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

机修厂。

杜思苦下班就去了图书馆, 旁边堆着厚厚的一摞书。余凤敏为了跟杜思苦一块回去,特意调了晚班。

厂图书馆要关门了。

余凤敏过去帮杜思苦收拾书:“这些又看完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笔记合上,把钢笔别在上面, 这才说,“还有两本没来得及看, 我明天下午再过来。”

钢笔是从总务那边‘借’的。

扫盲班的老师要批改作业,总得有只钢笔吧。

墨水也是总务那边的, 剩的小半瓶黑墨水。

“那你明天中午做什么?”余凤敏问。

“我明天去供销社买瓶墨水。”杜思苦摇了摇手里的空墨水瓶, 已经用完了。而且,今天发了工资跟粮票, 总务那边的顾主任给了她两张工业劵,说是之前答应的。

如今杜思苦手里的工业劵富裕,能买墨水了。

再说了, 大哥给她寄了靴子,不用再买胶鞋了, 又省了两张工业劵呢。

两人把图书归位后, 余凤敏带着杜思苦查了一下缺的图书,之后就把图书馆的大门锁上了。

两人一块回了宿舍。

袁秀红正在泡脚, 庞清燕坐在袁秀红床边,两人正在说话。庞清燕原本很自在的, 可看到杜思苦跟余凤敏回来,一下子拘谨起来。

她的头习惯性的低了下来, “你们好,”小声的打了招呼,然后跟袁秀红说了一声, 就匆匆的走了。

余凤敏很诧异:“她怎么过来了?”

袁秀红什么时候哪这位庞清燕这么熟了。

袁秀红道:“她身体不舒服, 想问问我怎么解决。”说是头疼, 还说经常做梦,有时候还会梦到孩子。

余凤敏:“她确实看着一脸病气,”又嘀咕了一句,“畏畏缩缩的。”

长得挺漂亮的一姑娘,把头抬起来,正眼看人,那多敞亮。

杜思苦把笔记放到枕头底下,准备等会再仔细检查检查。

袁秀红泡完脚,用毛巾擦干水。

余凤敏拿着暖水瓶下去打热水,杜思苦换鞋子。

“思苦,你们车间工资发了吗?”袁秀红问。

“发了。”杜思苦转头看向袁秀红,“你没发?”

袁秀红道:“工资发了,领粮票的时候说不够了,明天下午再去。”本来应该是十五号发的,今天都十六号了。

迟了一天,还没发完。

杜思苦:“可能是总务那边太忙了。”

顾主任最近没少往商业局跑,脸都熬瘦了。

余凤敏说是去打热水,半天没回来,杜思苦下去找她,人跟暖水瓶都不见了,这是又去哪个宿舍串门了?

晚上,铁路食堂。

于月莺头都要炸了,父亲跟妹妹来食堂吃饭,这钱又是从她工资里扣的。这食堂后厨那么多菜,怎么不能就把两人的饭钱给抹了呢?

这吃完,住哪?

又是一个大问题。

昨天是卫叔付的房费,今天怎么办?

于月莺愁得很,刚才她听她爸说了,杜家说家里办过丧事,现在不好让外人住。

“爸,就去姨妈家吧,这住招待所得花钱。”于月莺苦心婆心的劝,那杜家虽然看着冷心肠的,但是真要不走,赖进去住,还是能住的。

无非就是看几张冷脸。

这有什么。

于强不吭声了。

于月娥瞪着姐姐:“我跟爸才不去受气呢,你是不知道,我跟爸在那家里坐了一下午,都没个人出来瞧瞧!”

屋里的那个小的就只给倒了两杯水,后来都不露脸了。

屋里那个老的,一直不出来。

于月莺头疼道:“杜奶奶腿脚不好,在家休养呢,她是长辈,你是小辈,你就没进屋去跟人打声招呼?”

于月娥哼了一声:“借口总多,我们才是客人呢。”

于强道:“你姨夫不欢迎我们,我们就不去招那个嫌了。”他望着于月莺,低声问,“你不是跟卫家定了亲吗?”

现在他们遇着难处了,这亲家看着挺和善的,这大半夜去了总不会赶人吧。

不是还有未来女婿吗。

于月莺心里一凉,“爸,我这八字才有一撇呢,亲事也没定下,只是刚确定关系。”她这几天在食堂算是看出来了,朱婶看着胖乎乎的和气得很,可是只要一板脸,食堂里就没有不怕朱婶的。

于强叹气,“那可怎么办啊?”

剩下的让于月莺自己想办法。

于月莺咬着牙,“要不今天再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你们先回老家去。”她现在工资都是预支的,也不多。她爸带着妹妹在这吃她的,住她的,花的都是她的钱,她心疼啊。

两张嘴,她哪养得起啊。

这时,于月莺不禁又怨起了黄彩荷,她妈说走就走,是鬼迷心窍了吗?这扔下一家子人不管。

于月莺都不敢想她妈要是不回来,这家里的重担落到她头上,她该怎么办。

半夜,于月莺还是带了于强跟于月娥去了昨天的那个招待所。

一块五毛钱一晚上。

于月莺心疼的掏出钱。

她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块钱呢。

次日。

机修厂。

杜思苦在车间练习,她之前的训练已经非常熟练了,纸片刮削虽然比不上褚老,但是跟其他人比却是丝毫不差了。

禇老那技术是几十年的功夫练起来的,她想赶上,得长时间的苦练,短期是不行的。

今天杜思苦准备在刀柄处加一百克的法码。

别说,这一百克的法码加上去,手又不稳了。

杜思苦定下心,慢慢的练着。

这种事急不来。

快下班的时候,顾主任过来了,“小杜,中午你把小余叫过来,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杜思苦一下子就明白了:“新车间的事?”

顾主任脸色沉重:“对。”

这《自行车车间的建设计划》交上去,工业局那边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不知道本市的自行车厂从哪得到了风声,在上间拦了一道。

顾主任打听到的消息,听那意思,自行车厂那边准备把这个果子摘去,正在后头使劲呢。

顾主任不能再等了。

杜思苦把手里的东西收好:“我现在就去找她。”余凤敏昨天值了夜班,今天应该是下午去厂图收馆,这会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销售科那边(朱安在那)。

顾主任道:“辛苦你跑一趟。”

“应该的。”

顾主任道:“我在食堂等你们。”说完就先走了。

杜思苦在宿舍找到了余凤敏,余凤敏正叉着腰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吵架呢。

“谁让你进来的,你是我们的厂的人吗?”余凤敏训那老太太,“都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老太太眉眼一耷,又苦又涩的说道:“我听人说我儿媳妇在这边,我过来找她的。小同志,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就行了!”余凤敏指着自己的背,“你那力气可不像认错人的,你让我打一下,那这事就算了。”

老太太震惊看着余凤敏,“我年纪大了……”

这小姑娘忒泼辣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左右一找,看到杜思苦过来了,声音更悲切了:“小同志,您行行好,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杜思苦走得更近了。

来了人就好。

老太太似乎放心了,一般这时候,来人都是劝架的,都是劝年轻人不要欺负年纪大的,像是她。

杜思苦:“来历不明就找保卫科,送过去,要是查不出身份,送到派出所去。”

什么!

老太太用更加震惊的眼神看着杜思苦,这女同志心更狠!

怎么就要把她送到保卫科派出所了!

杜思苦问余凤敏:“她打你了?偷东西了吗?”

打人,偷东西。

两项罪名呢。

余凤敏:“我回去宿舍问问。”说完,走到老太太身边,朝着老太太的后背啪的一下,老太太被打得身子一矮。

“别装了,这下可没有你打的那下重。”余凤敏又仔细的瞧了瞧老太太的脸,“你这脸可不像老人家。”

老太太不敢置信自己挨打了:“你竟然打人!”

余凤每看着杜思苦:“我打人了吗?”

杜思苦:“没看到。”别过头。

不好意思,她一向帮亲不帮理。

再说了,余凤敏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老太太,应该说瞧着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娘,脸上有肉,显得和气,但是那做派……

不好描述。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活了……”

杜思苦对余凤敏道:“顾主任约你吃饭,在食堂呢,你先过去,我去找张阿姨出来看看。”

“顾主任?”

“对,就是上回说的那件事。”杜思苦提醒。

余凤敏想起来了。

杜思苦走近了一些,低声说,“要是你不好答应,就给顾主任牵个线,让你爸跟他见一见,两人自己聊。”

余凤敏懂了,“好。”

两人完全无视了旁边哭得很起劲的五十多岁的老大娘。

女工宿舍,209宿舍。

庞清燕听着楼下熟悉的哭声,身子怕得直打摆子,她捂着耳朵,神情惶恐。

又来了!

又是这哭声!

她缩在床角,脑子里闪过前年的事。

那是她结婚的头一年,丈夫跟她是初中同学,婆婆她早就见过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她家里还打听过,这婆婆的风评极好,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别人,是个善心人。

连丈夫都是这么说的。

她答应过丈夫,嫁过去后会待婆婆好的。

可惜,这新婚甜蜜了不到三个月,这噩梦一样的日子就来了。

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说她对婆婆不好,说婆婆吃饭都不上桌,说吃饭吃她吃剩的菜,她怎么这么霸道。

怎么会呢。

菜她都做好了,婆婆不肯吃,连带着她一起吃剩菜。

婆婆说了,好菜给男人们吃。

婆婆的手擀面的时候被擀面杖弄伤了,怎么就成她打的了?

庞清燕压根就不明白,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出门的时候,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好像她是坏人。

还有孩子……

庞清燕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痛苦的捂着头。

女工宿舍,楼下。

余凤敏看着那老大娘,问杜思苦:“你一个人能行吗?”

杜思苦瞧了眼坐在地上唱戏的老太太:“没事,等会让张阿姨看着她,我去保卫科叫人。”这老太太看着不像是机修厂家属。

哪个家属一来女工宿舍就打人?

“那我去了。”余凤敏道。

“不用等我,你们自己聊。”杜思苦道,“我等会要去趟供销社买墨水。”

“好。”

余凤敏走了。

没走两步,那老大娘一把抱着余凤敏的腿,“你不能走!你打人了!”老大娘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小同志打了人怎么能走!

还骂她了!

宿管张阿姨听到吵闹声出来了,她其实在里面听了有一阵了。

她在女工宿舍干了十几年了,这女工家属什么样的都有,像外头那个那样的,也见过。

“这是怎么了?”张阿姨问。

“这小同志打人啊,打我一个老人家啊……”老大娘见着作主的人了,爬起来哭天抹泪的。

杜思苦:“这老大娘恶人先告状,是她动的手。张阿姨,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余凤敏没走成,心里一肚子火,“是啊,我刚才听到外头鬼喊鬼叫的,出来看看,这老东西上来就狠狠的打我的背。”

痛得很。

张阿姨:“您是厂里的家属吗?”

“对,对,我是家属,我是来找庞清燕的。”老大娘赶紧点头。

庞清燕。

杜思苦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庞清燕的反常,看来祸根在这老太太身上。她见余凤敏张嘴,走过去把人一扒,“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去食堂,我去保卫科。”她转头对张阿姨道,“张阿姨,麻烦您看着她,别让她进宿舍,我听说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假装是找家属,出来后宿舍就丢东西。”

“胡说,我不是那样的人。”老大娘气得脸都红了。

张阿姨道:“放心吧。”

庞清燕那天拿剪刀乱来的事她知道,小杜跟她说了,她这两天也盯着呢。到早上为止,小庞的精神一直不错。

张阿姨把宿舍的门带上了,她板着脸,看着老大娘,“有事等保卫科的来了再说吧。”

老大娘嘟嚷着:“我是来找儿媳妇的……”

张阿姨脸沉了沉:“你带介绍信了吗,你带你儿子的结婚证了吗,你说是你儿媳妇就是你儿媳妇了?今天是庞清燕,后来张清燕,大后天是李清燕,这谁说得清!没有证件,就凭你两张嘴,这宿舍的女同志难不成都是你儿媳妇!”

她厉声道:“火车站的人贩子就是这样拐人的!”

张阿姨能应付,杜思苦跟余凤敏一个去保卫科,一个去食堂了。

路上。

杜思苦简单的跟余凤敏说了一下庞清燕那天的情况,也说了为什么袁秀红这两天为什么跟庞清燕在一起。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病的。

庞清燕那种像是心病,得开导,当靠药是不行的。

余凤敏道:“小庞就是气焰太弱了。”人越弱,就像是包子,狗都要跟着啃两口。

杜思苦:“人的脾性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就是种性格,要是遇着好人,也能过好日子。要是遇着坏人,那就是跳进泥潭。

之后两人分了路,余凤敏去了食堂,杜思苦去了保卫科。

到了保卫科。

杜思苦直接去找了吴队长,她跟吴队长说了一下庞清燕的情况。

这姑娘状态不好,不能受刺激。

食堂。

余凤敏刚到食堂就看到袁秀红了,“秀红,你回趟宿舍吧,有急事。”

袁秀红正要去打饭呢,“什么急事?”

余凤敏拉着她到一边,低声说:“有个自称是庞清燕的婆婆的人过来了,刁钻得很。”装和善,别人不上当,就开始倒地撒泼打滚。

袁秀红把饭盒给了余凤敏:“我过去看看,你等会走的时候帮我打点饭。”

说完,袁秀红就往女工宿舍去了。

余凤敏拿着饭盒,找了一会,看到顾主任了。

“顾主任。”

顾主任看到只有余凤敏一个人,便问:“小杜呢?”

“她去保卫科了,女工宿舍刚才冒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不由分说就打了我,还在那闹事呢。”余凤敏反手揉了一下背,“这会背还疼呢。”

顾主任站了起来:“打你了?还敢打人,我去瞧瞧。”又说,“菜我点了,你先吃。”

他们机修厂这会正在小余的父亲帮忙呢,这哪来的人还敢到这边闹事,还把小余打了!顾主任这会挺生气的。

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车间的事还能不能办了?

顾主任叫上了正在食堂吃饭的小赖,一块过去了。

杜思苦带吴队长他们过去的时候,顾主任跟小赖已经先到了。

“是你儿媳妇啊,这人嘛不知道在不在,这样,你跟我们去趟办公室,我们帮你找找。”顾主任笑眯眯的跟老大娘说着话。

小赖在旁边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这么问下去,这老大娘的家底都要被顾主任掏出来了。

这老大娘姓马,丈夫姓毕,是木材厂的,有个儿子,去年失踪了,儿子失踪后,儿媳妇也跑回娘家了。

这一回娘家就不肯来了。

这马大娘是最近打听到了儿媳妇的消息,找过来的。

听她那话的意思,儿媳妇不是个好的,把儿子气走了,还守不住。

顾主任温声细语的劝了一会,然后问:“你这消息怎么来的?这进厂的手续办好了吗?”

马大娘看顾主任这人心好,便一咕噜说了:“我头疼,在机修厂门口就晕倒了,他们把我送到了厂卫生所。”

她到了厂卫生所就偷偷溜出来了,一路打听,找到了女工宿舍。

问清楚了。

没介绍信,偷偷摸摸进来的。

顾主任看到吴队长来了,把老吴叫到一边,“吴队长,这马大娘这边你要着重处理,她刚才打了余凤敏。你知道的,余凤敏她爸是革委会的,跟工业局有关系,咱们机修厂最近的新车间还要工业局批呢。”

吴队长:“放心吧。”

这马大娘没手续就进了机修厂,本来就是他们保卫科的失职。

很快,吴队长就把人带走了。

“你们干什么!”马大娘嚷嚷着,还巴巴的求顾主任帮忙。

顾主任温和的说道:“大娘,没事的,他们就是了解情况 。”

杜思苦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顾主任被人私下称作笑面虎了。

“小杜,走,去吃饭了。”

“好的,顾主任。”

铁路食堂。

于强跟于月娥又过来吃午饭了。

于月莺心里发沉,送饭过去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爸,下午我送你们去火车站。”

买票回家。

于强愣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