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

……

厂卫生所。

向医生不在, 小谢医生又是个新手,最忙的倒成了袁秀红了。这几天降温得厉害,厂里好些工人的家属都过来看病了。

老一辈的不是背疼腰疼就是膝盖疼, 而且都是那种疼得受不了才来看医生的。

“我就要止疼药,你这怎么会没有呢?”

“止疼药用完了, 向医生去进货了,还没回来。”

“孩子烧退了, 可是一直流鼻涕, 都好多天了。”

“医生,先帮我看看, 我家孩子咳了半个月了……”

杜思苦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围得水泄不通的厂卫生所。病人多,医生少, 这看病就慢,再说了, 这家属得送病人过来吧, 这家属一来,人就更多了。

这么大个厂子, 就一人小小的卫生所,平常还好, 现在是流感多发季节,这过来看病买药的就多了。

袁秀红早就看到杜思苦了, 可没法可来,她连看了三个病人,这才抽空过来打杜思苦:“这边人多, 你这病还没好全乎呢, 怎么就过来了?”

别又给传染了。

这人生病了, 身体抵抗力就弱。

“刚才我去了财务科,领了工资。”杜思苦低声说,“你的那份徐丽莲让我带过来了,她让我帮你签了字。”

袁秀红脸色一松,“前面人多。”说着带杜思苦去了后面配药的地方,杜思苦把钱跟肉票给了袁秀红。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再休息一天,反正凤敏帮你请了三天假。”袁秀红道。

杜思苦想了一下,鼻子还有些堵。

袁秀红拿了一个口罩给杜思苦,“戴上这个。”外头有人打喷嚏。

杜思苦接过戴上,“那我还是回宿舍吧。”

反正她也也去车间,假还没销呢。现在领了工资,杜思苦也没什么惦记的了。至于车间的工作,明天再干也是一样的。

事情是忙不完的。

杜思苦走后,袁秀红数了一下工资。

这数不对吧,怎么多了五块钱?

袁秀红又数了一遍,她的工资应该是三十块钱啊,是不是思苦刚才算错了,晚上回去问问。

“医生,你快来!我爱人腿疼得走不了路,是不是要断了!”

袁秀红收好工资,放到衣服最里面的兜里,去帮忙了。

车间。

何主任听车间工人说在食堂看到杜思苦了,等了好一阵,还没见杜思苦上班。这怎么没来啊?虽说今天是第三天,杜思苦应该休息,可她人都能到食堂了,这病不是好了吗?

又过了一会。

“主任,你别等了,刚才有人在厂卫生所看到小杜了,说她从厂卫生所出来的时候还戴着口罩呢,估计这病还没好呢。”

只有病人才戴口罩呢。

那还挺严重的。

何主任一听,就歇了去找杜思苦的心思,还是让小杜再休息一天吧。

这时,保卫科的同志突然过来,“何主任,机修厂门口有人找你们。”

何主任没听明白:“找我们是什么意思?”

保卫科的同志道:“是运输队的,像是过来要谈事情的,有介绍信,这会应该已经在保卫科的休息室了。”

运输队?

何主任又叫了两个人,跟着保卫科的同志一块走了。

到了机修厂休息室,何主任见到了运输队的队长,姓刘,刘队长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生得浓眉大眼 ,很壮,很结实。

压迫感十足。

足足比何主任高了一个头。

“何主任,你好。”刘队长看着壮实,说话做事倒是稳妥。

“你好,刘队长。”何主任道,“咱们坐着聊吧。”这要是站着聊,他这脖子得一直抑着看人,这多不好啊。

几人坐下。

刘队长说明了这次的来意,他们运输队接了一个大单,要送几车粮食跟货物去北方,那边天冷,大货车不好走。

他听说了机修厂这边生产了一种可以让车在雪地里行走的东西,过来看看。

要是效果好,想达成合作。

何主任喜问:“你们有几台车?”

“十台左右。”刘队长道,“这次我们是去探探路,要是合作顺利,以后还会加车的。”运输队不只有他们一个车队。

这天冷之后,不少地方需要运输队运送物资,尤其是偏僻的地方,像是有些扎根在山里的部队,有些在偏远地方建设的工厂。

“十台车,”何主任道,“刘队长,是这样的,我们厂里新出来的东西叫防滑链。但是呢,这东西不是随便能做的,你们货车车轮胎大,得把车开过来,让我们这边专业的师傅过来测量车胎,然后量身定做,这样才会稳。”

那是。

大货车跟其他车可不一样。

刘队长对何主任刮目相看:“何主任,那这样,我们明天把车开过来,你们这边帮忙定做一下。”

何主任:“你还没试效果呢,就定制?”

这不好。

刘队长:“那明天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这边的车装上防滑链试给我们看一下,行吗?”

看完再定。

“这没问题。”

何主任一口答应,心里还想:明天小杜就来上班了,这测量的事就交给小杜了。

松县。

于月娥毅力惊人,走了一夜,脚底的鞋都磨破了。天亮之后,到了县城,县城这边她来得少,人生地不熟。

“大婶,你知道火车站在哪吗?”

“你往前走,一直走,到了路口再找人问。”

于月娥一路走,一路问。

脸色惨白,身体打晃,有个好人心看不过去,端了碗粥给她喝,于月娥这才缓过气来。

她掉着泪,跟人鞠躬道谢,“谢谢你,大姐。”

“好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了?”

于月娥抹着泪,“我爸没了,我去找我姐。”她爸下葬之后,她姐一直没回来过,于月娥一开始还怪于月莺心狠,不回来奔丧。

后来才偷听到是大伯一家没跟大姐说。

“可怜的孩子。”

这位热心的大姐把于月娥送到了火车站,还跟火车站的同志说明了于月娥的情况,火车站这边也积极帮忙解决问题。

于月娥年纪小,虽然超过了一米,但毕竟是个孩子,给她算的是半票,还是个有座的。

“这孩子没了父母,是去投奔她姐的,要去阳市,你们列车员帮忙看顾一下,别叫人贩子给捉走了。”

列车员这边自然要帮忙看顾的。

过年了,小偷小摸的,人贩子他们也出来找活了。火车上人来人往,又是中途下车的,要是丢了人丢了东西,格外的不好找。

早上十一点。

于月娥上了火车,有列车员的看顾,这一路还算顺利。

到了晚上,列车才到阳市。

“小朋友,你知道你姐姐家在哪吗?”

“在,”于月娥仔细想了一下,“在食堂,铁路食堂。”

铁路的。

那是他们单位的啊,换岗的列车员听到后,乐了:“行,那我带你过去。”

正好他也是铁路家属院那片的。

晚上九点。

列车员把于月娥送到铁路食堂,这会食堂已经关门了,屋里黑漆漆的,只到食堂边的路灯还亮着。

“食堂关门了。”列车员道,“你这边还有亲戚吗?”

于月莺指着食堂后面:“我姐就住在那后头的宿舍,我住过的。”她知道怎么去!

食堂宿舍。

于月莺还没休息,她正在给手指头抹雪花膏,不抹不行。这天天洗碗,虽然兑了热水,可手都泡肿了,平常她还要擦桌干活,这手都粗了。

在干活这事上,朱婶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活没干好,次数多了,就扣钱。

于月莺上个月因为父亲来了,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早就花完了,这个月又是预支下下个月的工资。

她得省着花钱,要不然这债该还不清了。

于月莺给手抹了两遍雪花膏。

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姐,姐,开门啊!”

于月莺吓了一跳。

食堂后院是有墙的,怎么这敲门声像是在门口?

这人是怎么过来的?

姐?

月娥?

不可能!月娥被她爸带回乡下了,怎么可能在外头。

于月莺惊疑不定,不敢去开门。

这宿舍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住,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之前在这住的秋姨买了平房搬走了。于月莺心里不甘了很久,怎么买房的不是她?

“姐,我是月娥啊,我是早上从家里逃出来的,一路走到松县,买了票,从那边坐火车过来的。”外头,于月娥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姐,爸没了,大伯一家把咱们家房子给占了。”

爸没了?!!

于月莺瞳孔紧缩,半天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猛的走到门口,打开门栓跟锁,拉开门。

外头站着一个又脏又臭的孩子。

这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门开就有一股臭味往屋里飘,于月莺捂着鼻子:“你这是多久没洗了?”

看过脸了,是她妹妹。

于月娥一直在柴房关着,冬天又冷,大伯一家压根就没给几次水洗澡,衣服就身上这套旧衣服,后来又扔了一套更旧的进来。

至于于月娥以前衣服,早就被伯母拿走了。

于月娥:“从回去到现在,擦过两回。”

于月莺都不愿意让于月娥进屋,“你等会,我去烧热水,你先洗。”就这样进来,把她的屋子都搞臭了。

“姐,大伯咱们把家占了,你得给咱们家讨回公道!”于月娥找着姐姐了,觉得被大伯夺过去的东西又能要回来了。

于月莺:“那破屋子要回来有什么用,我又不在那里。”她户口要迁出来,留着那破屋子没用。

于月娥不敢置信的看着于月莺,“那爸呢?”

于月莺把小炉子拿出来,去外头墙边拿了些柴火,又抓了半张旧报纸,用火柴点燃,把报纸烧燃,扔进小炉子里,再扔细柴,等细柴燃起来了,再扔大一点的木柴。

火烧起来了。

烧个水,就不用煤了。

上面放个铝水壶,里面是于月莺从水龙头里接的水,水壶是食堂的东西,于月莺在这边住,当然能用。

对于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东西,于月莺是半点不会客气的,做完这一切,于月莺才有空问妹妹:“爸是怎么死的?”

“爸回去就生病了,后来抓了药,好一些了。”于月娥想到父亲去世那两天发生的事,眼眶不由发酸,“都怪我,没照顾好爸。”

病死的。

于月莺叹了口气,果然,她妈走了之后,她爸这身子就不行了,没人照顾,凡事都要自己动手,本来她爸身子骨就弱。

这个冬天又冷。

熬不过去……也正常。

“姐,伯父一家太可恨了,他们竟然都不告诉你!”于月娥提到那家人,恨得咬牙切齿。

恨伯母一家瞒着父亲去世,更恨伯父一家占了他们的屋子。

于月莺在这边生活之后,心硬了很多。

听着于月娥的话,心里起伏不大。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婚事,卫东工作调动到了外地,她去煤厂打听了好几次,煤厂那边都没有透露过多的消息。

她说自己是卫东的对象,煤厂那边要她拿出介绍信。

可朱婶这边压根就不给开。

事情就卡在这了,到现在,于月莺都不知道卫东调到哪个城市去了。

她倒是收到过一封卫东寄来的信,可都是朱婶转交的,第一封只有信,信封不见了,朱婶说是弄湿了,丢了。

于月莺跟朱婶争执了几句,这信封怎么可能弄丢?肯定是朱婶提前拆了信看了。

争执过后,于月莺在食堂这边工作就没有优待了。

像之前,干完活,可以回宿舍休息,现在不能了,必须留在食堂,帮忙干别的。

而且,不能像之前那样,有事说一声就算请假,还不扣工资。

现在必须得提前请,还得写条子请。

请多了扣钱。

于月莺想着自己的事。

于月娥愤愤的说着奶奶跟伯父不仁义,她爸就是一副薄棺材下葬,也没有大办,冷冷清清的,鞭炮不够响,纸钱不够多。

于月娥说这些,都是希望姐姐帮家里做主呢。

“姐,姐!”

于月莺回过神,“怎么了?”

于月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巴巴的看着于月莺,她年纪小,力气小,没人把她当大人看,她姐不一样,她姐是大人了。还有个城里的对象!

听说对象家里很有本事呢!

于月莺想了想:“明天我请半天假,送你去姨妈家,要是姨妈愿意带你去见妈,你就跟着妈一起生活。要是姨妈不愿意带你去,你就在姨妈家过吧。”

于月娥怔住了。

于月莺直白的说:“我这边也不好过,养不起你。这快过年了,姨妈那边你就算赖着,他们也不好赶你,无非是受点气,你忍一忍就是了。”

让她养妹妹,那不可能。

妈还活着呢,妹妹这个大个负担她怎么可能接手。

于月娥听着这话,心里堵得慌。

“姐……”

于月莺扭头看了一眼小炉子,水烧好了,她站了起来,“我是你姐,不是你妈,记好了。”

于月娥呆呆的坐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她,

谁都不要她,谁都嫌她。

“愣着做什么,你脏成什么样了,过来洗干净!不然晚上别睡我的床!”

于月娥还是有些呆,她慢一拍的看着于月莺:“姐,爸没了,你就不难过吗?”

于月莺问:“爸身子骨一直不好,有几个冬天险些没熬过去,这事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妈跑了,她爸想要活下去,就得花钱。

家里没钱,还能花谁的钱?

这样一想,于月莺就没那么难过了。

次日。

机修厂,外头又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可风大。

杜思苦裹着加了新棉花的旧袄子去了车间,今天该销假上班了。她正准备跟往常一样,去她的工位做基础练习。

“小杜!”车间的同事过来就说,“何主任说了,你要是来了,去他办公室那等着。”

“有任务?”

“对,昨天运输队的找过来了,说要一套防滑链,他们是大货车,这链子的尺寸得你来把关。”车间的人还真知道。

运输队啊。

南来北往送东西的。

杜思苦边想着边往何主任的办公室走,说是个办公室,也就是比别人的工位大了一点,她在这边坐着等了一会,何主任就过来了。

他看到杜思苦整个人都轻松了,“小杜,你这病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吃了药,好多了,”杜思苦说,“就是鼻子有些堵,厂卫生所的说是让多喝点热水。”

“我这边有热水,你要是渴了来这边倒热水喝。”何主任关心完下属,之后就交待任务,“你拿上工具箱,运输队的车该来了,说好是早上九点到这边的。”

杜思苦回去拿了工具箱,何主任瞧了瞧,把工具箱接过来了:“你病还没好全,我来拿吧。”

“主任,我没事。”

“不用跟我抢,以后你病好了,保管让你自己拿。”

何主任说完,便带着杜思苦去了机修厂门口等着。

人家运输队的大老远的跑一趟,何主任当然要热情一点,八点五十的时候,运轮队的大货车到了机修厂门口。

一共来了两辆,一辆是四轮的,一辆是六轮的。

这次运输队出任务,只准备用这两种货车。十轮的货车吨位太大,不好驾驶,又是冬天,怕出事。

“刘队长,这是我们的杜技术员,这次就是她给车胎测量。”何主任极力的推荐着身边的杜思苦,“这次给你们测试防滑链的工作,等会也是我们杜技术员。”

刘队长打量着杜思苦:“杜技术员年纪轻轻,很能干啊!”

这也太年轻了。

何主任笑了:“您可别小瞧她,这防滑链就是杜技术员做出来的!年轻人,读过书的,有本事得很!”

铁路家属大院。

杜家。

屋外响起了于月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