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周惜雪第二次再来这座戒备森严的深宅,心情和上次有很大的不同。她坐在靳熠驾驶的车上,好奇地四处张望。那次是夜晚,这次是白天,视野更加清晰。褪去夜晚神秘的面纱后,白天的宅子和当地大部分建筑并没有什么区别。

反观靳熠,他始终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情绪上没有任何起伏。可周惜雪莫名觉得,他似乎正在掌控全局般地运筹帷幄。

冬至已过,麦勒湾地区的天气却愈发寒冷。

周惜雪其实不太喜欢冬天,因为她总是在冬天生病,感冒咳嗽肺炎轮番上阵。

可矛盾的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她又盼望能在冬天看到雪。然而,港城已经几十年没有下过雪了。她想看雪,只能去其他地方。

今年从入冬起,周惜雪就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生病。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贫血的症状了,另外,低血糖的情况也几乎不再发生。

车辆缓缓驶过绿荫覆盖的大道,道路两旁的菩提树在冬季里伸展着繁茂的枝叶。

这一次,路旁停靠的车辆并不多,看起来较上一次冷清许多。

靳熠直接将车停在了大门口,下车绕到副驾驶位给周惜雪开车门。

周惜雪刚被靳熠扶着下了车,就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

“陆奎西!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一大早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我都说了我要睡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是女生的声音,更关键的点在于她说的是中

文。

好奇心驱使着周惜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上,有个华人面孔的女生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黑色长发,精致冷艳的面孔,她正朝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喊:“我就说你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你永远只考虑自己快活,完全不考虑我的心情!我要回去睡觉!我现在就要回去!”

女生刚吼完,那位西装男便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接着,女生被一把扛了出来。

场面有些滑稽,引来不少注目。

周惜雪像个吃瓜群众般,默默挽着靳熠的手站在他身侧看得津津有味。

她觉得那个女生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扛着女生的这个西装男,周惜雪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陆奎西,英文名Quincy,NeuroNexus科技公司的总经理,也是互联网知名人物。

很快,陆奎西扛着女生经过他们面前。他双腿修长,步伐不疾不徐。女生被他托着臀部扛着,挣扎得面红耳赤。

陆奎西这张和靳熠有着相似眉眼的面孔看起来更加飞扬跋扈,像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虽然刚才被女生指着鼻子大骂脑子有病,可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恼怒,反倒有一丝宠溺。

“见笑了,女朋友闹小脾气。”

陆奎西经过时,主动朝靳熠微微颔首,像是打招呼。

周惜雪看向靳熠,发现他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并没有表现出厌恶对方的情绪。

周惜雪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后,好奇询问:“你和他关系好吗?”

靳熠说:“有合作关系。”

“哦。”

周惜雪个人不太喜欢这个叫陆奎西的男人,上一次在晚宴上这个人故意对她展现意味不明的笑容,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有合作关系,但并不代表关系好。

在利益的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看热闹的人不止周惜雪一个,但这会儿都纷纷朝大厅走去。

女生大概是觉得尴尬,对陆奎西的语气有所缓和:“你快放我下来,救命!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放心,没人敢笑话你。”陆奎西自己倒是笑了笑,这才将女生放下来,牢牢牵着她的手继续往里走。

上次摆放在大厅里的餐桌已经被挪走,换上了会客使用的单人沙发。每一张沙发旁边都有小巧的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人并不多,只不过周惜雪一眼就见到了那对双K夫妇。他们夫妻两人脸上的神色一片死寂,仿佛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魂不守舍,和上次在晚宴上的自信高傲完全不同。

靳熠没让周惜雪有太多东张西望的时间,他将她带去了一间更为私密的房间。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她和外面的人接触。

对周惜雪来说,这也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

这个房间很大,也类似会客的地方,有着舒适的长沙发和茶几,四周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艺术画。

靳熠还非常贴心地给周惜雪打开了电视,让她解闷。

“我们一会儿去看老P先生吗?”周惜雪问。

“你不用去,晦气,会触霉头。”

周惜雪忍不住一笑:“你真信这种啊?”

“不信。”他只是不希望她遭受任何不幸之事。

周惜雪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很疑惑地询问靳熠:“那你带我出来干嘛?”

还不如让她窝在家里吹暖气呢。

在家里她会觉得更加轻松自在,在外面多多少少会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

“让你独自留在家中,我不安心。”

周惜雪:“……”

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事实上,靳熠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了一些分离性焦虑的特征。

他在和周惜雪建立起亲密关系的同时,也将她视为自己依恋的对象。他希望她时时刻刻与自己在一起,否则,他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系列不好的想象。担心她会走失,被绑架,被伤害等。

有一天晚上靳熠甚至做了这样一个类似的梦,他梦到自己离家后不久,周惜雪便被Valoi家族的人绑架。

梦境中,Keppel派人将周惜雪带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对她使用可怕的私刑。这位和靳熠有着血缘的亲叔叔,不仅在二十多年前亲手害死了他的父亲,现在又来加害他最依恋的妻子。

靳熠试图冲破梦境的束缚,去救周惜雪。然而,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找到那个地牢。

那晚梦醒之后靳熠不肯再入睡,只紧紧抱着周惜雪,确保她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边。

他想除掉Keppel的心情,也那这一刻愈演愈烈。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靳熠谨慎地去开门,见陆奎西牵着人站在门口。

“我没记错的话,你妻子就是中国人吧?正好,可以和她做个伴。”陆奎西口中的她,便是身边这位顾宁悦。

顾宁悦闹了一大早上,陆奎西一个头两个大,真想拿针线把她的嘴巴缝起来一了百了。

不过陆奎西转念一想,靳熠老婆和顾宁悦不就是同胞么?或许给顾宁悦找个聊天说话的搭子,估计她就能消停点,也就来敲门了。

还不等靳熠回答,顾宁悦已经好奇地将脑袋探向门内,一脸惊喜地看着周惜雪:“真的是你诶!”

正乖乖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周惜雪一脸莫名。

顾宁悦说:“是我是我!那次在机场的时候,你捡到了我的身份证!我还说想请你喝杯咖啡呢。”

周惜雪经提醒后倒是一下子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还同对方还说以后没准也能再见之类的话。

虽然那会儿只是客套一下,但真的见到后,又觉得还挺有缘分,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顾宁悦此时探进半个身子在门口,一脸自来熟地对周惜雪说:“这里也太无聊了,我能和你一块儿聊聊天吗?”

下一秒,一道冷冰冰的声线响起:“不能。”

靳熠果断替周惜雪拒绝外人进入。

他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顾宁悦朝靳熠翻了个白眼,转而扯了扯一旁陆奎西的袖子。

陆奎西一脸意味不明,倒是让他意外发现这两人之间还有渊源。

“靳熠。”周惜雪站了起来。

可能是觉得很有眼缘吧。

周惜雪并不排斥和这个女生社交,让靳熠别这么凶巴巴的。

顾宁悦是个机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家里谁做主了。她见周惜雪松口,立马钻进了房间里。

靳熠在周惜雪明确的示意后,不再阻拦顾宁悦。

“上一次在机场见你的时候,你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简直是人美心善!我那次就想和你交朋友加个联系方式的,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没想到那么有缘分!我又在这里见到你啦!”顾宁悦这张嘴像是抹了蜜似的,能说会道。

周惜雪容易被对方的情绪感染,跟着腼腆一笑。

“我叫顾宁悦,你呢?”

“周惜雪。”

“那我叫你小雪吧,好吗?”

“好。”

周惜雪无法抗拒顾宁悦那双笑起来宛如月牙般的眼睛。她在这个国家没有朋友,除了靳熠以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外人了。

“你的名字和雪有关,那你喜欢雪吗?”

“喜欢。”周惜雪这个名字是她妈妈起的,妈妈很喜欢雪,所以她也喜欢雪。

“太好了,我也很喜欢雪!最近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我还很期待呢。”

比起周惜雪的社恐,顾宁悦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社牛。

有顾宁悦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冷场一说。在她的带动下,周惜雪的情绪也变得高涨一些。

“你会滑雪吗?韦尔瓦有个非常好玩的滑雪场,我已经去那里连续滑了三年雪,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周惜雪闻言眸色一亮,难得表现出一丝心动。

她没有尝试过滑雪,确实有点想玩,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靳熠。

而时刻在一旁关注着周惜雪的靳熠,对上她视线的一瞬便了然她的想法,对她点点头。

他的意思是,最近就会带她去玩。

说话间,正站在门口的陆奎西开口:“顾宁悦,你乖乖待在这里。”

顾宁悦对陆奎西的态度一般:“知道了。”

与此同时,靳熠也叮嘱周惜雪

暂时先留在这里,他去去就回。

两个男人一道离开之后,顾宁悦继续发挥喋喋不休的精神。

“你年纪这么轻就结婚啦?不会觉得婚姻是一种束缚吗?”

周惜雪摇头,相反,她很享受被束缚的感觉。这种略有些病态的心理可能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同,不过没关系,她觉得自洽就好。

顾宁悦:“实不相瞒,上一次你在机场见到我时,我那会儿正准备逃回中国。”

周惜雪意外:“为什么?”

“陆奎西的占有欲太强了,简直让我窒息!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要管着我,居然还派人24小时监视我!说什么怕有人会伤害我,我觉得他简直有被害妄想症。”

周惜雪:“……”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我看你老公好像很通情达理,你刚才一句话,他立马就妥协。”

周惜雪:“……”他的占有欲似乎更强。

“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回国了,以为能够逃离陆奎西的掌控。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他居然追上了门。我都跟他说了分手,他还穷追不舍。”

周惜雪猜测:“他一定很爱你吧。”

顾宁悦闻言一怔,她倒是从来没有往这个角度想过。

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啊?

像陆奎西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二世祖,他怎么可能有真心呢?只不过是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当初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被他知道后恼羞成怒。他就是想折磨她而已,就是这样!

顾宁悦否认:“不,这根本不是爱。”

周惜雪有些懵懂,但不和顾宁悦争辩。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她没有必要固执地扭转对方的观念。

两个人拿出手机,互加了好友。

顾宁悦看出周惜雪的拘谨,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话太多了?”

“不会。”

“那如果我约你一起玩的话,你会出来吗?”

“看情况吧……”

“要看什么情况?”

“如果天气太冷的话,我不想出门;如果我睡不够的话,也不想出门;如果生理期的话,更不想出门。”

顾宁悦闻言“噗嗤”一笑,她觉得呆呆的周惜雪看起来好可爱啊。

前后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靳熠和陆奎西再次回来。靳熠脸上依然是淡然的神色,陆奎西的唇角则是带着笑容。

“走了,顾宁悦。”

陆奎西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朝屋子里的顾宁悦伸出一只手,像是隔空要牵对方的手。

顾宁悦见状转头对周惜雪道了再见:“下次约你哦。”

“好的。”

人走后,靳熠关上门,径直朝周惜雪的方向走过来。他似乎有些疲惫,走到沙发前躺下,将脑袋枕在周惜雪的大腿上,闭了闭眼。

周惜雪低头,用手指描摹靳熠的眉眼,低声问:“我们不走吗?”

“再等等。”

“嗯。”

周惜雪也不问为什么要再等等,反正有靳熠在的地方,无论是在哪里都无所谓。

这个家族此时此刻正发生了惊涛骇浪的动荡,但周惜雪被靳熠妥帖地护在温室里,无需知晓那些肮脏的过程。

只不过,这一等,他们直接等到了天黑。

期间有人送来过餐食,周惜雪倒是吃了一些,可靳熠几乎什么都没吃。

天完全黑下来时,靳熠的手机响了。不知道是谁给他打了个电话,只听他轻轻应了一声,继而挂断电话。

靳熠看出周惜雪眼底的疑惑,对她说:“PriestleyValoi刚刚被安乐死,已经被正式宣布脑死亡。”

周惜雪不是个胆小的人,对此也只是表现出一些惊讶,而非恐惧。

Z国是一个允许安乐死的国家。

PriestleyValoi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都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

“走吧。”

靳熠牵着周惜雪的手走出这个房间。

到了大厅,周惜雪看到了很多Valoi家族的人,比上次来参加晚宴的人还要说,简直可以说人山人海。有的人在哭,有人在窃窃私语,看起来各怀鬼胎的样子。

然而,当这些人看到靳熠牵着周惜雪的走出时,瞬间鸦雀无声。

靳熠今天一整天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确认PriestleyValoi死亡,并不是为了追悼他。至于PriestleyValoi的身后事,自然有人会处理。

靳熠牵着周惜雪的手逆流而出,离开这个群魔乱舞的地方。而这群乌压压聚集在一堆的人见到他们后,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畅通无阻地离开。

在人群中,周惜雪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西蒙斯。西蒙斯同样看到了周惜雪,紧咬着牙关,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周惜雪下意识往靳熠身边缩了一下,没忘记回敬西蒙斯一个大大的白眼。

坐上车后,周惜雪看着漆黑的夜色,有一瞬间幻视那晚来参加晚宴时的心惊肉跳。

可此时此刻,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局势已经对调。

她不知道靳熠在这中间做了什么,既然他不告诉她,她也不打算多问。

她无条件地信任他。

很快,车辆驶出这座宅院。

周惜雪敏感地注意到,靳熠行驶的方向并不是他们家。

“不回家吗?”她问。

“回一趟古堡。”

“哦。”

说起来,周惜雪倒是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古堡了,对此有些期待。

车辆行驶到郊区的道路上,地广人稀,四周一片荒凉景象,更没有路灯照明。

周惜雪有些犯困,但是强忍着困意在和靳熠说话,免得他无聊。

她到底是有些好奇的,问靳熠:“老P先生死了,我们算是报仇了吗?靳熠,那些人还会伤害到你吗?”

“不会,谁都不会伤害到我们。”

靳熠将车行驶到一处隐蔽的空旷地,停在一棵大树底下,熄火。

周惜雪正不明所以时,被他抓住手腕。

靳熠沉默且固执地将周惜雪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唯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才会让他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能从这个拥抱中汲取到无尽的力量和温暖。

“我和陆奎西达成了共识,解决了PriestleyValoi后,再是他的儿子Dunbar,最后,我会让Keppel夫妇生不如死。”靳熠将脸埋在周惜雪的怀中,缓缓诉说着。

周惜雪身上这一片柔软温暖的地带,对靳熠来说像是一处安全的港湾。他脆弱又无能,只能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来缓和内心的不安。

他想,她并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做了多少肮脏的事情。

如果她知晓全部过程的话,会不会因为害怕而远离他?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深深埋藏。

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更不愿失去她。

周惜雪缓缓拍了拍靳熠的后背:“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最近好像经常失眠对吗?”

哪怕是剧烈的夫妻生活过后,他也不知疲倦,像是上紧发条的机器。

“靳熠,我们是夫妻,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紧绷的。”

怀里的人如同被安抚的孩童,轻轻喟叹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周惜雪让靳熠抬头,和她面对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如果你心里憋着什么事情的话,也可以和我说。别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好吗?我也想替你分担呀。”

靳熠蓝色的瞳仁微微闪烁,近乎渴求般对周惜雪说:“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