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刚在一起这几天, 沈西辞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太不真实了。
在此之前,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人谈恋爱。但在盛绍延告诉他, 他值得,又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 沈西辞根本说不出任何违心的答案。
不过虽然才刚在一起, 但盛绍延总给他一种当他男朋友已经当了很久的错觉。
比如每天不管是开会还是骑马或者见合作伙伴, 盛绍延都会往他手机上发报备信息,有时他起得晚了一点, 打开手机一看, 啊?什么?盛绍延都已经见完两个区域负责人还开完一个会了?他男朋友简直比旋涡还卷!
还比如《浮生》已经杀青, 沈西辞没必要再住在芥舟园, 就收拾东西搬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盛绍延理所当然地就跟了过来,还无比自觉地把自己的衣服领带挂进了他的衣柜,不管他是醒着还是在睡觉,出门之前都会亲他一下作为告别。
怎么说呢,就是当男朋友的技能点无比娴熟, 仿佛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
不过沈西辞有时候也会怀疑,盛绍延这个资本家是不是在搞什么温水煮青蛙,做了个计划表,故意把这些小习惯渗透进他的日常生活,以至于有时候盛绍延飞国外了, 他半睡半醒间下意识滚向床的另一边,都会觉得空荡不习惯了。
“……好, 把玻璃杯再往上端一点,对,沈老师镜头感非常不错,保持不要动……再来一张!”
摄影棚里,沈西辞穿一身黑,赛赫尼黑色丝绸衬衣和黑色西服长裤,搭出来的背景走的也是暗黑复古风。
猩红鎏金的沙发被工作人员抬过去放好,沈西辞按照摄影师的指挥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微屈支地,只露出侧脸,显出了极佳的身材比例和面部折叠度。
冷白如瓷的手指端着高脚杯,半杯酒荡出暗红的液光,黑与红与金色构筑的背景下,沈西辞浓烈的眉眼和唇色丝毫没有被遮盖,反而在整个画面中,美得妖冶蛊惑,冷白的皮肤像极了霜雪,不被侵染分毫。
现场有低低的抽气声。
拍完最后这一个场景,终于听见摄影师喊“收工”,蓝小山等沈西辞给工作人员道完辛苦和感谢后,立刻冲过去,把一直小心拿着的表给沈西辞戴上。
一边道:“绍哥强调过的,工作一结束,这块表必须马上戴到沈哥你手上,决不能多分开一秒。”
这次是给顶级时尚杂志拍封面,摄影师也是业内顶尖,几个小时保持相同的状态,沈西辞是真累了,他伸着手,看蓝小山仔仔细细地调整表带的松紧:“你绍哥是不是又给你发红包了?”
蓝小山眉飞色舞,往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哎呀,又被沈哥你看出来了,嘿嘿,我的小金库又添一员大将。任务完成,手表戴好了!”
这块表的全名应该是“便携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外观比普通的智能手边设计得更好看一点,是盛合集团旗下的科技实验室才做出来的,作用就是随时随地监测沈西辞的血压心率等基础数据,一旦出现数据异常,实验室会立即收到警报,并开始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反馈。
如果是心肌梗塞或者突然昏迷之类的紧急情况,他的坐标位置则会自动发送给盛绍延和负责他的医疗团队,确保万无一失,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有利的救援。
换好衣服,沈西辞戴好帽子和口罩坐电梯去停车场,走了一段路,沈西辞奇怪:“小山,我们的车好像不是停在这个方向的。”
车轮缓缓碾过地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沈西辞往后退了两步让出路,却发现车停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有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旁的蓝小山很有带路工具人的自觉,大声说了句“沈哥拜拜”,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座被中控隔断板阻隔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开着暖气,温热的空气里有熟悉的独特气息逸散出来。
柔和的灯光落下,盛绍延手里拿着一本法语原文书,坐在那里,像王座上严肃而冰冷的利剑,但在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他露出笑容,朝沈西辞伸出手。
被这一秒蛊惑,沈西辞情不自禁地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车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还没来得及问盛绍延怎么突然提前回来,又在停车场等了他多久了,下一秒,沈西辞就被压在了后座上,暴雨般的亲吻落下来,灼烫的大手牢牢扣住他的后脑,齿关被打开后,对方的舌尖横冲直入,引得沈西辞身上一阵颤栗,他不由地抬起手臂,揽住了盛绍延的背,只觉对方像是要在他的灵魂上打上烙印一般。
心脏跳得极快,窒息感强烈,沈西辞推了推盛绍延,喘着气,看着平整的外套被他抓得凌乱的男人,只觉得舌尖仍在发麻。
盛绍延只给了他几秒的时间,就又贴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布满水色的唇,手掌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颈,想继续接吻:“西辞,西辞……”
他的嗓音极哑极低,听在耳朵里,像有羽毛挠过去。
每次盛绍延用上这种声音,沈西辞都非常受不了。
意识到对方又故技重施,想诱惑勾引他,沈西辞知道自己应该拒绝,虽然有隔板挡着,窗户玻璃也是单向的,这里就像一个异域空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但无论如何,也是在车上。
可盛绍延越是叫他的名字,他就越没力,越拒绝不了……
沈西辞挫败地想,他就像一个意志不坚定的船员,听见塞壬的歌声,就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里。
这个吻断断续续但一直持续着,直到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沈西辞才彻底醒过神来。
美色令人丧失理智,虽然盛绍延出差,他们有三四天没见,但……有点太过了。
下车前,沈西辞扣好衣服的扣子,戴上口罩,掩住被亲得发红的嘴唇,又被盛绍延盖了顶帽子在头上。
他眼神疑问。
盛绍延像满足后休憩的雄狮,手指擦过他的眼尾:“像被我亲哭了,太漂亮,不能让别人看到。”
沈西辞心脏又是一悸,默默将帽子往下压了压,转念又想,罪魁祸首反而这么气定神闲,着实可恶!
回了家,沈西辞把口罩帽子全摘下来放好,才有空问盛绍延:“不是说明天上午回来吗?”
这次盛绍延飞港城,日程上安排的是五天,刚刚开来的车也不是常开的那几辆迈巴赫,导致沈西辞一开始都没敢确认。
盛绍延倒了一杯冰水:“我推了下午马会的比赛和晚上的饭局,想你了,就提前回来了。”
他又递了一个木盒给沈西辞:“你提过何爷爷擅长书法,港城正好有开年拍卖会,我让于舟去拍了一方砚台,端砚,砚石很细腻滋润,不知道合不合适。”
即将进入腊月,《浮生》已经确定会在春节档上映,这就意味着,后面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只会排得满满当当,盛绍延同样忙得分身乏术,沈西辞干脆挑了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准备回去一趟,提前去给何爷爷拜年。
客厅的墙边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礼物盒,多是各式各样的补品和保暖的衣服,沈西辞有些惊喜,把木盒和那堆礼物放到一起:“现在,这个砚台就是我们的镇礼之宝了,回宁城的时候,正好可以找何爷爷讨一副春联带回来!”
私人飞机降落在最近的机场后,黑色迈巴赫开进了曲折的山路中,这片区域地处南北方交界附近,四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深绿的山脊苍龙般匍匐。
沈西辞看着窗外,算上前世,因为拍戏太忙,有时候过年都是在剧组过的,他已经有大约三年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记忆被熟悉的景色触动,沈西辞说起:“我小学是就近上的,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学校里一共只有三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一个班,就会教那个班所有的课程。
后来六年级,我去找何爷爷,说我想去市里读书,何爷爷就带我转了几次车,去市里最好的中学参加考试,当时经过的就是这条路,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盛绍延听得很认真,应该说,他对沈西辞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后来呢?”
“当然考上了。”沈西辞眼里映出飞掠而过的树影,“据说那年的选拔考试题目非常难,但我题做得很快,还拿了满分,学校免了我的所有学杂费和住宿费,每学期还会发一大笔奖学金和生活费给我,除了能够维持我的所有基本开销以外,还能剩一点钱。那对夫妻把我上学这件事当成一门生意,一个赚钱的途径,不过这样正好,不然他们绝不会同意我出去上学。”
沈西辞指指前面,“阿绍你看,前面路面塌陷下去那个坑,从我上高中起,每次去学校和放假回来,都会经过,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盛绍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狭窄的公路上确实有一处陷下去了,已经长满了杂草,他又问:“你在学校宿舍住了六年?”
“对啊,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都是住在宿舍里。因为我那时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学校还特意把我分到了一个没住满的四人宿舍里。我和这个室友一起住了六年,他智商很高,但社恐非常严重,快到高三毕业,他和我说话时才不结巴了。后来他去了MIT,做基础数学方向的相关研究,虽然社恐,但他脑子真的非常好用。”
沈西辞现在想起来都很想笑,“毕业的时候,我室友辗转失眠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非常郑重地告诉我,‘沈西辞,你放心,你不太像一个人类这个秘密,我会一直替你保守下去的,你保重,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整个中学时期,他都没有什么熟人朋友,但和这个社恐的舍友相处了六年,多少积累出了点默契和情谊,毕业后偶尔还会用邮件联系。
盛绍延见他笑得眉眼弯弯,说明对那个室友的印象是很不错的,他压下心里翻腾的两分妒意,追问:“他为什么觉得你不像个人类?”
“或许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吧?”
沈西辞自己扳着手指头细数,“那时候我还在努力适应,所以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会戴手套,只要场合允许,还会戴上口罩。怕烫,不穿会露出手臂的衣服。像是挂着什么残血buff,经常生病和受伤,但又一直活着。有时候不小心哪里划伤流血了,我自己也发现不了,但他可能恰好看到了,然后在心里默默震惊。不敢开口问我,就自己悄悄脑补好了。”
盛绍延嘴角的笑意一凝。
不敢开口问,悄悄脑补好了?
他没想到,最后一句,他竟然会突然中枪。
不过,戴手套是因为手感觉不到痛容易被划伤,口罩是为了阻隔病毒,不感冒生病,任何一点炎症在他身上,可能都会成为燎原的火。
但尽管沈西辞这么谨慎,依然经常生病和受伤。
这些都是沈西辞极少提起的从前。
现在的沈西辞,常常都是从容的,从容到会轻易让人忽略他患有无痛症这个事实。
但在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到底有多痛苦,多危险,他却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半句不提。
道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不少白墙黑瓦或者石头砌墙的低矮房屋,通常只有一层或者两层,掩在树林之间。
没过多久,车缓缓停在了一个院子的外面,“汪汪”的狗叫声传过来,沈西辞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大声喊道:“旺财!”
一条大黄狗奔过来,围着沈西辞激动地转悠,很是亲近。
沈西辞陪它玩了一会儿握手和坐下,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立刻迎上去:“何爷爷!”
眼前一片模糊水光。
上一世他病重,一直没有告诉何爷爷,有一天,何爷爷打来电话,说自己睡不着觉,起了一卦,卦象不吉,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从小到大,他孤零零一个人,唯独这个和他无亲无故的老人,耐心地教他道理,引他向善,让他要不断地向前跑,就算淋雨摔倒,也要昂首挺胸,翻过眼前那一座又一座山。
何爷爷背着手,一身素净的棉服,花白的头发梳理齐整,身上隐隐带着威势,看向沈西辞的眼神极为慈和:“我们西辞怎么瘦了?”
沈西辞语气亲近:“我可是连空了三天肚子,就等着回来吃您做的菜呢!”
何爷爷隔着空点点他的脑门:“哟,连唱三天空城计,那确实该补补,想不想喝鸡汤?”
沈西辞大声答了句“好”,笑弯了眼,“只要是您做的,我什么都想吃!”
何爷爷这才看向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说话的盛绍延,笑道:“今天一大早,我扫院子,临时起了一卦,天火同人,必有贵客临门,看来我这院子扫的很适宜啊。”
盛绍延在人前总是冷漠,极有距离感,此刻,他面对这个照拂着沈西辞长大的老人,低头问候,语气尊敬:“何爷爷。”
沈西辞连忙介绍:“何爷爷,这是盛绍延,我跟您说过的,这次带他一起回来看您。”
他一生两世,都注定六亲缘浅,真要说亲人长辈,也只有何爷爷一个人。
何爷爷看人目光极深,他点点头:“舟车劳顿,有心了。外面风冷,先一起进屋吧,今年天干,攒不下雪,但这风扯得紧,可别冻感冒了。”
独门独院,白墙黑瓦,附近没有邻居,只有开垦的小片菜地,旁边一方池塘,池塘边种满了果树和不知名的花草。堂屋里挂着字画,全套的木制家具,古朴整洁,小木桌上放着一个土陶瓶,斜斜插着一支梅花。
一左一右两间卧房,沈西辞熟门熟路地将行李拉到了右边那间,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实木的床和柜子纹饰简洁大方。
刚把行李箱放下,沈西辞一抬头,就看见盛绍延拿起放在柜子上的木雕小鸟,正仔细观察。小木雕只有拇指那么大,雕工十分粗糙,只能大概看得出鸟形。
沈西辞就要去抢,没想到反而被盛绍延揽住了腰。
盛绍延安抚地亲了亲他:“这是你雕的?”
沈西辞有点不好意思:“嗯,六七岁还是七八岁,何爷爷为了让我掌握削东西时该用多少力道,才不会切到手指,就让我用削木头来训练。后来削来削去,想着反正都是削,不如做点什么,就做了几只小鸟出来。”
盛绍延手里这只,已经是最具鸟样的了,就被放在了柜子上。
看着这只小木鸟,盛绍延仿佛看见年幼的沈西辞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对别人来说无比简单的动作。
这一刻,他仿佛穿透时光的薄膜,触碰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