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范教授对阿锦十分热情……

范教授大约是想带着孟福生他们逛逛京城, 去报名的时候,没有再坐范智博的车,而是坐三十二路公交车去的。

范教授坐在公交车上, 看着车窗外的京城,和许明月介绍说:“这路公交车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九年前, 我去蒲河口的时候, 京城闹的正凶,这三十二路公交车也都还开着。”

他脸上没有多少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窗外萧瑟的风景, 像是在追忆当年。

阿锦第一次来京城,听着范教授的话,好奇的看着车窗外。

许明月前世不止一次因为工作来过京城, 阿锦却是第一次来,每次寒暑假, 她的同学们来京城旅游时,她都想来京城, 看看甜鞍门,爬长城。

偏偏许明月几次因工作关系来京城的时间,都是七八月份, 热的她完全不想再来京城, 并觉得京城没有半点好玩的地方, 只觉得热!

正好当时阿锦的同学们暑假去京城, 一个个的热哭的热哭,中暑的中暑,发给阿锦的视频,全都是哭着要回家的, 自那以后,阿锦就再也没说过暑假去京城了。

现在是三月初,京城依旧萧瑟着,时隔二十年,阿锦总算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京城,眼睛是一眼不错的看着窗外。

公交车途经中关村、海淀站,在海淀站若不下车的话,公交车费便由原本的一毛,涨到一毛五,线路环绕半座燕园。

到了京城大学门口,红底横幅上印着‘迎新站’三个字。

范教授对阿锦十分热情,真真是把她当做亲外甥孙女对待,和阿锦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和蔼可亲,阿锦对这个舅爷爷也是十分亲热。

范教授见阿锦对京城大学十分感兴趣,便用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惆怅语气,指着京城大学门口的周围对阿锦说:“过去这里张贴的全都是骇人的口号和伤人的标语,你是赶上了好时候,现在那些牛鬼蛇神一样的东西,全都清理出去了。”

他不得不怅惘。

他回来已经有几个月了,可曾经熟悉的京大校园内,熟悉的老朋友们已经寥寥无几,学校高年级的学生们,全都是这几年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学生名额,而这样推荐上来的学生,不看成绩,不看专业,甚至都不看他们过去读过几本书,只看他们的意识形态是否符合过去十年里的政治标准。

他们到达燕园的时候,燕园内格外冷清,冷清到许明月她们以为自己错过了报名日期:“今天不是报名日吗?怎么没人?”

范教授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这声冷笑倒不是针对许明月,而是针对她这个问题,他面上不自觉的也冷了下来,说:“都上街游行去了,学校没人。”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常态了,范教授倒也习以为常。

倒是让许明月感到意外。

她前世毕竟不是这时代的人,没有经历过这个时期,只以为十年浩劫结束,那就彻底结束了。

她不禁诧异地问范教授:“不是都……”不是都平反回来了吗?怎么学校里的文~~隔余烈之气依然这样浓厚?

她话语未尽,范教授却听出了她未尽之言的意思。

范教授就指了指周围墙上贴的大字报和召集批判会的海报,让许明月自己看,他并没有说话,却好似千言万语都在周围墙上的大字报中全都说尽了。

连着许明月和阿锦一行人,都跟着谨言慎行了许多。

哪怕她知道,按照历史的行进,十年浩劫已然结束,却不知道结束的前期依然是暴风激荡,惊雷频响。

许明月和阿锦不在同一个系,许明月在经济系政治经济专业,阿锦在外语系。

阿锦的语言天赋很强,前世她就在语言最敏感的阶段就开始系统的学习外语,她小学读的又是私立学校,她们班学生家长都非常卷,有些家长为了自家孩子读小学后,能在语言这门学科上少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小学之前干脆全家定居国外,将外语当做母语来学,等上小学了,再回过上学,这样英语和汉语便是双母语。

还有六七岁就拿国际象棋儿童组世界冠军的。

阿锦在那样的卷王班级中,反而属于不起眼的存在。

前世许明月对阿锦长大后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平安健康的度过青春期,考个江浙沪的大学,离家近一点,将来能从事她喜欢的又能养活她自己的工作。

她以为那份工作会是游泳运动员,或者游泳教练,没想到今生她报的外语系。

在这一方面,许明月一向很尊重她的选择。

今生能进京大,能拿到省状元,都是意外之中的惊喜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范教授在领着他们报名的时候,同时打电话给了电台,在校园里,电台来的两名工作人员便来对母女俩进行了采访。

该采访的问题,她们在老家的时候,被老家的报社媒体已经采访的差不多,报纸上将许明月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也报道的很是详细。

但这一次来采访的记者和老家的报社媒体又有些不同,是来自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不是以文字的形式,而是以语言和镜头摄像的方式。

阿锦是一面对镜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表现的既大方,又得体,还不失幽默。

她本就是省状元,身上的话题度很高,见她表现的如此优秀,记者和摄像师也乐得采访她。

采访的时间实际上并不长,也没有提前对稿子这种,采访的问题也很随机,记者也没有像后世许明月接受采访时那样,涂了个厚厚的大白脸,虽画了淡妆,却也依然是自然而然的模样,倒是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解决完了报名和采访的问题,已然是下午,孟福生先是牵着阿瑟去了许明月的宿舍。

宿舍里已经有两个同学在,年龄不一,但无例外,许明月是宿舍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尤其是看到许明月还是带着家属、孩子一起来学校报名,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奇异。

作为空白了十年高考的知青,很多知青在乡下的时候,都难免已经成家生子,哪怕一直没有放弃过回城,没有放弃过梦想,她们能够参加高考,能够从五百多万学子中脱颖而出,进入京城大学,依然是非常不容易,她们很多人都是抛下了在乡下等待她们的丈夫儿女,只为追求自己的理想。

整个寝室八个人中,只有许明月一人是带着她的丈夫孩子来报名,并且大大方方的将丈夫孩子都带入到宿舍内,帮着一起收拾床铺的学生。

尤其听说许明月是母女一起参加高考,还一起考入京城大学后,更是吃惊不已,她们也好奇的看向了他们一家。

之后一家人又是去了阿锦的宿舍,她宿舍的舍友们同样年龄不一,但相对来说都显年轻一些,没有如许明月这么大年龄的同学了。

许明月本来还担心阿锦住校会不适应,没想到傍晚一家人在校门口集合的时候,阿锦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说她的新舍友们了,并将每个舍友的情况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许明月本想跟着孟福生去处理他家里的事,孟福生倒是让许明月和阿锦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家里的事情他来处理就行,不想让外面繁杂的事务打扰母女俩学习。

为了方便孟福生和阿瑟过来找她们,许明月本想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

这些年她和孟福生的工资存下来,加上她车里刷新的物资,着实存了不少钱,在京城买个四合院是足够的。

没想到这个时期房子居然还不好买,只好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不大的房子,又在范智博的帮助下,解决了阿瑟的入学读书问题。

原本以为她们报名报好了,阿瑟入学的事情也解决了,后面就应该是孟福生回去处理他家里的事情了,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孟福生回家,而是他也在京大找了份工作,一家人就这么在京城大学定居下来了。

趁着学校还没正式的开学,许明月和孟福生也终于带着阿锦和阿瑟两人,一家四口,一起回到了孟家。

和许明月原本猜想的,孟家全家人都不在国内,或是同样糟了难不同,孟家一家人竟都在京城,且看样子都不像是下了乡的样子。

孟家所居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四合院,而是一片成片的三层小楼,小楼清一色的红墙砖,坡屋顶,树荫掩映。

光是看这三层小楼,也不像是家里房屋不够住的样子。

许明月她们到的时候,整个孟家都聚集在小楼里,像是专门等待她们上门一样。

孟福生领着她们回孟家时,孟家人只稍稍扫了许明月母女三人一眼,目光就落在孟福生身上再也移不开。

坐在中间最上手位置的老人看着孟福生,仿佛对他很是不满一样,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回城这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

孟家人其实早都知道孟福生已经回城了,也一直在等着孟福生回去,以为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孟福生毕竟是早早就下放到乡下去的,他虽在城里时吃了一些苦头,却不是作为下放的劳改犯人,而是技术员下乡,哪怕这些年在乡下吃了一些苦头,和很多人家的那种家破人亡式的下乡做劳改犯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们也不觉得有多对不起孟福生,只等着他自己回来。

没想到一连等了数天,不仅没有回孟家,反而是住在了范家,后面更是直接干脆在京大校园外租了房子,一副不打算回来,要长住在京大校园外的样子,就连孙女入学,也没有选择他们家门口的小学,而是选择了别的小学。

孟母当下就坐不住了,晚上不住的抹着眼泪:“福生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福生,福生。

通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小时候是多么被家中长辈期待和喜爱的。

原本他们还在家里等的下去,可随着阿瑟的入学,他们是真坐不住了。

孟父被孟母哭的心烦,加上这些年对儿子不闻不问,感到愧疚,不由道:“只怕他心里还怪着我们呢!”

当初他们孟家察觉到风声不对,果断断尾求生。

这个被断掉的‘尾’,就是孟福生。

孟福生是孟家唯一一个,十几岁就出国留学,学成后又归国的儿子。

他本是孟父孟母的骄傲,正是人生最好的时候,学成归国,义气风发,报效祖国,却偏偏在人生最得意时遭人举报,举报他的和放弃他的,都是他最信任之人。

而举报孟福生自然不是背后之人的目的,实际上对方也不过是通过针对孟福生,来对付孟家罢了。

谁知道孟父几十年政治生涯,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主动将孟福生交了出去,配合审查。

这在当年也不过是无奈之举,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他下乡后,愣是一次都没与家中联系。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拖累,锦平和慕兰两人也不必匆匆忙忙进入部队中躲避时局,这么多年都没给家里发一封电报也就罢了,反倒怨上我们了?也不想想这十年家中有多艰难!”

孟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孙辈好几个,孟父孟母在孟福生已经被人举报,且明显就是针对孟家的情况下,不可能只为了他一个人,就将整个孟家都陷入到危险境地中去,况且那十年期间,孟家自己都自身难保,在已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他们要是联系孟福生,不光会导致整个孟家都出事,可能还连带着早早送入到乡下避货的孟福生都出事。

饶是如此,孟家这十年里,为了自保,依然是遭受到不小的重创。

孟母忍不住哭道:“要是当初没娶那个女人,也没有福生这么多年遭的罪!”

一说到这事,孟父也沉默了。

孟家和那家原本是世交,孟福生和那女人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本以为是良缘,谁又能想到,福生此生最大的劫难,却是从这段婚姻而始。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

孟父不舍得过多责怪孟福生,反倒是怪上了许明月道:“听说他在乡下重新娶妻生子,既然都回来了,他家里头那个也不知道劝劝丈夫回来看看?一直住在外面像个什么话?”

他们既知道孟福生在乡下多年,多亏了他乡下妻子一家的照顾,又觉得他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妻子是吃了大亏。

这也是许明月她们上门后,孟家人没有给过她一个正眼的原因。

他们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从小到大养的极为优秀的儿子,娶了一个乡下女人,还是个二婚的乡下女人。

孟福生一只手拉着许明月,一只手提着一袋子土特产,将‘土特产’放在了孟老爷子面前的客厅上,这才给孟家人介绍许明月三人道:“爸,妈,这是我爱人许明月,女儿许锦、许爱梦。”

孟家人一听阿锦和阿瑟居然都跟着许明月姓许后,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这才把目光转向了许明月三人。

许明月倒也大大方方的跟着喊:“爸,妈。”

孟母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看着许明月的模样就笑开了:“哎,哎!你们别站着了,刚来京城还适应吧?快坐,快坐!”

孟福生拉着许明月和阿锦就在孟老爷子对面的木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对阿锦和阿瑟说:“阿锦,阿瑟,喊爷爷奶奶。”

阿瑟还有些紧张,紧紧拉着妈妈和姐姐的手,阿锦倒是自来熟,半点没有察觉到孟家紧张的氛围似的,笑容灿烂的喊:“爷爷好,奶奶好!”

阿瑟建阿锦丝毫不害怕,也不紧张,也跟着放松了一些,跟着喊了:“爷爷好,奶奶好。”

孟老爷子面对阿锦和阿瑟时,倒不像对孟福生和许明月那样紧绷着脸,面容放松了些,却依然严肃地‘嗯’了一声。

孟母却将她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笑着塞到了阿锦和阿瑟手中,看着阿瑟那张肖似孟福生小时候的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孟家一大家子也都在好奇的看着这一家人。

主要是看许明月。

原本他们都做好了孟福生娶的媳妇,是和大院里的一些下乡归来,娶的媳妇一样的情况,毕竟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弟娶的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之前还嫁过人。

没想到真见了许明月后,许明月和他们之前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

若不说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他们都要以为她是京城哪家的大家闺秀。

晚上孟母还想让孟福生一家人留在小楼里住,连房间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孟福生自己却像个客人一样,带着妻女回来拜访一下,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反倒把孟母伤心的不行,知道当初他们的选择伤透了小儿子的心,和他说没用,就一个劲的拉着许明月的手,让她平时没事多带阿锦阿瑟回来看看他们,又劝许明月把阿瑟转到他们大院的机关小学来读书。

“学校就在小区内,离的近,我们还好照顾,阿瑟长这么大都没和兄弟姐妹们一起亲近过,你们住的近,他们兄弟姐妹们也好一起培养感情。”孟母是眼巴巴的看着许明月,希望许明月能带着孟福生一起回孟家。

可许明月只是回头看看孟福生,歉意地对孟母笑笑说:“我都听福生的。”

孟福生他们的离开倒是把孟老爷子气的不轻,可也拿他无可奈何。

倒是许明月知道不需要和孟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心里放松的很,孟福生自己都不要回去了,她就不会劝他回去,和孟家一大家子掺合在一起了。

后面孟家还想来京大接阿锦和阿瑟回孟家,谁知道阿锦进入京大没多久,就加入了校游泳队。

这时候的京大只有男子游泳队,还没有女子游泳队,阿锦前世今生学游泳多年,性格又是个外向活泼的,当下就在学校组织起了女子游泳队,每天忙的连许明月都找不到她,更别说孟家人了。

许明月同样是忙的脚不沾地。

学校的事情稳定下来的第一时间,江老就将她和阿锦接了过去。

对阿锦,江老不过是对这一个小辈的关照,对许明月,他却是抱有了大的期待,哪怕她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

这次的谈话,江老主要针对的是她未来要走的路,并且向她确定,她自己是否有想要走这条路。

若是她自己不想走,他就是给她安排出康庄大道来,也是没用。

许明月在考上京城大学的第一时间,江老就收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许锦考中省状元这事,这自然让他感到惊讶又高兴。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许明月母女会双双考入京大,还是以这样的好成绩。

关于她们母女的报道他自然也看到了,这对她今后的入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原本他想调许明月进京只需要进修两年,两年结束后,她正值三十九岁,一个人人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她本就有多年的基层经验,再将她调入县市级单位,继续搞经济建设,未来几乎是一片坦途。

偏偏她没有选择他为她规划好的道路,自己考上了京城大学的经济系,这就打乱了他原本的部署。

按照她现在的进度,若按部就班的学习、毕业,等她毕业后,都四十一岁了,等到县级锻炼三到五年,市级锻炼三到五年,以她在水埠公社展现出来的她对搞经济方面的天赋,后面只要不出意外,倒不是不能升到他所期待的高度,可他担心的是,他能不能等她那么长时间。

许明月早就猜测到,江老安排她来京城进修,应该是为了她将来更长远的打算,而她也正是为了自己未来的路走的更加顺遂和长远,才原则了参加高考,在这一点上,两人自然是达成了一致。

不过江老还是说:“既然想要走的更高,更远,光是考入京大经济系还不够,你不是二十岁,也不是三十岁,不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书房内,只有江老和许明月两个人,江老在此时也褪去了他表面的和蔼可亲,露出了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别人有时间可以在学校里慢慢读书,慢慢耗时间,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