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嶂夕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岑无月将千嶂夕挤下天幕第一之后, 许多封家的人都忍不住跑来光明正大地围观岑无月,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而千嶂夕本人居然真的闭门谢客到了最后一天。

而且, 就连最后一天来拜访星玄度, 千嶂夕都选择了趁夜出行。

要不是岑无月正好就在星玄度这儿, 恐怕得等明天才能正式见她。

千嶂夕缓步进门时, 岑无月刚刚来得及把编好的辫子混进星玄度的其余头发中间、再摆出护卫的正经架势。

千嶂夕进门便像到老朋友家拜访, 态度很是随意, 唤了一声“玄度”便在星玄度对面自行落座。

岑无月好奇地打量她。

和想象中不一样。

听了太多“六合书院五百年内第一人”之类的消息, 她还以为对方会是个冷漠高傲之人。

结果看起来……

嗯……

哦,对了!是师父说的“坏女人”该有的经典模样!

“放心,我不是来问你明日结果的,”千嶂夕左右看看,自己动手倒茶,“我已尽人事, 天门为我开还是不开, 都已不是我能力可以左右的了。”

星玄度这儿的茶当然不是普通茶水,而是修士专用的灵茶,有洗髓舒经之效。

岑无月之前也尝了一杯,觉得完全不如外面卖的牛乳茶好喝。

唉,高阶修士们的追求真是比较特别。

星玄度道:“你若真不想知道,今晚就不会来。”

千嶂夕哈哈一笑:“我只是有些在意那个‘岑无月’究竟——”

“哎。”岑无月应了一声。

被打断的千嶂夕像是才注意到在场还有一个人似的,将视线转向岑无月。

岑无月道:“我就是。在意的话可以尽管看。”

千嶂夕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扫了岑无月一遍,笑着对星玄度道:“天才总是这样冷不丁地冒出来的。”

星玄度不置可否。

千嶂夕像是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 又朝岑无月点点头:“听同行的师弟师妹们说了不少你的事情, 我原想着要明日才能见你,巧了不是?”

六合书院的弟子们这几日虽然是五味杂陈, 但大概是出于善良的本性,不仅没有排斥岑无月,还教给她不少新知识。

岑无月甚至还从他们那里收到邀请,准备等有空便去六合书院拜访游玩。

“我也从他们那里听了许多前辈的事。”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城中传闻实在是太夸张了,以我的资历修为,绝无可能是前辈的对手。”

首先,千嶂夕往那一坐岑无月就知道她强得像个怪物,打什么打。

其次,岑无月劈个石头都要借小师兄的剑气,当然不会亲自上手和人斗。

打也打不赢,万一真赢了还不能杀掉对方,这种打打杀杀实在没有意义。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神兽青睐吧?”岑无月说,“不瞒两位说,我打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觉得兽类、动物这些都很亲切。”

“神兽不过只是传言吧?”千嶂夕看起来兴致缺缺,“要真有神兽,千百年来岂会真的没有人见过?”

岑无月回忆那个性十足、生龙活虎的足印。

尽管没有实体,但怎么看都有神智以及类人的聪慧。

“至于那足印倒是还算有意思,”千嶂夕猜测道,“我猜想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控制的吧?这样一来本无噱头也能凭空起风波——你看,原本也没太多人在意叩天门,把你和我的名字放到一起后,是不是立刻便引起轩然大波?是不是立刻便让整个修真界都开始讨论翊麟城、叩天门了?”

岑无月顺着这个推测往下想了想,问:“那岂不是前辈和我都成了被某人摆弄的棋子?”

“我接受翊麟城邀请的时候早已经想到会有这些,利益交换罢了,”千嶂夕耸耸肩,“——只不过我原以为最多安排个人与我并肩第一。”

岑无月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我也很无辜”的笑容。

千嶂夕撇撇嘴,收回身上泄出的一丝威压:“但你说得对,排名确实不代表什么。”

她将灵茶一饮而尽,倏地起身。

“我看你脸色不佳,明日可不要因此影响而使不出全力——天门前再见真章!”

千嶂夕走了。

岑无月并不在意她留下的话,而是细细将刚才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似乎也没有发现和周妲鹿云渺两位师姐相关的线索。

想到这里,岑无月偏头看向星玄度。

她突然发现从千嶂夕到来、到千嶂夕离开,星玄度竟只说了一句话。

天底下竟有如此惜字如金之人!

千嶂夕可是特地来拜访他的诶。

哦,这么一想,上次封不眠来,星玄度也只说了一句话。

好金贵的舌头。

岑无月盘腿坐下,又开始和星玄度唠嗑:“她好像不太开心。”

“修行到某个时候,哪怕不会占卜观星,心中也会对未来有所预感。”星玄度说。

岑无月品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她隐隐预感到自己明天可能叩不开门了?”

但星玄度接下来的话却不是在说千嶂夕:“看穿未来与过去是种危险的能力,不该滥用。”

“这样的能力也不是想有就能有啊,而且这种能力不会白得,”岑无月埋头编第三根辫子,“就好比你看起来总是很轻松便能给出任何问题的答案,但想必也付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代价吧。”

“……”星玄度道,“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对他的过度防备,岑无月只是叹气:“唉,我就是很想知道你眼睛是什么颜色。是不是从来没人见过?得不到答案的话总感觉很可惜。”

此时,路过的星家家仆再次勃然大怒:“阁下难道不知我家少主目中乃是‘舍缚’,一旦睁开便是破誓,必遭反噬?我信阁下并无恶意,但这般言辞与向星家开战有何不同?还请阁下速速收回!”

岑无月诚恳道歉完,看着家仆气冲冲地离开,小声对星玄度道:“难怪封不眠说你是你家的命根子。”

她才在星玄度身旁跟了三个时辰,便看见家仆来来去去,给他送了八十四个问题来。

等星玄度给每个问题写下答案,家仆便匆匆带着答案离去。

星玄度既不问这些问题从哪儿来,也不问这些问题来自于谁。

简直不像是人,而是像一口只要往里投石子就必定能听见响声的水井。

这口井内没有活物也无风,井水也不会无故自己流动。

只有当他人向内投掷石子时,井水便如同人预料的那样,回以“噗通”一声。

岑无月在储物戒里翻来找去,最后还真找到一个适合这时候拿出来用的东西。

她轻咳一声,将那物攥在手掌心里,对星玄度道:“来打个赌?”

岑无月恐怕是这世上第一个提出要和星玄度打赌的人,因为刚走近的家仆甚至都笑出了声。

这个家仆看起来尚年轻,脾气也没那么暴躁,只是问:“难道阁下是故意想输给我家少主?”

岑无月眨眨眼睛:“我看起来那么好心?”

“否则我真是想不出天下谁会那么想不开,觉得能赢过我们少主。”家仆说着,恭敬地将新的几张灵笺放到星玄度面前。

待星玄度一一写下答案后,带着灵笺行礼离去的家仆脸上仍留着笑容。

“你看,因为你的能力,星家的人、甚至星家以外的人都将你当做无欲无求、全知全能的神灵来对待了。你自己也觉得应该迎合他们,所以你照着他们想的做了,有时把你自己也骗过去了。”岑无月把握紧的右手伸到星玄度眼前,笑眯眯地说,“——但你只是人。或许拥有了一些特别的能力,或许头发颜色和别人不一样,但仍旧是人。”

星玄度没有说话。

“总之,你敢不敢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岑无月问。

星玄度“看”她的右手。

良久,直到又有家仆的气息再度靠近,他才将手放到她拳头的下方。

岑无月的笑容顿时扩大了。

她五指一松,让掌心里的东西落进星玄度手里,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往回推。

噗地一声,被捏出裂缝的药丸瞬时炸开,喷出一股青紫色的雾气。

被近距离喷了个正着的星玄度:“……”

他紧闭的双眼缓缓流下两行眼泪。

得逞的岑无月乐不可支:“怎么样?这是我看好玩买的,听说是丹修炼丹失败得来的,取了个名字叫‘闻者落泪丸’,哎呀,效果果然是很不错……咳,咳咳咳咳咳……”

——结果凑得太近,连自己也不小心吸入了一点。

将那雾气吸入体内后,岑无月才知道能静静流泪而不动如山的星玄度有多能忍。

她将体内的孢子运转到快要摩擦起火,才好不容易吞噬掉那些刺激泪腺的成分。

这时的星玄度已经平静地将挥发完效果的药渣处理掉了。

两人大眼瞪没眼地对视片刻。

尽管感觉到此时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但岑无月仍旧强行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你也会落泪,会快乐,会痛。你不是星家的神,而是普通的人——所以,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欲望。”

“……”

“……”

“你错了。”星玄度说。

带着新一批灵笺的家仆终于走到近前了,正好还是刚才那一个。

她先行礼,双手将灵笺放到星玄度面前,又问岑无月:“贵客同少主的赌,是赢了还是输了?”

虽说是在问,但她语气中全是笃定。

岑无月眨了下眼睛,轻快地说:“哎呀,可能得过段时间以后才知道胜负了。”

“客人还真是不服输呢。”家仆失笑道。

“是呀,”岑无月赞同着发出一句隐秘的指桑骂槐,“世上有些人真的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