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法庭上, 还是作为人证，叶桑桑有些微妙。

毕竟上一次站在法庭，她是作为杀死叶女士的凶手。因为精神病她被判处无需承担刑事责任, 被关进精神病院。

从什么时候开始隐约察觉到，程然不是纯粹受害者的呢？

是从她选择了付出大额房租，只留下了很少的钱给自己生活。

程然的成长环境注定, 她是一个很穷的人。

她的父母隐晦地希望她这个人消失，不会给多余的一丁点物质和零花钱。

从叶桑桑扮演角色得来的经验来看, 人穷了, 会牺牲掉自己生活的舒适感。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储蓄来对抗可能出现的，能毁掉自己的危机。

租房一定会考虑性价比。

何况在即将毕业前，她就被断了生活费。

所以，在发现房屋的情况后, 叶桑桑没有立即离开，选择留下静观其变。

她寻找中介, 看见合同，并不是为了退房和钱。

她要看合同的情况，果然和她猜测得差不多, 合同给了她足够的理由只能住在这里。

这样她就能有充足的理由留下来，不被所有人猜忌。

《飘》这本书，主角在战乱中不择手段地挣扎。

她的不放弃, 是程然自己对自己的鼓励。

那张书签，如果当时没有完全领会。

因为她不明白，她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还是后来她看见, 那个要求她发送生日快乐的短信才想起。那个曾经在程然人生中，起到改变命运地位的人。

上高中是她成绩不错，特殊补助免学费, 加上爱心人士捐助，才支撑上完的。

大学她是父母一半的学费生活费，她没有申请贷款，另一半依旧是捐赠。

那个捐赠的人，用她的话，是救赎她人生的人。

那张书签证明，她们就算没有见面，也在生活中有了交集。

甚至说一直是那个人，在鼓励小小的程然往前走。

程然因为她的影响，考到同城市的大学，并不意外。

那些书，大概也是她送的。

所以哪怕搬家非常麻烦，程然也会记挂着带着走它们。

甚至忘记带自己的被子。

叶桑桑猜测，副本开始之初，程然站在楼顶时。想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孤注一掷为703获得一个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只是她知道得不算多，所以她需要试探，需要寻找真正的凶手。

在叶桑桑醒着的夜晚，程然也清醒着，充满愤怒地度过了那一个个夜晚。

等着凶手欲望膨胀，等着幕后的黑手全部现身，等着将他们全部抓获。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意识到703是程然主动进来的，叶桑桑就没有再思索离开的事。

面对跟踪、袭击，叶桑桑已经有所察觉，开始主动推动剧情。

在精神病的死亡后，和最开始确认有嫌疑的蔡云峰沟通那些“发现”。

后面是徐兰兰和尤庭。

小孩子或许会胡说八道，可他们的眼神不喜欢和排斥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尤肖的针对和讨厌显得那么莫名其妙，程然在学校的受欢迎程度，显然不是一个会让小孩子讨厌的人。

那么大概率，尤肖的讨厌是有原因的。

幼小的孩子在行为上会更像动物，对自己的一切有占有欲。

从表面看，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日常的见面。不存在讨厌的原因，不存在表面的侵犯领地的情况。

他们敏锐，可记忆又容易产生错乱。

如果将她认成之前的703，或者察觉到她的存在会让的爸爸离开家，那么一切是不是说得通了。

尤庭极有可能是不避开他离开家的，小孩很有可能看见或者听见他说去哪儿。

尤庭不喜欢他，甚至不和他坐在一起。

这会让他更想亲近父亲，也会对叶桑桑更加讨厌。

徐兰兰在其中，绝对是知情人之一。

那么凶手的阵容明了。

沐浴露的事，是叶桑桑故意设置的，加速一切发展的情节。

和她预估的情况差不多，或者说更加顺利，她完成了在蔡云峰面前表演怀疑。

寻找交集，从前保安那里得到消息，怀疑蔡云峰。

最后向精神病的父母确认，到以他们的利益为捆绑，完成整个揭穿真相的计划。

叶桑桑被带着走进703时，心里其实已经做好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之前的作案手法太刺激，加上杀死精神病也没被抓到，又有了新的猎物到手，过于兴奋导致很有倾诉欲望。

最后时机合适，他们连叶桑桑都没捅一刀，就被警察抓走。

没被杀死，或者对抗起来，叶桑桑其实还挺意外。

她已经做好了最少重伤的准备。

或许，现实中的程然就足够幸运吧。

坐在询问室柔软的椅子上时，叶桑桑在心里如是想。

关于程然的猜测，她也为观众做了解答。

其中其他观众也在解答。

真相揭开，直播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程然真有勇气啊！明明是那么内向脆弱的女孩子，为了703拼尽全力！】

【我之前还疑惑程然为什么察觉到危险也不搬，虽然被她没钱说服，现在我懂了，都是故意的啊。】

【难以想象，要多久的心理建设，才会迈开这一步，然后坚定不移实施自己的计划。】

【关键是，赔了性命，也可能得不到结果。】

有人感叹，有人觉得或许得不到结果。

或许还会有人觉得不值得。

可在叶桑桑眼里，人生是自己的，没有什么不值得。

面对民警的询问，叶桑桑如实写下自己的所有经历。

随着她的书写，周围的画面开始变化。

桌子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地面，房间墙壁变成泛黄的绿色树木，冰冷的白色灯光变成温暖的日光。

空气中充满秋日的燥热，蝉鸣鸟叫都变得低哑。

“杨珊姐姐……杨……珊……姐姐……杨珊……姐姐……”

校门口，女孩嘴唇张合，反复练习着别扭的语调，力图让自己的话字正腔圆，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

直到肩膀的被拍，她才猛地回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看见照片里的人实际出现在面前，女孩十分激动，眼中强抑着泪光。

“杨珊姐姐！”

她坚定不移喊。

女人听见她的声音，脸上带上笑容，拿出手机打字，告诉她今天带她去哪儿。

【这是……回到半年前了？】

【所以，这个副本还没结束对吗？】

【应该是还没结束，没想到副本开始倒叙说这个故事了。不过也好，我也有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播间面对突然转换的场景，短暂讨论后，安心观看下去。

叶桑桑看向挽着她的手往前走的杨珊，她应该就是703了。

和她预料的一样，703的年纪不大，大概只有30岁。

30岁的年纪。

也就是说，七年前，她只有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就开始资助了程然。

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所以在校门口时，程然才那么紧张。

杨珊带着程然去买衣服，在程然的拒绝下，变成了买书。

或许是知道程然平时是一个很舍不得的人，杨珊带着她去吃了火锅，喝了奶茶。

叶桑桑喝着奶茶，回忆起资料里程然的喜好。

两人平时应该没少聊天，杨珊对程然的喜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直到吃完晚饭，杨珊终于疲惫，带着程然回家。

很开心的一天。

直播间观众看着，都能感觉到杨珊身上的强烈的生命力和热情。

那是不同于蔡云峰、徐兰兰和尤庭演出来的热情，那是真正的对生活的热爱，对周围友善的热情。

【看见真品，才知道装出来的多假了。】

【这样的人在他们伪装的人眼里，很碍眼吧！】

【呜呜呜呜，杨珊姐姐多好啊！那些人就该被判死刑！】

【难怪程然那么坚定，这样好的人，怎么忍心！】

直播间看着翻找着东西，热情和叶桑桑如数家珍的人，一瞬间懂了什么叫真诚和热烈。

叶桑桑不时跟着点头，她的热情，是哪怕她不会说话，也不影响沟通的程度。

只是这是回家的路，看着手里的手机显示的日期，叶桑桑垂下眼，掩盖住心底的几分难过。

下了车，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两人已经约好了今天留宿，所以两人直接回了公寓。

熟悉的703，只是现在的703装饰温馨很多，摆放着很多杨珊喜欢的物件。

两人坐在沙发上聊了好一会儿，有些是分享，哪怕需要打字叶桑桑才能看懂，杨珊也不厌其烦。

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年少成名。

看见程然是意外翻到被登记到网站的她，最终选择了一对一资助。

而程然也不负她的期望，考入期望的大学，且即将毕业。

在这段关系即将结束时，两人约定见一面。

杨珊一无所觉，叶桑桑望着她白皙秀气的脸庞，还有她脸上的笑，眸光有瞬间的黯淡。

随着时间过去，直播间的神经变得紧绷。

叶桑桑抬起头，看向主卧的衣柜。

这是她第一次，有拯救别人的想法。那种明知道错误的事，却依然想要做的冲动。

可同时她也知道，不会有结果。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她以前是不会产生明知道错误，还要去做这件事的概念。

那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明知道错误，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她清晰意识到，她变得不同。

【我感觉到，桑姐身上真的多了两分鲜活。】

【或许，在这一刻，桑姐也想救她。】

【程然的执念，我此刻理解了。】

直播间讨论时，杨珊拿着手机，打字放到叶桑桑面前。

她要叶桑桑和她去卧室，拿准备的浴巾和睡衣，现在时间已经到晚上十一点半，她们该睡觉了。

她推着叶桑桑，两人进了卧室。

杨珊取出东西放到叶桑桑手上。

而随着她的目光落向门口，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开始了。

叶桑桑抱着东西，看着她一步步朝向门口。

一切仿佛在面前慢放，叶桑桑看着她在玄关处后退，伸出手做出推搡的举动，踉跄着进了卧室，锁上了房门。

对于听不见的人来说，面前的一切仿佛默片。

她听不见痛苦的呼喊，她只能看见杨珊找不到手机，她准备拿出手机时，杨珊望向门口惊恐的眼神。

门发出震动的感觉。

只需要三四次，就会被撞开。

那一刻，杨珊眼底全是坚定。

她将可能幸存的她塞进了衣柜，无力关上衣柜的门。

门发出强烈的震动，衣柜门发出撞击的感觉。

露出微小缝隙里，拿着刀的手晃动向前。从衣柜门的震动，所有人都知道，刀一下下捅在了杨珊身上。

叶桑桑看着这一幕，一滴泪从她眼眶滑落。

她只能看见，那人的身形，衣服颜色和手。

【我好难过。】

【为什么啊！凭什么！】

【一定要判他们死刑啊！】

即使缝隙几乎看不见外面的场景，直播间也随着视角听不见，可光是想想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桑桑面前的一切改变，眼泪落在面前的纸张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实写下自己看见的所有。

时间、地点、手、衣服颜色和身形，什么特征的人捅了几刀，谁先谁后，割喉的刀是谁先。

她的笔尖颤抖着，眼泪再度掉落。

画面变化。

一切归于平静。

所有痕迹被他们收拾干净，最终是关上门的震动声。

叶桑桑站在衣柜里，看着呜咽着不敢哭出声音的程然。

听不见的程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一切是否结束，危险是否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面前的衣柜门被拉开。

看见警察的时候，她眼底满是渴望、惊恐……以及仇恨。

离开的时候，704和702的房门紧闭，似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保安被带走问话。

所以他们不知道，现场还有一个人证。

而这个人证，将成为他们绳之以法的引子。

这个副本，难怪是《无声证言》。

受害者副本，是因为程然是幸存的受害者。

任务虽然是逃出生天，但逃离公寓不是最重要的，逃离这一切造成的梦魇和仇恨才是。

画面变化。

叶桑桑放下笔。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程然经过多少次去询问警察找不到凶手的失望，经过多少心理的挣扎才重新回到公寓。

她只知道，她做到了。

为杨珊的死找到凶手。

在警察的安抚下，叶桑桑走出询问室。

《无声证言》这个副本并没有结束，叶桑桑叹息一声，伸出手跳动时间线。

回归到法庭。

叶桑桑站在证人席，旁边是她的手语翻译。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尘封半年的真相一一和盘托出。

哪怕三人目光狰狞扭曲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证词无声，却坚定而有力。

在叶桑桑的证词，尸检、物证和他们的供述下，蔡云峰、徐兰兰、尤庭的罪行被定下。

在杨珊的案子中，虽然最终划下致命一刀的是尤庭，但属于是三人合谋故意杀人。

而在精神病死亡的案子中，三人依旧是合谋杀人。

因为犯罪手段恶劣，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最终经过漫长的审判时间，三人一审二审均被判处死刑。

经过死刑复核，三人执行死刑。

跳动的时间线下，一切变得飞快。

【恭喜玩家叶桑桑完美完成高级匹配副本《无声证言》，副本评价：SSS。】

【恭喜玩家叶桑桑获得SSS级完成任务奖励：获得道具任务提示X1，可自由在副本中使用。】

叶桑桑看着出现的任务完成，没有点击结束副本。

她回到了公寓，和保安大哥打过招呼后，站在了703的公寓前。

她没有停留太久，转身离开，结束副本。

至于尤肖，根据她了解的情况，被送到了福利院。

作为一个正常的儿童，他以后会被领养，随着时间忘记之前的一切。

回到游戏的挑选空间界面。

直播间没有关闭，超智能出现在叶桑桑身边。

叶桑桑看向它，轻声说道：“谢谢。”

【不用感谢。】超智能的声音传来。

叶桑桑笑了笑。

它精心安排的副本，帮助她走出失去的执念，体会各种情绪。

无论是不是超智能的本能，都该得到感谢。

超智能见叶桑桑迟迟没有离开，沉默了一会儿：【是想看程然的内容对吗？】

叶桑桑望向屏幕，嘴角带上笑容。

“是的。”她坦然开口。

【嘿嘿嘿，我们也想看！】

【超智能你有点温柔啊……】

【我也想看，我想知道一些真实发生的事，程然有没有事！】

直播间的呼声和叶桑桑的答案相同。

超智能心领神会，屏幕上出现大片的文字信息。

【这是程然说的一切，关于这个副本的信息，以及一些对自己后续的交代。她在书写的时候，就觉得或许有人对她的人生有所期望，没想到真的有。】

“你今天的话很多。”

【因为我很高兴，所以话多了很多。这是人类的特性，我在效仿你们。】

冰冷机械的声音中，难得带了几分喜悦的情绪。

“那你以后可以多点话，我觉得你说话很有意思。”叶桑桑说完看向屏幕。

超智能没有再回答。

叶桑桑也没有等待它回答自己的意思，看向屏幕上长长的信件。

字体很好看，飘逸飞扬，有几分杨珊的味道。

她首先自述的是，她算不上什么受害者。

她只是警方眼中的受害者之一，幸存的受害者。

在学校通知她们该搬离时，程然就找到了中介。

她调查过，杨珊的父母离异，两人都不想管案子的事。两人继承了公寓，就交给了这家中介进行租赁。

只是凶宅的事周围不少人知道，不知道的看价格也会查，一直没有租出去。

她一直觉得，动手的人就是周围的人。

所以半年来她一直攒钱，终于在计算钱足够后，联系了中介进行租房。

她表现得租房一无所知，十分好蒙骗的模样。

大学生愚蠢又天真的模样深入人心，很快她得到了公寓的钥匙。

站在天台上时，她想的是杨珊的惨死。

她曾经怀疑过保安，可在经过细致的探查后，她否决了保安的嫌疑。

随着渐渐深入，她发现了周围邻居热情表面下的虚伪，窥探的眼神和晚上床下床上的动静。

她的害怕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消磨干净，她伺机等待着机会。

叶桑桑使用的是拿沐浴露，逼人露出大破绽。

她没有，她慢慢等待。

等待他们露出破绽，确定了嫌疑的人。

她的优势，是她一直知道，动手的人有三个人。

在最后回到703进行最后对峙前，她浑身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因为兴奋，对胜利的兴奋。

不管她的结果怎么样，她一定会胜利。

她寻求了精神病父母的帮助，报警很及时。

只是不同的是，她没有来得及用书反抗。虽然及时躲避，但还是没完全躲开，肩膀被徐兰兰捅了一刀。

负了伤，可她真的很开心。

哪怕在警察眼中，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的杨珊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至于他们的作案原因，她没有问具体原因，也不是非常想知道。

或许是因为嫉妒杨珊不需要伪装自己，或许是因为他们扭曲的关系。

尤肖是蔡云峰的儿子，徐兰兰因为丈夫性功能障碍一时冲动的产物。

这件事尤庭知道，选择了接受。

所以尤庭盯上杨珊，想满足自己癖好时，两人立刻答应下来，并察觉到自身阴暗的心思。

最终阴暗扭曲的欲望控制不住，加上害怕杨珊后面回过味儿来报警，就选择了动手。

他们被抓后，一直到判刑，她全程参与。

一切结束后，她没有搬离，一直居住在703，后来购买了703。那对夫妻或许是对自己漠视感到后悔，她购买时主动降低了价格。

后来她成了杨珊的模样，开始资助学校的孩子。

到后来，随着医疗进步，她给自己做了手术配了耳蜗。她可以做一个正常能听见声音的老师，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会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加上杨珊的份。

闪着蓝色微光的屏幕消失，叶桑桑看着弹幕的感慨和对程然的祝福，伸手关闭直播间。

她喜欢程然。

和她一样，叶桑桑在副本里唯一不感兴趣的，就是杀人的原因。

不想探究。

因为很多时候，除了仇恨矛盾，凶手杀人就是没有原因的。

就算是犯罪者的副本，身处其中的人，都不想过多强调自己的苦衷。

看了一眼直播间，叶桑桑点击下线，进行自己短暂的休息。

这一次，她没有去找张静悦。

而是选择去做点没有意义的活动。

人最喜欢做的，无意义的玩乐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