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日的翊麟城可谓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岑无月作为叩门人都差点被淹没在人群里, 不得不另辟蹊径,从房顶上赶路过去。
她的修为虽然肯定不能和同时代的天才、早时代的大能相比,但这种程度还是能做到的。
两个六合书院的弟子并排坐在千嶂夕身后, 见到岑无月, 赶紧招手叫她坐过来。
看到千嶂夕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岑无月悠哉游哉过去坐到六合书院的小队伍旁, 惊掉一地围观者下巴。
“人可真多。”一名六合书院的弟子小声对岑无月抱怨道, “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上的凡人有这么多, 吓死我了。”
“可不是, 前几日在街上闲逛时,我还以为那就算够多的了。”另一个弟子满脸纳闷地应和,“这些凡人都打哪儿冒出来的?”
其实岑无月一路看来,人群中的修士仍有很多。
只是这事儿毕竟也得看比例。
由于天幕榜首之变,围观此次叩天门的人群早已排到十几条街外,可谓是异常的热情高涨。
修士们有实力, 自然都在最近的一两条街内;而凡人不敢抢、也抢不过, 便都在远处。
不过由于天幕昭昭悬于高空,倒是不影响远方人群的观看效果。
两个六合书院弟子还在小声对话:
“他们那么密密麻麻的……你看,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确实,我也适应不了……岑无月,你呢?”
“我吗?”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哎,其实我最喜欢人多的地方啦,很热闹嘛。”
当然, 最主要的是还很方便散播孢子, 效率奇高无比。
“热闹……”
“我只觉得吵闹……”
和这两个六合书院的弟子嘀嘀咕咕起来,岑无月都觉得自己成了第四个六合书院的参赛者似的。
于是等到有一人明显面色不善地走到千嶂夕面前时, 另外两个六合书院弟子噌地站起,岑无月也情不自禁地一起站了起来。
惹得原本百无聊赖地托腮打哈欠的千嶂夕回头看:“你站起来做什么?”
岑无月想了想:“触景生情?”
“千嶂夕,岑无月。”不速之客沉声道,“虽你二人排于天幕二一,但此次天门我志在必得,你们就枯坐于此,看我先一步将那门叩开吧!”
想到他是来放狠话,但没想到狠话还有自己一份的岑无月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好哦,你加油。”
来人并未动怒,他继续道:“自出生起,我就是人人称颂的天才,直到你横空出世,处处压我一头。三百年前你破境失败的消息传出,我还以为你会一蹶不振,但你又尸解重新站了起来,甚至爬得更高——此番毅力,我确实自愧弗如。”
“尸解转世”这概念岑无月从前虽然听过,但还是第一次碰见真转世过的人。
修道难免总是会受一些身体上的限制,有些修士为了消除这诸多限制,便会选择脱离旧的肉身、由神魂带着记忆转生,这便称为尸解。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实力财力缺一不可。
这人既然说得大大方方,一旁的六合书院弟子又未跳脚,那此事大概并不是个秘密。
岑无月好奇地多看了千嶂夕几眼。
真奇妙,完全看不出异样。
眼前那人接着说:“于是,我潜心闭关八十年磨砺心境。此次出关,早已不是从前的我!若还与从前一样小瞧我,你便会吃到自大的苦头。”
千嶂夕终于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懒懒道:“你哪位?”
两个六合书院弟子似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点,配合默契地开怼了:
“天才又如何?修仙本就是攀天梯,一步一淘汰,怎么,别人可以输,你就输不得?”
“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你当然可以是天才,但天才不过只是你站到某些人面前的门槛。”
岑无月用眼角余光看看一旁两个露出不忿之色的六合书院弟子,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不合群地坐回去。
这身高八尺的来人终于被两名晚辈弟子怼出一丝愠色,但又很快按了下去,转而将目光投向岑无月。
早知刚才直接坐下,他现在要冲我来了。
岑无月这么想着,抢先一步笑眯眯地打招呼,反客为主:“我是岑无月,还未请教姓名?”
“……周临岐。”
“周道友,”岑无月友好地道,“若你真能叩开天门的话,我就先提前恭喜你啦。”
“……”周临岐好像被堵得都有点忘记自己刚刚打算说什么了,顿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千嶂夕,被个此前从未听过名字的人压了一头,你心里不服气得很吧?——你虽然很强,或许比我强,但永远有人比你更强,就像岑无月。”
周临岐拱火都拱到这儿了,千嶂夕仍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周临岐立了几息,面色沉稳地离开。
老实客观地自我评价的话,岑无月觉得自己很弱。
自从下山后碰见的所有修士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比她修为高。
不过有时修真界主打一个虚实不明,大家现在可能觉得她虽然看起来很弱,但其实深藏不露、返璞归真吧。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身旁两个六合书院弟子终于坐下了,岑无月跟着他们坐好,终于把问题问出了口:“你们刚刚站起来做什么?”
“气势!”
“撑腰!”
岑无月乐了:两个加起来也不够那周临岐一巴掌打的,倒是热心。
“哎,你不知道,新仇旧恨了。他们家家风可差,修为低的人都得挨修为高的人欺压,不论辈分——你说这叫什么一家人。”
“我记得从前是他家有个一直受欺负的不知得了什么奇遇,修为暴涨,反过来杀了好多从前害过自己的人后全身而退。这人后来入魔,还是嶂夕师姐帮着解决。你说这怎么也是帮他们周家收拾了烂摊子吧?谁知道人家一点不领情,还说是嶂夕师姐不对,真是岂有此理!”
岑无月津津有味地听名门世家八卦。
都说恨比爱长久,修仙的这些人寿命太长,随便叫出一个来都能牵扯出另外成百上千个有恩有仇的。
——
翊麟城城主入场时,封不眠就跟在他后面第一个,确实有少城主的架势。
但当他找了个死角疯狂向岑无月挤眉弄眼时,又飞快破坏了这种架势。
岑无月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封不眠的表情动作,也没懂他想表达什么。
他体内的孢子反馈说他很亢奋。
不是,到底在亢奋什么。
——
这一场典礼办得十分隆重,比在玄枢城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赶鸭子上架的那场华丽许多。
更难能可贵的是,岑无月身旁坐着两个几乎什么都能解说的六合书院弟子,配上她这个深山老林里出来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可谓是绝妙搭档。
此次有资格叩天门的人共一百四十九人,其中绝大多数人此时都眉眼沉肃、严阵以待——除去岑无月和身旁两个热情解说。
“你看空中这个幻影呀,就是传说中从建城开始便一直庇护翊麟城的神兽形象!”
“哦~”
“快看那个,正是历届叩开天门的天骄们的名字!”
“哇!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有我认识的名字诶!”
“居然有你认识的?难道是说谢还?那种‘天下谁人不识君’可不叫认识。”
“啊,不算吗?”
“只能说是你知道的名字吧?”
等待叩门的众人中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瞥来幽怨的眼神,坐在三人前排首当其冲的千嶂夕敛着眼眸统统无视。
典礼的最后,天阶高台自地底缓缓升起,而背生双翼的四蹄神兽幻影呼啸着盘旋掠过翊麟城上空,最后化作绚烂的星点撞入近千米的高台。
六合书院的弟子憧憬地望着高台,声音里带着敬畏:“若有人能走完所有天阶、立足于高台、伸手叩击空气,天门便会应邀出现。听说天门之壮丽广阔,连几百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无月看着半空,不由得思忖起来:那天封不眠只是随手往天上一指吧?他指的根本不是这个方位啊?
而后,写着一百四十九个名字的天幕骤亮,这最明亮的高光快速拂过所有人,停至最末端。
最后那个名字逐渐浮出,跃于表面。
翊麟城的人便唤道:“黎栋。”
唤声这人修为深厚,并不用扯着嗓子大喊,语调虽平淡,但被灵力裹着却能传出很远很远。
岑无月瞥见不远处有个中年人模样的修士站了起来,他掸掸衣衫,于万众瞩目之中一脸沉静地向高台方向走去。
天阶高耸入云,不过对修士来说,足下只要有支撑,提气掠上并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若是想出风头,耍个花活秀一秀也未尝不可。
“这天阶可有讲究,”身旁的解说又开始了,“听说是太上无相真君所筑,一共三千九百九十九级——三才三阶,遁去其一。”
岑无月刚想问“三才三阶”是什么意思,就看见那黎栋已经一声不吭地从天阶上栽了下来。
围观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的声音,但翊麟城早有准备,一股无形的力道接住摔落的黎栋,将他卷走了。
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但先前唤声那人已经继续道:“廖山钰。”
岑无月抬头一看,天幕上“廖山钰”的名字浮出,而失败的黎栋已然从中消失。
“吓一跳吧?”六合书院弟子道,“大道问心,明心见性,天阶的每一步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三才三阶又是什么?”岑无月没忘记自己先前的疑惑。
“三才即天、地、人,此乃修道的基础。”回答的人竟然是千嶂夕,她看着天阶道,“三阶是无情、无欲、无我,无情道的根源。”
“遁去其一呢?”岑无月问。
千嶂夕回头看来:“只有将叩开天门的人,才能看到第四千级天阶。”
千嶂夕什么也没有明说,但岑无月已经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她在无声地问——你猜能看见第四千级天阶的人是你还是我?
……
周临岐勉力攀至两千七百多阶时,力竭昏迷,从空中落下,引起一阵惋惜的叹声。
他倒确实已经是迄今为止爬得最高的人。
千嶂夕站起,又回头望了岑无月一眼。
岑无月干脆一同起身,冲她做了个邀请同行的手势。
左右她们已是这里最后的两人。
千嶂夕略一颔首,随即如同没有重量般浮起,轻盈自如地跃上天阶。
岑无月站在阶下,与在场数万人一道注视、静候。
与前面一百四十七名叩门人不同,千嶂夕一路未停,势如破竹,身形灵动凌厉,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直到第三千九百九十七阶时,她才止住步伐,站定不动,但并未倒下,只是静立,似乎遇到某种难题。
良久,她缓缓举步,极慢地登上三千九百九十八阶,又在那里定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动了。
——向着肉眼可见的最后一级台阶。
地面上的众人翘首以待,不敢出声。
而与此同时,岑无月提前一步收回视线,向最低一级的天阶走去。
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就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数百米的高空中,砥砺奋进的千嶂夕只成功将前脚往上踩了一级,后脚还没跟上,人便像是遭受某种力量的打击,如同一只破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坠落的她没有丝毫自救的动作,显然早已失去意识。
“三千九百九十八阶半。”唤声之人报出千嶂夕的阶数,又顿了顿,念出天幕上最后一个名字,“岑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