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骚扰已婚妇女

“良馨!”

车站里,走出三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女同志,看到出站口的良馨,热情挥着手。

原本该回娘家的良馨,笑着上前迎接三人,“不是拍了电报,让你们不要带任何东西吗?”

“我们没带什么,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带。”二嫂将手里的麻袋放在地上,累得揉着肩膀道:“不知道你突然让我们来江京干什么,又是这三天回门的日子,我们一拿到电报就吓坏了,但还是往好的方向想,我说黄豆到了北京上海都是好东西,大嫂就装的黄豆,我又去地里拔了些霜打的小青菜,卢苇带了你爱吃的干辣椒。”

冻得耳朵鼻子通红的大嫂,心悬挂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良馨,到底什么事啊?”

卢苇背着干辣椒,上上下下看了良馨好几眼,小心翼翼问:“不会是……死了吧?”

良馨看到三个人瞬间屏住呼吸,直勾勾看着她,“玩。”

三张脸同时愣住。

卢苇:“什么?”

“玩,让你们进城来玩一天。”良馨接过二嫂身上的黄豆,“入冬了,地里没什么事,今年生产队又不允许搞任何家庭副业,想着你们进城一天,也不耽误干活,就叫你们来玩了。”

“怎么没活,我是一队的饲养员,咱队里的牲口都得我喂,我还得捞沙子,割柳条编筐,我还得读书,还得去西边大河里捞鱼……”

良馨突然抓过卢苇的手,手心全是厚厚的茧子,手背五根手指全都开裂,才刚入冬,陈年冻疮就全都复发了,又摸了摸她的肩膀,入冬了,她还穿得很单薄,一件缝满补丁的蓝褂,底下是缺了袖子的棉袄,因为没了袖子,就成了马甲,马甲下面是夏天的返销棉衬衣,隔着衬衣摸到了肿得像馒头的肩头,上面还有结了又脱落反反复复的血痂。

“你每天早饭都不吃,就要先挑上两大缸的水,哪怕是阴天下雨也照挑不误,吃一碗芋头干稀饭,就得淘净、铡碎上百斤的饲草,再一趟又一趟给牲口加料,寒冬腊月,你还得一遍又一遍下大河捞沙子,偷养鸡鸭,深更半夜,守着牲口旁,读书写字,写完了还要背着人做各种手工活,日日不停干十几年了,休息一天,玩一玩,不行吗?”

“玩什么?”卢苇跟在良馨后面,“打扑克牌?那干什么要来江京,地里不就能玩?”

良馨在心里微叹一声。

槐花大队的人,很多人最远的地方就是公社,从出生到老看到的人,过的都是穷日子,最大的幻想不过就是顿顿白面白米饭,顶天了就是每天都能吃上一顿肉。

“良馨,你真没事吧?”

下了公共汽车,到了城中心,大嫂还在不放心的一问再问。

“真没事。”

良馨拎着富春面粉走进文化宫隔壁的向阳饭店。

向阳饭店是老牌国营饭店,几张大圆桌零零散散坐满了一半,良馨跟人商量,空出来一张整桌子,让三人坐下。

“窗口那边的小黑板上写着早点供应,你们看要吃什么?”

三人朝着窗口看过去。

一张四方小黑板,靠在窗口,今日供应:

馄饨,0.12元1两粮票/碗

小笼包,0.72元3两粮票/屉

白粥,0.1元1两粮票/碗

茶叶蛋,0.04元/个

……

“这么贵……”头一回进省城的大嫂,看到价格吓了一大跳,“供销社两个鸡蛋就能换一个2分钱的作业本,这里一个鸡蛋要4分钱!”

“包子是镶金的吗?”卢苇看到小笼包的价格惊呆了,“什么包子能卖七毛二!”

“鸡蛋是用茶叶煮出来的,茶叶多贵啊。”二嫂就是省城人,国营饭店没进过几回,但价格都是很清楚的,“小笼包是临淮没有的汤包,不是我们过年时包的包子,确实贵,就是在江京,普通工人一个月也舍不得吃几次。”

大嫂趴到良馨跟前,小声道:“良馨,我们来之前带了玉米馒头,我们还是别在这里吃了,在这里四个人随便吃点东西,一天工都白干了,再说我们今天还没上工。”

良馨起身,走到窗口前,对服务员道:“来四碗馄饨,每碗里面加一个荷包蛋,再来两屉小笼包。”

“四碗!”

大嫂听见了,“蹭”地站起来,还没走过去,就被二嫂按着坐下,“点都点了,你们头一回来省城,这家饭店是老牌馄饨店,馄饨特别有名,就好好尝尝。”

良馨端着四个茶叶蛋走了回来,看着蠢蠢欲动的大嫂和一脸不赞同的卢苇,“服务员很凶的,你们再吵,她们立马就拍桌子骂过来了。”

“小声点!吃完了还不赶紧去上班,钉在这磨蹭什么!”

服务员适时对着几个大老爷们吼了一句,男同志们半句都不敢吭,拿起劳保帽灰溜溜地走了。

大嫂和卢苇看傻眼了。

本就头一次进城,不敢在多说什么。

良馨与二嫂对视一眼,笑了。

“这个鸡蛋是黑的,还都是裂开的?”

大嫂和卢苇也是头一次见茶叶蛋,一脸好奇。

“尝尝?”

“不了,等

饭到齐了再一起吃。”

良馨刚才在家里吃的不多,拿起已经开裂的茶叶蛋,顺着裂缝将蛋壳剥了,放进嘴里,炖得连蛋黄都入味的茶叶蛋,咸香滑嫩,咬上一口就停不下来。

卢苇看着良馨吃,不由咽了咽口水,她俩从小就一起合伙种菜,趁着逢集挑菜上街去卖,关系没有客气一说,月高天黑就上了最早的一班车,坐了四个小时早就饿了,当下也拿起面前的茶叶蛋,小心剥了壳,放进嘴里,眼睛一亮,恨不得想一口全吞下去,但她控制住了欲望,小口小口珍惜咬着。

每一口都美味至极。

窗口里侧,三名带着白帽子的同志正在包着馄饨,客户点单后,数好馄饨放在一口大锅里,漏勺翻腾几下,盖上锅盖,不一会儿,拿出四个搪瓷碗,往里面放了调料葱花,连汤带馄饨舀起倒进碗里。

正当服务员将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桌子上的时候。

卫远阳刚刚挤上前往槐花公社的公共汽车。

冬至,虽然这个年头不允许上坟烧纸,但是在这一天,很多人还是会赶回老家看望父母。

第四个季度的副食品票券都发下来了,他们可以从城里买些乡下买不到的东西送回去。

乡下这个时候正在挖地窖,将准备过冬的萝卜白菜储存起来,他们回去了,可以带一些过冬的蔬菜,省得在城里花钱买。

所以这个时候的公共汽车,哪怕是最早班车,都挤得满满当当。

卫远阳没在车站找到良馨,只能上了发车最近的公共汽车。

哪怕从外面看,这辆车已经要被挤炸裂开来了,仍然硬着头皮挤上车。

上了车,他不停扒开人群,企图在这辆车上发现良馨。

但还没看到一点良馨的影子,就被一群接一群的人怨声载道的骂,他咬牙全当耳旁风,直到被一个大哥推搡一把,摔在人群里,售货员直接开门要把他半途赶下车,才不得已停止寻找。

卫远阳缩在后车门边上喘不过气的夹缝里,连个扶的地方都没有,随着车身摇摆一停一顿,忍住因饥饿翻涌的胃酸,咽下呕吐的冲动。

只要熬到了槐花大队,见到良馨。

良馨看到他为追她,弄得这么狼狈凄惨,百分之百会心软。

当下的苦就是值得的!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一个饱满得像小元宝似的馄饨飘在碗里,撒上虾皮蛋皮紫菜和翠绿的芫荽小葱,勾得人饥肠辘辘。

大嫂:“还卧了一个鸡蛋!”

良馨拿起辣油罐,舀了一小勺白芝麻辣椒油放到馄饨碗里,“放上辣椒更好喝,这边还有胡椒粉。”

四个人都吃辣,看到辣油全都口水泛滥。

大嫂不确定问:“这辣椒要加钱吗?”

“不用,免费。”

大嫂立马往碗里加了一勺,还想再加一勺,看着红通通的辣椒油,还是只敢放下去一半。

用勺子搅匀,连馄饨带汤一起,舀起一勺品尝,辣椒刺激舌尖,一口就让后脊冒汗,随即而来的是鲜!

一咬馄饨,白面软糯,猪肉腴香。

辣椒不但没有掩盖住肉香,反而刺激得加倍鲜美,“太,太好吃了!”

良馨看着大嫂眼睛都瞪大了,微微一笑。

再看埋头吃的卢苇,馄饨汤本是掺了猪筒骨炖出来的浓白色,不知她放了多少辣椒,汤色变得红通通,鼻尖上都被辣椒辣出了一层细汗,“里面还有荷包蛋,看到了吧?”

“我刚才还真没看出来,都跟馄饨皮混到一块去了。”汤勺里已经只剩半颗荷包蛋的二嫂,吃得满面红光,“小馨,看你这样是没事,那你三天回门不回家,让我们进城干什么?”

头快埋在碗里的卢苇,和即便觉得很好吃但吃相还是很斯文的大嫂,一齐转头看向良馨。

“不是说了,让你们进城玩一天。”良馨往小碟子里倒了半碟子米醋,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醋碟里蘸了蘸,捧起碟子轻轻咬破了一块皮,吹了吹,吸掉鲜美的汤汁,再放进嘴里咬了一半,“你们吃的时候注意点,刚出锅的很烫。”

二嫂看着她吃,也馋了,拿起醋瓶,“爸也要跟来,被我劝住了,不知道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来就兴师动众了,我怕再给你添麻烦。”

“猜到他想来,也猜到你会拦住他。”

“良馨,吃完你跟我们回去吧。”大嫂面露担心,“哪有闺女嫁人,三天不回门的呢,村里人会说爸的。”

“算了,也别劝了。”二嫂摆了摆手,“我知道良馨在想什么,你也知道,爸也知道,大家都知道,要我说,那天爸确实过分,哪能把自己女儿推出去批。斗,就为了彰显他的大公无私,芦苇丛里那几只鸡,村里人谁不知道,连知青们都全当不知道,就他……”

二嫂被大嫂抓了一下衣角,止住口。

“都是为了可怜我。”卢苇一直在喝汤,馄饨没舍得吃两颗,“加汤免费吗?”

良馨:“……”

“你赶紧吃馄饨,鸡蛋也吃掉,别紧着汤喝了,不然等下看电影看到一半就要去找厕所。”

三个人愣住。

“看电影?”

“隔壁文化宫就有电影院,不是老掉牙的战斗电影,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

良馨吃饱了,打了个嗝儿,“电影放映结束后,我们再回来吃午饭,下午去逛公园,隔壁还有个很热闹的旱冰场,可以租旱冰鞋,再去前面一条街的百货商场逛一逛,有看中的就买,商场楼下就有一个小吃部,那里有冬天限季供应的羊杂汤,配的油旋子特别好吃。”

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省城长大的二嫂,都半天反应不过来神。

“要不然你们先在这吃。”良馨起身,将面粉留在凳子边上,“我先去对面买些兰花豆和米花棒。”

米花棒和爆米花一般都是拎着大米和玉米过来加工,再给个糖精钱和加工费,良馨没有拎粮食,大米和玉米两种爆米花买不了,只能拿出**票买了半牛皮袋的米花棒,又称了一包兰花豆。

回到向阳饭店,因为吃的都带不走,三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不剩下。

面色不再是刚才从车站里出来冻得表面通红,而是由里到外吃得满足的红润。

“这得花多少钱。”

大嫂打着饱嗝,捏着手里粉红色的电影票,再看良馨怀里抱着的米花棒和兰花豆,一脸心疼,“良馨,结了婚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得学会过日子。”

“知道了。”

良馨找到八排挨着的四个座位坐下,还没坐齐,外面突然响起开映的预备铃声,大波人流涌进来。

四个人连忙坐稳,将随身的大包小包都放好,不耽误人走路。

卢苇稀奇看着电影院天花板,“城里还有这样的电影院,这可好,刮风下雨全淋不着。”

“要钱的。”大嫂举着手这里的电影票,“一毛钱一张呢。”

电影院很快开映,周围黑暗下来。

大嫂和卢苇安静下来,第一次体验室内看电影。

良馨吃饱了肚子,浑身暖洋洋,啃着米花棒,看着朝鲜电影。

难得愉快。

“这电影看的可太舒服了!”

二嫂扶起看得泪流不止的大嫂,“大嫂,电影院舒服吧?”

良馨伸了个懒腰,看着走不出情节的大嫂,“大嫂一向能哭,从开场一直哭到结尾,看完那两天,想起情节就立马能流下眼泪,不用劝,劝也没用,你们饿不饿?”

“不饿!”

大嫂立马叫道,“看电影前刚吃完那么多。”

良馨给出选择,“那你们想去玩旱冰,逛公园,去公园湖里划船,还是去逛一逛百货商场?”

“划船?划船有什么好玩的,我每天都撑船,不去。”

卢苇说完,二嫂点头,“公园就不去了,这么冷的天,我们又不是交朋友谈恋爱,去什么公园,旱冰场也不去了,万一摔着了,还得花钱治病,耽误干活。”

对于后面两句话,大嫂表示同意,“就是,我们都不是城市人,在城里治病又麻烦又贵,大队可没那么多钱给我们报销。”

“那就去百货商场。”

三人没有反对,她们早

已对县城的百货商场心驰神往,一直没去过。

现在来了省会,当然想去看一看更好的百货商场。

大嫂:“我们就去看看,什么都不买,就逛一逛,长长见识就行了。”

一进百货商场,大嫂和卢苇的眼睛瞬间就直了,根本看不过来。

江京第一百货,是排在全国榜上有名的商场,总共三层楼,是全省日用百货最齐全的地方。

这里的售货员,与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

唯一有区别的是布匹柜台的售货员,二嫂刚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下漂亮软滑的卡其布,一根黄色米尺就敲了下来,吓得二嫂连忙缩回手。

“只准看,不准摸!”

“这跟我们供销社的售货员,有的一比。”二嫂撇嘴,“也怪我好多年没回来过了,难得看到新色。”

良馨走上前,看着二嫂刚想摸的布匹,“做件裤子不错。”

“这颜色太浅了,不耐脏。”二嫂摇头,“在生产队干活,穿不了这个颜色的布,我就觉得看着挺滑的,忍不住想摸摸看。”

良馨抬头,看着玻璃货柜上面的铁丝,挂着几件成衣,基本上都是两用衫和马甲,“你看这个卡其布做的马甲怎么样?穿在里面,既不会脏又能保暖藏钱。”

二嫂跟着抬头,顿时眼睛一亮,随即立马又摇头,“这年头谁会在百货商店买成衣,贵的要命,我把款式记下来了,以后攒到布票了,找大队裁缝做。”

“麻烦帮我扯四尺卡其布。”

良馨确定二嫂是很喜欢这个颜色后,掏出布票和钱。

“哎?干嘛啊!我不要!”二嫂按住良馨的手,“等攒到布票了,我自己会买的,用不着你买。”

“你也算半个媒人,就当媒人礼了。”

大队社员,每人一年才能得到六尺布票,今年的布票基本上都在她结婚的时候,用掉了。

攒这样一件马甲,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攒到。

结婚登记,每人可以领到十六尺布票,婆婆和陆冲锋又给了一堆票子,她现在布票充足。

良馨递过去四尺布票和三元钱。

“我不要!”

大嫂一看到良馨眼神看过来,立马表决心,“你买了我当场退掉,坚决不要!”

“那我就要了吧。”

二嫂美滋滋拿起裁好的布,“小妹,谢谢你啊,我终于有新衣服穿了。”

良馨眼中带笑往前走,远远就看到了毛线柜台,自然而然想到了陆泽蔚,脚步不由停在柜台前。

“同志,又是你啊。”

二嫂抱着怀里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布,“认识?”

良馨:“来买过毛线。”

“昨天你们小两口不是才刚买了那么多毛线,今天又要买?”售货员笑着走过来,“今天你家那位同志没来?”

良馨一愣,“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的?”

“谁敢那样盯着别人家的女同志,早被抓走了。”

“……”

“哪样?”二嫂扑在玻璃柜台上,两眼发亮看着售货员,“你见过我们家妹夫?就是跟她一起来的人,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他能出门?”

大嫂和卢苇也两眼发亮,两耳竖起,挤到柜台前。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能出门……哦~”售货员左右看了看两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我看他穿着军装,是不是在保密单位上班的?平时一般不能出来?”

“对对对,他长得怎么样?跟我们小妹关系很好?”

“好!长得好,关系更好,小两口一看感情就好得很,那位同志出手大方,特别知道疼老婆,过来买了好几斤毛线,好像全是买给她的,看着她的眼神,我一想到,啧,我的脸都发烫!”

良馨:“……”

这位大姐,未免过于凭空捏造事实,并夸大其词了。

“真的?!”大嫂瞬间高兴得合不拢嘴,“那他,他看起来身体怎么样?”

“好,身体没问题啊,昨天那么冷,大家都把棉袄穿上了,他就穿了一件春秋天的军装,也没见打哆嗦,看起来很耐冻,至于脸,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比画报上的男演员女演员都要漂亮,主要是出手大方,我没看过那么疼老婆的,老婆拿多少毛线,他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掏出钱票就付了,干干脆脆,特别有男人味。”

看着一脸心驰神往格外羡慕的表情,再看听得满面红光的大嫂二嫂,最后看向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卢苇。

“……拿两斤红色棉毛线。”

“好嘞!”

售货员说归说,听到顾客买东西,一点都不影响工作态度,立马包好了两斤毛线,放到玻璃柜台上,“今天毛衣针不需要了吧?”

“再拿一副竹针。”

“好嘞!您拿好,货离柜台,概不退换。”

良馨将毛线和竹针塞到大嫂的蛇皮口袋里时,她才从喜悦与兴奋中反应过来。

“这,这是给我的?”

良馨将麻绳将蛇皮口袋封口,拎着往前走,“两斤毛线能给你织一件红毛衣。”

“我不用……”

良馨回头看了大嫂一眼,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往其他柜台走去。

按照本来的打算,帮大嫂二嫂一人买一双皮棉鞋。

就像她跟卫远阳那天说的一样,乡下泥土路,一旦下了雨,路就没法走了,有了皮棉鞋,就算沾上了湿泥,也不会冻得脚趾僵硬,热水泡上半个小时,才能勉强回温。

她没有送卢苇棉皮鞋和毛线,因为送了,回到家里也保不住。

即使卢苇的弟弟们穿不下,卢苇父母也会把皮鞋拿去置换旁的东西,毛线织好了也会拆掉,留补给儿子。

良馨在棉品柜台,买了两件女式内里背心,两套棉毛衫裤,一双普通的五眼女式棉鞋送给卢苇。

卢苇死活不肯要,良馨死活要送。

“我相信你以后能双倍还给我。”

卢苇听到这句话,才把东西收下,低头看着崭新的棉毛衫裤和早就发育却没有穿过的小背心,眨眨眼睛,将眼泪咽掉。

“我有毛衣了。”

大嫂捧着毛线,眼里含着泪,笑得像个孩童,“第一件新毛衣,还是红色的,进城前还在担惊受怕,没想到进城后有这么多的惊喜。”

良馨看着她们浑身洋溢着的喜悦,无声笑着,没有打扰她们沉浸在各自的收获之中。

出了百货商场,还是去了旱冰场观看了一会儿。

又陪着大嫂和卢苇,去看了一直在肥皂包装纸,糖果纸,香烟纸,铅笔盒上看到的长江大桥。

七十多米高的桥头堡将大桥凌空托起,屹立在长江激流之上。

那一幕让大嫂和卢苇真正开了眼界。

玩成这样了,大嫂和卢苇作为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提出想去看一眼贫下中农阶级集体最为向往的工人工厂。

听说工厂里面有学校、医院、食堂、商店,电影院,还有俱乐部,什么都齐全。

良馨和二嫂都不认识人,只能路过一家无线电工厂的时候,大概指给她们看。

正好赶上一批中班工人下班,一名名工人身上穿着令人艳羡的深蓝色劳保服,骑着一辆辆更令人艳羡的自行车,摇着铃铛,从大门里鱼贯而出,脸上挂着自信满足的笑容。

“满足了。”

大嫂满足地发出轻叹。

二嫂也发出了轻叹,却不是满足,“我要没下乡……”

话说一半。

二嫂看着依然抱在怀里的卡其布,脸上又露出不逊于工人们脸上的满足笑容,“这样也挺好,没有谁的日子是十全十美的,我比起其他下乡的知青,福气已经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

卢苇眼里并没有羡慕,只有冷静,“知识教育一旦改革,工人阶级的地位就会再次发生颠覆性的转变。”

“神神叨叨。”

二嫂摇了摇头,“工

农兵,除了中间的农,工人和军人永远会是最闪光的阶级集体!”

大嫂认可点头。

两人都没把卢苇的话放在心上,全当成小姑娘的酸言酸语。

良馨一笑,也什么话都没说。

卢苇则早已习惯,别人不认可她的话。

良馨玩得放松开心的时候,卫远阳为了找她已经到了槐花公社。

此时,他已经吐过两遍了,胃里翻江倒海,又饥肠辘辘,浑身连汗毛都冻得冰凉。

下车的时候,脚底发软,差点摔在地上,爬起来冲向电线杆,扶着电线杆再次呕吐。

等舒服些了,靠在电线杆上,正好看到公社红砖平房,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公社中学,登时吓得精神了。

他怎么能跑到槐花公社来!

这要是被公社干部看到了,他岂不是完了!

卫远阳白着脸,不顾脚底虚软,赶紧离开人来人往的站台,躲到人烟稀少的墙边去。

胃里烧得慌,早上喝的半碗豆浆在去军区大院之前就消化完了。

一路饿到槐花公社。

本来想下车买点吃的,但是公社唯一的小灶和供销社,聚集在一起,一旦他出现,势必会遇到公社干部。

那些干部基本上都跟良馨沾点亲戚关系,见到了他,他免不了一顿打。

想到这里,卫远阳觉得胃酸产生的苦水淹没到了心脏,火烧火燎。

他决定不吃了,也不寻求顺便车,直接走路去槐花大队。

当卫远阳走出一身虚汗,终于走到槐花大队村口的时候,他的运气非常好,遇上了一名相熟的知青。

“卫远阳?”

“刘卫国,你看到良馨了吗?”

“良馨?良馨没回来。”

“没回来?!”

卫远阳瞳孔震颤,瞬间精神问:“今天不是她三天回门的日子吗?我亲眼看着她离开军区大院,她怎么可能没回来!”

“是吗?可是良馨确实没回来,听说昨天发了电报回来,让她大嫂二嫂和卢苇去省城找她,今天早上陈英姐她们赶早班车走的。”

卫远阳双腿颤抖,突然瘫倒在地上。

“哎!你怎么了!”刘卫国连忙放下锄头,上前扶住卫远阳,发现他一脸崩溃,“我送你去大队部医务室!”

卫远阳身体顿时一震,连忙摆手。

良馨目前不在槐花村,他现在要是出现在大队部,能被大队支书和良家大哥二哥,还有良馨的其他叔伯兄弟给撕碎了!

意识到这点后,卫远阳使出浑身剩余的劲起身。

“卫远阳?”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卫远阳浑身一颤,缓慢回头,一个干裂的大拳头迅速在眼前放大!

“砰!”

卫远阳被一拳掀翻在地,鼻血顿时顺着嘴唇往下流。

良铁柱收回拳头,怒气冲冲:“你还敢来我们村里!”

卫远阳狼狈爬起来,不顾鼻子正在流血,使出吃奶的劲向着公社汽车站台跑去。

他要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城,去见良馨!

“辊子去追他!我去大队部打电话,让公社拦住他!”

良馨四人去看了玄武湖,珍珠公园,正好在人民大会堂外面看到文艺宣传队演出锣鼓词《党指挥枪》,还看了诗歌联唱和民歌表演。

傍晚时,从新华书店出来,良馨拉着她们去另一家饭店吃盐水鸭。

吃饭的时候,良馨说要开旅社给她们住,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

大嫂听说旅社住一晚要8毛钱,还只是双人房,加一张床,还得再加3毛钱,说什么都不肯住。

再一听说,良馨晚上也要跟她们一起住旅社,原本犹豫的二嫂都不同意了,嚷嚷着要走。

“你才刚结婚,既然不回大队,就回去好好跟人相处。”二嫂拎起地上满满当当的东西,连娘家都不回了,“我们抓紧去赶末班汽车回去了。”

“长这么大没这么玩过,怪不得人人都想来城里。”卢苇也是不肯再留下,她还得回去喂牲口,读新买的书,“我们走了。”

三人要走,良馨留不住。

将手上的富春面粉给嫂子,又去商店里用票买了两罐冻疮膏和一盒东西,给卢苇。

“这是什么?”

“卫生带。”

良馨将两卷牡丹牌皱纹卫生纸递过去,“把卫生纸塞到这里面,以后不用缝布装稻草灰了。”

“卫生纸?”卢苇诧异,看着包装纸上的一朵绿叶牡丹花,花边上写着高温消毒,吸水性强,柔软细致,“这是干什么用的?”

良馨:“……月经来了,这么用。”

卢苇的脸顿时烧得滚烫,“哦。”

良馨又把一罐海鸥牌洗发膏和两块灯塔牌肥皂,递给大嫂,一起去邮局给公社打了电话,请公社帮忙通知槐花大队,晚上让大哥二哥去接车。

等良馨把人送走,刚走出候车口,就跟一个人差点撞上。

“良馨!”

“……”

良馨看着灰头土脸,邋里邋遢,鼻子红肿的卫远阳,“……有事?”

“我追你追到槐花大队去了,才知道你没回去,这才刚刚赶回来。”卫远阳一脸疲惫,双腿打颤,但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被良馨爸撞上,还派人来追他。

猜测到槐花公社一定会有人堵他,他是跑到隔壁公社汽车站去坐的车。

终于赶了回来。

“良馨,我们果然有缘,兜兜转转一出车站就碰上你了!”

“槐花大队?”

良馨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头发凌乱,下巴上都冒出短短的胡子茬,“你良心发现,去槐花大队赔礼道歉去了?”

卫远阳欣喜的眼神一顿,微微不自在,但想到重要的事,立马道:“良馨,你为什么突然结婚了?”

良馨:“因为你啊。”

卫远阳心里一颤,动容看着良馨,“你果然……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自己,就为了让我难受。”

他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良馨,骨子里居然这么极端,为了报复他,不惜走最绝的一条路。

“你这样做,就不怕万一我不会再回头吗?”

良馨一言难尽看着他,“真佩服你的自信。”

卫远阳深吸一口气,“你赢了,良馨,我输给你了。”

良馨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卫远阳眼里刚流露的三分深情,顿时一僵,待仔细辨别良馨的表情,深情变成了不敢置信,“你……你是在嫌弃我?”

“还不够明显?”良馨掏出手绢捂在鼻子上,“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你……”

卫远阳面上恼羞,心里更不能接受,他终于直白说了她以前最喜欢,最求而不得的话,她不但一点都不感动,反而一再嫌弃他。

“我……你……”

卫远阳张了几次口,被打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突然发现,他之前的自信,似乎有一大半是良馨给的,良馨无怨无悔的付出给予,对他珍惜渴望追捧,无形中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现在良馨的态度一变的,他内心的能量来源不见了。

或许不是突然,是打从早上看到良馨从陆家的楼上下来,他的恐慌,他的失魂落魄,很有可能就不是害怕良馨拆穿他,而是良馨离开他的事实,打击到了他。

良馨看着他脸色多变,从恼羞、慌乱,到被雷劈了似的,“卫远阳,你是在跟我演追悔莫及的戏?”

卫远阳牢牢盯住良馨,“不是演。”

良馨挑眉,伸出手,“那上次欠我的钱,今天补上?”

卫远阳:“……”

“良馨,我在跟你认真的谈感情,你怎么又跟我提钱要东西!”

“跟你学啊。”良馨收回手,“我当时要是没钱没粮食,你会跟我谈感情吗?”

卫远阳刚升起的怒气,瞬间又消散了。

“互换一下关系,才两次,你就急了。”

良馨撇嘴,“自从你回城上大学,三年多没回过一次槐花大队,上一次碰见也

不是你想碰见的,怎么刚在陆家碰见我,就急不可耐的追去槐花村,你不会是打算像以前那样,计划着让我把陆家的东西,都帮忙送到你手上吧?”

卫远阳被说中心思,呼吸顿时一窒,反应过来后,他面上露出半真半假的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当然。”

心存希望的卫远阳,这两个字像是一箭扎在他的心脏上,疼得他喘不上气,“良馨,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怨气,才会一直否定我,我今天……我今天会去追你,是因为我对你有感情,我接受不了你嫁给其他男人!”

卫远阳说完就背过身去。

背影充满了伤心欲绝。

他知道良馨嫁人的目的,就是想看到他吃醋,后悔,表露心声,从他嘴里听出这样的话。

他满足良馨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拿捏住良馨。

以前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真心说出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良馨就会对他继续掏肝掏肺。

良馨不爱钱,她只要他的感情。

卫远阳等着,他自信的等着,这已经是他说过最露骨的话了,良馨反应慢一点也正常,说不定她正在脸红害臊得不能自已。

这么一想,卫远阳火烧火燎了一天,刚才还被扎了一箭的心,就像是被注入了甘露,慢慢愈合了,气也总算顺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卫远阳的肩膀。

卫远阳身体一颤,眼里流露出感动之余,还有一道胜利而隐隐得意的笑。

他缓缓转头,眼神流露出深情,“良……”

“有同志举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骚扰已婚妇女,跟我们到保卫科走一趟!”

良馨下了公共汽车,提着黄豆和一只打包的盐水鸭,伴着落日,溜达进军区大院。

一辆军用卡车经过,卡车车斗里坐着漂漂亮亮的文工团的男女演员们,像是外出演出归队了。

“东方红,太阳升……”

军人服务社门口的电线杆上,高音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机关干部们三两成群走出机关大楼,军人家属们,手里拎着菜篮子和铝皮饭盒们,穿梭在军区大院。

良馨走进西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陆家小楼门口岗亭,小魏正在值岗,看到良馨回来,眼神明显诧异。

良馨冲他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上台阶。

刚推开外户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陆泽蔚和一道年轻娇俏的对话声音。

“哪里烫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我让你伺候了?你自己上赶着做,这么烫,你自己吃。”

“刚才盛的那一碗,我特意稍微放凉了才端给你,你嫌太凉了,给你换了一碗,你又嫌太烫了,前后温度相差不过五度,你不是难伺候是什么?”

“你拿温度计量了?”

“拿就拿!”

“我不吃了,回房间了,你别来烦我。”

陆泽蔚刚放下筷子,突然抬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原本懒散倚在椅背上的身体“蹭”地坐直,停顿不到三秒,又缓慢靠回去。

“别啊,我都拿出来……”

刚拿着温度计走出房间的陆月季,看到陆泽蔚的脸上出现从没看过的笑,似惊似喜,又要装作不在意似的控制住根本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那嘴角的弧度呈小幅度的上上下下摇摆。

“二哥,你怎么了?你发病了?!”

“发你个头。”陆泽蔚顺势起身,拨开冲过来的妹妹,等良馨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轻咳一声,“你怎么就回来了?”

“咦?”

陆月季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良馨,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谁啊?”

“你嫂子。”

陆泽蔚拉开椅子,想了想,又道,“你二嫂,吃饭了?”

后面一句话是问良馨的。

良馨正在看着陆月季。

本书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女主。

卫远阳的第一任妻子。

她的五官甜美,杏眼上翘,眉目间藏不住的开朗快乐,一看就被家里人养得很好。

本书第一个号冤大头和第二号冤大头碰上面了。

“二嫂呀!”

陆月季小跑到门口,眼神坦然地盯着良馨看,“我的天哪,妈上哪挑的这么漂亮的好苗子,怎么不介绍给我,反倒倒霉催的便宜了我二哥!”

“一边去。”

陆泽蔚一巴掌推开陆月季的头,整个人特别不自然,目光游离在良馨脸上和门外之间,但约有十分之八的时间还是游离在她的脸上。

“吃了没?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临淮到江京最快得三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三十秒,你一个女同志赶着天黑回来多不安全,再说,你要真想回来,提前打个电话到家里,我好去车站接你,你就算担心我去不了,我也可以请人去接你,怎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回来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