐素凤母女要来看舒苑这个没有工作只能摆地摊的人的笑话, 哪知道生意好得让人嫉妒,昨天没挤进来, 今天终于挤到前面,唐素凤盯着小满看, 眉眼间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气息,高声大气地说:“舒苑, 从东来弄来的小孩?是你在乡下生的?”

声音大到希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舒苑瞥了眼唐素凤眉眼乱飞的脸, 一点都没客气:“不买饭盒别往里挤, 你挡到别人了。”

唐素凤顿时觉得没面子, 马上说:“买,我买,咋不买呢。”

“五块钱一个。”舒苑冷声说。

遭到挑衅的唐素凤被气到:“啥, 你卖别人一块多,卖给你二婶五块?”

舒苑点头:“二婶这不是帮衬我吗,五块钱,拿来吧。”

唐素凤没想到舒苑会这样怼她, 气到鼻孔冒烟,还没等她说出小满没爸之类的话来,又被拥挤的顾客给挤出了人群。

一共一千四百个饭盒,提成一共二百一十多块,最后一次提成四十七。

“这次卖饭盒真顺利,可惜没有更多的。”杨胜利兴高采烈地说。

这些饭盒可是都凭借舒苑跟小满作为顶流的人气卖掉的。

再多的饭盒在电器厂门口也卖不掉,得换地方,换了地方母子俩又没人气。

这么多提成已经缓解了舒苑的燃眉之急,她很满意,说:“挺好的,有机会再合作。”

李红霞一直惦记着舒苑跟孩子爹见面的事儿,到下班时间马上出发去厂门口等母子俩,路上人多不方便说话,忍着到家里才问:“谈得咋样?”

舒苑语气风轻云淡:“谈崩了。”

李红霞立刻就炸了,音调提高八度:“不认小满还是不肯给抚养费?他爸肯定不是啥正经人,哪个正经人连抚养费都不愿意出,也怪你,谁叫你跟人家要两千四,你还要个没完了是吧,换成我也不给。”

她做总结:“你们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很好,把俩人都骂一通。

见舒苑油盐不进的模样,李红霞觉得只有用语言攻击才能让舒苑重视她的看法,于是说:“你的这种行为,说的好听是索要抚养费,说得难听就是敲诈。你懂不懂,小满爸可以去法院起诉你。”

舒苑:“……”

很好,一不小心成了敲诈犯。

有文化的老娘不好应付,她老娘可是二三十年前的高中生。

舒苑只把她老娘的攻击当耳旁风,说:“妈你可吓死我了,你别打击自家人,还是攒着点精力把矛头指向外人吧。”

李红霞被噎住,话都被堵在嘴里。

舒苑好言好语解释:“他想把小满带到西北。”

李红霞瞥了二闺女一眼,眉毛挑起:“那不正好把小满给他?你到底为啥不肯?”

她转向小满:“你别怪姥姥这样说,姥姥不是嫌弃你,是信不过你妈,你跟着你爸八成比跟着你妈强。”

舒苑心态极其稳定,说:“妈,你还记得我一两岁的时候我奶奶想要男孩,把我送给了亲戚,你为啥不顺势把我送出去,非要费劲地找回来?”

李红霞叹了口气:“你别给我举这例子,这能一样?”

舒苑循循善诱:“本质一样,我也不会放弃小满,以后这类话就别说了,小满还在旁边呢,说多了伤感情。”

小满的小心脏猝不及防被暖流充斥,感觉很安心,很踏实。

他跑过去拉了椅子,坐到舒苑身边,小手拉着她的手臂。

李红霞愁肠百结,叹了口气:“算了,我管不了你,以后你的事儿我不管了。”

舒苑没有工作,饭盒也卖完了,上哪挣钱去,她哪有抚养小满的能力!

舒苑赶紧说:“这可是您说的,您趁早别管。”

看舒荷推门进来,李红霞黑着脸刚要开口,就听舒荷目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边摘书包边问:“二姐,你跟小满爸谈的咋样?妈,我见到小满爸了。”

李红霞暂时被转移注意力:“他是啥样人?”

舒荷嬉笑着说:“长得特别精神,是个正经人。”

李红霞看舒荷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来气,仨闺女,她哪个都不相信,以为舒荷在骗她,抄起鸡毛掸子就冲了上去:“谁叫你旷课,你再不好好上学我打死你。”

舒荷嗷得嚎了一嗓子往门外跑,李红霞拿着鸡毛掸子追了出去。

难得暂时安静。

——

吃过晚饭,唐素凤母子俩又来了,她们俩不进屋,就站在门口说话,存心要看舒家出丑,唐素凤高声说:“小满呢,快让二姥姥看看?舒苑,小满爸呢,在乡下?带来让大家看看啊。大嫂,你看你多美啊,不用你操心,外孙子跟女婿都有了。”

堂妹舒红果跟她继母一唱一和:“妈你别这样说,二姐肯定不方便把二姐夫带到家里来啊,恐怕二姐夫在乡下种地,回不了城吧。”

舒苑冷眼看着这对母女,有时候来自外人的攻击火力并不大,更大伤害来自所谓的亲人朋友。

李红霞满脸涨红,生怕唐素凤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败坏舒苑的名声。

她为人腼腆、和善、厚道,从来不跟人红脸,但是自从孩子爹去世,她感觉到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抵抗各种流言蜚语变得越来越外向强悍泼辣。

可以想象得到,附近的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听着她家的动静。

这时候她一定要挡在闺女前面,可是舒苑也不是啥好惹的,对付来看笑话的唐素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行,笑吟吟地说:“二婶,你还有心思操心我们家的事儿,你不如去管管你们家曹磊,跟老丁家儿媳妇搞上了,人家可是有妇之夫,这事儿在厂里早就传来了,也就你不知道吧。”

她的音量不比唐素凤小,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谁叫唐素凤先挑事,来吧,互相伤害。

唐素凤顿时脸色变成酱猪肝色,她儿子跟小媳妇搞上,她怎么不知道!怎么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舒苑故意说这么大声,存心让她尴尬难堪是吧。

李红霞觉得闺女这一招可真绝,刚好捏住对方七寸,赶紧帮腔:“老二家的,这事儿我嫌寒碜,都没跟你说,管管你家二小子吧,快给他找个媳妇,让他收收心,可别乱搞,对你们两口子名声不好。”

唐素凤感觉到很多目光刺在她身上,像是很多麦芒在扎她,也不顾得说舒苑的事儿,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母女俩走后,舒苑说:“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等她有空了就收拾这一家子。

李红霞气哼哼的:“我要去厂里打听打听,我还想看他们家笑话呢。”

屋里终于安静了,李红霞纳鞋底,给小满做第二双布鞋,舒荷写作业,舒苑跟小满在床上数钱记账。

床上铺着纸张,所有零散钞票都被小满按面额摆好、清点、计算总额。

统计完毕,小满跟四平八稳躺着的舒苑汇报:“妈妈,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块。”

这小孩脑子好使,没人教他算术,有时候捡完柴从山上下来会在教室门外扒着窗户听课,就这样学会了。

舒荷开腔:“二姐可以啊,这么几天挣这么一笔,咱妈的存款都不如你多吧。”

舒苑揉着眉心,就这点!

卖饭盒提成是不少,她花得也多!

她现在知道李红霞拿五十多块钱的工资养家糊口有多难。

也难怪她老娘整天为她发愁。

舒苑继续躺平,像个老板一样对小职工发号施令:“数出一百二,再数出五十,都用别针夹起来放进挎包,剩下四块装妈妈口袋。”

小满的小奶音清脆:“好嘞,妈妈。”

——

深宅大院,夜深人静,月影被桂花枝干分割得支离破碎。

陈载像座优美的雕刻功底深厚的雕像,久久矗立在窗前,许多,他踱步都桌边,默立好一会儿,才曲着长腿蹲下,拉开檀木橱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实的木质相册。

相册里面有他不想见的人,修长手指快速翻动,目光落在自己儿时的黑白照片上,跟小满现在的模样有九分像,他以前不由得又浮现出小满鲜活的模样来。

小家伙被大步流星的舒苑抱着往前走,却回头久久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从小满的眼神中看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缓缓合上相册,他想,也许是他的过度解读吧。

就像他误会舒苑跟他的来往,她只是外向、明朗、豁达,不只是对他,对谁都很好。

想到这儿,沉静无波的心绪变得恶劣。

迅速把相册放回原位,走到床边,关灯,把身体埋入被子中。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频遭噩梦骚扰,梦里,六七岁的男孩,仍是需要母亲的年纪,奔跑着追逐开动的车子,哭喊着问:“妈妈,能不走吗,是我不够好你才要走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能不能把我也带到国外去,不要把我留下。”

车停了,优雅时髦的女人推开车门走下,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向他,把他抱起,拿手绢温柔地给他擦着眼泪,然而,她并未改变主意,眼神毫无温度,表情决绝,重新把她放下,转身迅速朝车子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车子开动,扬起一路烟尘。

他被母亲抛弃了。

梦中的感觉像是重新经历过一样真实,绝望、心痛、失落、孤独。

当时的他无法理解,爱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去国外,为什么抛下他们父子。

很快,他有了继母,有了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

很多年后,他才得知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

次日上午八点多钟,舒苑带着小满去食堂找舒苹,拿给她一百二十块钱:“这是还你的。”

“这么多钱?”舒苹惊喜地说。

舒苑骄傲地扬起下巴:“卖饭盒挣的。”

舒苹圆圆的包子脸上满是笑容,说:“当时钱是给你花的,我没想着你能还,你带小满也需要钱,就算了吧。”

她没虚伪客气,单纯觉得舒苑比她过得艰难。

舒苑连忙说:“不行,这钱必须得还,你以前没想让我还是觉得我没能力还,可我现在有能力,别推了,你拿着。”

舒苹再次感叹,自从把小满接来,舒苑懂事了,有了责任感。

本来想给舒苹五十块钱当做利息,只是一旦给出去舒苑就只剩四块钱。

她觉得之前每一笔花销都是必须,节省不下来,别说四块,连五十块钱都能很快花掉。

身上没钱只能喝西北风,因此她决定缓缓再还舒苹利息。

见舒苹把钱装进口袋,舒苑又说:“你们一家子啥时候有空,到家里来吃饭吧,我买菜,总得让小满见见表姐表兄。”

“我得问问你大姐夫。”舒苹说。

住在一个家属院,她也没把俩孩子带过来找小满玩,是不想给舒苑添乱。

舒苑说:“行吧,你们商量好提前告诉我,我买菜。”

看来舒苹在家一点地位都没有,住得这么近,回娘家吃饭还得跟对象商量。

换成舒苑,这样的婚姻不如没有。

见舒苑牵着小满的手要走,舒苹问她:“跟孩子爸谈得咋样?”

“谈崩了。”舒苑神情坦然。

舒苹看她不想多说,并不多问。

回家的脚步轻快,还了债,轻松了一半,剩下一半压力是因为利息没还。

小满很操心舒苑的经济状况,问道:“妈妈,咱们的欠款还完了吗?”

面对小大人似的问话,舒苑笑道:“还要还大姨利息,还要还给爸爸一大笔。”

小满声音奶萌,鼓励舒苑:“我们一定能挣到钱,尽快还清欠款。”

舒苑心情愉快,牵着他的小手摇晃起来:“当然,小满。”

路上遇到杨大妈,离得老远就喊:“呦,咱一枝花在这儿呢,有电话找你。”

对方高声大气,好像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似的:“还是前天那个男的,他总找你啥事儿啊,”

舒苑拉着小满调转方向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大声说:“杨大妈,谢谢。”

“诶,你上哪儿去,上我家打电话。”杨大妈急忙喊。

舒苑不理会她,牵着小满的手越走越快,出了大门左拐,往电话局的方向走去。

“妈妈,是爸爸找你吗?”小满问。

舒苑点头:“嗯。”

小满有点担心:“爸爸不会想要带走小满吧。”

他对爸爸印象不错,可并不想离开妈妈。

舒苑低头瞧了眼小孩紧绷的脸部线条,笑道:“门都没有。”

走到电话局,电话接通,对方平和、沉稳的声音传来:“舒苑。”

舒苑抱着小满坐好,说:“我和小满都在,有话快说,电话费五毛钱三分钟。”

她把话筒拿到小满嘴边,小满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爸爸。

陈载的声音明显柔和下来:“舒苑,我们在抚养小满的问题上,应该合作,避免对立。”

舒苑嗯了一声,看在他声音很好听的份上,耐着性子听他说。

“抚养费不应该是我们争议的焦点。”他说。

不愧是医院院长,说话很有高度。

他应该是实在理解不了没有工作又要养崽的人的窘迫。

“嗯。”舒苑应答。

“你有空吗,再见一面,昨天那个公园。”陈载言简意赅地说。

“待业青年当然有空,我现在就带小满去公园,可以吧。”舒苑说。

“好的,我也马上出发。”

舒苑迅速切断电话,电话刚好打了一分钟,完美!

倒腾着小腿走在路上,小满想昨天以为见不到爸爸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面。

舒苑想的是看在陈载长得帅的份上,再勉强跟他见一面。

母女俩离得近,先到,站在公园门口等待,十几分钟后,陈载骑车赶到。

大长腿支地,摇了摇铃铛,清脆的铃音中,小满喊了声爸爸。

陈载眉眼柔和,下车,锁车,买票,三人往公园里走,依旧是舒苑走在中间,隔开小满跟对小孩过敏的男人。

除了来遛娃的,上午逛公园的人不多,适合说话,舒苑开口:“你想说啥?还想把小满带走的话,免谈。”

陈载看了她一眼,看来他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试图掌握谈判的主动权,声线平稳:“我们应该寻求合作,收起一切对抗的心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小满:“我们说话,你去那边买糖画好吗?”

小满摆手说:“爸爸,一两毛钱就够啦。”

陈载说:“给你妈妈也买一个。”

小满痛快地接过钱说:“好的,谢谢爸爸。”

舒苑觉得不妙,说:“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接受糖衣炮弹的攻击,你别想拿一块钱收买小满。”

陈载看着小满跑到卖糖画的旁边,没接话,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说:“我们去那边聊。”

是个好位置,不远不近,无遮挡,能看到小满。

小满已经跑到卖糖画的爷爷身边跑,伸着小手把钱递过去:“爷爷,我要买两个糖画。”

大早上没有生意,见到大方的小客人,立刻眉开眼笑地收钱找钱:“一毛钱一个。”

递过来一叠散钱后,把纸板递给小满:“转上面的指针,转到啥画啥。”

小满手里捏着钱,想了想,又拿了一毛递给老人说:“一共要三个。”

“好,好。”老人忙不迭的说。

“我要转个凤凰给妈妈。”小满合起小手念念有词。

凤凰好看,用的糖多,吃得时间长。

可惜他转到的是牛,小家伙很有契约精神,不像别的小孩那样会要求再转一次。

舒苑感觉到这个男人应该很有主见,有严密的逻辑跟稳定的精神内核,善于掌控局面。

她本来只想要点抚养费,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对方好像要把事情搞复杂。

分坐长椅两端,两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小满,舒苑率先开口:“说吧,陈医生。”

陈载棱角分明的嘴唇抿成直线,他的想法也许舒苑很难接受,但他认为是抚养小满最好的方式。

他抿抿嘴唇后开口:“舒苑,相比我们俩争夺小满的抚养权,其实有对小满成长更好的方式。”

舒苑不动声色,冷眼看陈院长开始掌控局面。

陈载看向满脸戒备的女人,视线跟她的相触后旋即移开,声音依旧平稳:“我们结婚,组建家庭。”

舒苑非常意外,红润的嘴唇半张,视线从小满身上短暂移到陈载脸上,他那样冷静、沉稳、淡定。

陈载同样很意外,她居然没有马上跳起来反对,于是继续说自己的观点:“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妥协跟牺牲,但好处同样显而易见,小满可以拥有完整的家庭。一些小麻烦也可以轻易解决,比如小满上户口,比如你跟小满不用再承受流言蜚语。”

他言辞恳切:“这是我对于抚养小满拿出的最大诚意,我可以负担养育小满的费用跟家庭生活开支。”

舒苑突然觉得他很可怕,他有强大的掌控力,还能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可靠。

他能当上院长除了精湛医术,一定还有出色的领导能力。

她抛出自己最介意的问题:“可是我不需要男人,不需要丈夫。”

陈载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声线平稳温和:“那最好了,我也一样,我不需要女人,我们这个家庭是为了抚养小满而存在,你跟我只是小满父母,外人眼中的夫妻,平时各忙各的,不干涉对方。”

舒苑嘴巴张成圆形,他不仅衣着时髦,连思维也很新潮,这是合作养崽啊。

显然是不放心她抚养小满,宁可跟她结婚,还是要让小满在他眼皮子底下。

好歹,他愿意对小满负责。

不想在他面前像个小职工,舒苑也想掌握主动,说:“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搞了假结婚,那我们都不能搞外遇,我最烦男人沾花惹草、勾三搭四,这样才能维持良好的家庭声誉。”

陈载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他想过舒苑八成不会接受,没想到她这么快同意这个方案。

但她的说辞很有问题,他说:“我能做到,但是舒苑,这话应该我说,不管你之前……”

舒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腾地站了起来,质问:“我以前咋了?”

陈载微微仰头看她,漆黑的瞳仁中墨色翻滚。

谈判眼看又要走向崩溃。

小满跟卖糖画的老爷爷倒是很和谐,拿到画好的牛,小满称赞:“爷爷你画得好棒啊。”

老人被面前俊俏的小孩夸得飘飘然,让他再转,小家伙又念念有词想要个凤凰,结果转到了老虎。

老人拿着勺子以糖作画,小满又拿到老虎,再转,这次是只老鼠,老人都急了,拨动指针:“行啦,你转到了凤凰,我这就给你画。”

“谢谢爷爷。”小满说,他知道是老人家在向他释放善意,在乡下,很少有人对他示好,也许是到了妈妈身边,运气变好了吧。

“要给妈妈是吧。”老人和蔼地说。

“是的。”小满美滋滋的说。

凤凰可比牛跟老虎大多了,线条也复杂精美。

舒苑的视线被陈载脖颈处的红点吸引,雪白的白衬衣衣领旁边,是一小片鲜艳的红点。

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脖子上同样的位置问:“这就是你对小孩过敏?”

陈载点头:“对。”

舒苑:“……”

匪夷所思,他跟小满根本就没有身体接触,他都能过敏。

舒苑开口:“这么勉强的话,其实也没必要亲自抚养小满。”

陈载试图将她的思路拉回:“我说的方案你考虑下。”

舒苑拍拍脑门,想起她情绪激动的原因,说:“你刚才的话啥意思,我之前咋了?”

陈载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不管你以前跟沈忠诚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结婚,你应该跟他断了联系。”

舒苑重新坐下,扬起唇角,语气中带着嘲讽:“陈医生,看来你并不信任我,跟我结婚对你来说很冒险啊,你不怕我跟人跑了把你搞得声名狼藉,或者花你的钱对小满不负责任?不怕咱俩假婚姻都维持不了离了婚,你成了个二婚男?”

他的情绪依旧稳定,声音温和:“我想给小满一个机会,我最后相信你一次。”

舒苑点头:“那我可以,假结婚,你负担生活费,互不干涉,但不能勾三搭四。”

陈载想尽快把这件大事敲定:“我会尽快调回路城工作,等我回来后领证。”

舒苑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不怕你忙着做工作调动,这段时间我爽约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可不能保证老实等你哦。”

陈载的声音不紧不慢:“那样的话,为小满考虑,你还是把他交给我吧。”

谈判完毕,舒苑招呼小满:“小满,糖画画完了没有?”

糖画早就画完了,在爸妈谈正事儿时小满不能打扰,他现在正跟老人聊天呢。

“来啦,妈妈。”小满大声回应。

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谈崩。

他的小手里拿了个凤凰,两根杆子,不方便再拿另外两个,跑了两趟,才把糖画分给爸爸妈妈。

“我也有啊。”陈载手里拿着老虎的糖画,很惊喜地说。

这可是来自他儿子的善意。

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很好地消化他有儿子这个事实。

小满从口袋里掏钱,把找回来的七毛钱还给陈载,说:“是的,爸爸。”

舒苑说:“不用那么意外,毕竟是花你的钱。”

陈载:“……”

舒苑左手拿着糖画,右手揽着小满,跟他宣布:“小满,有件大事哦,爸爸妈妈要结婚了。”

小满昨天惊讶得长大嘴巴,大眼睛也瞪得滚圆,昨天他们因为抚养费谈崩,今天就决定结婚啦。

惊讶之后是惊喜:“那你们是不是要一起生活?”

陈载回答:“是的,小满。”

小满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他可想象不到父母是面和心离合作养崽,他觉得他们结婚一起生活是好事儿。

他的嘴唇上扬:“好啊,小满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幻觉,本来还舍不得吃糖画,现在嗷呜一口咬下去,牛的屁屁凹下去一块儿,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小满现在信啦,爸爸妈妈真要结婚。

真是想不到,之前他还是被卖的没人要的小孩,现在有爸有妈,他们要在一起生活。

这件事让他高兴到在睡梦中都能笑醒的程度。

要分开时,陈载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中拿出一叠十元钞票给她:“二百元,抚养小满的费用。”

舒苑痛快地把钱接过来,说:“都用在小满身上,我会记账。”

把钱装进挎包,她又随口问:“为啥以前给一千二,现在就给个零头,只有二百?是不信任我?变得谨慎了?”

陈载唇角微抬,那是气定神闲的弧度,淡定解释:“以前我认为是一次结清,现在可是持续支付。”

三人脚步轻快地走出公园大门,舒苑朝他挥手:“陈医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小满摇晃着小手:“爸爸再见,我跟妈妈等你哦。”

这个呆板的,小心翼翼的总是看人脸色的小孩终于有了点活泛的气息。

陈载声线温和:“小满,再见。”

舒苑微笑,温情脉脉的场面掩盖住了之下的金钱合作交易。

回到家后,舒苑开始准备午饭,小满在旁边看着,妈妈比之前强多了,往油锅里放葱时她仍然会弹开,不过没以前那么夸张。

等李红霞跟舒荷两人回来,舒苑边往屋里端菜边说:“小满爸要调回路城工作,等他回来我们就结婚。”

小满嘴角上挑:“对,爸爸妈妈要结婚。”

李红霞瞪大眼珠子,手一哆嗦茶缸子里的水都洒了一地,立刻大声确认:“啥,你们俩要结婚?”

她脑子里可没让俩人结婚的选项,她觉得二闺女跟小满爸都不是啥好人,往一堆凑不会有好事。

舒荷笑嘻嘻地说:“我支持,二姐,二姐夫长得挺精神啊,妈,你是没看见我二姐夫,比电影演员长得都俊,还是个医生,有正经工作。”

舒苑边盛饭边纠正:“他不是你二姐夫,另外判断一个人好坏要看人品,不能以貌取人。”

舒荷哼了一声:“行,你可以以貌取人,我不能。”

李红霞几乎是横眉倒竖:“说说,你们为啥要结婚。”

意外到她三五天时间都不能接受。

舒苑心安理得的编瞎话:“小满他爸是下放的,我能跟他在乡下结婚?现在他平反,我回城,又接回了小满,领证不是合情合理?”

小满乖巧地坐在舒苑旁边的椅子上,努力理解舒苑的话,跟梦里不太一样,但他愿意相信妈妈现在的说辞。

李红霞盯着舒苑:“你觉得我信?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那沈忠诚是咋回事?”

听到这个名字从他们嘴里蹦出来就烦。

舒苑很坦然:“他就是个软饭男,我当时不过是认为他有才华,借给他点钱花而已。”

李红霞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你把从小满爸那敲诈来的钱给沈忠诚花了?”

舒苑把饭碗推到每个人面前,纠正:“妈,注意措辞。”

李红霞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真是离谱,我管不了你,行,随便你吧,以后日子过不好别跟我抱怨。”

舒苑坐下,给小满夹了块豆腐:“快吃饭吧。”

——

回到家,陈载马上得到通知,晚上盛家人来他家吃晚饭。

陈载没有耽搁,直奔爷爷书房。

“你不要急着拒绝,先见盛知宜那孩子一面,她知书达理,性格温婉,工作也不错,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陈甫谧没有放弃,继续做着推销。

陈载坐在书案对面的圈椅上,耐心等着陈甫谧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爷爷,我有话要跟您说。”

陈甫谧用他那双仿佛能洞若观火的犀利双眼看着陈载,然后又瞥了眼杜康,吩咐道:“你先出去。”

跟着陈载后脚进来倒茶的杜康:“……”

她为啥要进来,还不是想听听他们聊啥?这两天能有啥话题,还不是陈载的婚事?

赶她出去啥意思!

百般不情愿,杜康还是给陈载的茶杯里倒了茶,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陈载从容不迫地开口:“爷爷,我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