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鹿汀朝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衣服, 主要是他真的懒得出奇,每次搬家的东西基本都是过去住定了才买。
最早的时候是庄稷给他亲自买,后来是庄稷和奢侈品代言方直接谈好的送款, 后来搬家换成莫岭南给他买——
这次来港城, 鹿汀朝本来是想要自己去买的。
但当他上去换的时候, 发现整个衣帽间早已经配好了所有衣饰。
竟然还挺符合他的风格。
鹿汀朝慢腾腾的一遍拽衣服一边走下楼的时候,Kim已经和费允承将该汇报的都汇报完毕, 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垂首等候:“鹿小少爷。”
“诶……”
鹿汀朝后退一步,摆了摆手, “别别别小少爷, 鹿家都倒了好多年了,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Kim礼貌的朝他笑了一下,将咖啡端上来:“不知道鹿小少爷的口味, 下一次我会更正,请先用餐。”
鹿汀朝往桌子跟前瞅了一眼, 昂了一声。
虽然是在港城, 但费家的早餐竟然是很中式的餐食。
桌面上是热气腾腾的蟹粉小笼搭配广式茶点,还有鹿汀朝喜欢的豆豉凤爪和水晶虾饺, 饺皮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一颗饱满的虾仁。
鹿汀朝立刻往桌子跟前一坐:“Daddy,你把兜兜抱下来呗!”
Kim:“……”
出奇震惊的神情在Kim的脸上只敢一闪而过, 他转开脸, 下一秒找回了自己的职业素养:“老板,那我上去接兜……”
“没事, 我去吧。”
费允承摆摆手,打断了他。
Kim更惊悚了。
费允承却已经提步往楼上去了。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从身后看他只着一身宽松的居家睡袍, 动作之间能看出结实的肩背线条,坚毅又果决,是不属于年轻人的那种内敛和沉稳。
Kim就看着他一步步脚步稳重的上了台阶,拐弯走进长廊,穿过那几幅挂在廊内的价值连城的挂画,像是一位长辈,又像是孩子的另一位家长般的敲了敲门。
这是这座宅子里从没有见过的景致。
Kim一时半会儿竟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去看这一切改变的始作俑者,却发现鹿汀朝竟然已经拿起筷子在桌上挑挑拣拣起来,像是既没有要等费允承的样子,也没有等鹿兜兜下来的打算。
这个人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寸所体现出的都是被宠坏了的模样。
以至于他任性又嚣张,有种像是骨血里带来的无所顾忌。
却又像是糜烂的花汁一样引人入胜。
楼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等鹿汀朝已经从各个盘子里扫荡了一圈,楼梯的位置才又重新传来动静。
Kim抬头去看,便见费允承一只手牵着鹿兜兜,正不急不缓的从二楼往下走。
楼梯处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刚刚看完的那本书,有什么感受?”
费允承问。
鹿兜兜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要坚定自己的目标,不要动摇。”
费允承颔首:“没错。”
费允承:“兜兜的目标是什么?”
费允承身形颀长,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鹿兜兜在他身边显得瘦小又单薄。
但两人一大一小一起走下楼的时候,倒也显得意外的和谐。
鹿兜兜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楼梯的位置传来:“做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
鹿兜兜道:“养好朝朝。”
一大一小的视线同时穿过阶梯,落在正在楼下吃的叮叮当当的人身上。
鹿汀朝从小就并没有被认认真真的教导过餐桌礼仪,吃饭时也并不像许多上流社会的刻板要求那样一板一眼,他像只小仓鼠似的包了一只很大的水晶虾饺进嘴里,然后啊呜啊呜的咽了下去,显得很满足的样子。
“这应该是我的职责。”
费允承微微弯腰,伸手将鹿兜兜轻而易举的抱起来,笑道,“兜兜小同学,你应该有更大的抱负。”
鹿兜兜毕竟还小,不太理解:“那为什么你要负责养朝朝?”
“这是个秘密。”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等你大一些才能告诉你。”
最后的几阶楼梯也走完。
费允承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在之前那个叔叔家的时候,你叫他什么?”
鹿兜兜问;“哪个叔叔?”
费允承:“……”
鹿兜兜:“莫叔叔吗?”
费允承挑了下眉:“嗯,莫岭南。”
鹿兜兜和鹿汀朝格外相像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叫他爹地的呀。”
鹿兜兜想了想,扬起小脸问费允承:“我也叫你爹地吗?”
“不可以。”
费允承伸手刮了下鹿兜兜的鼻尖,“要叫我Devin。”
鹿兜兜是个格外能接受新变化的性子,很爽快的就接纳了这个新名字,他在费允承的臂弯里想了一会儿:“Devin,那你比莫爹地更有钱吗?”
费允承饶有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鹿兜兜:“因为我想给朝朝找一个很有钱的人养朝朝,他很挑剔的,他不要莫爹地选择你,你应该比莫爹地更好吧?”
金钱和权势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费允承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其实被人早已经奉承过不知到多少句,却似乎从没有一句话能像鹿兜兜这句说的这么熨帖。
没错。
他更有钱,更有权利——
他的确更应该拥有鹿汀朝。
费允承弯了下嘴角:“当然。”
一大一小走过客厅,在餐厅停下。
费允承将鹿兜兜放在鹿汀朝对面的儿童座椅里,然后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兜兜宝贝,我会给朝朝半个整个港城这些年从没有过的最盛大的晚宴,从那以后,这座城市里最好的一切,朝朝会拥有,你也都会拥有。”
“教育,财富,爱好。”
费允承的咖啡是纯正的热美式,氤氲的苦味染了上好咖啡豆的幽香溢散在空气里,“朝朝,你觉得呢?”
鹿汀朝吃蛋挞的动作微微停顿:“啊?”
鹿汀朝神情非常真挚,甚至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没听清楚……”
费允承:“……”
“没事。”
费允承笑了起来,他隔着一张餐桌,看向鹿汀朝,“朝朝,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好可爱?”
原本只是想蒙混过关的鹿汀朝:“……”
一口蛋挞塞在嘴里上下不能。
过了好几秒,鹿汀朝才艰难的将蛋挞皮咽了下去,想了想:“那你也被我可爱到了?”
费允承:“当然。”
费允承伸手擦掉了鹿汀朝的嘴边的碎屑,指尖几不可查的在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揉了几下:“好喜欢。”
鹿汀朝:“……”
鹿汀朝的姿势下意识顿了顿,他第一秒时想扭开头,但又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刻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费允承已经将手放下去了。
费允承道:“一会儿先送朝朝去早托班吗?”
鹿汀朝一愣:“托班?”
“嗯。”
费允承很温和,“这边的贵族学制校内教育更多样性,时间也相对更长,为了能让孩子适应将来的要求和生活,如果你同意,兜兜三岁就可以进入早托班。”
鹿汀朝有点震惊:“你们这种西式教育也这么卷的吗?”
费允承道:“你是指快乐教育?朝朝,那都是国外哄骗穷人的,兜兜很有天赋,他也有自己的责任。”
鹿汀朝:“……”
学渣的鹿汀朝沉默的瞅了瞅自己的崽,很拿不定主意的戳了戳盘子:“……兜兜,你想去上幼儿园吗?”
虽然有个很不靠谱的鹿汀朝当爹地,但鹿兜兜的餐桌礼仪竟然在莫岭南的教导下学得异常的好。
他放下手中的小勺子,又用围兜擦好了嘴,才糯糯的问鹿汀朝:“那里能学到我现在学不懂的东西吗?”
鹿汀朝一脸迷茫,也糯糯的瞅着鹿兜兜:“不晓得诶,那我也没上过啊。”
鹿兜兜:“……”
费允承摸了摸鹿兜兜的脑袋:“会的。那边的老师学历要求很高,会教给兜兜很多新的知识,还会认识新朋友。兜兜想去吗?”
“那好吧。”
鹿兜兜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有点期待的问,“朝朝,你每天都接我吗?”
鹿汀朝:“……啊。”
费允承笑着将鹿兜兜抱了过来:“早上恐怕不行,你朝朝爹地起不来。下午可以,我带朝朝一起去接兜兜宝贝,好不好?”
鹿兜兜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目光很赞许的落在费允承身上:“Devin叔叔,你真好,我同意你养朝朝了。”
鹿汀朝:“……鹿兜兜!”
费允承一挑眉:“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兜兜先生的同意。好,兜兜先生需要什么答谢礼吗?”
大概有两个孩子的经验并不是名不副实,费允承显然比莫岭南更会带孩子,和鹿兜兜相处起来也显得更加融洽安然。
鹿汀朝吃饱了饭,放下筷子,支着下巴插嘴:“兜兜,你就说你要一栋楼。”
兜兜震惊。
大大的眼睛朝鹿汀朝看过来,嘴张得圆圆:“一栋楼?”
鹿汀朝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拍掌:“对,你就说你要高高的,新新的搂,让你Devin叔叔给你送。”
鹿兜兜眼睛眨啊眨,似乎终归脸皮没能厚到鹿汀朝的地步:“Devin叔叔,你还是给朝朝买吧……他喜欢这些东西。”
鹿汀朝:“……”
费允承终于大笑起来,他抱起鹿兜兜坐在自己肌肉线条硬朗的小臂上,向鹿汀朝看过来:“朝朝,你看兜兜,很了解你。”
鹿汀朝被戳穿了也不羞恼,或者说他这人着实很少知道羞恼到底是怎么写的。
鹿汀朝往桌面上一趴,懒洋洋的抬起眼皮:“那怎么样,反正养我就是很贵的。我要住金房子。”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绕过餐桌,在鹿汀朝身边坐下:“好。”
鹿汀朝一愣:“???”
费允承:“那就住金房子。维景庄园的设计团队晚上会送新的图纸过来,我让他们把外墙做一层金箔,朝朝喜不喜欢?”
鹿汀朝:“……”
虽然但是。
纵然已经无数次的听说过了费家的有钱,鹿汀朝还是被费允承随口来的话给震惊了。
他呆了一会儿:“……所有外墙?”
费允承道:“屋顶也可以做,内墙做金箔大概不会太好看,做其他黄金装饰好不好?”
鹿汀朝:“……那它还能叫维景庄园吗?”
费允承:“朝朝也可以它换一个新名字。”
鹿汀朝:“……”
鹿汀朝仰头看了看费允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动物般警惕的闭上了嘴。
他觉得有些危险。
但似乎又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鹿汀朝从椅子上坐起来:“算了,做金子的好像显得太危险了。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我们现在就走吗?”
费允承点了点头:“先把兜兜送过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鹿汀朝迈开步子:“那走吧?”
“好。”
费允承伸手拉住了鹿汀朝的手腕。
这一刻鹿汀朝才发现费允承的手指很长,绕过来的时候,可以覆盖住他整只小臂。
费允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串菩提念珠,一只手抱着鹿兜兜,另一只手将串珠套在了鹿汀朝的左手腕上:“戴上这个。”
鹿汀朝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两眼:“……好像和之前在北城你给我的那串有点像。”
“是一块原木上磨出来的珠子,一共两串。”
费允承的手离开鹿汀朝的手腕,不着痕迹的牵过他的手指,“之前我给你的那一串被你丢了,对不对?”
鹿汀朝:“……”
鹿汀朝心虚的移开视线,也忘记了费允承扣住他的手这回事:“忘记了。”
费允承沉而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种捕猎和饥饿的意味。
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和的:“没关系。”
费允承道:“既然那一串丢了,就保管好这一串,这是费家的最后一串了。”
鹿汀朝有点好奇:“很贵重吗?”
“也不算。”
费允承带着他出了门,阿治早已经候在门外。
这次虽然没有五辆车的排场,但依旧也停了三辆,不是之前的劳斯莱斯,而是换了新的车型,显得更为低调。
阿治和另外几位保镖从车旁拉开门。
费允承先把鹿兜兜在儿童座椅上放好,然后带着鹿汀朝坐进车里。
费允承的手从鹿汀朝的五指尖慢慢向上,抚过他过分白皙的腕骨,似有若无的摩挲片刻,然后点了点圈在鹿汀朝手骨上的菩提串珠。
“这是雷击木上取的,上面有我的私章。”
费允承将串珠在鹿汀朝的手腕上转了一圈,“这里的社会环境和北城有些不同,你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他们见到这串菩提珠,会和见到我一样。”
鹿汀朝突然想起古代偶像剧:“就像那个尚方宝剑?”
费允承:“……”
费允承被他逗笑了:“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他伸手,将鹿汀朝垂下来的几缕发丝拦在耳后:“这样戴着他,以后在港城就没人敢欺负你,喜欢吗?”
鹿汀朝点了点头:“那还挺有用的诶,我喜欢。”
得了甜头的鹿汀朝嘴也比较甜,他低下头自己拨弄着珠子玩:“谢谢Daddy!”
“嗯。”
费允承喉结滚了滚,低低应了一声。
鹿汀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费修齐和波丽娜姐姐也有吗?”
费允承:“没有。”
费允承:“他们是在港城长大的,和你情况不同。”
鹿汀朝:“哦……”
鹿汀朝很老实的点了点头,窝在宽大的座椅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这串菩提里还按了定位系统,安了监控。
安装了所有隐晦的,不为人知的占有。
费允承不着痕迹的松开手,打开小冰柜:“渴不渴?”
“不渴。”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凑过来看,“哇里面这么多喝的!但是没有零食。”
费允承点点头:“下午让他们收拾一下,给你弄个小零食柜。”
鹿汀朝扭头:“可你不是经常换车吗?”
费允承随意道:“那就每辆车都配。”
鹿汀朝:“……”
行叭。
反正花的不是朝朝的钱。
鹿汀朝从不替这些男人的钱担心,反正又不一起过生活,等如果有一天这些人没钱了,那他就离开这些人。
朝朝真是个坏人。
鹿汀朝叹了口气。
费允承却看到了他的动作:“怎么了?”
鹿汀朝摇摇头:“没有。”
费允承没有再说话。
幼稚园距离费家的祖宅不远,说祖宅其实也不恰当,毕竟费氏是从费允承这一代才开始起家,着实没什么祖上几辈的说法。
这片幼稚园和内陆的许多幼稚园确实差距明显,至少和从小就在公立学校长大的鹿汀朝所接受的环境不太一样,甚至连教师和辅导师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
费允承抱着鹿兜兜下车,鹿汀朝就默默缀在费允承身后,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探出头。
来迎接的除了辅导师似乎还有这所学校的校长和几位主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到费允承的车停下就立刻迎了过来。
然后为首的人恭恭敬敬的和费允承说起了话。
说的是……好像也不是英语。
鹿汀朝拉了一下费允承的袖子:“Daddy,她说什么啊?”
费允承握住鹿汀朝的手:“是法语,这所是三语幼儿园。”
连双语都说不明白的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缩回了费允承身后,然后戳了戳他的腰:“那你看着弄哦,我听不懂,你给兜兜找一个好一点的老师。”
指尖只是很轻的一碰。
费允承却像是整个人一僵,随即连语气都软了几分。
他向后,自然而然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一下鹿汀朝的额头:“胡闹。”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数落在了鹿汀朝的身上。
费允承几乎从不在身边带人,这是整个港城都知道的铁律。
而今天,费允承不仅带了,还毫不避嫌的当众展示了他们的亲密。
只是那人似乎全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全程缩在费允承身后,只露出半张格外漂亮的脸。
是真的非常漂亮。
哪怕这所学校的主管团队已经见识过港城上流阶层各式各样的人,但依旧不得不承认,费允承身后的人依旧漂亮的万众瞩目。
然而性格似乎也格外难搞。
鹿兜兜在这种场合倒是比鹿汀朝淡定和大度的多,他甚至能和团队的主管老师进行初步的交流。
再双方又聊了一会儿,主管老师从费允承怀里接过鹿兜兜的时候。
玩了好一会儿手机的鹿汀朝终于又有点不舍得的从费允承身后钻了出来,可怜兮兮的望了鹿兜兜一眼:“那个……”
鹿兜兜伸出手,勾了勾鹿汀朝的手指尖:“朝朝乖哦,等学好习我就回来了。”
鹿汀朝眼巴巴的点了点头。
校长及主管老师:“……”
直到这时,再迟钝的管理层也确认了站在费允承身后的这个漂亮男人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
而费允承能够为了这个不是自己孩子的人做到这一步。
校长变了脸色,对鹿汀朝愈发客气尊敬,开口就是一顿鸟语:“您别担心,我们这里都有监控覆盖,您随时都能看到孩子的情况。如果您有时间,我们这边也随时向您开放……”
鹿汀朝:“……”
在扑面而来的知识中,鹿汀朝缩回了费允承身后:“他又在说什么?”
“说让你不要担心,他们会很负责。”
费允承拉过鹿汀朝的手,“还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进去。朝朝想去吗?”
鹿汀朝:“……”
鹿汀朝咬着嘴唇犹豫。
最后还是鹿兜兜一锤定音:“不用,朝朝不喜欢学校,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鹿兜兜主动跟着管理老师走进幼稚园,想了想,又对费允承摆了摆手:“Devin叔叔,你记得带朝朝吃中饭。”
费允承点点头,又上前弯腰替鹿兜兜扎好了胸前的小领结。
鹿兜兜的这件衣服也是费允承选的,是休闲款小王子服的设计,他几乎继承了鹿汀朝和庄稷的所有外貌,一张小脸白嫩又可爱。
“去吧。”
费允承站起身,也向鹿兜兜挥了挥手。
鹿汀朝便看着鹿兜兜走进幼稚园,留下一道腰板很直的小身影。
费允承重新回到鹿汀朝身边:“在想什么?”
“在想……唔。”
鹿汀朝游移了一会儿,“不知道,觉得我不是个好家长吧。”
费允承:“怎么不是?”
费允承带鹿汀朝重新回到车上:“你把他教的很善良,聪慧。”
费允承道:“不过有些方面他不太像你,没发现吗?朝朝。”
鹿汀朝:“啊……”
“这个孩子比你更果决,更勇敢。”
费允承开口,“我会好好教导他,他有一个更加辉煌的未来。”
鹿汀朝很清楚自己在教孩子上的几斤几两,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哦……”
费允承:“那你呢?”
鹿汀朝:“嗯?”
费允承便伸手点了下鹿汀朝的唇:“走吧,带你去玩点你没见过的。”
*
鹿汀朝从没有来过这些所谓的销金窟,只有鹿老爷子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几次港城这边的□□业发达到可怕的地步,哪怕多大的身家都能在这里输个倾家荡产。
然后又教导说哪怕鹿汀朝当个闲散什么都不会的富二代,也千万远离港城的这些地带。
鹿汀朝其实还记得。
费允承的保镖车和主车直接停在了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像是新闻里最重要的任务光临似的,哪怕隔着车窗,鹿汀朝也能看到原本在门口职守的所有门童,保安和迎宾快速到位,排成两道非常正规的队列横在两侧,成一个很标准的迎宾姿势。
阿治从副驾驶上下车,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开车门:“老板,鹿小少爷,请。”
费允承先迈下车,然后回头,向鹿汀朝伸手:“来。”
男人的手骨宽厚,伸展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几道像是刀痕的旧伤。
鹿汀朝顺着车门向外看去,加长的车型在这片销金窟的面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而面前的一切都五光十色,金光闪耀。
车道旁另一侧环绕着一座巨型的喷泉,白色大理石的雕塑屹立其中,显出一种大气的美感。
而另一侧的门头上是两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大鸟,围绕着同样金碧辉煌的日月轮转,阴晴圆缺,轮转不休。
由外看去,这座建筑像是没有窗户的一座浮屠塔,圈住了这片地,也禁锢了时间。
鹿汀朝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身子,半晌,才犹犹豫豫的搭上了费允承的手。
接着被男人握紧。
保镖跟在两侧,后续跟上来的门童和侍应生则跟在更旁边。
鹿汀朝踩过铺在门口的地毯,厚重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进入的门口没有其余说明或者招牌,阿治随意指了指门头上的几个英文字母:“鹿小少爷,这家店的名字换成你们普通话就叫隆中,指的是生意兴隆的意思。”
他们走进第一道拱门,花卉盆景一应俱全,除了外围供人休息的佛爷椅,还有一道舞台,上面正请了几位港城当地的戏曲小旦表演。
对比外面刺目的金色,竟显出一丝不寻常的雅致。
“这是休息的地方,在里面牌瘾过够了,也可以来这边……听听戏,休息一下。”
阿治下意识看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目光平和,看不出波澜。
阿治便止住了下面的话——
这座销金窟里没有内里的文雅可言,来到这里除了刚进门,只有一个原因,输光了,赔尽了。
这里坐的人要么痛哭流涕,要么信誓旦旦借了钱从头再来。
只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有阿治提前安排好的演员——演出一幕让费允承满意的安宁祥和。
走入第二道拱门。
也许是因为费允承特殊的身份,他们没有从内部穿行,而是直接沿着保镖层层看守的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有一片单独的平台,从平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整个全部的场景。
以前鹿汀朝只在电影里看过的牌桌三三两两出现,场面热闹,人群欢腾。
喝彩声,骰子的摇动,赌大小的高叫——
还有穿着旗袍的靓丽荷官小姐,赢家的肆意大叫。
鹿汀朝有些好奇的探头看了过去,不自觉的试着要挣开费允承的手。
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不断穿梭,楼上这片观景台却居高临下。
端着饮料的侍应生恰逢其时的走过鹿汀朝身边,眼看着就要撞上。
鹿汀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费允承一把拉回怀里。
“小心。”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贴着耳尖的。
鹿汀朝甚至觉得费允承的舌像是忝过他的耳垂,带出一道湿闰的痕迹。
……大概是错觉。
这种全然新鲜的场面让鹿汀朝没来得及分出思绪去想这件事,他从费允承的怀里挣出来:“这就是牌场吗?”
费允承不再拘着他,嗯了一声:“想玩的话,让阿治带你去试试手气。”
鹿汀朝趴在二楼的扶手上,像是有点犹豫。
阿治跟在费允承身边多年,站定在鹿汀朝身边,像是随意给他点了几桌解释:“鹿小少爷,你看那一桌就是最简单的老虎机,下多少兑多少,没有庄家,几个人都能开。”
鹿汀朝顺着阿治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尽头有一堆人熙熙攘攘。
“这一桌就是电影里最常见的坐庄局,一般这种玩法有一个庄家,自己独自坐庄或者轮流坐庄都可以,比骰子。”
阿治想了想,“骰子也有不同玩法,有些老手喜欢自己摇,新手局或者固定局可以荷官摇,这种玩法大一些,但也更好玩,很刺激。”
的确。
那一片的人更多了。
从鹿汀朝的角度看过去,时不时能看到欢呼的场景,人们脸上的兴奋和输了的懊恼从来没有这么生动。
阿治有指了指最后里面的一片:“那边是玩轮盘的,这个玩法不推荐鹿小少爷刚开始就去玩,比较复杂,如果您想看,我先带您过去看看。”
鹿汀朝问:“怎么还有门?”
从这个方向往里看,还有第三道门——和第一道的金银门,第二道的金门都不同,第三道门上雕琢更仔细,远远看去竟像是熠熠生辉。
“鹿小少爷您有所不知。”
从一楼进门就跟在保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解释道,“这牌场也分几层,像现在您看到的这些码子都小,越往里码越大,自然也需要验资进入。”
鹿汀朝长长哦了一声:“那一共几个门啊?第三个门和第四个门验多少啊?”
那中年男人殷切道:“一共六道门,取古学礼的六道之义。第三道门验五千……”
阿治陡然向他看过去。
那男人猛地一怔,随即竟整个人都僵了僵,随即才露出个笑来:“看我这嘴,我们这边用的是码率,换成现钱就是五十万,第四道门再多五十万。”
男人像是亡羊补牢:“鹿小少爷以您的身份,想去哪道门都方便。您看……”
“他们在这里面工作久了,一般都按筹码算钱,不必拿他当回事。”
阿治收回视线,“我看那一桌坐庄要结束了,鹿小少爷想不想下去玩玩?”
这是鹿汀朝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他趴在沉香木的浮雕栏杆上,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道:“那一桌码子大吗?”
阿治:“不大。”
演员而已。
阿治拉了拉衣服,也顺着鹿汀朝的方向看过去:“我们可以下去问问,如果玩得大,我们可以去看看老虎机。”
鹿汀朝到底还是心动了:“那也行……”
鹿汀朝慢吞吞的又向后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跟上阿治的脚步,向前走了走,又回头瞅了费允承一眼。
费允承抬头,温和的对鹿汀朝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怎么了?”
“……嗯。”
鹿汀朝咬了咬嘴唇,“费允承,我玩这个……不会上隐吧?”
费允承:“怎么会。”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指尖:“随便玩玩而已,去试试手就回来,嗯?”
鹿汀朝目光左看右看,看得出还是心动。
费允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不是从没有见过这些吗?体验一下,回来我们去接兜兜。”
鹿汀朝:“嗯。”
大概是听到了鹿兜兜,鹿汀朝好像找回了一点坚定,他摆摆手,脚步轻快的跟着阿治下了楼——
只剩下二楼平台处的保镖和刚刚开口的那个男人。
也因此场面丝毫没了刚才假意维持的那种虚伪的平静。
逼仄,紧张。
阴霾而窒息。
跟在费允承最身边的人躬身弯腰,给他点了一只雪茄。
青色的火苗燃起,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平台上飘散开来,显出一种浮华奢侈的味道。
而下一秒。
开口说了话的男人膝盖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Devin先生!费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
话音未落。
站在另一侧的保镖抽出随身的布条,绑了他的嘴。
男人的双膝砸在赤色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响。
费允承微一皱眉。
他唇齿间的雪茄明明灭灭,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声些,朝朝万一听到,可怎么是好。”
场面更死寂了。
费允承再没有留下任何余光给平台内的这些人,他向外看去,能看到阿治带着鹿汀朝下楼走到老虎机前,接着机器转动。
鹿汀朝纤细瘦弱的身形背对着他,费允承却依稀能想象他跃跃欲试的神情,生动又艳丽。
面前男人的头种种在木地板上嗑了下去,不过几声就已见了血。
漾开的血染在地面上,和赤红色辩不分明。
费允承终于勉强将视线移了回来,他询问的目光才递过去,一旁的人立刻给了回复:“Devin先生,是隆中这边刚上的大厅主管。”
费允承轻轻扬了下嘴角:“看来隆中的总监挑人的眼光不甚好啊。”
原本站在旁边另一侧的另一个男人连嘴唇都在颤抖,站出来的时候双腿汩汩:“Devin……Devin先生,我立刻处理,对不起,对不起!”
费允承没说话。
而原本跪在地上的男人不断嗑着头的时候,总监也跪了下来。
终于。
费允承温和道:“这是干什么?”
那语气轻柔和缓,甚至带着一丝不似作假的惊讶,显得格外礼节。
费允承唇边的雪茄燃了半支,身旁的保镖很快又重新为他点了支新的,递过去时,却被费允承拒绝:“不了,等会儿他要回来了,别闻着味。”
最开始的那个男人额头已经一片血红,带着身旁不断颤抖的总监两人宛如寒风中的惊鹊,像是下一秒就要蒸发于面前。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像是玩笑似的对身边随行的保镖开口:“看看,成什么样子。”
无人敢接这句话。
费允承笑道:“若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多不体谅属下。你们说是么?”
“不!不——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Devin先生饶命!Devin先生……”
费允承:“好了,带下去吧,给他们找个其他活计做做。”
两旁的保镖迅速上来带人。
“从后面走,把这儿也清理干净,不要碍眼。”
费允承像是想到什么,“再弄点葡萄和车厘子过来,他喜欢吃。”
一切不过须臾光景。
鹿汀朝倒是觉得今天自己似乎手气很好,从第一台机子开始就一直在赢,后面只小输了一两次,总体都是大赚。
在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场子里,鹿汀朝的神情也渐渐飞扬。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闪着光,漂亮无比的脸上仿佛有灯火跳跃,乍看上去竟比这座场子里价值亿万的水晶灯还要夺目。
鹿汀朝玩过最后一台老虎机,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应生将赢来的所有筹码都扫进袋里,兴致盎然的伸手拉了一把阿治:“我们再去玩下骰子吧!”
勾着自己的手骨纤细滑嫩,像是最好的陶瓷,釉洁无比。
指尖几乎没什么力道,从手臂上滑下去的时候,像是猫爪在搔。
阿治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鹿汀朝——
他曾经在许多牌场的人脸上见过这种神情,这种兴奋的,激昂的,难耐的情绪。
而鹿汀朝是这其中最瑰丽的一个。
阿治张了张嘴:“我们要不……”
人声嘈杂汹涌。
鹿汀朝凑了过来:“啊?”
阿治顷刻间扭开了视线。
“没事。”
阿治道,“没说什么。”
阿治的目光不经意的游过鹿汀朝刚刚攀住他手臂的位置,轻轻闭了下眼:“你想玩什么?我们现在过去。”
*
骰子的玩法其实和老虎机有着很大的不同。
机器更多是机械的固定操作。
而骰子则是拥有更多人,在不停的摇盅,起盅,落盅的过程中——
心里上的巨大起伏,极限的刺激。
和着周围其余几家或许跟或许不跟,或许赢或许败的神色,再加上周遭围观的喝彩,倒彩。
在多重的刺激下,行程了再也无法逃脱的沼泽和泥潭。
鹿汀朝原本只是想拉着阿治去看看。
但他的外表实在太过出彩 ,那里原本围成一桌的人看他过来,连着旁边的几桌一起也凑上来,纷纷邀请他这个新面孔来一轮坐庄。
鹿汀朝第一次来,第一次玩,第一次掷骰子。
甚至都不懂什么是坐庄。
但周围的吹捧声,人声,荷官小姐的邀请声——
等鹿汀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庄家的位置。
这片牌场的椅子都是昂贵的,像是格外符合人体工学,又有种一种光滑的寒冷。
鹿汀朝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才发现从这片牌场里竟完全看不到二楼他刚刚下来的那个角度的任何样貌。
也不知道费允承是否还在那里。
他有些坐立不安,扭头看了阿治一眼。
阿治伸出手,似乎像放在鹿汀朝肩头的手掌最终停顿,落在了小臂上:“没事,我在。”
阿治向前探身,帮鹿汀朝铺开了牌:“不怕,我帮你看。”
鹿汀朝遇到事就想往别人身后藏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过来。
他小时候往庄稷身后藏,长大了更理所当然的往已经是他老公的庄稷身后藏——
再然后是莫岭南。
费允承。
直到这一秒。
鹿汀朝坐在这里的时候,面前这桌牌他再也无路可逃。
刚铺了第一张底牌,还没正式开牌。
荷官小姐笑盈盈的问鹿汀朝要玩哪种。
鹿汀朝哪知道有什么玩法,他求助的拉了下阿治的衣服。
阿治低头:“先玩最简单的,比大小,荷官开。”
“OK。”
身着旗袍的荷官连身姿都是窈窈的,一盅骰子在她手里像是开了花似的美观又亮眼。
骰盅落地。
荷官向鹿汀朝一笑,语气甜蜜:“庄家先来。”
鹿汀朝有些茫然:“……小?”
荷官向阿治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着深红色豆蔻的美甲拉开骰盅——
真的是小。
周围一片欢呼喝彩的声音彻底压倒了鹿汀朝原本的惊讶,对家的筹码翻过来,又换下一家。
鹿汀朝在人潮的恭维和吹捧里又下了一庄。
——小。
大。
大。
小。
鹿汀朝漂亮的眼睛里倒映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牌场的冰冷,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在燃烧中美得惊心动魄。
“阿治,哇塞,我牌运也太好了吧!原来这么容易的吗?!”
鹿汀朝连声音都是动听而软糯的,尾调像是带着钩子,引得人心痒难耐。
阿治没有说话。
或者说。
费允承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阿治抬头,向二楼丝毫看不到内容的平台看了一眼。
收回了视线。
筹码在牌桌上滚动的声音像是一曲魔鬼的诱饵,从始至终都不断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
阿治突然低声跟鹿汀朝说了句什么。
而鹿汀朝全然没有听到。
这里是最大的销金窟,是最奢靡的牢笼,是名副其实的欢场。
阿治看着鹿汀朝一步步走进去。
场面沸腾。
玩法已经换了几换,从最开始的基础玩法到了后面——
随着这一桌的筹码不断增大,越来越多的侍应生也跟了过来,配合荷官的计分和筹码的计算。
鹿汀朝坐在庄家的位置,就在下一轮即将开始发牌的时候。
尾席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晕倒了!!”
“天哪这个侍应生晕倒了!脸色好白!!”
“好吓人!要不要叫救护车?!!”
牌场玩是一回事,有些人玩不起自尽也屡见不鲜。
但除了这些,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事件——当然还是要叫救护车过来。
哪怕是在正是重要的牌局上。
坐庄中断。
大概到底是人命更加重要,人群顷刻间像潮水一般从牌桌上涌向了尾席倒下的那个人那里。
于是原本的欢腾也被中断,恭维被中断。
吹捧,鼎沸的人声,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让坐井观天的人在一瞬间的冷清中陡然醒过来。
在欢腾过后的孤寂显得愈发让人折磨。
鹿汀朝坐在位置上反应了许久,才站起身,随着人群向晕倒的那个人看过去。
而下一秒。
鹿汀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看清了那个人。
费家的每座牌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医疗团队在二十四小时看守,以防这种突然状况的发生。
几乎不到几分钟之内,医疗团队就匆匆从楼上赶了下来。
为首的医师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普通话说的格外流畅:“麻烦让一下,给晕倒病人留开足够的呼吸通道,麻烦让一下——”
随着几名医生的指导。
人群慢慢散开。
鹿汀朝的视线穿过面前的人墙,落在最里面那个身形颀长,却显得有些单薄的人身上。
宿宁郁。
是跟着自己去工作过,给自己收拾行李的宿宁郁。
是半夜任劳任怨给自己倒热水的宿宁郁
是会叫自己哥哥的宿宁郁。
是自己在港城……唯一认识的宿宁郁。
鹿汀朝脸色一白,扑开人群就要努力钻进去:“我认识他!我认识他!让一下——”
阿治伸手甚至没能拦住鹿汀朝的动作,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硬生生拨拉开许多人冲了进去,跑到了那个倒下的侍应生跟前。。
“我认识他!我知道他的病史!”
拨开厚重的人群这一行为似乎用掉了鹿汀朝不少力气,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下意识伸手去想去探宿宁郁的呼吸,却被为首的医生拦住了动作。
那名医生翻看了宿宁郁的眼皮,开口道:“目前这位病人有生命体征,请让开一些,先让我们进行检查。 ”
“好,好……”
鹿汀朝赶紧又向后退了一步,“他还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你们一定要救他啊他学习特别好特别不容易……”
艰难的挡开人群来到鹿汀朝身边的阿治:“……”
鹿汀朝还在絮絮叨叨:“哦对了他有遗传性心脏病,我之前给了他去做手术的但是不知道他做了没有,他特别穷一直不舍得吃饭好像还有营养不良,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啊他很学霸的我能给他出钱的……”
阿治:“……”
阿治重新又看了鹿汀朝一眼。
说实话。
阿治在费允承身边跟了很多很多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后来见得多了,许多人看第一眼就能有数。
就像他看鹿汀朝的第一眼一样。
这个人娇气,自私,挑剔,乖张,吃不了任何苦,也受不得任何诱惑。
他是一朵蜜罐里长大的,只能被娇养的,笼子里的金丝鸟。
而在这一秒。
却又似乎不同。
在那层外表之下,像是剥落了一层厚重的外壳,于是露出一些他内里的,更脆弱的东西。
阿治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为首的国外医生很快为宿宁郁进行完最基础的查体,然后招手示意两名助手将病人抬上担架。
那名国外医生对鹿汀朝道:“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病人应该还没有接受过心脏手术。但目前情况紧急,有很大可能要进行被迫性手术。”
医生问鹿汀朝:“既然您认识病人,不知您是否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医院。我们可能需要联系家属。”
“可以可以。”
鹿汀朝点了点头,随即又纠结了一下,“但是我晚点还要去接宝宝放学……”
国外医生:“没问题,只要病人先渡过抢救期,其余都可以明天再说。”
鹿汀朝:“那行。”
鹿汀朝回过头:“阿治,那我先跟他们去,你等我一下吗?”
阿治顿了一秒,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没事,我也没事,跟你一起过去,走吧。”
鹿汀朝赶忙跟着担架往前跑了。
阿治落后几步,他向二楼的平台看了一眼,低头回了几条信息,然后抬起脚步,快速跟上了鹿汀朝。
*
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牌场如同一场落了幕布的戏,显得空旷又安静。
几道门后的群演领了工资离场而去。
只剩二楼费允承又重新点上了一只雪茄,烟气袅袅。
幽幽的淡香顺着没了演员的牌场空寂的散开。
站在旁边的保镖恭恭敬敬的试探:“Devin先生,刚刚楼下鹿小少爷那边……”
“有阿治看着,没事。”
费允承的目光从二楼看下去,片刻后,“去查查那个侍应生的名字,看他和朝朝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保镖:“知道了。”
一直陪在旁边的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Devin先生,那明天这里的营业……”
费允承点的雪茄是最贵的款式,每年只在美洲出产,限量供应给固定人群。
只不过费允承也没碰几口,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倦怠的微微阖了眼,又睁开,向楼梯的位置看去。
上楼的最后几阶传来脚步声。
随即声音落定,竟是Kim走了过来:“老板。”
费允承抬眉。
Kim将几张监控打出来的照片递给费允承:“今天早上您前脚刚带着鹿小少爷出门,他后脚就找过来了,站在门口不肯走,一定要进来。”
监控拍摄的格外清楚,连照片里那种格外死亡的角度都能看出里面那个人出色的外形和五官轮廓。
“要是其他人也就直接赶人了。”
Kim显然很无奈,“但毕竟是庄家刚上来的掌舵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知道他怎么烧的,把北城烧了个鸦雀无声。”
这倒是千真万确。
虽然外界说法众多,但究竟为什么庄家老爷子突然退位让贤,庄稷上位掌管整个庄氏。
而原本外界传言这位又年轻资历尚浅的继承人上台后,竟并没有像许多世家的继承人一样平平无奇——
庄稷格外出色,而且不同于庄老爷子在位是的与人为善和谦和。
这位庄家的年轻继承人更阴冷,也更阴狠。
他有着来自于庄老爷子表面上的朗然和温润,却也有着不知从哪里继承来的毒辣和狠厉。
庄家突然的主权人变更和姜家的垮台据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直到今天,直到姜家破产重组,姜氏原本主理人全数锒铛入狱的今天——
媒体也没能找出这其中的联系和阴谋。
直至今日,俨然有和港城费家擂鼓对旗的意思。
Kim又把另外几页纸呈给费允承看:“就单一早上,我们这边的媒体已经刊上头版头条了,这标题着实是……唉,老板,您看怎么处理?”
港城的媒体向来夸张,举世闻名。
费允承接过Kim手里的报纸瞄了一眼。
“北城金郎夜访费宅,疑是共度夜晚遭拒??”
“庄家新任掌权人缘何困守大门之外??”
“豪门夺妻?!疑费家抢夺北城庄氏未婚妻!”
那头版头条着实印的夸张。
在场的保镖纷纷低头,不敢多看。
费允承倒是平静:“现在人呢?”
Kim问:“老板是庄家那个新任继承人吗?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他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另一道急匆匆跑上来的声音打断了Kim的话。
一个穿着燕尾服侍应生模样的男生道:“Devin先生,刚刚门口停了辆全球限量的库里南,里面下来的人说他叫庄,庄稷。说是……说是想要见您!”
“大胆。”
Kim脸色一变,“怎么说话的,在你看来什么人都能见老板吗?”
侍应生赶忙慌张的摇头:“不是,不是的!Devin先生,刚刚那个人我在电视上看到多,很有名!”
侍应生道:“而且他,他好像带了警司厅的人过来 。他说如果您不下去见他,他就要请警司厅立刻进行我们这里的款项和人事关系搜查……”
短暂的沉默。
牌场永远不可能是个干净的地方,只不过它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下,不见天日,也从来没人敢将它挖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之中。
而庄稷却这样做了。
这并不仅仅是警司厅来了人,而是意味着在这一天,庄稷终于也获得了和费允承叫板对峙的权利,获得了在港城同样的话语权。
这丝毫不像是个刚刚继承了庄家的继承人。
“那就去看看吧。”
半晌。
费允承悠悠笑了一声,他从宽敞无比的沙发上起了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赶在朝朝还没回来之前,我们去会会这位看上去很了不得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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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阿治安排好的演员,在不营业的这一天,第一道门显出种难得的清净。
覆盖和扫净了所有血迹的清净。
在看到费允承下楼的时候,庄稷回身和身后的几名警员说了些什么,那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司厅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费允承后离开了这里。
庄稷自第一道门后的佛爷椅上起了身。
他穿一身很休闲的风衣,配卡其色的长裤,颇有种港风的味道,配合着他出挑的五官,在人群中永远引人注目。
“好久不见,费老板。”
庄稷眉梢微扬,声音倒也显得谦和。
费允承跨出第一道金门,遥遥看了眼几名警司厅离开的方向:“的确是有失远迎,让庄老板见面就给我这样一份大礼。”
穿着旗袍的靓女弯腰呈上两杯热茶,白瓷盅的,热气袅袅。
费允承坐下来,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知道庄老板何意啊?”
“我要带鹿汀朝回北城。”
庄稷眉目间的神情是冷的,“他不适合这里,想必Devin先生也很清楚。”
费允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拢,他向外指了指:“听其他人说,上次庄先生来港城还是十几年前,学生时代?”
庄稷皱眉:“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想与后辈说说港城近些年来的变化。”
费允承笑了笑,“只不过庄先生看上去兴致缺缺。”
庄稷:“如果费老板诚心分享,以后自然另有机会。”
费允承道:“如果不诚心呢?”
庄稷神情一变:“费——”
“别这么着急,年轻人。”
费允承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我是想与你说,你十几年不曾来过这里,看不到这里的万千变化。自然也看不到朝朝来时走过的路。”
在庄稷陡然难看的脸色里。
费允承悠悠道:“你看不到朝朝在这里独自生子时的茫然无助,看不到我给予他的帮助,又怎么能笃定,他会愿意给你离开呢?”
“费允承!你怎么说得出口这些话?!”
庄稷勃然震怒。
他脸色惨白,目眦欲裂,“你带他来这种会上隐的地方,你明明知道他——”
费允承轻轻一笑:“他怎样?”
庄稷高挑的身形像是被刺穿一样痛极了的晃了晃,咬着牙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啊。”
费允承和缓道,“庄稷,我知道朝朝经不起诱惑,他脆弱,稚嫩,喜好刺激,贪婪,又受不住蛊惑。”
费允承:“他就是这样被你养坏了的一棵……在蜜里长大的毒花啊。”
“费允承——!!!”
庄稷一把拽住了费允承的领口,整个人颤抖的如同困兽的嘶吼。
顷刻间。
所有保镖的护具全数朝向了他。
费允承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样待客像什么话。”
费允承伸手抓住庄稷的手腕,狠狠一用力,竟硬生生拉了开来。
“年轻人做事鲁莽,不懂珍惜。”
费允承不急不缓的正了正自己的领扣,“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今天我教给你。”
“我爱朝朝。”
费允承看向庄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一字一顿的道,“庄稷,知道你为什么留不住他吗?因为你不够狠。”
费允承道:“像这种有毒的花,你要先给他一切,让他习惯,让他成隐……这样,他才会乖乖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