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包厢里响起挪动椅子的声音,给老板让位置。

临时加了两个人,程清安招呼工作人员添碗筷,又加了几个菜。

宋时微佯装没看见谢屿舟的信息,闷头吃饭,心里腹诽,按照他发的高铁车次,理应三个小时前即抵达南城。

结果,接近晚上9点,男人才出现在包厢里,被众人簇拥,眼帘微低,白色衬衫下包裹挺括的身材。

主位的男人弧线锋利的轮廓,气质清冷贵气,很是抢眼。

宋时微的左手摩挲手里的绒面首饰盒,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比戒指盒大一些,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刚刚心悬到半空,他怎么敢当着同事的面给她递东西。

原本晚餐进行到尾声,谢屿舟出现只是露个面,体现公司的重视,“辛苦”的官话听听就好。

有一件事他做的特别好,不用敬酒,天知道社恐的人最怕社交。

对老板还是敬而远之,打工最忌讳真情实感。

许多同事开车,逐个离开餐厅,乔言心问宋时微,“微微,你怎么回去?我哥来接我,要送你一下吗?”

宋时微礼貌拒绝,“不用了,谢谢,我老公来接我。”谢屿舟在这里,按照他强势的性格,必定要和他一起走。

她查看手机,果然有谢屿舟的信息,【原地等我。】

惜字如金,真的是不多说一个字。

乔言心和她挥手,“好,拜拜。”

原地?是餐厅上下客的位置,进进出出全是人。

显眼的汽车、招摇的他,简直把两个人的关系摆在明面上。

宋时微抬头看看四周,走到马路边,给谢屿舟发消息,【我在天桥下面。】

谢屿舟无奈叹息,摁摁眉心,“陈叔,去天桥。”

乔言心坐上哥哥的车,车子从前方路口掉头向西行驶,她趴在副驾驶吹风,恰巧看到马路对面的宋时微,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咦,那不是微微吗?”

乔言寻随意一瞥,“你同事家挺有钱啊。”

乔言心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乔言寻:“那辆车几百万。”

几百万!乔言心的话说得都不利索了,绕过哥哥的身体,想再看一眼几百万的汽车,“哥,你确定吗?你是近视眼能看清吗?不会弄混了吧。”

乔言寻:“我戴了眼镜的,傻妹妹,男人对车的认知,等于你们对包的认知。”

乔言心嘟囔,“我对包没认知。”她对哥哥的话半信半疑,哥哥最多见过奔驰宝马。

同一时刻,黑色迈巴赫向东行驶,与浓黑夜色相融。

首饰盒塞不进包里,宋时微攥在手心,始终未打开,绒面的包装,指腹接触微滑微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谢屿舟靠在椅背,微阖黑眸,似是在闭目养神。

宋时微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打扰他休息,后排宽敞,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陈叔没有放音乐,车内静得可怖,车胎压过马路的轰轰声灌入耳内。

汽车将向左转,信号灯转为红灯,陈叔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下。

宋时微扭头偷看谢屿舟,借助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看清男人眼底有淡淡的乌青。

忽而他睁开眼睛,她一下对上漆黑的瞳仁。

她的心脏骤然重重漏了一拍,好像做坏事被人抓到。

谢屿舟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她的手上,淡淡问:“不打开看看吗?”

宋时微的手指蜷缩,捏紧首饰盒,“回家再看。”

男人直起上半身,越过中间地带,握紧她的手,和她一同弹开首饰盒。

前后排的挡板再次被放下,谢屿舟抬手按开顶灯。

礼物的面貌出现在宋时微的眼前。

是一条项链,坠着蜻蜓的金色项链,翅膀上镶嵌点点宝石。

看着很熟悉的蜻蜓,翅膀微弯,不同于市面流水线的设计。

谢屿舟温热的指腹摩挲她的手链,在脉搏处打圈,时而捏紧,时而放开,宋时微垂眸望过去。

原来如此,和她手链上的蜻蜓很像。

看来出自同一位设计师、同一家品牌。

相隔七年,竟然还能买到同款项链,蜻蜓不是热门元素,显而易见是他有心寻找。

宋时微找了个借口,问:“在哪买的,我大学室友还想要链接。”

她想抽出手臂,奈何力量悬殊做不到。

谢屿舟从盒子里拿出项链,“朋友设计的,买不到。”

宋时微:“那蛮可惜的。”

男人松开了箍住她手腕的手,拢起她的长发,将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温热的气息似有似无洒在她的脖颈。

宋时微的身体本能颤抖,摸着蜻蜓的纹路,“怎么是蜻蜓?”

饰品店一般心形、星星、蝴蝶等元素居多,鲜少采用蜻蜓。

谢屿舟掀起眼睫,问她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一直带着?”

这个问题,重逢当天也问过。

“因为好看,谢总的眼光不错,首饰无罪。”宋时微弯起浅浅的弧度,心虚地错开了他的视线。

就像钱包和照片,很明显的答案,两个人都不愿先低头,不愿先开口。

男人没有接她的话,今天的回家路似乎格外漫长。

一路无言,汽车终于抵达臻悦府,逃离难捱的环境。

谢屿舟追上宋时微的脚步,“怎么不来接我?”他他特意选了下班到达的高铁,告诉她班次。

宋时微蹙起眉头,“你没让我去接你啊。”

“而且,想接你的人多了去了,又不缺我一个。”

谢屿舟的脸色沉下去,意味深长说:“谢太太就你一个。”

“哦,那麻烦谢总下次直接说,我揣测不了你的圣意。”宋时微插科打诨,她想去接他,只是怕被人看见。

说话间,两人到达顶楼,家里的小猫咪睡着了,阳台的风贯通南北,送来些许微凉。

夏天好像快过去了。

宋时微放下包,语气强势强调,“谢屿舟,下次在公司,不对,不论在不在公司,在同事面前你都不要再做一些会暴露我们关系的事,太容易被发现了。”

要不是孟新允挡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公司里装作不熟的上下属。”

谢屿舟的手掌按在吧台上,倒了一杯温水,总有一天,要被她气死。

喉结上下滚动,“不好。”

是啊,堂堂总经理,怎么甘于做背后的人,怎么甘于像偷情一般。

宋时微站到他旁边说:“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谢屿舟哼笑一声。

这个答案只有一个,她不能拿他怎么样,他铁了心要公开的话,她只剩下离职一条路。

男人话锋一转,“你还有多久转正?”

宋时微瞪他,“不到一个月,谢总是想辞退我吗?那我抓紧时间找工作。”

谢屿舟被她气得心脏疼,“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啊?”

“不是,还不是你突然要公开,突然问我转正的事。”宋时微咕哝道。

谢屿舟又问:“想一直做饮料类的策划?”

宋时微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想,我知道,我现在资历浅,想法不成熟,要积累经验,多做几个项目,才能谈转行业的事,我有想做的行业。”

一席话戛然而止,她没有透露想做的是什么,谢屿舟偏头问:“不能告诉我?”

“暂时不能,等我一段时间。”

她想够得高一点,站得高一点,努力赶上他的脚步,而不是一直仰望他。

幸而谢屿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吧台处的暖色光安静作业。

宋时微看到他疲惫的神情,不忍问道:“你累不累?出差这么久。”

谢屿舟:“舍得关心我了?”

“累死你算了。”宋时微转身就走。

“可惜了,没有如你的愿。”

翌日一早,谢屿舟在屋子里没有看到宋时微,问君姨,“太太呢?”

君姨:“说有突发的事先走了。”

想来是避免和他一同出现,防着他呢。

45层策划部,乔言心时不时偷看一眼宋时微,穿着打扮和她区别不大,项链手链是普通款式,哪里是有钱人。

几百万的车和房子不一样,身家得多少才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车

纠结了一上午,在食堂吃午饭时乔言心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巴,小声问:“微微,你家很有钱吗?”

宋时微不明所以,“啊?”

乔言心:“我昨晚看到你的车了,我哥说很贵很贵。”

头脑风暴,斟酌再三,宋时微决定透露一点点,“不好意思,心心,车不是我家的,是我老公的,他家是挺有钱的,但和我关系不大,所以。”

“我明白。”乔言心懂宋时微,她不是喜欢一个秀的人

两个人一同进寰宇,被分配到不被重视的部门,而且乔言心性格单纯心地善良,她们早已不是同事更像朋友。

终归是她骗了人,宋时微道歉,“对不起心心,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乔言心:“没什么事,这是你的隐私嘛。”

她玩笑道:“不过你也太低调了,要是我恐怕会把鸽子蛋戴手上。”

宋时微:“太浮夸了。”

乔言心吃惊问:“你还真有啊?”

宋时微抿唇笑,“有,没有黄金实用。”

乔言心:“你怎么和我妈一样,我妈就喜欢买黄金,她说可以变现。”

宋时微赞同,“是这个道理啊,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就能明白还是黄金香。”

乔言心:“你也就比我大了一点点,说话好老成。”

“我还羡慕你呢。”

只有家庭幸福才会养成这种性格。

乔言心开心道:“终于不用憋着了,难受我一晚上了。”

两个人朝电梯间走,远远看见谢屿舟和孟新允正在等电梯。

宋时微紧急止住脚步,“心心,我忘记买个东西了,你先上去,我去买。”

谢屿舟现在是不定时炸弹,她要绕着他走,不乘坐同一班电梯,也不能同时出现在电梯间。

男人,善变,万一哪天不开心,直接公开,她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乔言心在身后追她,“我陪你去。”

孟新允看着老板的脸色阴沉下去,在一旁瑟瑟发抖。

老板娘和老板这是吵架了吗?那他今天得小心点,不能触到老板的霉头。

他还想明天休年假。

谢屿舟掏出手机,【又躲我?】

宋时微:【没有,谢总,你看错了。】

谢屿舟:【放心,没有你的点头,我不会公开。】

想光明正大、想公开,想告诉所有人他们已婚的事实,但前提是宋时微同意。

宋时微:【你的话现在没有可信度。】

信任需要花费时间建立,但崩塌只需要一秒钟。

尤其是他对她,毕竟有前科。

宋时微在便利店货架上随便买了一包卫生巾,谢屿舟又发了消息。

【我晚上和傅景深吃饭。】

宋时微:【哦,谢总真忙。】

谢屿舟:【你这样说让我觉得,你想让我晚上陪你。】

宋时微:【谢总,你高考的时候阅读理解得几分啊?】

谢屿舟:【我考几分你不知道吗?】

宋时微:【我不知道,我记忆力很差,况且又不是我试卷。】

谢屿舟:【哪天带着太太回忆一下。】

宋时微:【晚上,你懂得,别喝酒。】

谢屿舟:【听老婆的。】

乔言心对宋时微说的‘感情一般’表示怀疑,不用猜,都知道她现在和她老公在聊天。

上扬的眉眼、翘起的嘴角,感情分明好得很。

——

回到南城,除了想某个人,宋时微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找到原先被抵押出去卖掉的房子。

那是外婆给妈妈的嫁妆。

今天刚好有时间,下了班宋时微坐地铁前往城中心。

时过境迁,她再次来到翠湖华庭,内心五味杂陈。

宋时微站在小区大门前,凝望她居住了十年的地方,从小学生活到高中毕业的地方。

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她跟随小区住户走了进去,原来简易的大门彻底变了样,换成人脸识别的新式解锁。

地面改造尽量做到人车分流,每一栋楼加装电梯,再也不用用两条腿爬上顶楼。

树木越长越高,遮住了三楼的窗户,锻炼休闲的题材换了新款,早已没有她的印记。

不变的是,香樟树下依旧聚满下棋的人,依稀听见他们的吵闹声。

“落子无悔。”

“哎呀,走错了。”

“老李棋艺进步了。”

依旧这么鲜活。

不知不觉,宋时微的眼前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在泪珠里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

“微微,外婆给你做鸡腿了。”

“微微,你爱的饼干,外婆给你留着。”

“微微,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长大。”

宋时微蹲在地上,肩膀颤抖,任由泪水落在地上,打湿了落叶。

她抹抹眼泪,向三栋走去。

在路上,有个阿姨多看她几眼,追上她问:“你是微微吗?”

宋时微别开视线下意识否认,“不是,你认错了。”

阿姨:“抱歉,你长得和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很像。”

宋时微:“没关系。”

其实她记得这位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经常来家里玩。

狼狈离开,哪里敢与旧人相认。

宋时微站在三栋楼下,伸出手指数着窗户,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到了五层,一片漆黑,没有亮灯。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上了楼,无聊时候数有多少级台阶。

她记得一层是40个台阶,五层需要爬160个台阶。

现在依旧如此,不多不少,一点没变。

现在的住户出了电梯,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看到自家门口站了一个女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宋时微回过神,急忙编借口,“这是3栋二单元吗?”

“不是,这是一单元。”

“不好意思,走错了。”

眼下的困难是,谢屿舟把陈叙白删了,她需要自己去找住户的联络方式。

宋时微抛却个人的情绪,在楼梯上理性分析,买她家房子的人,十有八九奔着双本部优质双学区去的,现在房价不断下降,教育集团化加之没有传出拆迁的消息,上完学恐怕会出手卖掉。

下到一楼,她却被信报箱吸引,现在互联网的时代,没有人再写信,信报箱失去了作用。

当初走得匆忙,忘了去查看信箱。

信报箱似乎有魔力,引诱她去看,宋时微抬起脚走过去,即使她没有钥匙。

结果,锁年久失修,锁眼活动,微微一碰竟然开了。

里面躺着一封信,宋时微拿起来,信封上是她熟悉的临摹无数次的字迹。

这一封跨越七年的信,终于到了她的手里。

宋时微将信装好,去小区门口的中介留下信息,她说她只看中了3栋501,如果有人出售,务必第一时间联系她。

中介答应下来。

她发现,翠湖华庭离臻悦府很近,近到其实只隔了一条路。

宋时微吃了几口菜,怀着沉重的心情拆开泛黄的信。

果冻和布丁在她腿边打圈,她从头看完信,她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平静。

谢屿舟真的找了她很久。

七年前,他真的很喜欢她。

被喜欢的人抛下,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怎么可能不怪她呢。

是啊,她要怎么面对他,她应该怎么面对他。

宋时微蜷缩在沙发上,一直抚摸果冻的脑袋,抚摸到果冻睡着。

她毫无困意,枕着胳膊想东想西。

突然,玄关的电子锁响了,门从外面打开,她跑到玄关,猛得扑到谢屿舟怀里,“谢屿舟。”

谢屿舟愣住,小心翼翼抬起胳膊,又放下,最后轻轻搂住,“怎么了?”

宋时微摇摇头,只用力抱着他。

电梯间倾泻进白色的灯光,与室内的暖黄色光融合,照亮玄关这一隅空间。

一男一女在玄关处紧紧拥抱。

倏然,宋时微抬起头,踮起脚去够谢屿舟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