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明明知道他的性格……”

庄稷声音低沉, 几乎咬碎了牙。

费允承轻轻一扯嘴角:“我当然知道。”

费允承道:“我知道他从小就被养坏了,直到他贪图享乐,好逸恶劳, 知道他表面乖张, 内里懦弱又缺乏安全感, 也知道他就像一颗菟丝子,必须依靠着男人生活。”

庄稷:“费允承!”

“但那又怎么样呢?”

费允承放下雪茄, 唇边的烟雾飘散在排场纸醉金迷的大厅里。

费允承道:“我可以养着他。”

对峙的两个男人皆是衣着华贵,气质斐然, 年龄却似有差异, 观点上更是差之千里。

“我可以纵着他,哪怕他上隐,哪怕他赌得停不下手……那最好。我有钱, 我输得起,也养得起, 直到他离不开我。”

费允承悠悠看向庄稷, 不紧不慢的眼底似乎泛出一点幽冷的笑意,“后生, 你呢?”

*

港城的医院性质许多和北城不同,更好的医疗条件都是私有。

鹿汀朝跟着宿宁郁送医的路上,因为没有现有家属, 考虑到后续医疗费用的问题, 医生询问了几次是送哪个医院。

“送最好的,送最好的!”

鹿汀朝慌了神, 坐在医护人员旁边下意识的用食指抠另一只手的无名指,“……他有病史,好像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什么的, 那个病名字我忘记了。”

躺在担架上的宿宁郁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下是一层浓重的青色,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那种感觉。

救护车上的医护做完最基础的检查,随即联系了对面的医院进行术前准备。

为首的那名金发碧眼的医生转过来,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对鹿汀朝道:“因为情况危及生命,等等入院后如果各项指标合理,我们会立刻进行手术。”

鹿汀朝愣了愣,两只手更紧的绞了绞:“啊……好,好的,行。”

“考虑到病人是内地的身份,我们会同时联系他的家属。”

医生道,“费用这边可能需要你先行垫付。”

“好的好的。”

鹿汀朝点头如捣蒜,“等等我就去交费。”

医生点点头,转身重新投入了进一步的抢救。

鹿汀朝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伸手,小心翼翼拽了一下医生的袖子:“……那个,请问……”

医生转过身:“嗯?”

鹿汀朝脸色也有些白,眼底写着胆战心惊的紧张:“……他,他生病好像很久了。这个手术,会……会成功吗?”

“如果立刻手术还有希望,现在不手术就相当于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医生语气都是平静的,像是宣判,又像是安抚,“病人毕竟还年轻,我们会尽力。”

鹿汀朝恍然的坐在边角的位置上,半晌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牌场区,距离最好的私人医院还有一些距离。

在刚刚的对话之后,整辆救护车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死寂之中。

除了医疗机器的滴滴声,氛围显得压抑而逼仄。

鹿汀朝像是要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般将自己越发小心的困在角落,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相互抠着,直到阿治一把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两只手。

大概是从小就没干过什么体力活,鹿汀朝的两只手都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白嫩又柔软。

反观阿治的手却粗糙,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

覆上来的时候,像是一种保护的模样。

“别弄了,出血了。”

阿治按住了鹿汀朝的动作,眉皱的很深,“看不到吗?”

鹿汀朝这才下意识低头去看。

他紧张的时候喜欢喜欢抠手指,这似乎是一种从小就慢慢养成的习惯,但之前还一直没有人阻止过。

“哦哦……”

鹿汀朝嘴里糯糯的应了两声,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抠手指。

阿治索性包住了鹿汀朝的整只手:“这间医院是整个港城最好的医疗了。”

阿治道:“医疗条件和资源直接从国外引进,也是国内最顶尖的技术。如果这里都救不活他,那这就是他的命。”

救护车里的光线并不算太好。

随着不停在马路中央的穿梭,显出一种魔幻的斑驳。

而阿治的神色在这种魔幻的斑驳中显得分外冷漠。

鹿汀朝看向他,愣了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阿治松开了鹿汀朝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卡通的创可贴,撕开,贴在了鹿汀朝手指的血痕上。

斑斑点点的伤口被遮盖,是一种虚假的平静。

鹿汀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应该不是的。”

阿治:“什么?”

鹿汀朝像是还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道:“宿宁郁很优秀的,家里那么穷,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我觉得他挺厉害的。”

阿治:“所以呢?”

鹿汀朝:“他那么努力,不应该就这样的。”

“呵。”

阿治笑了一下。

鹿汀朝不太乐意的转了过来:“你什么意思啊?”

阿治摇头:“没有。”

鹿汀朝皱着脸:“你笑话我。”

阿治:“嗯。”

鹿汀朝:“???”

鹿汀朝:“……”

阿治:“不算笑话。”

鹿汀朝:“那是什么?”

阿治:“只是很好奇,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鹿汀朝在回答问题上一向格外老实,他想了想:“哦,我小时候爷爷带我,然后我十七岁的时候我家就破产了。然后十八岁就结婚了……”

鹿汀朝:“再然后我老公和另一个人总是缠缠绵绵,我就离婚了。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阿治挑了下眉:“缠缠绵绵?”

鹿汀朝点头:“嗯嗯。”

阿治:“那你一定不爱你老公。”

鹿汀朝:“???”

鹿汀朝果断否认:“胡说,我可爱了!”

“是他更爱你。”

阿治像是有点烦躁,他从衣兜里摸出盒烟,然后想起是在车上,抽出一根放在鼻尖吸了吸,又拿了开来。

阿治道:“你爷爷也爱你。”

阿治:“所以你才能有现在这种天真又……傻的样子。”

鹿汀朝:“……”

鹿汀朝登时怒了。

从小到大,只有夸他的。

夸他可爱,夸他漂亮,夸他靓——

唯独没有骂他傻的!

鹿汀朝脸都气红了,又碍于在车上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阿治一眼:“你才傻,你有病!你全家都傻!”

他骂了一通,尤不解气,又道:“我要给费允承说你骂我!让他扣你工资!”

阿治却笑了。

“你看。”

阿治突然道,“在我们粤语这边有一首很热的歌,里面一句词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阿治:“你就永远有恃无恐。”

阿治道:“你生气也随意,开心也随意,所有表现都写在脸上……你的那个小孩叫兜兜?你比他更像孩子。”

鹿汀朝张了张嘴,突然觉得阿治说的竟然有点对。

他有了一秒钟的心虚。

“但你告诉Devin又怎样呢?”

阿治又摸了下烟盒,随即笑了,“鹿小少爷,你真以为港城还是你以前居住的那些地方,Devin是庄稷和莫岭南吗?”

鹿汀朝盯着阿治看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秒。

阿治突然问:“听懂了?”

鹿汀朝垂着脑袋,不搭理他,有些愣怔的看着宿宁郁病床的方向。

救护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医院运输梯门口。

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工作对接,宿宁郁的病床从鹿汀朝的面前被小心的抬下救护车,接着上了转运梯。

一名工作人员跑过来对鹿汀朝说了几句粤语。

在鹿汀朝一脸懵的时候,阿治点了下头:“知道咗,即刻就去。”

鹿汀朝偏头瞧过来。

阿治示意鹿汀朝跟上:“让我们跟上去交费,走吧。”

鹿汀朝:“哦……”

鹿汀朝至今都不知道宿宁郁为什么会在港城,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牌场这种地方。

但显然大概他的身份是大学生临时工的身份,在港城既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除了按天拿工资之外,甚至在入职的时候就和牌场签了工作无责任书。

当然,每天的工资的确也很可观。

这让鹿汀朝再一次感受到了牌场这片土地的日进斗金。

好在离了婚的鹿汀朝的确比之前更有钱,他有庄稷给他的分手费,有莫岭南之前给他的剩下没花完的零用钱,还有费修齐的卡和费允承给他支的一张副卡。

随便鹿汀朝想刷哪个都行。

犹豫了半天,鹿汀朝还是刷了庄稷的那张。

阿治站在一旁看着。

现在终于不再救护车上,阿治将一根烟抽出来叼在了嘴边,没点燃。

阿治对于这座医院显然比鹿汀朝熟悉太多,他看着鹿汀朝刷完卡,才带着人换了栋大楼:“手术室在九层,你自己上还是我带你去?”

鹿汀朝想了想:“……要不你带我去行吗?”

“可以。”

阿治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等我抽完。”

鹿汀朝:“……”

这是医院医疗大楼前的草坪。

人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鹿汀朝缀在阿治身边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住了:“……你还要多久啊?”

阿治点了下烟灰:“还半根。”

鹿汀朝:“……”

鹿汀朝转了身:“算了,谢谢你,我自己上去,你先回去吧。”

港城的黄昏来得很早。

从牌场出来的时候才大概四点多光景,现在天色竟然也已经缓缓沉了下来。

一道如血的残阳画卷般铺开在地平线尽头,而医院里矗立着的这栋医疗大楼就像是一柄利剑,不偏不倚的隔开了这片血色的天空。

鹿汀朝仰起头看了看,透过隐约的窗户,看不清九楼具体的布置。

他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

而后。

听阿治道:“我小时候就是从这里被Devin捡回去的。”

鹿汀朝怔了一下,回过头。

阿治却已经掐了烟,他身量其实很高,走过来的时候遮蔽了鹿汀朝面前仅剩的片刻日光。

“我家生意破产以后,我爸在牢里,我妈跳楼以后没立刻死,被送到这里来。”

阿治也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血色,仿佛那道血色也一并染进了他的眼底,“我就是在这座医院成孤儿的。”

鹿汀朝:“啊……”

鹿汀朝着实不太会安慰人:“那对不起啊……”

阿治:“没事。”

阿治:“其实还好,我妈把她手里最后几个生意给了Devin,Devin过来接我,算是养我长大了。”

鹿汀朝:“哦哦……那Devin先生还挺好人的。”

“好人?”

阿治笑了一声,“可能吧。我毕竟没有你命好,没碰到一个庄稷,再碰到一个莫岭南。”

阿治迈开了腿:“行了,跟上来。”

*

宿宁郁的手术从下午将近六点的时候,各项指标调试合理后开始,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鹿汀朝虽然算得上兢兢业业的从头跟到了尾,但动作已经调整成从站在手术室门口,坐在手术室门口,最后靠着阿治在手术室门口睡了一觉。

直到红色的灯光熄灭。

出来的主刀医生正用英文开口询问家属,就看到了睡得一脸惺忪,被阿治刚刚推醒的鹿汀朝。

主导医生:“……”

阿治扯着鹿汀朝站起来,一起走到主刀医生面前。

主刀医生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顿英语。

鹿汀朝:“……”

鹿汀朝越听越迷惑,越听越茫然,最后默默地,悄悄地,探头探脑的,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似的,藏在了阿治身后。

“说的什么鸟语。”

鹿汀朝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边伸手戳了一下阿治的腰,“翻译一下。”

阿治:“……”

主刀医生:“……”

显然,主刀医生听懂了鹿汀朝的话。

因为下一秒主刀切换成了普通话:“手术算是比较成功,重新规制了相关肌层和支架问题,今后病人需要特别注意不能太过劳累,不能剧烈运动。”

鹿汀朝:“……”

鹿汀朝红着脸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了一座三室两厅,他鼓了半天勇气,从阿治身后探出头:“那还影响寿命吗?”

主刀看上去心胸格外开阔,似乎也并没有在意鹿汀朝刚开始的发言:“只要注意保养,正常人的寿命是可以保证的。”

“那就好那就好。”

鹿汀朝松了口气,对着主刀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主导摆了摆手,又用粤语和阿治说了几句话,就带着自己团队的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负责医生和几名护士推着宿宁郁的病床从手术室出来。

鹿汀朝忍不住探头去看——

病床上的宿宁郁神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带着呼吸机的仪器上显示心率平稳,是那种让人舒缓的心跳。

鹿汀朝长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问阿治:“他刚刚还跟你说什么啊?”

阿治:“说了几句家常,他是我妈的大学同学。”

鹿汀朝:“……”

鹿汀朝又低着脑袋哦了声:“我是不是应该再说一下对不起。”

阿治:“不用。”

阿治的语气轻松平常:“很多年了,我早都走出来了。再说,你这脑子,别想这些事了。”

鹿汀朝:“……”

鹿汀朝很想在骂阿治一顿,但到底忍住了,回过头问:“那我想什么?”

“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阿治又在摸烟盒,“你根本毫无生活能力,要么去跟庄稷,要么回去跟莫岭南。”

鹿汀朝:“我就不能在港城吗?”

阿治:“港城?”

阿治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随你。”

阿治转身道,“我去抽根烟,刚刚主刀说过了今晚才能探视,你别傻到又冲进去,会被赶出来的。”

鹿汀朝:“……”

鹿汀朝很气,又觉得自己实在打不过阿治。

他想了想,朝阿治的背影狠狠做了个鬼脸——

恰巧阿治转过身来看他。

鹿汀朝:“……”

阿治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取下嘴边的烟:“你真的很幼稚。”

“给你个忠告。”

阿治像是叹了口气,“今晚最好别回费家祖宅。”

鹿汀朝奇怪道:“那我睡哪儿?”

“酒店,酒吧,迪厅,网吧。随你去哪儿。”

阿治道,“不过如果你真那么喜欢回费家,当我没说。”

*

宿宁郁的病房的确进不去,鹿汀朝还是知道icu不能随便进的。

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他刚刚来到这里,说好的维景庄园也没有装修完善,而且现在让他一个人过去的话……他也不敢。

鹿汀朝只好偷偷摸摸去看了看鹿兜兜的幼稚园,然后被告知兜兜已经被费允承接回去了。

“哦……哦。”

鹿汀朝和幼稚园的值班老师交流的着实很费力,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人家的话,于是有些小心的点了点头,又退了出来。

费允承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男人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是沉稳温柔的:“听阿治说,手术很成功?”

鹿汀朝坐在马路边上。

面前的车辆来来往往的穿梭。

“做完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花了好多钱。”

费允承:“刷了多少?”

鹿汀朝:“几十万呢,他都没有保险。”

“嗯。”

费允承道,“怎么没刷副卡?”

鹿汀朝:“唔……我用的自己的钱。”

“我的也可以是你的。”

费允承似乎在电话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没事,等回来我给你转。还在医院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鹿汀朝:“啊不用。”

鹿汀朝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今晚去找同学玩,明天再回来。”

电话那边似乎安静了片刻。

鹿汀朝隐约听到了费允承沉静的呼吸声,内敛又平和——

却让鹿汀朝不知道为什么心慢慢提了起来。

感到紧张。

就在鹿汀朝耐不住这种诡异的平静,要先开口的时候。

费允承道:“好。”

鹿汀朝:“……啊?”

“去玩一下也好。你来港城还没有放松的玩过,兜兜我已经接回来了,刚刚睡着了。”

费允承的语气是宽容的,“是哪个同学,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鹿汀朝一呆:“大学……不是,高中同学。”

鹿汀朝:“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很近的!”

又安静了片刻。

费允承点了点头:“好,那朝朝要注意安全,明天见,嗯?”

鹿汀朝:“嗯……明,明天见。”

费允承那边没有先挂机。

是鹿汀朝像觉得有些烫手般的先挂了电话。

他确实并没有很多人那样敏锐的人际和交往手段,但鹿汀朝在不断成长的这段路上,有种小动物般的执着。

——就像阿治刚刚给他的提醒。

鹿汀朝也不知道阿治为什么会那样说,但他还是照做了——

照做的结果就是现在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唉。”

鹿汀朝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找出手机翻了个离这里最近的酒吧,打车过去了。

*

少年时期的鹿汀朝除了偶尔在学校里烦庄稷的经历,多数的场合里和一个典型的游手好闲的富家子没什么太多区别。

他干的最多的就是泡各种吧,开着机车招摇过市,再被鹿老爷子领回家。

所以当现在无聊的时候——

鹿汀朝想到的还是去酒吧。

鹿汀朝是个天生为了灯红酒绿而出生的人,他被泡在纸醉金迷里长大,被养得贪婪又无法无天,受不得一点苦。

这座酒吧在港城很有名。

鹿汀朝搜评分的时候看到了挺多不错的评价,也看到了很多图片,似乎是港城数一数二的热吧。

那挺好。

鹿汀朝就喜欢去热闹一点的地方。

夜已经深了。

出租车在酒吧门口停下来。

只是秋天还不算太冷的气候,鹿汀朝脱了外套,又将里面的衬衫拉开了两颗,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

他将一半衬衫随意扎在裤边,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再挽起一点衣袖,让纤细的手骨露出来。

穿过迷离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鹿汀朝在吧台边坐下来的时候,引起了周围一小片的惊呼声。

无论在哪里。

他的漂亮永远让他万众瞩目。

舞池边剩下的光线照亮了鹿汀朝如黛的眉眼和眼底闪闪亮亮的星光,他仿佛在一朵午夜里活过来的玫瑰,在糜烂又妖冶的光线里缓缓的重新活过来。

有些人正派,适合走一条正正经经,端方璀璨的前路。

而鹿汀朝本身就是歪歪扭扭的成长,像一棵从没有正规修剪过的树,又像是浮华三千世里的一片夜色,也像是欲念结成的有毒的果。

甚至鹿汀朝还没伸手,调酒师就已经先弯腰过来:“喝咩乜,美人儿?”

鹿汀朝猜懂了,伸出一根手指,露出个迷人的笑脸:“Bloody Mary,谢谢。”

调酒师朝鹿汀朝抛了个飞吻,不稍片刻就将酒杯端了上来:“请你嘅。”

鹿汀朝摇摇头,接过酒:“听不懂。”

调酒师:“……”

调酒师也笑,拉过高脚凳坐在了鹿汀朝对面:“请你,靓仔。”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被人请习惯了酒,没有推辞,“好喝。”

鹿汀朝喝酒特别豪迈,有种和他外貌很不相符的阔气和潇洒。

他晃了晃酒杯,又朝调酒师笑:“能再来一杯轰炸机吗?”

调酒师握住酒杯,然后指尖向下,划过鹿汀朝的手背,轻轻在手腕握了:“不得。”

鹿汀朝:“?”

调酒师拿走鹿汀朝的酒杯,顺势吻了下他的手背:“来杯我拿手的给你尝尝,好咩?”

鹿汀朝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在酒吧的灯光下被映得像是宝石在闪。

他刚才一杯酒下的太快,脸上已经飞快的烧起了两片薄薄的红晕,仰起头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又无辜。

“还请我吗?”

鹿汀朝眼巴巴的问。

调酒师见过千千万万的人,这里连明星来的都不少。

但他只因为鹿汀朝的这一眼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要烧起来:“请。”

鹿汀朝抽出自己的手,垂眼支着下巴:“那再来十杯。”

说完。

鹿汀朝懒洋洋的向面前一撇,语气软而糯:“喝……穷你。”

“好。”

调酒师深深吸了口气,“给你喝。”

很快十个晶莹的酒杯就摆在了鹿汀朝的面前。

杯身形状各不相同,内里的颜色也不相同,从浅到深,是一种格外缱绻的渐变色调。

一层青色的火苗从酒杯的杯面上依次烧过去,危险又生动。

“尝尝。”

调酒师重新坐回鹿汀朝面前,“整个港城都有名的彩虹阶梯。”

鹿汀朝:“哇塞。”

在灯光的映照下,酒杯的水面彷如凌凌水光,美丽又夺目,深邃而神秘。

鹿汀朝伸出手,问:“我从哪边开始喝?”

“美人的选择都是对的。”

调酒师又倒了一杯苏打水放在了鹿汀朝另一边,“度数很高,别喝太快。”

鹿汀朝摇摇头:“不会,我酒量很好。”

他决定从最深色的那一杯开始喝起。

虽然才刚刚被一层火苗烫过,但酒入喉肠,依旧显得微冷。

但也只是第一口。

喝到后面,鹿汀朝终于渐渐暖了起来,像是灼烫的温度渐渐在他周遭升温,连带着缓缓上升的安全感将鹿汀朝包围。

鹿汀朝在恍惚间发觉,或许只有这种生活,这种和他曾经少年时期最相似的生活,才是他应该过的。

他就不应该在落魄无助的时候和庄稷结婚,既束缚了自己,又绑住了庄稷。

他应该永远自由,永远不被拘束,永远快乐。

“很,很……好喝的。”

鹿汀朝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他像是重新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趴在吧台上看向调酒师,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厉害。”

调酒师伸手在鹿汀朝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灌下了最后一杯酒,“朝朝不会醉。”

调酒师问:“你叫朝朝?”

鹿汀朝:“我叫……对,我叫朝朝。”

调酒师:“我喜欢这个名字,朝朝宝贝,你今晚有伴吗?”

鹿汀朝迷蒙的视线看向他,似乎理解了一会儿调酒师的意思,然后摇了摇头:“我不……不能再跟人睡觉了。”

这句话的意味实在太深了。

调酒师几乎是立刻问:“朝朝这么厉害,睡过很多人了?”

“没有!没有!”

鹿汀朝急忙辩驳,竖起两根手指,“只有……只有两个。”

小时候一直被庄稷管着,长大还被他睡。

鹿汀朝的神情有些沮丧,他趴在吧台上,显得无辜,小小的一团儿:“庄稷动不动就说……不能随便跟别人睡觉的。”

这是两个人少年时代庄稷时时刻刻在鹿汀朝耳朵边叨叨的话,终于在醉酒之后,条件反射性的出现在了鹿汀朝的话语中。

然而人群嘈杂,调酒师没能听清,他低了低头:“谁说?”

鹿汀朝转开视线,像是自己想了想,突然猛地摇了摇头:“不对。”

调酒师:“?”

鹿汀朝:“我已经把他踹了,他太烦了!”

“我自由了。”

鹿汀朝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扶了下桌面,“我要过我以前的生活,喜欢我的人能排几个地球,我要开机车,泡酒吧,我要……”

鹿汀朝踉跄了一下,险些栽进吧台——

就在调酒师伸手要去将鹿汀朝抱进怀里的前一秒。

另一只手从鹿汀朝伸手穿了过来,像是早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穿过鹿汀朝的腰侧,揽住了鹿汀朝。

也一并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调酒师本来马上要到手的人就这样被截了胡,自然冷了脸,下意识像对面的人看过去——

这才发现对面那人竟然捂得异常严实。

物理意义上的那个捂。

明明已经是夜里,更遑论是酒吧这样乱的地方。

那人却依旧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似的一顶宽大无比的兜帽遮住了发型和大半个脸,然后又戴了口罩,盖住了下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像是有些异国人的血统,再眼底的最深处隐约露出一些幽灰色。

而此刻那双眼睛也向调酒师看过来。

眼底的寒意像是冬日里最严寒的霜,瞬间冻得调酒师心底一寒。

有些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眼熟。

偏偏这时候男人怀里的鹿汀朝又重新闹了起来,他不乐意被男人就这样半裹半抱着,一双纤细的手张牙舞爪,在男人怀里动来动去。

“我要跳舞,要跳舞!”

鹿汀朝嘟嘟囔囔的大着舌头,似乎连字都快要说不清了,却还能兀自迈开腿,就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往舞池里跑。

当然没有成功。

偷跑的动作被男人镇压回来。

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男人在面对鹿汀朝的时候,竟显得出乎意料的柔软,几乎是溺爱和纵容:“下次玩,乖,你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鹿汀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不好!”

鹿汀朝又开始伸胳膊伸腿:“我要去舞池里,我要摸帅哥的腹肌,还要和帅哥上床亲亲……”

男人:“……”

男人低头,隔着口罩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已经亲了,乖乖的,好不好?”

“不好!”

鹿汀朝似乎愣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即更用力的挣扎起来,“你硬邦邦的,放开我……”

调酒师见此,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先生,您看朝朝显然也不想跟你走,不如您交给我……”

“交给你?”

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看过来,像是看一只早已出局的豺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的名字?”

调酒师火也起了,他猛地站起来,却在起身的瞬间看到了几个站在男人身后的,像是保镖似的存在。

——这显然不是个善茬。

调酒师多少见过些人物,他握紧了拳,到底没有生事,扭头走了。

而鹿汀朝还在男人怀里折腾。

他迈着脚步非要往舞池里跑,也不管身后的男人是不是全副武装的模样。

终于。

在鹿汀朝闹腾着就要走进舞池边缘的瞬间,男人像是气急了般的在鹿汀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然后在鹿汀朝愣住的瞬间。

打横抱起人,沿着酒吧的侧门走了出去。

鹿汀朝:“……”

直到被男人扔在车上,鹿汀朝依旧还有些茫然,他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然后眼圈登时红了。

偏巧抱着他的男人也从另一侧合了车门上车,然后伸手抓过鹿汀朝的手腕,将那一串菩提串珠硬生生从纤细柔白的腕上取下来,狠狠扔出了窗外。

鹿汀朝缩在车后座的角落,鞋子在刚刚挣扎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被弄掉了,只剩下一双浅灰色的低腰棉袜。

“你干什么?!”

刚刚酒吧外的夜风让鹿汀朝终于勉强找回了一丝清醒,他朦朦胧胧的视线看着面前的人打了自己的屁股又扔了自己的手绳,终于忍无可忍的一脚踹在了男人身上。

鹿汀朝觉得自己是用了全部力气的。

而男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伸出手,握了鹿汀朝的脚踝,然后就像是刚刚剥手串似的,将鹿汀朝灰白色的棉袜也一并剥了下来。

接着。

男人低头,在鹿汀朝细嫩白皙的脚趾上咬了一口。

鹿汀朝:“……”

鹿汀朝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还是半躺半缩着的姿势,整个人却像是僵成了一只木雕。

半晌,才颤巍巍的,连语气里都带着水意:“你……你变态!”

“嗯。我变态。”

男人一手擒着鹿汀朝的脚踝,另一手向下摘了口罩,露出一张被万千粉丝追捧的,奉上神坛的,曾经数次被评为最优秀面孔的脸。

认识十几年,结婚七年。

鹿汀朝从没见过庄稷这么变态的一面,吓得嘴唇都发抖了:“庄……庄……”

庄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却一丝一缕的摩挲过鹿汀朝脚上的皮肤,然后他低头,湿润的吻沿着脚背一路蜿蜒。

最终,在鹿汀朝战战兢兢的瑟缩中。

一道深而狠的,甚至隐约泛出些淤血的齿印留在了鹿汀朝脚趾的位置。

车上没有其他人。

随着一点仓促的震动,庄稷整个人压了上来,对上鹿汀朝的视线:“可是宝宝,我很早就想这样做了。”

鹿汀朝简直要吓哭了。

他见过庄稷少年时代优秀少年的模样,见过庄稷青年时期君子端方的形状,也见过庄稷成为影帝的路上越来越吸引人,魅力几乎无人可挡的样子。

但庄稷从没有一次是这种可怕的感觉。

像是一只已经饿狠了,就快要疯癫的兽类终于在垂死边缘拖回了自己的猎物,于是迫不及待的进入巢穴饱食起来。

“你太容易坏了,朝朝。”

庄稷的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抬起鹿汀朝的脚踝,“你看……我只尝了一口,就肿了。”

一滴泪突兀的顺着鹿汀朝的侧脸滚了下来,滚过他颌角精致的线条。

没落进后座的真皮座椅里,而是被庄稷舌尖一勾,吞进了肚腹里。

鹿汀朝终于被吓哭了。

他哭得一抽又一抽,在庄稷怀里想要尽可能的再缩小成一团,却被因为全部覆在身下而动弹不得。

从小形成的肌肉反射和条件反应几乎让鹿汀朝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了庄稷的腰,像是斯德哥尔摩的病人抱住了犯罪嫌疑人。

鹿汀朝带着哭腔的嗓音是软的是细的是甜的,是庄稷恨不能直接带进骨髓里的扑鼻香气。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不要咬我……”

鹿汀朝整个人都埋进了庄稷怀里,他声音闷闷的,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浸湿了庄稷肩膀的一块衣料。

庄稷这才回抱住鹿汀朝。

他的吻沿着鹿汀朝的发顶一路向下,吻过鹿汀朝的耳朵,侧脸,额头,鼻尖,最后在唇瓣上停下来。

庄稷的气息是陌生的,是熟悉的,是不得不接受的。

鹿汀朝的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掉,然而他无处可去,也没地方可躲,他不知道庄稷的怀里究竟安不安全,但车门关上了。

庄稷的怀抱也关上了。

庄稷轻声说:“朝朝没有错,是我的错。”

鹿汀朝张了张嘴,没说话,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庄稷抚着鹿汀朝的背,一下又一下的给他顺气,语气缱绻又温柔:“是我想把鹿家还给朝朝,所以才和姜容有了那些新闻。”

鹿汀朝被庄稷吻得面上泛出晕红,他含着泪的眼睛睁开看着庄稷,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夜风吹回来的短暂的清明随着车内热度的不断上升而慢慢丧失。

而后知后觉的,这次升上来的火焰似乎不仅仅是酒意,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攻击性和莫名的感觉的,像是骨子里都在痒的热浪。

鹿汀朝眼底的迷茫和惺忪像是没有熄灭的火,渐渐又重新燃起来,占满漂亮的眼睛。

“鹿汀朝,你说过只爱我的,对不对?”

庄稷的手指拂开鹿汀朝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放在他的心跳上。

鹿汀朝懵懵懂懂的看着庄稷,直到他问第二遍,才渐渐点了一下头:“嗯。”

庄稷:“朝朝都已经给我生了宝宝了,朝朝一定非常爱我,对不对?”

鹿汀朝眨了眨眼:“……嗯。”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在哄了:“那朝朝现在爱我吗?”

车内没有开窗,停在无人知道的小巷边上。

蒸腾的热浪已经全然迷惑了鹿汀朝的思绪。

他酒喝得太多太快,度数高,种类也多,酒劲窜上来的时候没人可以抵挡。

可鹿汀朝喝过许许多多的酒。

从没有一种让他这么难受……难受的像是必须要找到一个人,抱着他,才能舒服。

鹿汀朝被压在车后座的角落,看着庄稷,难以忍耐的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而庄稷轻柔无比的低头,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嘴角,这是曾经鹿汀朝最喜欢的一种吻,又黏又甜。

庄稷又重新问了一遍:“那朝朝还喜欢庄稷哥哥吗?”

“不喜欢了。”

这次,鹿汀朝终于回答了庄稷的问题。

在酒水带来的眩晕和奇怪的热度中备受折磨的时候,鹿汀朝终于短暂的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坚定——却又似乎不那么坚定。

因为鹿汀朝很小心的,很难被发现的,用自己蹭了一下庄稷。

瞬间空寂的车厢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奇怪的回音,于是“不喜欢了”这四个字便沿着车内不停回旋,像是飞刀一般将庄稷扎得鲜血淋漓。

好在,在鹿汀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庄稷已经疼习惯了。

庄稷似乎并没有发现鹿汀朝这个小小的坏动作。

他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而是又亲了一下鹿汀朝的唇角:“朝朝喜欢什么?”

鹿汀朝的煎熬愈发让他备受折磨,他整个人忍不住的想往庄稷身上靠,却又想咬住牙忍住。

鹿汀朝扭开视线,染上哑的声线和平时有了一点不同,却显得更加蛊人:“……朝朝喜欢钱。”

庄稷扣着鹿汀朝的手指,五指相扣的抵在车窗上:“嗯,庄稷哥哥有钱。”

庄稷问:“还喜欢呢?”

鹿汀朝热得快要疯了。

他本来就不是能受得住折磨的人,在这种快要崩溃的边缘,鹿汀朝几乎没能经受多久就败下阵来。

鹿汀朝一点都不愿意看庄稷,人却偷偷摸摸的想往对方身上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再舒服一点。

庄稷的呼吸就在耳边,他还在问:“朝朝还喜欢什么?”

鹿汀朝终于崩溃了。

他狠狠推了庄稷一把,像是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庄稷身边跑开,声音哑透了:“你让,你让一下……”

庄稷怎么可能让鹿汀朝跑。

他轻而易举的一把就勾住了鹿汀朝的腰,将这个略显单薄的身形几乎是挂在了自己身上。

瞬间。

庄稷甚至在鹿汀朝眼底看到了一丝很薄淡的喟叹。

“不是自己磨的很开心吗?朝朝。”

庄稷低头去亲鹿汀朝,这次没有被躲开,也躲不开了,“怎么还要跑?”

车内愈发稀薄的空气让鹿汀朝整个人都显出种恹恹的瑰色。

他着实觉得太热太热,想伸手去够庄稷车子的后车窗开关。

却又被中途按了回来。

庄稷哄着鹿汀朝:“不可以,朝朝,你一身汗,会着凉的。”

鹿汀朝热得难受,庄稷又不主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正在被炙烤的鱼,而面前的餐客却迟迟不肯享用他。

鹿汀朝要疯了。

他在庄稷怀里挣了半晌,眼底的泪珠一滴滴的往下滚:“庄稷你变态,你有毛病,你不要脸……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砧板上的鱼被食客束缚的动弹不得。

食客却问:“那朝朝要去哪里?”

鱼摇着尾巴挣扎:“我去找费修齐,找莫岭南,找阿治……”

食客露出了一个几乎是残忍的笑意:“朝朝,怎么办?他们都不在这里。”

鱼呆呆的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找费允承,找Daddy……”

庄稷的神色登时变了。

一种压抑不住的阴郁在顷刻间席卷了他线条优越的侧脸,眼底的风暴像是转瞬欲来,无法平息。

庄稷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放药物的储物框——那里面有精神科医生给他开的各种药物,要求他按医嘱必须按时服用。

——“刚开始的症状应该不算严重,你属于典型的进行性加重病人,你的念想越发,病程就越重。”

——“你越想要完全得到他,可他是个社会中的人并不能完全属于你。”

——“你的平衡性失控之后,思想也随之失控,你要解放你自己,或许放下这一份执念。”

执念。

庄稷染上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向面前的鹿汀朝。

良久。

庄稷仿佛终于压回了一丝清明,他伸出手,帮助鹿汀朝握住,然后成功看到了怀里的人唇瓣轻轻启张了一下。

像是一瞬间的快乐。

庄稷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压着节奏,又低头去亲鹿汀朝的额角:“Daddy。朝朝,你知道Daddy是指什么吗?”

鹿汀朝拱了几下,像是有些急迫,红透了的眼角睁开:“就是帮我的,爸爸。”

庄稷没有说话。

他还是很慢,慢到鹿汀朝忍不住想自己来,才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腕:“爸爸会睡你吗?朝朝。”

鹿汀朝急得神色通红,他甚至下意识去抓庄稷的手:“快……”

庄稷却不肯动了:“爸爸会像我这样弄你吗?”

鹿汀朝自己被庄稷抓着手腕动不了,而庄稷也不动了,他烧得快要疯了:“不会……不会……”

“但费允承会。”

庄稷贴近鹿汀朝的耳边,停顿许久,“鹿汀朝,他会比我还要狠的弄你,他会让你上隐,从此以后你要不就在他的床上,要不就在他的牌场里,永无天日。”

每一个凉透了的字都随着温热的呼吸钻入鹿汀朝的耳朵里。

烫得鹿汀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燃烧的火苗让他反应迟钝,直到好半天之后。

鹿汀朝才颤抖的回过神来:“不……不会的,你胡说!”

“你可以自己去问啊,宝贝。”

庄稷狠狠亲了鹿汀朝的肩膀一口,随即直起身来,轻轻笑了一下。

鹿汀朝已经整个人都烧红了,他刚刚只被弄到一半,在半途而废中挣扎。

而庄稷却衣冠楚楚:“现在我就给你机会。”

庄稷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鹿汀朝的耳尖:“要我,还是要他,选吧,朝朝。”

*

庄稷似乎把车窗开了。

鹿汀朝嗅到一丝夜风中路人来往间的香水味,然后是偶尔来往的人群有些低的说话声,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就像近在车边——一挪视线就能看到车上这样的他。

庄稷却似乎在这一瞬间格外慷慨,他甚至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宛如正人君子一般开口:“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叫车送你回去,回你的Daddy那里去。”

夜风似乎也只找回来鹿汀朝的一半神思,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嗫嚅了一下唇瓣。

庄稷问:“想好了吗?”

鹿汀朝甚至不太能听得懂庄稷每句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大致听明白了如果自己要走,庄稷就让自己下车……

怎么下车?

这个样子。

鹿汀朝摇了摇头。

庄稷俯身过来:“摇头是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庄稷的视线看得害怕,想向后再靠,可偏偏无路可逃:“不,不下车……”

“哦。”

庄稷了然的点了点头,“不下车就要被老公睡,朝朝知道吗?”

鹿汀朝又咬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伸手扒住了庄稷的衣服:“知,知道……”

庄稷:“好。”

庄稷只一只手臂用力,就将鹿汀朝拉进了自己怀里坐着。

他吻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然后伸手,温柔的,安抚的摸了摸他:“那宝宝跟老公念,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无法言说的热被庄稷彻底掌控。

鹿汀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圈都泛了红:“朝朝,朝朝愿意被老公睡……”

“朝朝好乖。”

庄稷的眼底已经烧得通红,像是一种已经无法再等待一秒的念想。

他猛然低下头,像是觅食的野兽一般,在鹿汀朝纤细柔软的脖颈上吻了又吻,然后像重回人间的恶魔一般,重重拥抱了只属于自己的祭品。

这是他的全部念想。

所以就算死,恶魔也绝不会放手。

*

如果排除醒来以后的浑身酸困和腰酸背痛,鹿汀朝觉得自己其实还算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庄稷的技术一直很好,似乎在这段时间之后变得更好……

在庄稷亲自去外间和工作人员对接早餐的时候,鹿汀朝呆呆的靠在床上,有些麻木的这样想。

昨晚被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极为难得的震动了一下。

自从到了港城,着实很少有人会再给这只手机打电话。

鹿汀朝恍然了一会儿,才探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人——竟然是池城。

除了偶尔和池小果一起聊聊天八卦一下,鹿汀朝很久都没有接到这位经纪人的电话了。

然而生活归生活,工作还是要继续的,毕竟作为一个再平平无奇糊到不能再糊的艺人,鹿汀朝一个月能接到工作两天就不错了。

而庄稷就不一样了。

他一个月工作三十一天,是因为每个月最多只有三十一天。

鹿汀朝:“……”

唉。

好不公平。

鹿汀朝愤愤不已的接起了电话:“池哥,有活啦?!”

“什么有活了!”

池城似乎在电话那边快要跳起来了,“你昨晚被拍到在港城夜店和陌生男人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上头条了你不知道?!!”

鹿汀朝:“……啊?”

鹿汀朝愣住了。

池城:“啊什么啊?你昨晚在哪儿?!你现在在不在港城?!”

鹿汀朝:“啊……”

池城带了鹿汀朝这么多年,基本上鹿汀朝一个字音他就知道了意思,顿时头皮发麻:“你什么时候去的港城?!”

鹿汀朝:“前几天吧……”

池城:“那你昨晚一定没在夜店,是在自己家吧?!”

鹿汀朝:“啊……”

池城:“……”

池城的心凉透了,比十月底的湖水还要冰冷。

“算了,你自己看头条,我发你截图。”

在短暂的心情平复后,池城勉强捡起了他经纪人的操守,发过来几张图片,“你以前不算火,但这阵子你和费修齐的CP势头很大,再加上费修齐和你都没什么新工作,大家都在等你们的新动态。”

池城:“结果你就给我爆出个这个?!鹿汀朝!!你是想死吗?!!”

鹿汀朝:“……我……”

池城:“照片上我看出来了有个调酒师,这个好解释,就说是你喝醉了他扶你的,另一个是谁?”

鹿汀朝:“就……”

池城:“你和庄稷虽然离婚了,但也不能乱找人啊?谁知道干净不干净?!”

鹿汀朝:“对对……”

池城:“没睡吧?”

鹿汀朝:“……啊。”

就在这时,卧室门响。

庄稷端着早餐托盘进来了:“宝宝,我……”

鹿汀朝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好在池城那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在片刻之后,池城迅速敲定了预案:“还是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毕竟只是侧面照,这样,你传几张房间的照片给我,我用北城的IP发,就说你一直在北城,从没有去过港城。对了,你机票是护照买的吧?这样粉丝查不出来。”

鹿汀朝想了想,应该私人飞机也查不出来,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嗯嗯。”

“那行。”

池城向来很果断,“那你现在立刻拍,然后发给我,我来发布。”

鹿汀朝很乖巧的点头:“好哦。”

电话挂断。

庄稷才端着托盘走到鹿汀朝床边坐下。

他似乎是刚刚洗了澡,只系了一条浴巾遮住下半身,露出锻炼成果显著的腹肌和昨晚被鹿汀朝用指甲抓出来的斑斑点点的淤青和血痕。

庄稷问:“池城?”

“嗯……”

鹿汀朝刚醒来还有些懵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池哥说我昨晚上热搜了,要处理一下,说让我拍几张现在的照片给他,他来发文。”

庄稷点头:“看到了。”

庄稷:“要不要我把热搜撤了?”

鹿汀朝摇了摇头:“池哥应该有把握的,我还是拍照片给他吧……我还没拍过这样的照片,我看看……”

“我来吧。”

庄稷接过了鹿汀朝的手机,“他应该要的就是能证明你没有在外面的图,找个可以说明的角度就可以了。”

鹿汀朝:“哦哦。”

这方面庄稷应该比他有经验的多,鹿汀朝没再多做抗争。

待庄稷拍好了图,鹿汀朝便一起唰唰发给了池城,顺便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谢谢池哥。”

“等等我们去哪儿?”

庄稷给鹿汀朝穿好袜子,又系好他睡衣上的最上面一颗纽扣,“我今天只有下午有个很小的工作,如果港城玩腻了,过两天带你去琉球群岛那边转转好不好。”

鹿汀朝摇了摇头,像是恢复了最早时期两人相处的时候那种有模有样的乖巧:“不去了,我要去找兜兜,他今天还要上幼稚园。”

庄稷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鹿汀朝挣开了庄稷的怀抱,他顺利的穿好外套,也没动庄稷拿过来的早餐,“兜兜在港城这边落户口的时候也没有你的名字,和你没关系的,不用这么麻烦。”

庄稷像是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鹿汀朝在他面前远离他,自顾自的穿好衣服,然后又要离开他。

在鹿汀朝去开门的前一秒。

庄稷伸手拽住了鹿汀朝:“什么意思?”

鹿汀朝被拉的不得不重新面向庄稷,他仰起脸,有点茫然:“……啊?”

这种无辜的神情近乎轻松的,痛入心肺的再次伤到了庄稷。

“我是问……鹿汀朝,你什么意思?”

庄稷轻声道。

鹿汀朝却还是没懂:“什么……什么意思?”

庄稷:“我们睡了!鹿汀朝!”

“哦……”

鹿汀朝这次明白了,他弯了一下唇,向庄稷露出个笑来,“那也没关系啊,我们都睡过好多好多次了。”

庄稷:“……”

庄稷的神情几乎是惨白的。

原本清晨的欣喜,欢悦像是一瞬间从他的骨髓里全数抽出,也抽空了他所有的支撑和动力。

庄稷的声音甚至是破碎的,每一个字像是带了血:“所以呢?”

“所以我们都不要对彼此负责了嘛。”

鹿汀朝欢天喜地的一合掌,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就像我们结婚那阵子你一直用姜容烦我一样,现在我们也很自由,你可以有别人,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