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

杜父身上的机油味很重, 脖子上挂着的毛巾都湿透了,整个下午就没停过。干完活回来,正想歇一歇, 喘口气,喝点水。

杜得敏就来了。

还等一天了。

杜父听得眉头直跳, 这是又惹出什么麻烦了?

“又怎么了?”杜父问。

“大哥,冰棒厂有人……”杜得敏正准备细细说来, 却被杜父打断了, “说重点,要是说不清楚, 回家再说。”

杜父抬脚往外走。

大哥的态度也太差了。

杜得敏憋着气,跟在杜父身后走了一段,见杜父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心里泄了气,她还得找大哥帮她要回工作呢。

这才追上前, 说了来意:“大哥, 我工作没了。”

工作没了?

怎么会没?

杜父回头看她:“你在厂里又干什么了?”旷工,还是让厂里受损失了?以前他爸还在的时候, 为了杜得敏的事没少去老厂长家。

“我没什么都没干!就是给爸办丧事的那几天,我忘了请假, 厂里说我旷工,就把我开除了。”杜得敏自个都委屈呢, “不就是几天假吗忘了请吗。”

还有一件更难受的事,“他们要把我的房子收回去。”

杜父眉头紧皱。

这可不是忘请几天假的事,从冰棒厂这动作可以看出来, 他们压根就不想要杜得敏这个职工了。

连房子都要收回去。

“大哥, 怎么办啊?”杜得敏道, “我可不能没有工作啊,文秀还要靠我养呢。”

杜父道:“先回家再说。”

得敏的工作问题还是得解决,要是解决不了。

那妹妹跟文秀只怕要住在杜家了,他媳妇肯定是不乐意的,到时候只怕有得闹了。

不管怎么说,杜得敏这事杜父都得出面。

机修厂。

一下午,杜老三开着拖拉机转修了好五六趟,算是把拖拉机摸熟了。机修厂临下班时,杜老三要走了。

杜思苦送他离开。

“哥,你真不学了?”

“你厂里规距也严,又有人盯着你,我老来不好。”杜老三低声说,“等我那边的事落实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他等着拖拉机厂那边的口信呢。

要是来机修厂错,错过了那边的消息,只怕要后悔。

“好。”

杜思苦把杜老三送到机修厂大口门,等人走了,这才回。

路上,碰到一位保卫科的同志,“小杜同志。”

这人眼熟,经常跟在吴队长身后,话不多,杜思苦见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好,”有事?

“我姓刘,”来人说道,“拖拉机学习的事以后要麻烦你了。”

他叫刘二。

是保卫科的,也是转业过来的。

杜思苦脑子里出现了三十四位的资料,有姓刘的,但是没有保卫科的啊。

“刘同志,你登记填了吗?”她问。

要是没填,看在保卫科吴队长的份上,加一份。

“顾主任说让我直接跟着一块学,”刘二笑道,“这表就没填。”

杜思苦听出来了。

这是顾主任要的内定的三人之一。

顾主任怎么还给保卫保的的名额,这是,给人情?

“以后多多指教。”

机修厂仓库。

下班了。

袁秀红收好东西,给仓库上了锁,直奔厂卫生所。

膏药的药材都备齐了,今天得借厂卫生所的地方熬制一点膏药。女工宿舍那边的地方小,膏药味又重,怕影响到别人休息。

“小袁,你来了。”

“罗护士好。”

罗护士四十多,前一阵因为儿子跟儿媳的事请了几天假,最后又回来了。

“晚上这边就交给你了。”罗护士道,“要是困了,就在里头休息室睡一觉。”

“好的。”

袁秀红点头。

她接过罗护士递来的钥匙,又聊了几句,罗护士就主走了。

厂卫生所这会也下班了。

一般情况下,要是没有受伤,厂卫生所晚上是休息的,厂里最忙的时候,厂卫生所这边会有医生护士值班。

毕竟是个机修厂,车间有大机器,工人受伤有时候需要紧急救冶。

十月还好,跟机修厂的合作单位都闲下来了,比如说化肥厂,农忙结束,农作物对化肥的需要也没那么大了,化肥厂现在正是检修的好时候。

袁秀红去了卫生所的后面。

那里是个空地,平常卫生所病床的白床单跟被套都晒在那边。她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从卫生所的杂物间拿了出来。

一个小炉子,一个铁锅,等会就要用这个锅熬制膏药油。

先生火。

总务。

杜思苦把审核好的登记资料放到了总务,还是小赖的办公室,三十四个报名的人中,有二十个合格的。

明天早上可以让他们过来试驾一下拖拉机,要是有晕车的,再排除一批。

“去食堂吗?”杜思苦问小赖。

“我还有点事。”小赖等会要去档案室找一些资料,还有去的去年掉报纸。这是临下班,顾主任突然安排的任务。

刚才传达室的人好像来过。

估计又是要跟哪个大厂合作了,这么多资料。

小赖又问杜思苦:“真不来总务?”

杜思苦:“我也不瞒你,我想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反正这会在车间工作,先把钳工的手艺学了,怎么着也得到五级吧。”

八级现在是不敢想的。

小赖:“五级钳工,你可真敢想,起码一二十年吧。”

工人,不管是钳工还是焊工,都是实打实的练出来的,活也是累计做出来的。想要学本事,就得下苦工。

小赖又一想,这小杜确实是个肯学肯吃苦的人。

要是换了别人,说来总务,早就过来了,这边多轻闲啊。

“那我去食堂了。”杜思苦道,“要帮忙带饭吗?”

“不用,今天算加班,顾主任会让人把饭送过来。”小赖继续忙了。

他倒是想让小杜留下来帮忙,可档案室那边不是谁都能进的,而且,听小杜说,之前跟她发生矛盾的是丁婉,丁总工的女儿。

在这个时候,还是谨慎点,做事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食堂。

杜思苦打完饭,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袁秀红跟余凤敏?

去哪了?

倒是怪了。

她们晚上不吃吗。

这会正是食堂吃饭的高峰期,杜思苦也懒得找位置了,端着铝饭盒准备回宿舍那边去吃。

临走时,想起来两位室友都没来,于是又去了食堂窗口,排队买了三个菜包子。

先备着,用不上明天她当早餐吃。

“两女的,为了一个男的打得头破血流,听说都去卫生所缝针了。”

“到底是谁啊?”

“那谁知道呢,中午我也没在食堂啊。”

“中午食堂就没人瞧见?”

杜思苦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听到好多人在议论两女争一男的故事,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老掉牙的故意。

等会。

这会这种事好像挺新鲜的,现在是六十年代,也正常。

火车站。

贺母收拾好东西,发现贺大富没等她,正拿着行李准备去火车站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没找街道的开介绍信,只怕出不了远门。

可又想到儿子,赶紧把行李放家里,自个去了火车站。

贺母在候车站找到贺大富,好声好气的劝着,“大富,我跟你说,咱们明天去,等我把街道这介绍信开好之后,咱们一块去,行吗?”

贺大富:“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一个大男的,就坐趟火车,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贺母当然不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广播说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贺大富赶紧去了站台。

贺母一路跟着。

火车到站停下时,贺大富要上火车,被贺母死死的拉住了,“大富啊,你不能走啊!”

“妈,我过两天就回来了。”贺大富看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列车员都过来问情况了,急道,“我就是去提亲的,等回来把媳妇一起带回来。”

他都二十八了,别人二十八,孩子都上学了。

难得找着一个,长得也好看,又能干,他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原来是去提亲的。

有人说帮着贺大富说话了,“大娘,我看您这儿子也小不了,去媳妇家提亲,您拦什么啊。”

瞧这小伙子也不年轻了。

“就是,小伙子,快上车,火车马上就要走了。”这人边说边帮着档在了贺母跟前。

贺母伸手去抓儿子,被旁边的人侧身挡下。

“大娘,您儿子这么大了,该放手了。”

列车员也是有意无意的让贺大富先进去,“往里头走。”

“这提亲哪能这么快啊,就相了两回,这人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贺母急得直拍大腿。

这品性还没了解透呢。

她要的是个吃苦耐劳、踏实能干、做牛做马,噢不,是孝顺长辈、乖顺听话的儿媳妇啊!

贺大富坐上了去往松县的火车。

他有些不明白,他只是去小于家里,这有什么不能去的?

以后结了婚,难道就不去老丈人家了?

铁路家属大院。

天快黑时,杜老三才回到家,“妈,今天有我的信吗?”他问。

“没有。”杜母往门口瞧,心里发愁,小姑死皮赖脸的去找杜有胜了,那会她想拉着,杜奶奶嚷着腿疼,让她找膏药。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杜母到底是没挡住杜得敏。

杜老三回了屋,老五肯定啃饼子。

“哪来的?”

“食堂买的,还有一个,三哥你要吗?”老五把剩下的那个递给了杜老三。

杜老三接过就吃了起来。

“妈这是怎么了?”杜老三边吃边问,他妈今天脾气瞧着可不好。

“小姑好像被厂里开除了。”老五凑过来小声说的。杜奶奶那边说的是小姑工作不顺利,文秀是担心她妈在厂里受了欺负,至于她妈,她放学回来就听到她妈在叨叨咕咕的,说小姑子又找麻烦来了。

听那意思,像是怕小姑以后要在家里长住似的。

杜老三专心吃饼,没说话了。

就小姑子干活那样,现在才被厂里发现,那是占了大便宜了。领了多少年工资了?

杜父迟迟没有回来。

倒是杜得敏,在老三回来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脸轻松的回来了。

“都在呢。”杜得敏肚子饿了,大哥还没回来,大嫂厨房里肯定留了饭。杜得敏回来直奔厨房,揭开锅盖一瞧,什么都没有。

“大嫂,没做晚饭啊?”

杜母听着杜得敏的声音都有气,“你哥呢?”

“在外头办事呢。”杜得敏心情不错,“估计得晚点回来了。”

大哥去冰棒厂的老厂长家里了。

说是帮她说情。

她本来也想去的,可大哥怕她去了惹麻烦,让她先回家。

她怎么会惹麻烦呢?

以前的时候,老厂长对她可好了,当亲闺女似的,就是她结了婚之后,一心顾着家庭孩子,没怎么走动了。

杜母气得肝疼。

她就知道杜有胜是个耳根子软的,这都几点了,还帮着小姑子在外头奔波,就不能明天去吗?

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喝了酒,大半夜的,出了事怎么办?

“大嫂,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没有!”

杜母看杜得敏一眼都嫌多余。

她叫来老三,给了手电筒,让老三等会去冰棒厂老家属楼那边看看,她记得老厂长就住在那。

“这电池省着点用,等会走大路,往路灯底下走。”杜母叮嘱。

杜奶奶屋。

“妈,大嫂没给你做晚饭啊?”杜得敏道,“回头您可得跟大哥好好说说她,哪能这样啊。”

杜奶奶:“我吃过了。”

吃的粥。

从食堂买的,配的小菜。

“妈,我还没吃呢,我都饿了一天了。”杜得敏摸着肚子,往外头看,“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大嫂还给脸色看呢。

杜奶奶:“回来的路上没买吃的?”

杜得敏:“我这工作不是丢了吗,以后要是领不着工资,我哪敢乱花钱。”说完,像以前一样,望着杜奶奶。

杜奶奶这边一点掏钱的动作都没有。

杜得敏又等了等。

杜奶奶道:“你自个去厨房煮点吃的。”

钱她也没有。

没了老头子的退休金,她手里的钱就是死钱了,除了老二每个月寄一点过来,没其他的收入了。

她年纪大,手里捏一点钱才安心啊。

杜得敏看了杜奶奶半天,憋闷的去了厨房。

她妈怎么也变了?

这世道真怪啊。

机修厂。

厂卫生所。

膏药油的味道越来越浓,袁秀红加入黄丹,边加边搅拌。膏药油的颜色越来深了,等变成黑褐色,这膏油就差不多好了。

好了之后,还要倒入冷水之中,泡一段时间,去火毒。

袁秀红的手有些酸。

厂卫生所外传来声音,“秀红,在吗?”

杜思苦怎么来了?

袁秀红高声道,“我在里头,你等一会。”她抽了根柴火放到边上,赶紧去卫生所那边开门去了。

厂卫生所的电跟是路灯一条线,这边晚上不断电。

袁秀红打开灯,开门把杜思苦迎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没回来,你过来看看,”杜思苦道,“熬膏药呢。”老远就闻着味了,所以她才推测袁秀红在这边。

“估计还得一两天呢。”袁秀红领着杜思苦往后头去。

到了后,她把半成口给杜思苦看,“瞧,明天还得摊在膏药布上。”

杜思苦给袁秀红带了菜包子。

“你帮我看会火,记得要一直搅。”袁秀红没跟杜思苦客气,去洗了手后,拿着菜包子就吃了起来。

饿了,吃什么都香。

职工活动室。

阮思雨是周二上扫盲课,今天的人来得挺多,把整个活动室都坐满了。她挺惊讶的,学生们态度比之前积极多了。

怎么回事?

下课时,她才从别人嘴里听到说是因为拖拉机培训班的事。

那边要小学文凭才让学。

小学文凭啊。

阮思雨听着都笑了,回到家,她把这事跟二哥说了,“就一个小学文凭,竟难倒那么多人,二哥,咱们厂里真那么多文盲吗?”

怎么当上工人的?

她二哥,正是阮子柏。

他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解放也才十几年,现在三四十岁的人,放到那会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哪有那个条件上学。”

都在打仗呢。

阮思雨不笑了。

她哥很没意思,总是说一些很沉重的旧事。

女工宿舍。

杜思苦是自个回来的。

袁秀红在厂卫生所那边过度,她说答应罗护士的,值个夜班。

杜思苦刚回到宿舍,余凤敏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思苦,你们去哪了?”怎么一个人也不在啊,她这一肚子的八卦事都没处说啊。

“怎么了?”

余凤敏激动的说,“你知不知道,今天中午在食堂,两女的为一男的打起来了,打得头破血流的。后来还惊动了厂领导,你说明天会不会广播通报批评啊?”

多精神啊。

这一通报就知道是谁了。

“中午?”杜思苦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在食堂?”

两女的为一男的打架?

她怎么没看见啊?

要说中午食堂闹矛盾的,那只有……

她跟丁婉。

还是因为她三哥。

“是啊,一头的血,还说去厂卫生所了。”余凤敏指着头,说得眉飞色舞。

“你哪听来的?”杜思苦问。

“大伙都这么说呢,开始我听到的时候还说是打架,后来就说是打得头破血流了,明天估计还能传得更厉害些。”余凤敏也知道流言没那么可信,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啊。

无风不起浪是不是?

杜思苦头疼道:“你说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你看到了?”余凤敏惊讶,“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谁啊?”

还能为男的打起来,那男的有多好看啊。

是三车间的苏子柏,还是宋良啊?

杜思苦更头痛了:“中午我带三哥去食堂吃饭,丁婉把粥泼他身上了,闹出了一点矛盾,不过解决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