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夜更深，萧敖送走董事会的一行人后，回到闻祈的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除了高架桥上鲜有车流，夜景繁华依旧，对面大楼的LED屏幕上，仍在播放着LR的那则婚嫁珠宝的宣传片。

闻祈就站在落地窗前，低着头，很安静。

黑白色的挂钟，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似有回声，宛如梵音。

萧敖将重新制定好的计划书递过去：“闻总，请您过目。”

闻祈按了按眉心，翻看了几页后，吩咐他明日一早先赶去海城谈判，而他自己要下午晚些时候到。

直击总裁婚外情现场的萧敖大概有了心理准备，没表现出惊讶，他点点头：“袁朗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闻祈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抬腿往外走：“去陆氏。”

陆氏和闻氏仅仅只相隔两个街道，现在又是夜间行驶，所以很快就抵达目的地，陆氏大楼巍峨，中间几层灯火通明，依稀能看见里头人忙碌的身影。

闻祈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没有下一步指示，萧敖想了想，就让袁朗将车靠边停下。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宾利擦过，急匆匆地刹停在了陆氏门前，陆氏的旋转门里跑出来两个人，着急地打开了后座的门。

衬衫西裤的男人从车里出来，头发有点凌乱，拿过了其中一人手里的资料，边翻看，边往里走，还侧身和那两个男人说话。

是陆总，萧敖下意识回头去看闻祈。

他却忽然倾身上前，身体越进驾驶室，摁响了喇叭。

深夜的市中心，就像是夜晚星空，有灯火闪烁却静谧，车灯照耀在柏油马路，路面冰晶细碎，也像是小小一方星空。而这声短促的鸣笛，突兀刺耳，打破了三方星空共有的安静。

搁在平时，闻祈做这个动作，萧敖会以为是玩笑，但今天，他觉得是挑衅，心脏登时漏跳一拍，不知道是熬夜熬的，还是被吓的。

陆总一行人闻声回头，多数是不满这边闹出来的动静，有一个已经走过来想问个明白。随后陆总抬手，那人就回了头，没再过来。

但陆总看过来的那一眼，堪称无声恐吓的典范，脚步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进了陆氏大楼。

所以陆总知道是闻总？他们两个之间有矛盾？！

萧敖忘了呼吸，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转的快。

紧急会议开到一半，他就得到了消息，原来和闻氏争夺海城项目的，是陆氏设立在海城的分公司。但闻总知道了以后，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反应极其平淡。

他还觉得奇怪，以陆总和闻总的关系，不至于连这样一个小项目都要争，但现在他知道原因了。肯定是陆总发现了闻总和女明星纠缠不清，一时气不过，所以抢了闻氏的项目。

不过闻总是怎么知道陆总会来公司加班的呢？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在会议中途，闻总接过一个电话，说的是海城另外一个项目的事情。

难道之前闻总在车上打的那个电话，就是给陆总使绊子的？所以是两个男人把项目当过家家玩呢？

分析完毕，萧敖完全没有吃到瓜的喜悦。只有满腔愤懑！

打工牛马不是人吗？！累死累活，加班加点，仅仅只是为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斗气！

他愤懑地把头扭向窗外，车窗上倒映出自己气的六窍生烟的脸。

为什么只有六窍呢？还不是因为他嘴巴那一窍不敢开。

“回公司。”

不回家？还回公司？那出来折腾一趟干什么呢？

闻总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已经难听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萧敖重新扣上安全带，标准的一张扑克脸，机械地回了句：“收到。”

“通知财务，核算奖金。”

好嘞！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他就是闻总最忠心的牛马！吃钱的那一种！

*

祝清枝起床下楼的时候，隔壁次卧和昨夜经过时一模一样。

闻祈彻夜未归？看来当总裁确实蛮辛苦的。

楼下的餐桌上放着一块三明治和一杯美式咖啡，旁边却没有便利贴，看来应该是佣人准备的。

因为晚上还要回来住，所以她今天不用收拾东西，坐在餐桌旁边慢慢吃完了早餐，从车库里挑了辆最不起眼车，就往朝星去了。

丹妮比她先到，正在和团队讨论最近收到的剧本，都是一些不上不下的，质量比起以往收到的要差一大截儿。

朝星是新兴公司，公司艺人之前接触过的最好的角色，至多是S级剧本里的配角。

而她刚签约朝星，接的第一部戏至关重要，绝不能马虎，一定要抱着「宁可不接，也不能乱接」的心态好好对待，因为朝星能不能在业内里站稳脚跟，就看她了。

这是杨青昨天说的，对于这样的期待，祝清枝不置可否。

朝星需要靠她才能站稳脚跟？呵，可太抬举她了。

朝星是不能站稳脚跟吗？明明是不想！

LR那样的顶奢品牌都能拿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明明是上层摆烂，没用心经营。

不过这样的话，她当然不能和杨青说。

做完妆发，拍了三套宣传照，祝清枝换了常服，此时十二点刚过一刻。她刚拆开了一份盒饭扒拉两口，丹妮的电话就到了，让她立刻去接待室待命。

这是把她当驴使！

朝星的接待室在六楼，旁边办公室的门关着，靠近过道那一侧是透明的玻璃，百叶窗没拉严实，漏出一点小缝，里面有一个男人。

祝清枝抬头扫了一眼标识，【601】，房间号后面是一片空白，又掠了一眼旁边的会议室，【602 接待室】

嗯，有点奇怪，但她没停留，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丹妮把她摁在旋转椅上，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地扫射了一遍，最后将藏进发丝里一片小羽毛摘掉了。

桌子上的物品摆放齐整，简历表，以往的剧照，她以前写过的人物小传......，投影上打开的文件夹里，是多段她主演的电视剧片段。

什么意思？

祝清枝有些没太明白。

“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忙着给你选本子的事情嘛？优质的本子不少，但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意思。”

“杨总监一直劝我再等等，慢慢选，不差这一时。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们等到了！”

丹妮把旁边用A4纸打印的文件拍在桌上—【云水谣】。

“两小时前刚递过来的！明年初谋划开拍！”

云水谣，是90年代的文艺作品，故事围绕花季少女小月和问题少年小秋的感情故事展开，早在三年前就传出过要翻拍的风声，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因为对于年轻演员而言，文艺片不如商业片卖座，虽有一定的冲奖概率，但对演员自身商业价值的提升力度也几乎为零，不值得浪费时间。

所以以前这样的本子递过来，丹妮一般都是直接推倒的。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郑导哎，息影将近十年的郑导哎。”

丹妮一下子就看出祝清枝的心思，恨不得将纸上【导演：郑毅谋】这几个字拍她脸上，“郑导出山，就算是文艺片也能卖出商业片的票房！真的是太赚了！”

郑毅谋，从艺四十余年，国内外各大奖项拿到手软，就连最难拿的VAST电影节最佳导演奖都拿过三次。

十年前，他拍的一部科幻特效剧情片【末日】，直接打破了华国与外国科幻片之间的壁垒。

他息影至今，可成就其他人依旧难以望其项背，可见他的地位！

而如今郑毅谋邀请她出演【云水谣】的女主角？！

她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你确定？邀请我？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郑导看了你过往的所有作品，就连佳人的试镜片段都看了。他说你很有潜力！可以试试看女主的角色！”

丹妮在她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痛告诉她并不是在做梦，“郑导一会儿就到，你千万别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

半小时后，杨青带着郑导和他的团队过来了，郑导并不年轻，今年将近70岁，花白的头发，朴素的唐装，看着精神矍铄。

祝清枝有点紧张和腼腆。

试戏片段，讲的是小月和小秋决裂的剧情。大段大段的台词，她感觉才背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更是穿插着好几种复杂的情绪，爱恨交织，绝望与希望并存……

郑导最喜欢用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这样的手法对演员的要求极高，几乎没有任何容错率，只要一点点磕绊，都要从头再来。

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可郑导已经来了，她没有时间了。

众人陆续落座，郑导坐在会议桌最中间的位置，与她相对。

“郑导，您好。我是祝清枝，很感谢……”

祝清枝话还没完，就被郑导抬手打断，他对桌面上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兴趣，甚至让人关掉了招待室的投影：“直接切入正题吧。”

他的助手在桌面上支上一架摄影机，另一个拉上了窗帘，光亮的屋子骤然昏暗，摄影机上的灯光直接照在祝清枝脸上，离得近，很是刺眼。

她放在双膝上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了几次，她才笑着点了点头。

机会来了，就要不遗余力地投入进去，就要不留遗憾地去做。

结果，并不重要。

原本只有十分钟的试戏，超过时间就要被打断，但她足足演完了整场，还没有任何人出声。

眼泪汪在眼眶，迟迟没有落下来，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摄像机的镜头，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眼泪滴落的那一瞬间，郑导抬起了手，他问道：“你最后想说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是责问小秋为什么要丢下她？

是想问小秋有没有后悔？

是想问小秋过的好不好？

还是想问小月自己，这一切值不值得？

窗帘被拉开，光洒进来，与隔壁办公室相隔的那面磨砂玻璃后面，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她没在意，扯出了一抹微笑：“对于小月而言，都不重要。”

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了，因为不会有答案的。

听了她的回答，郑导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笑意，他点了点头，夸了她一句：“你确实很争气，没令我们失望。”

我们？是指的郑导和谁？

不过她抓的重点是，她没让他们失望！

合同很快签订。

随后郑导的助理把电子剧本发了过来，让她尽快熟悉人物内核，最好看完能写个人物小传出来，如果她对人物理解有偏差，他们能及时修正，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合同生效后，祝清枝仍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谁说结果不重要？结果可太重要了！

她！竟然！和郑导！合作了！

是她！

就是她！

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杨青也是由衷地替她高兴，说了几句客套话，不过她和丹妮都没当真，她甚至觉得如果没有朝星牵线搭桥，息影十年的郑导不会这么快出山。

就是不知道朝星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怎么所有的好事都往她身上推，甚至低调到连功劳都不想邀。

想到这里，祝清枝冷不丁地问了杨青一个问题：“杨总监，请问旁边那间办公室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