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想到那张软乎乎的小脸, 灿若星辰的眼睛,陈载的内心难得柔软了一瞬。

这句话却如惊天霹雳在屋内炸响,陈甫谧手中的茶杯一抖, 茶水洒在衣裤上, 地上,老人边用手绢擦衣服边问:“啥儿子,亲生的?你结婚了,啥时候?”

陈载回答得言简意赅:“在乡下生的, 当时不方便结婚。”

陈甫谧意外到如同听到天方夜谭,实在想不到一项循规蹈矩的孙子竟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孩子在哪儿,为啥不带回家来?孩子妈呢?去世了?到现在还没结婚?”老人家有一连串的问题。

陈载当然不会告诉爷爷昨天他才知道有个儿子, 只是语焉不详地说:“孩子在路城,以后总能见到。”

陈甫谧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生气, 双手不停颤抖,抄起圈椅旁边的拐杖, 但始终没举起来,连续冷哼两声说:“你这是啥意思, 要不是我安排你相亲你还不说你连孩子都生了是吧, 孩子为啥不带回家里来, 孩子妈呢, 她是啥样人?为啥不结婚?”

在乡下未婚生子,得多不靠谱的俩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陈载淡声安抚老爷子情绪:“爷爷,孩子很好, 以后你能见到他,孩子妈妈是正经人,她在乡下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触及到他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但也不算撒谎,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随后她就给了他致命一击。

陈甫谧并不相信陈载的话,他对孩子妈并不看好,陈载对儿子、孩子妈闭口不提,应该是有啥难言之隐,比如所谓陪伴是他编出来的,只是一时乱性,比如孩子妈年纪比他大很多,或者是个寡妇,或者是个有夫之妇……

太可怕了!

暂时不去想孩子妈,陈甫谧很好奇孙子,说:“孩子妈在抚养孩子?你该把小孩带到咱家来,由咱们家抚养。”

陈载心平气和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想办法调回路城工作,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小孩。”

“孩子妈呢,你们会结婚吗?她不会有家庭吧!”陈甫谧由最初的震惊转为平静,开始思考如何解决孙子跟孩子妈的问题。

孩子妈是个正经人的话,有个孙子也挺好的,这几年他操心陈载的婚事,担心他一直拖下去最后成为孤家寡人,现在天降大孙子,也还好吧。

陈载语气中带着嘲弄:“爷爷,陈谨正婚内出轨,你不会认为所有人都会出轨吧。”

当初他可能是误会了舒苑的情感,也可能是她移情别恋,不管是哪一种,想起来都觉得糟心。

陈甫谧摆手:“别提那个逆子,是我没教育好他。”

思路差点被陈载带歪,陈甫谧的思路回到天降大孙子这件事上来,明确自己的诉求:“你一定要把孩子带到咱们家来,由咱们家抚养,另外你给个准话,你会不会跟孩子妈结婚?”

陈载强力压制下内心负面的想法,回答:“我正在考虑。”

他不想跟老人家说他跟舒苑已经决定假结婚,舒苑做事没有定性,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领证之前,没必要让老人知道那么多。

陈甫谧被气笑:“你这话就跟没说一样,等你过几天去西北,我上哪儿找你问去,我连大孙子都见不着?”

陈载平静回答:“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会让您见到孙子,会给孩子、孩子妈跟我自己一个交代。”

从陈载嘴里得不到孩子跟孩子妈的任何信息,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陈甫谧知道再逼问也没用,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通情达理的长辈,于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让我总操心你,别等我归西还见不到孙子。晚上还安排了相亲呢,咋办?”

陈载说得很干脆:“你们吃饭,我刚好跟朋友有约。”

陈甫谧:“……”

陈载走出正房,杜康看着他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书房觑着老爷子的脸色问:“爸,你们聊啥了,我看你还挺高兴。”

陈甫谧说:“陈载晚上还有工作,不能一块吃饭,盛家人来与不来,你看着安排。”

杜康:“……”

这不是相亲吗,正主不在是啥意思?

也好,不跟盛知宜相亲正好,撮合陈载跟陶乐善啊,陶家可是她表亲呢。

——

舒苑的当务之急仍然是找工作,通过几天时间的思考,她明确两点,第一她不想继续摆地摊,不想通过摆地摊积累第一桶金走从商之路;第二她不想复习备考大学,如果她再年轻一些,没有孩子的话,她可能会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现在这个处境,考大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样,她就得找个像样工作。

就高中生这个学历,别说找好工作,就是进厂她都找不到途径。

这两天她带着小满去厂区宣传栏看报纸,并在大街上转悠,并没有看到招工信息,现在信息又不发达,她很能理解这个年代百姓找工作要拖亲靠友,甚至花钱买工作。

之前她所学专业是传播学,她不想当记者整天东奔西跑,毕业后会在家族企业做公关工作,在八十年代可做不了公关,不过发挥她的所学跟特长,结合爱好,她想她可以当个摄影师。

她第一时间把想法跟小满分享:“我可以找份当照相师傅的工作。”

小满惊喜地说:“哇,妈妈还会照相,会照相的人都特别厉害,妈妈很厉害。”

这天母子俩走在路上,观察着路边的人民照相馆,民国时期创立,路城最老牌的照相馆,以后影楼崛起,别的照相馆被时代洪流抛弃纷纷倒闭,但这家仍然能够凭借情怀维持经营。

舒苑不知道如何获得招工信息,正在琢磨要不要进去问问需不需要照相师傅?

其实在找到正经工作之前,她也可以走街串巷给人照相,收入肯定比上班多,问题是她没有钱买相机。

“妈妈要不要进去问问缺不缺人?”小满像小大人似的问。

舒苑难得纠结,她觉得直接进去问的话九成没戏,还会被小满看到她的失败,这不会打击到她,但不知道对小满来说是不是挫折。

舒苑正想着,就听小满鼓励她:“妈妈去试下吧,尝试才有机会。”

舒苑本来以为把小满带回后会过苦哈哈的带崽生活,没想到小满比一般小孩成熟懂事,给自己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

他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妈妈很好,很棒,很厉害,还会鼓励她,比如现在。

“好吧,小满,那我们就去问问。”舒苑边说,边笑眯眯地牵着小满的手进了照相馆的大门。

不出意外,照相馆并不需要上门找工作的人,这些照相馆都实行师徒制,师傅带徒弟,根本就不缺人手。

他们走了好远的路,把小满的小腿溜得更细了,得到一样的答案。

舒苑觉得让旁边的小孩看到了她的屡次失败,这个小孩还是她的儿子,这感觉真是酸爽。

然而小满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软萌又坚定地鼓励她:“妈妈不要气馁,多走走多问问,总能找到工作。”

这一定是个性格坚韧,绝对不会被困难轻易打倒的小孩。

“对,只要有手艺在,根本不愁工作。”舒苑的语气中自信满满。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年代找到工作。

本来打算回家,明天出来再溜,没想到他们在电器厂附近的胡同里找到又一家门脸很小的卫民照相馆,窗玻璃上贴了张纸,写着招临时工。

小满睁大眼睛念着上面的字,惊喜地说:“妈,有招工的,咱们进去看看。”

小家伙非常积极,成功把舒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是一家简陋到极易被忽视的小店,招牌字很小,老旧木门只开了一半,从另一半窄小木门进如屋内,十几平米的房间挤满了杂物。

接待员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姑娘,舒苑开口:“你们这儿招临时工?”

接待员打量着舒苑说:“你要找活干?我们要找的是照相师傅,临时顶班。”

“我会照相。”舒苑语气肯定。

接待员质疑,舒苑看着年轻,跟店里的俩学徒年龄差不多,学徒都已经学了一两年,师傅还不能完全把工作交给他们。

接待员抛出几个专业问题想要让舒苑知难而退:“你干过几年?有拍得好的照片拿出来看看?从哪儿学得照相?是几级照相师傅?”

舒苑:“……”

没有工作经历,没有作品。

不是所有照相师傅都会去搞评级。

现在只能凭一张嘴,舒苑语气笃定:“我的照相水平用不着评级来肯定。”

接待员:“……”

之前来的人都缩手缩脚,谦逊得很,就现在这个自信心爆棚,好像有点让人信服。

接待员狠狠心动了,她很想知道舒苑是真有水平还是吹牛。

她很快做了决定,从柜台里翻找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问:“你会给照片上色吗?”

舒苑气定神闲地点头:“会。”

她穿越前的专业是传播学,新闻摄影师必修课,胶片摄影是选修课,她爱好摄影并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老式相机,有自己的暗室,对胶卷相机拍摄跟冲洗都很熟悉。

接待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到里面屋子拿出来毛笔跟颜料,说:“那你给这张照片上色吧。”

实在没想到现在就要试工,还是她最不爱干的就是给黑白照片上色,本来黑白照片都独特的韵味,上色就是多此一举,偏偏现在很流行。

照片小得可怜,但工作量很大。

舒苑问:“上色做得好的话能来这儿上班吗?”

接待员说:“看你水平,赵师傅这两天不在店里,你水平好的话他肯定会叫你过来。”

舒苑拉开椅子坐下,让小满坐在她旁边,说:“好吧。”

照片中是个军人,舒苑需要先把照片调棕,就是将人像调成棕色,让人像颜色接近肤色,然后给颜料调色,把人像的嘴唇涂红,五角星、肩章涂成正红色,军装涂成绿色。

小满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妈妈,原来妈妈会美术,小满也会画画,说不定是从妈妈那儿遗传来的。

小家伙紧张地盯着舒苑手中的毛笔,不仅不敢说话,呼吸都变得轻缓,生怕打扰到舒苑,毕竟画错一笔,整张照片就完了。

俩学徒也跑过来看,看着舒苑一笔笔勾勒涂色,跟小满一样不敢出声。

黑白照片在舒苑手里变成了彩照,小满率先尝尝呼了口气,“哇,终于上完色啦,很鲜艳又很自然,妈妈你可真棒。”

小满可是舒苑的头号粉丝,对妈妈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个店员都赞成小满的话。

接待员惊叹不已:“你上色可真快,水平还这么高,跟直接拍的彩色照片似的。”

俩学徒有点惭愧,他们已经学了一年多都没达到这个水平。

接待员很干脆地说:“后天赵师傅下班前会来店里转转,你下午四点过来看看吧。”

上色水平这么高,拍照跟暗房水平也差不了,她一定会在赵师傅面前极力推荐舒苑。

现任馆长也就是唯一的老师傅双手风湿伸展不开,腿脚也不方便,需要休养,就暂时找人顶班。

“好的。”舒苑爽快答应下来。

从照相馆离开,小满牵着舒苑的手摇啊晃啊,声音甜滋滋的:“妈妈,你的水平那么高,一定可以找到照相师傅的工作,就是这家店不行,别的店也可以。”

“我也是这样想的。”舒苑唇角高高扬起。

她得到了儿子的鼓励。

小家伙提供的情绪价值非常到位,舒苑倒希望他能像别的小孩那样无忧无虑。

母子俩心情愉快地往家的方向走。

在李红霞看来,舒苑的婚姻大事一塌糊涂,她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多操心她的工作。

近水楼台,主管人事的副厂长媳妇跟她一个办公室,都是会计,在招工方面,当然有优先打听的便利。

等副厂长媳妇一到办公室,李红霞就殷勤地跟她分享了茶叶,有寒暄几句,把话题引入到春季招工上来,她挤出大大的笑脸问:“我们家舒苑等了一年多,这次招工总该轮到我们了吧。”

同为普通职工,副厂长媳妇贾彩琴跟他对象一样会打官腔,说:“咱厂这么多职工子弟,都等着安排进厂,空位子就那么多,你说咋安排?老谭的工作不好干哪,先安排哪个都得罪人。”

李红霞卖了好一会儿惨,说:“咱俩也是多少年的交情,能不能跟你们家老谭说说,有啥活给舒苑安排一个就行,我们不挑。”

贾彩琴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为难,特别多职工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去我们家想走后门,老谭廉明公正,把这些职工连人带东西都赶出来了,你说我咋帮你?”

李红霞是个人精,她听懂了,这意思是嘴上交情屁用都没有,想要工作就得送礼,送礼的人多,一般的烟酒点心人家还看不上。

——

次日周六,晚上舒苹一家过来吃饭,早上不到六点钟舒苑就带着小满去买菜,先去的是肉铺,他们赶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二十多个人,轮到舒苑的时候她花一块二买了一斤五花肉。不是她抠搜,买多了肉李红霞会心疼钱票。

肉铺旁边就是菜站,菜站倒是不用排队,母子俩买了菠菜、萝卜,还很奢侈地买了一把韭黄,都由小满这个小男子汉拎着。

路过供销社,又花了六毛多钱买了大白兔奶糖跟水果糖各半斤。舒苑剥了颗奶糖塞进小满嘴里,小家伙的脸颊立刻鼓得像松鼠一样。

小满也剥了颗糖,糖纸小心地收进口袋,扬起小手:“妈妈也吃糖。”

舒苑弯下腰,接受小满的投喂,心满意足地说:“真甜。”

中午舒苹从食堂拎回了羊棒骨,只有一个锅灶,下午四点舒苑先做羊棒骨炖萝卜,然后做米饭。到下班时间,又带着小满早早去电器厂大门口蹲守,从乡下来的卖鱼农民手里花一块三买了条两三斤重的鲢鱼。

等她回到家,舒苹跟两个小孩还有李红霞也赶回了家,做饭的任务被他们接过去,舒苑把仨小孩叫进屋,给他们分糖果,问道:“闻到饭菜香味了吗?”

七岁双胞胎莫莫跟莫弟都抽着小鼻子,齐声说:“闻到啦。”

舒苑介绍说:“这就是小满,今天这顿饭是为了热烈欢迎小满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仪式感拉满。

小满抿嘴而笑,妈妈特意准备一大桌饭菜,说是欢迎他,妈妈对他可真好。

莫莫立刻拍手,啪啪的声音响起:“欢迎小满弟弟,以后我们就多了个新朋友。”

别看离得近,舒苹对象郑建设也不愿意来舒家,估摸着等饭做好才姗姗来迟。

郑建设长相斯文,白净,带眼镜,有文化,读过工农兵大学,是电器厂车间主任。

不过,十几年之后,在老百姓对电器需求空前蓬勃的时候,电器厂却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不管是车间主任还是食堂临时工,都会下岗。

这顿饭算是非常丰盛,全家围着圆桌坐着,舒苹边给大家盛羊棒骨萝卜汤边说:“羊汤滋补,大家都多喝点。”

莫弟开腔:“妈你就少吃点吧,你胖得跟猪似的。”

听到这话,小满惊讶得张大嘴巴,这还了得,这小孩居然说他妈妈长得像猪,真是太没礼貌了。

大概平时没少说,舒苹不理他,可舒苑不乐意,伸长手臂,啪地一下打了下莫弟的手背,说:“你才是猪,不许这样说你妈。”

莫弟平时养得娇惯,挨了打立刻准备发作,看舒苑的手臂还扬在空中,委屈得扁了扁嘴,终究是没哭出来。

李红霞忙打圆场:“今天菜多,别闹了,快吃饭吧。”

小满又佩服妈妈啦,觉得她管教小孩很有一套,不知道他梦里的小孩为啥能把妈妈气死,那一定是个不乖不懂事的孩子。

晚饭气氛一般,但是饭菜丰盛好吃,这顿饭吃的倒也不尴尬。

舒苹一家要回去的时候,莫莫跟他约定:“我要上学,等我放学后可以一起玩儿,你不用上学吗?”

小满说:“我还上不了学,我还是黑户。”

小满说话总带着小大人似的成熟,舒苑听得笑出声来,手揉着他头顶的软毛说:“等我跟你爸领了结婚证就给你上户口,你就能上学啦。”

小满满是期待地回答:“好。”

他很羡慕莫莫跟莫弟这两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听着很洋气,在生产队只有育红班,他还没机会上。

郑建设瞅了舒苑一眼,终于开口:“舒苑你也老大不小了,整天让人操心。”

舒苑想他肯定是因为舒苹把钱给她花,对自己有怨气。

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时间还钱绝对是明智之举。

不过她也没客气,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说:“大姐夫,不用操心我,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她的目光带有某种警告,郑建设感觉到她有变化,但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如何不同,心虚地移开视线,紧闭嘴巴,不再说话。

郑建设憋了一路,回到家马上警告舒苹:“啥样人能未婚生子?你这个二妹跟小满爸都不是啥正经人,说不定小满爸自私、没教养,人品差,以后他们一家子少不了拖累你,不许再拿钱补贴她,少跟她来往。”

舒苹的嘴巴几次蠕动,终于开口:“那你的工资都哪儿去了?都是我的工资在维持开支,根本就不够花。”

郑建设理所当然地反问:“我把工资给你,让你随便往娘家倒腾?”

舒苹抿了抿唇,她心中有疑问,实在忍不住才分辨道:“我照顾我妹妹咋不对了,舒苑把钱还给我,这事儿就过去了,你的工资呢,是不是给别人花了。”

郑建设立刻提高音量,带着被人戳破某种隐秘的薄怒:“你不要胡说八道。”

——

次日,舒苑带着小满在下午四点如约去了卫民照相馆,赵师傅在馆内,接待员黄娟已经极力跟他推荐舒苑。

赵师傅认可舒苑的上色水平,推断她的拍照跟暗访水平也差不了,不过见了面还是觉得她太年轻,本来他想找的是他不在时,能够撑起整个照相馆的人,舒苑过于年轻。

“拍照啥的没问题吧。”赵师傅说着带舒苑去了里面的照相室。

照相室内陈设简单,箱式照相机,两盏拍摄灯,作为拍照道具用的五张背景布,另外有一套桌椅。

舒苑终于见到了货真价实的八十年代箱式照相机,大概一两千块钱,拍照时还得用红布盖上遮光,她围着箱式照相机转了一圈,又站在取景器窗口前往里看,说:“拍照没问题,赵师傅,不过你们得告诉显影液跟定影液的配比。”

俩学徒特别热情,王有才说:“这简单,我告诉你。”

胡自强说:“我们直接帮你配好也行。”

他们担心师傅找来的人不好相处,都想把舒苑留下,手艺好又好说话的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呢。

赵师傅见他们仨都想把舒苑留下,没再进一步测试她的水平,干脆地说:“你周一就来上班吧。”

馆长工资八十,给顶班的临时工四十五块。

也就是说要招有手艺的干临时工,工资给的还少,想要招到人也难。

正因如此,他痛快拍板让舒苑顶工。

赵师傅觉得四十五块这个工资合理,毕竟他不能完全当甩手掌柜,还要经常过来看看。

舒苑也很干脆:“行,我周一过来。”

本来还以为赵师傅事儿多苛刻不好说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工作确定下来。

骑驴找马,有工作就先干着,这家小照相馆只会是她的起点。

回家路上,小满拉着舒苑的手高兴得直摇晃:“妈妈很棒,短短几天时间就找到工作。”

舒苑心情愉快:“拒当米虫,以后就要上班啦。”

——

本来想第一时间告诉李红霞跟舒荷这个好消息,可是刚走近筒子楼,舒苑就看到舒荷正慌里慌张地往前跑,连忙叫住她问她跑啥。

舒荷像见了救星一样,赶紧停住脚步,凑到舒苑耳边说:“厂里春季招工,咱妈怕又轮不到你,一下班拿了东西就跑去谭厂长家送礼了,她本来让我做饭,我越想越不对劲,想去找她。”

“送啥礼?”舒苑问。

舒荷语气急促:“要是一般的烟酒也就罢了,她拿着咱们家的那个景泰蓝花瓶去的,那瓶子可是妈的宝贝,是姥姥留给她的,让咱妈妈好好收着,你说能拿那瓶子随便送礼么……”

还没等舒荷说完,舒苑已经提溜起小满脚步匆匆地跑远了。

为了招工拿古董景泰蓝花瓶去送礼?

还有人比这更大手笔?

可真是下血本啊。

从狭窄逼仄的楼道里穿过,跑下楼梯,出了楼门,舒荷手臂下夹着小满跑出了短跑冠军的速度。

奔跑带起的风吹散小满的头发,小家伙露出的脑门圆润饱满,给舒苑鼓劲:“妈妈,加油。”

舒苑跑得更快,她还有精力思考,只是一个工资不高将来会下岗的工作,拿古董交换绝对不值。

况且这也不是完全交换,作为厂子弟,她本来就有招工资格。

按书里内容,九十年代工厂倒闭,下岗职工一片哀鸿遍野,谭厂长家却有大把的钱投资买房做买卖,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豪,不是卖了这个景泰蓝古董换启动资金吧。

想到这儿,舒苑觉得情况更加紧急,脚下虎虎生风,跑出了一道虚影。

也不知道李红霞把花瓶送出去了没有,还没送倒好说,即使送出去了也得要回来。

那不就撕破脸了嘛!

那也得撕。

这样想着,拐了两次弯,终于跑到家属院位置最好的区域,这地方花木环绕,都是带院子的独栋楼房,是厂长书记们住的房子。

其中一家就是谭厂长家,舒苑一点时间都不耽搁,推门而入:“妈,你在这儿吗,妈,李红霞,李红霞。”

小满攒足了力气大喊:“姥姥,你在吗,姥姥。”

直呼其名果然有效,李红霞正在客厅里跟谭厂长两口子聊春季招工,猝不及防听到舒苑在别人家门口大呼小叫,还直接叫她的名字,脸拉得比鞋底子还长,立刻迎了出来,努力让语气缓和:“你来的正好,快让你婶儿看看小满。”

李红霞觉得这个时间点送礼才好,饭点,一般这个时候大家不会串门,不会跟别的来送礼的人撞上。

舒苑的目光则赤裸裸地盯着李红霞腋下的皮革包,看着鼓囊囊的,马上灵机一动,双手提溜着小满往李红霞怀里塞,趁着她老娘伸手接住小满,顺势把她肩上的皮革挎包摘下,掀开暗扣,检查了一番。

舒苑长长松了一口气,来得可真及时。

真惊险吧。

幸好,景泰蓝花瓶还在,到了她手里就别在想送出去。

她把挎包背自己肩上,进了客厅,看李红霞正抱着小满给贾桂香看,俩人把小满一顿夸,说他长得俊俏。

小满还声音清脆地管贾桂香叫了声奶奶。

舒苑跟正坐着四平八稳喝茶的谭厂长打了招呼,她想她老娘也好不了哪儿去,这是没别的聊了吗,想借着透露她的八卦拉进跟副厂长媳妇的关系。

可这都是为了她,可怜天下父母心。

贾桂香已经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了,转向舒苑问:“小满他爸呢,也没听你提过。”

危机解除,舒苑现在完全放松,大大方方地回答:“婶子,小满爸在外地,过段时间你们就能看到。”

李红霞又把话题转移到舒苑的工作上,对厂长跟贾桂香陪着笑脸说:“你看舒苑现在有了孩子,总得养家糊口,谭厂长一直优先安置有困难的家属,这次招工是不是能优先舒苑?”

舒苑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老娘为了她的工作奔波,把家庭的悲惨展示给别人看,低声下气说好话陪笑脸,还要把寒酸的家里唯一的值钱的东西送出去。

舒苑心中五味杂陈,李红霞却认为厂长夫妻俩人态度极好,工作的事儿八成能成,话说到这份上,人家就等着拿礼品呢,于是把小满放地上,往舒苑身边跨了一步,想要去拿挎包。

见老娘的大手伸过来,舒苑往后一闪,李红霞再往前,舒苑抓牢挎包肩带又往旁边一挪。

李红霞瞪了二闺女一眼:“……”

舒苑笑盈盈开口:“妈,我当初下乡就是为了建设祖国的广大乡村,这次春季招工我更要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把工作机会让给厂里家庭更困难的职工。”

李红霞:“……”

坏事了!

这个闺女真不成器,竟会拖后腿!

谭厂长跟贾桂香:“……”

舒苑感觉这俩人都盯着她身侧的挎包,眉心微微攒起,觉得她应该掌握主动,于是又说了一番发扬高风亮节之类的话,死乞白赖地把李红霞拉出了谭厂长家的小院。

在路上实在不方便说好,舒苑抱着小满,俩人脚步匆匆地往家走,一进家门,关好门,李红霞就嚷嚷:“舒苑,你倒啥乱啊,我去送礼,眼看就要成了,你说啥大公无私,可气死我了。”

舒苑把小满放下,紧紧抓着挎包不撒手,慢悠悠地说:“妈,多亏我去得早,要不你就把这古董送人了是吧,等以后这古董值钱,给你养老用,你就是咱厂最有钱的老太太,可不能白白送出去。”

李红霞气得要命,正到处找鸡毛掸子,一转身,看到鸡毛掸子被小满藏在身后,只在他头顶上露出一撮鸡毛,顿时气笑:“你这个小崽子还知道护着你妈,工作可是一辈子的事儿,拿用不着的古董换工作,我觉得值。”

舒苑说:“我找到工作了,用不着等厂里招工,在照相馆当照相师傅。”

“你会照相?”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舒苑点头:“嗯,有手艺的人到啥时候都有饭吃。”

李红霞对这话深以为然,之前舒大庆可是厂里仅有的几个八级工之一,地位可高着呢,几个厂长见到他都得点头哈腰。

至于舒苑为啥会照相,她自然而然地脑补是在乡下学的。

“我妈妈会,我妈妈的水平特别棒。”小满的语气特别骄傲。

舒苑把小满从地上提溜起来抱在怀里,笑道:“还是小满会说话。”

听舒苑说完工作情况,李红霞不满意,临时工可别跟舒苹一样,一直都没转正机会。

“我照相水平高,还是爱好,刚好能做这方面的工作,不用你操心。”舒苑斩钉截铁地说。

干临时工没保证,但好歹舒苑肯出去工作,比在家里待业强,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得到的正式工的机会被舒苑舍己为公让出去,她就生气。

舒苑说得非常直白:“谁知道谭厂长是不是等着你送古董呢,以后别到处显摆你有古董。”

李红霞如梦初醒,突然后背发凉:“……”

不会人家真的惦记上她的东西了吧。

她可不傻,都是唐素凤那个大嘴巴宣扬出去的,已经有人知道她家有古董了可咋办?

谭厂长两口子遗憾得肠子都青了,谭厂长酷爱收集老物件,便有人投其所好,送老物件的一定优先解决各种问题,包括安排工作,只是那些老物件都是些不值钱的。

贾桂香哼了一声:“别给舒苑安排工作,等李红霞没办法了还是得把古董给送来。”

——

有了工作,舒苑心里踏实,带着小满熟悉这座城市,傍晚往家走,转过弯再走五十米就是家属院大门,舒苑没想到在转弯处遇到了戴淑芳跟沈盼,这俩人分别是沈忠诚的老娘跟儿子。

这个沈盼也就是书中男主。

如果说站在主角对立面的是反派,那么小满就是本书最大反派。

俩人是同样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