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
……
这天一早, 杜家就准备好了供品跟香烛。
杜父也在家。
杜奶奶难得早起,在杜爷爷的遗像边坐着,絮絮叨叨的说了小半天的话。
“老头子, 你说地不要大操大办,今天孩子们都没回来, ”杜奶奶锤着小腿,“这橘子罐头你生前最喜欢的, 还有这绿豆糕, 你也尝尝。咱们家就数老五最有孝心,一早就出门说要给你买苹果……”
杜奶奶道, “老三前些天回来了,给我带了吃的,瞧, 这不给你摆上了吗。老四那孩子,唉, 原想着懂事了一些, 可到底还是不如老五贴心。”
她的膏药断了好几天了,也不见老四回来问问。
最后又说想起杜父杜母。
“老大跟他媳妇好得很, 我这牙疼胃口不好,他们就随我吃稀的, 别看老大媳妇之前跟我一直吵吵嚷嚷的。这回我身子不舒服,都是她照顾的……”
反倒是以前最疼的女儿, 今天要搬走了。
杜奶奶想到杜得敏,眼神黯然。
杜得敏死活要结婚,谁也劝不住。
母女全为这婚事闹得几乎要决裂了, 可这依旧拦不住杜得敏。
“妈。”杜得敏今天没上班, 她休息。
随着天气转冷, 冰棒厂除了值班的那拔人,其他人全部放假了,她也一样。原本厂里有人看她现在是临时工,想把她加入值班的队伍,她都认命了。可结果值班的名单出来,里头没她的名字。
也就是说,她从现在开始放假了。
杜奶奶坐着没动。
“妈,早上上完香,我下午搬走。”杜得敏知道杜奶奶听得见,“大嫂做了什么你也看到了,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之前她在上班,早出晚归,跟大嫂见面的时间少。
现在冰棒厂放假,杜得敏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家,这免不了跟大嫂天天脸对脸,杜得敏受不了。
她就那一点子家具,大嫂都容不下。
说是过年孩子们回来,现在过年了吗,孩子们回来了吗?这么早就把她的家具扔到外头淋雨,她妈跟大哥也不管管。
杜奶奶终于说话了,她告诉杜得敏:“你要搬就搬,不过文秀得留下。”文秀一个十几岁小姑娘,去继父那边过总归是不合适。
再说了,女儿又不精明,护得住女儿吗?
“妈,这不可能,文秀是我的女儿,我去哪她去哪。”杜得敏不肯,“我肯定不会让我女儿跟着你们受苦的。”
哼,大嫂偷偷给老三吃肉,给老五吃鸡蛋,别以为她闺女眼瞎。
文秀话是少,但是眼神好着呢。
心里都有数。
杜奶奶听到这话额头青筋直跳:“那程家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程继明(大程)跟他亲爸后妈一起住,一家七口人,住着四间屋子。你把文秀带过去,跟谁挤着住?”
杜得敏跟程家结婚,她不放心,杜父就私下去查了一下。
这一查,还真查出不少问题。
不说房子,这中间还有一个后头婆婆,还有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子。
这桩桩件件都不省心。
杜得敏听得心里一噔,但是嘴却硬:“不可能,上回大程带我去过他家,屋子大得很,还有个院子。”
当时家里除了两个孩子,没其他的人。
杜奶奶瞧着杜得敏:“你动动脑子,要是这程家真这么好,那小的那个怎么还打光棍?”
“那是他人不好。”杜得敏说。
小程小偷小摸不像样,谁愿意嫁这样的人?
杜奶奶:“人不好,那是家风不好!”
杜得敏:“妈,你就是对大程家有意见,我去程家的时候,那些邻居都来家里了,都说大程好。”她又不傻。
杜奶奶说得嘴巴都干了,杜得敏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这再说下去也没意思。
杜奶奶只留一句,“你要是为孩子着想,就把文秀留下,你大哥大嫂总归是个和气人,不会让文秀挨饿受冻的。”
杜得敏就两个字:“不行!”
和善?
偏心还差不多。
十点多,老五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大苹果,只见她把苹果放到了供口的盘子里,又给杜爷爷烧香烧纸钱。
“爷爷,这苹果可是刚送来的,我同学说又脆又甜……”
“这纸钱你就使劲花,咱家别的没有,这纸钱还是管够的……”
又说。
“我三哥跟我姐在上班,抽不出空回来,等过年他们肯定会回来给你上香磕头的……”
杜奶奶从后面屋里出来,看到老五,眼中满是欣慰。
他们老两口没白疼老五。
中午。
杜母烧了八个菜,三个硬菜,其他的都是素的,有的还是硬凑出来的,盛饭的时候给杜爷爷也盛了一碗,筷子中间插着,放到杜爷爷常坐的位置。
中午吃完饭,杜父帮着杜母收桌子的时候,忽然问杜得敏:“你是今天就搬?”
“对。”杜得敏下巴一抬。
今天就搬!
想到接下来不用困在这里苦哈哈的过日子,杜得敏就开心。
杜父看向杜奶奶:“妈,程家的情况你跟得敏说了吗?”
杜奶奶点头:“说了。”
没用。
就这么着吧。
杜奶奶累了一早上,这会也没力气再跟女儿掰扯。
杜父对杜得敏道:“你要去程家,自个先去,看看是个情况,等你安稳了,再把孩子带过去。”
“不用!”杜得敏站起来,“我问过文秀了,她说要跟我一起去。”
她说完看向女儿。
文秀站起来,“舅舅,我跟我妈一起,她去哪我去哪。”
杜母收好碗筷,端到厨房,一句话都不多说。
下午。
大程过来了,这次不是三轮车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借了辆拖拉机过来,杜得敏的床被拆了下来,放到了拖拉机的车斗上。
还有杜得敏屋里的那些衣服、生活用口,还有些首饰,全部一并带走。
文秀的东西要少一些。
拖拉机一趟就把母女俩的东西拉完了。
杜得敏虽然气杜奶奶不肯帮她,但总归是母女,是血亲。临到走时,她心里还是很不舍的,她牵着女儿,去了杜奶奶屋里,“妈,我走了。”
杜奶奶沉默的看着她。
杜得敏:“妈,这次结婚是急了些,但是也不能全怪我,你瞧瞧您跟大哥大嫂的态度,你们容不下我……”
她总得找个安身之处吧。
杜奶奶听了有些生气:“要是我们容不下你,你把你爸气病那会,早就把你赶出家门了!”
得。
她妈还记着这陈年旧事呢!
杜得敏也生了气:“爸的病跟我没关系,你们偏要赖到我头上,你们冤枉人!”真是讲不通。
她气得牵着女儿转头就走。
不说了!
杜得敏带着她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搬走了。
连之前杜母说要留下的两个小凳子,杜得敏都给拿到了拖拉机的车斗上。
拖拉机一路行驶到了程家的那条街外头。
那边路窄,车进不去。
东西要从街口搬到程家去,杜得敏肯定是没法搬的,她抱着自己最贵重的首饰,文秀则是拿着自己书包。
里面有父亲寄来的信。
程家左邻右舍挺热心的,帮着搬了不少。
等东西全部搬完,大程要去还拖拉机,这是借人家的车,不能白借,得给钱的。大程还车去了,杜得敏母女看着一屋子的人,很不自在。
“哟,这就是大程的新媳妇吧,虽说比大程大几岁,但是不显年纪。”
杜得敏听到这话就有些不舒服了。
等到晚上大程回来,邻居们也走了,杜得敏清点东西,才发现自己带来的东西少了。压箱底的五尺新布没了,还有她的一双小皮鞋。
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小凳子……
更让杜得敏不能接受的是,“就这一间小屋子,要住三个人?”
她女儿都多大了,还得跟他们挤一间屋子?!
这怎么行!
大程:“就这几天,等新房子下来,咱们就搬走,行吗。”
杜得敏不愿意。
哪能这么将就!
这时,有个窄脸的妇人过来了,“大程,这新媳妇怎么头一天就闹起来了?”
大程青着脸:“得敏,这是我……后妈。”
这后妈今年四十四,就比杜得敏大四岁,当然,也只比大程八岁。
次日。
杜家。
一早,杜家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杜母还以为是杜得敏受不住,带着孩子回来了。结果开门一看,竟然是贺母。
“黄姐,你家有多余的米吗?”贺母穿的衣服还算干净,只不过脸颊凹陷得厉害,像是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杜母:“我家米也不够,糙米倒是有剩的,你要吗?”
糙米便宜,跟大米混着吃,这样能省不少钱。
“要的。”
贺母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这是装面粉的袋子,如今里头的面粉空了,只剩一个空袋子。
杜母拿着袋子去了厨房,倒了小半袋子糙米,瞧着也就四三斤的模样,她想着贺母那灰白的脸色,咬咬牙,又给装了一些进去。
杜母掂了掂,大概有五斤多的样子。
她提着装着糙米的袋子走了出去,贺母站在门口等,也不进屋。
贺母接着杜母递来的米袋,眼冒泪花:“黄姐,谢谢你。”她跟女儿好些天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饱饭了。
杜母一看知道是贺家遇到了困难。
她没追问。
贺家日子也不算过不下去,贺大富虽然走了,贺大贵不还在吗,就算这个不肯帮家里,但贺母跟女儿有手有脚的,怎么也不可能饿死,难不成连个临时工的工作都找不着?
“小蒋,我家能帮的就这么多了。”杜母道。
下回可就没法借了。
救急不救穷。
“黄姐,”贺母本来是忍着不想说的,家丑,可她这实在是找不着人一吐心事了,“我家老二把我这辈子攒的那点棺材本,给拿走了!”
那钱除了贺母以前攒的一点,剩下的都是贺大富这些年来交上来的工资,这工资是除去家里花销之后事存下的。
贺母还说以后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用的。
现在这钱全被贺大贵给骗走了!
贺母哭得肝肠寸断,“他说有个革委会的姑娘瞧上了他,年前要见家长,要把亲事定下来。他说那姑娘要上门……”姑娘头一次上门,得给钱。
贺母就把床边上的砖移开,把攒的钱拿了一点出来,老二估计是瞧见了,才过了一天,她攒的那些钱就全没了啊!
“你以前不是说你家大贵又聪明又有良心,对你还好……”杜母实在是没明白。
“都是那坏女人害的……”贺母知道儿子有借,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顾着儿子的脸面,只说儿子是被坏女人蒙骗的。
对。
就是这样,在是那没祸根,二儿子也不会不管家里。
贺母像是找到了答案一样,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她的精神头一下子就又起来了,“我去找大贵去!”
提着糙米袋就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杜母瞧着贺母的背影,直叹气,这贺大富是个憨厚老实的,只可惜啊,贺母觉得小儿子前程大,偏心。
“黄姐,刚才谁在你家哭?”隔壁墙头传来刘芸的声音。
杜母一看,还竖了个梯子,刘芸正站在梯子上面呢。
“贺大富他娘。”杜母看着刘芸,“你这身上新衣服吧,颜色还挺好看的,衬你。”
刘芸笑了:“是啊,我家老二过年要带女朋友来家里,我就做了一身见客的新衣服。不过,我觉得颜色太鲜亮了些。”
“我觉得你穿这个色正好,又不是大红大绿,这样浅淡一点的颜好,正好。”
两人聊着,先聊衣服,又聊孩子。
最后提到了杜得敏。
这可就不好在院子里聊了,杜母回屋跟杜奶奶说了一声,说要去隔壁帮忙裁剪衣服。
机修厂。
一车间。
杜思苦一忙起来就不见人影。
余凤敏好几次想带杜思苦一起去雷木匠那边看看进度,结果硬是没约上时间,最后无奈之下,带着朱安去了。
天冷了,地基那边停工了。
等开春再继续。
袁秀红调到了卫生所后,日子也没法清闲。厂里的人都知道是她是厂长调过去的,而且,厂长夫人跟袁秀红关系好。
有这两层关系,厂里不少人想跟袁秀红说媒。
袁秀红长得清秀,又是个医生,职位体面,以后娶到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用麻烦别人。还能跟厂长搭上关系,一举三得的事。
尤其是到了年关,好多单身小伙都被家里催着结婚。
机修厂里的女同志自然就进入了大家的眼中,袁秀红这种就是热门人选,余凤敏有对象了,两人一块进进出出的,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
像厂图书馆的阮思雨,也没对象,但是她条件好,有些人自觉攀不上,自然就放弃。
像杜思苦这种,胆子大得很,之前生生把流言给掐住了。虽然杜同志长得不错,但是吧,是个工作狠,这样的媳妇娶到家里,容易被她爬到头上。
杜思苦的行情相对来说没那么好。
当然了,这也不是坏事。
十九号下午。
杜思苦正在车间忙着,禇老过来了,“小杜,你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明天跟我们一起去趟拖拉机厂。”
“好。”杜思苦直接答应。
“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估计这次要住个七天。”禇老说道。
七天?
杜思苦有些意外,“可是车间这边的活还没有做完……”防滑链还差二十多套呢,估计还得赶赶工啊。
她还以为明天去明天就能回呢。
“这边的事有何主任,防滑链已经步入正轨了,又不是缺了你就开不了工。”禇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防滑链的技术含量不高,你不要一直沉迷其中,你记着,这世界缺了谁都会转。”
可别听了别人几句吹棒的话,就把自己累死。
杜思苦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好的,师傅。”
禇老道:“等会你就回去休息,”他停顿了一下,让杜思苦过来一点,“把履带板的资料再整整,明年有个小会,都是技术人员。听那边那意思,估计想让你上台讲讲……”
杜思苦愣了两秒,然后问:“是改进的履带板做出来了吗?”
禇老:“去了才知道。”
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有些话传不过来,只能亲自去看。
杜思苦点点头。
“那何主任那边……”
“我来跟他说。”禇老道,“你现在就回宿舍,好好修整修整。”
杜思苦突然想起来:“师傅,明天是怎么过去,还是开拖拉机吗?”那她还得再准备一套防滑链。
这几天温度都零下好几度了,虽然没下雪,但是寒意逼人,地面上都结了冰。
禇老道:“这次是拖拉机厂那边派车过来,说是怕咱们冻着,租了客运站的大巴车。”估计得去不少人。
那行。
看来这次她是做为纯技术人员过去的。
杜思苦跟防滑链流水车间的人员说了一声,之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工具,这次是新工具箱了,才从仓库那边领的。
她拿着新工具箱回了宿舍。
另一边。
“何主任,小杜跟我要去拖拉机厂出差,估摸五天左右。”禇老找了何主任。
何主任苦着脸:“禇老啊,就不能换换人吗,防滑链这边缺不了小杜啊,还等着她把关呢!”还是测量轮胎呢。
禇老:“我看过了,这都不是什么难事,你换个人做就是了。小杜是我徒弟,以后还要去攻克更高的技术难关,不可能一直留在一车间的。”
小杜做事有毅力,又有天分,这一车间还是小了点。
何主任更愁了:“那您说换谁呢?”
禇老想了想:“小肖。”
说的是肖晨,就是肖哥。
何主任头疼:“他也没回来啊。”再说了,这肖晨就是个刺头,不好管啊。
禇老:“不行让潘鹏(鹏子哥),他做事很细,人也刻苦。”
何主任摇了一下头,“禇老,他媳妇前几天摔了一跤,见了红,这几天都在医院住着呢。”鹏子请了长假。
去的是人民医院,那边可不便宜。
听着可不太好。
禇老问,“厂里派人慰问了吗?鹏子是厂里的老同志了,咱们不能寒了工人的心。”
“本来说忙完这一阵,我带小杜过去鹏子那边瞧瞧的。”何主任叹气。
车间这不是忙吗。
医院。
病房里,叶花神色憔悴,她躺着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又出血。医院这边,一直是鹏子在照顾她。
鹏子当丈夫还是很好的。
叶花几天没洗了,身上都有味了,她让鹏子去接热水了。
过了一会,病房的门开了。
鹏子提着暖水瓶,领着叶花的弟弟妹妹进来了,“ 媳妇,你看谁来了。”
叶花的弟弟妹妹来了。
叶花看到他们,却没有鹏子想像中的高兴,反而是心里一沉。叶花清楚的记得,四天前,她去倒水的时候,是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下。
要不然她也不会摔。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
女工宿舍。
余凤敏看到杜思苦,一副看稀罕物的模样,“你今天这么早下班了?”
杜思苦把衣服装好,“明天要跟禇老去拖拉机厂出差。”
“又出差啊。”余凤敏叹气,“你真是闲不下来。”她可没法活成杜思苦那样,这天天都在进步,累不累啊。
正说着。
袁秀红也回来了,她一回来就坐到了床边,半天不说话。
“你怎么了?”杜思苦问。
“她啊,就是被说媒的人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