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后面依旧是日复一日的针灸,每日针灸的时间都很固定,黄昏前一个时辰。

辞盈也逐渐能认清人身上的穴位,只是手拿着针扎出去时依旧会抖,一不小心就会扎在别的位置。徐云见她扎的认真,等闲暇时就教辞盈如何练针灸的手法,又同辞盈说起谢怀瑾的腿。

徐云:“我能确定没有坏死,但抱歉我不是很擅长这方面。”

辞盈说自己之前托人寻了一个大夫,但前些日被困在了路上,再过两日差不多要到了。徐云明显对此很感兴趣,说等那大夫到了定要好好交流一番,辞盈说“好”。

两日后,李军医到了。

风尘扑扑,护送的人也松了一口气,辞盈等在府边,见到老人就迎了上去:“迫您千里迢迢赶来,是小辈不是,辞盈在这里向您赔罪。”

李军医看着辞盈,半晌之后摇头:“像啊,真像。”

辞盈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是我母亲吗?”

李军医点头,哈哈两声:“老夫也算是见到燕小姐女儿了,等以后去地下,和那些战友也有的吹嘘,叫辞盈,好名字!”

“你那夫婿什么情况,燕季那小子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我见到就明白了。我行军打仗几十年,见过的腿伤不少,能不能治好也就看几眼的事情,若是不能你可不要气恼。”

李军医对辞盈说话就是小辈的语气,见到辞盈连忙摇头说“不会”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笑着说:“你母亲以前不这样,从前你舅舅没夺下来最高处的花灯,你母亲起得锤了你舅舅一整日。”

辞盈从一句句言语中认识着她未曾见过面的母亲。

越听越安静,她试图描绘母亲的样子,但最后只能看见一片淡淡的影子。

命运总是如此。

人们站在命运的一头,往往已经忘记最初的模样。

所有人口中的母亲都是娇俏活泼,大方肆意的。

可最后,母亲死的那般孤寂哀婉。

李军医看着辞盈的模样,还是笑呵呵的模样:“莫要多想,小娃,如果你母亲还在,也不希望你伤心,笑一个。”

辞盈笑不出来,轻垂下头。

她真切感受到了面前老人的慈爱,于是没办法像在别人面前那样游刃有余。

老人拍拍辞盈的背:“好哈哈哈,笑不出来就算了,走吧,带我去看看你那断了腿的夫婿。”

辞盈点头应下,带着老人去了谢怀瑾的院子。

一路上,老人都笑呵呵的,直到看见谢怀瑾腿上的伤神情才严肃起来,他左右捏着,时不时问谢怀瑾哪里更疼,什么样的疼痛。

约莫一刻钟后,老人摸了摸胡子:“漠北弄的?”

辞盈点头。

老人又仔细端详了谢怀瑾腿上的伤口一番,准确地指出:“还是漠北军中的人弄的,怪不得燕季那小子支支吾吾,大水冲了龙王庙?”

辞盈摇头,将实情拖出:“宇文舒让燕季抓人,这伤也是宇文舒派人弄的。”

老人眉心蹙起,又揉捏看看,问了谢怀瑾几句。

辞盈忐忑地等待着,老人摸了很久胡子,说:“能治,就是有风险。”

辞盈忙问什么风险,李军医摇着头眼中有沉思:“现在应该还能站起来,如果治疗的话,治好了自然能站起来,治不好......可能一辈子就需要和轮椅为伴了。”

因为说话的对象是辞盈,老人很委婉。

辞盈的眼眸之中浮现犹豫,握住谢怀瑾的手,有些惶然地同青年对视。

青年反倒是更平静的一个,见辞盈看过来,他温声道:“治吧。”

辞盈将谢怀瑾的手抓紧,没有说话。

李军医看出了辞盈的犹豫,左右也不急这一日,他出声让两人好好想想。

辞盈唤来婢女,将李军医带去厢房,然后又想起徐云的嘱托,问李军医改日能不能旁人在场,李军医摆手表示不在意,对着辞盈说:“以前我医治的时候身边不知道多少人,尸体也不少,旁边有人算什么。”

辞盈轻声说了一句“多谢”,李军医慈爱地看着辞盈:“这些都不算什么,辞盈,改日去给你舅舅也上一炷香。”

辞盈说“好”。

等李军医走后,辞盈推着谢怀瑾出了门,推着推着她有些失神,被人牵住手时才发现谢怀瑾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在看她。

辞盈担忧地看着青年,从身后环抱住人,两个人的头贴着。

“我有些害怕。”辞盈坦然说。

她觉得李军医没有夸大风险,如若治疗,谢怀瑾以后可能真的站不起来了,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需要赌这个可能,现在谢怀瑾偶尔也还能走一两步。

“别怕。”青年温声安慰着。

辞盈垂着眸,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很奇怪。

一切一切在好起来,于是,她有些怕了。

好像现在就很好了。

她想了很多,最后却轻声说:“我听你的。”

是谢怀瑾的身体,哪怕辞盈很爱这个人,也无法代替谢怀瑾做决定。

青年温柔地看着辞盈,将辞盈牵到身前,手轻轻抚摸着辞盈的眼睛,辞盈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些红,她看着谢怀瑾,谢怀瑾也温柔地看着她。

阳光洒在青年身上,雪衣泛着光泽,辞盈在光影之间听见了谢怀瑾的决定。

“治吧。”

他想有一日能站起来,抱住她。

坐在轮椅上,他天然仰视着辞盈,需要辞盈一次次低头。

现在的谢怀瑾已经不需要辞盈低头了。

那些心中曾生的死志也随着时光一点一点消散,空出来的位置都写满了辞盈的名字,谢怀瑾笑着看向辞盈,轻声说:“我想能自己走向辞盈。”

辞盈本来就有些忍不住,听见这一句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青年看着,手轻轻擦去:“别哭。”

辞盈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哭,只是死死抱住了谢怀瑾,她哽咽说着:“会很疼,谢怀瑾,你忍一忍。”

青年温声说“好”。

治疗是从药浴开始的,李军医说从前军|队里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很多战士都是生生忍过来的,有些治好了有些就成了残疾。

但现在不在军队,能精细些就精细些。

罪无法少受,但可以舒缓一些。

徐云在一旁频频点头,同辞盈说李军医说的很有道理。

药浴半个时辰,后面李军医手上摸了草药开始推拿,又指挥起会针灸的徐云,口中报着穴位,让徐云一针一阵扎下去。

徐云乐得学习,不等辞盈说话,已经拿了银针上前。

李军医让辞盈先出去。

徐云看了李军医一眼,然后没说话。

辞盈就先出去了。

屋内,徐云道:“从前我针灸时,她一直在,私下还同我请教穴位。”

李军医手上推拿动作不停,眼中却有些沉默:“看见心爱之人受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看见。”

谢怀瑾实践着李军医的话,徐云一针扎下去,青年咬牙忍着疼痛,额头上冒着虚汗都没有叫出声。

屋内明明有三个人,却前所未有的安静。

细细听,甚至能听见银针扎入皮肉的声音。

徐云想着李军医刚才的话,又看着谢怀瑾的反应,想了想看向门口窗户上映出来的辞盈的影子。

一直等到黄昏,辞盈才等到那扇门开。

她向着里面的谢怀瑾看去,青年已经痛到昏迷了。

李军医从里面出来,同辞盈说“人老了,累了,明日再继续。”

非一日之功,辞盈明白,徐云缓慢跟着李军医出来,见到辞盈笑着说:“一下午我就学到不少东西,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两个人擅长的方面不一样,辞盈觉得徐云实在谦虚。

徐云不知怎么摸了摸辞盈的头,轻声说:“会好的,辞盈。”

辞盈望向屋内的昏迷的谢怀瑾,浓烈的草药香味从里面散出来,仆从进去将香炉里面燃的药香拿出来,再打开窗散一散屋里面的药气。

徐云宽慰了辞盈一句就离开了,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辞盈终于得以走进去。

她一路走到床边亲,坐下来,手轻轻顺了顺青年淌下的发丝。

肌肤苍白,如玉,病气萦绕在身体四处,辞盈安静地看着谢怀瑾,很轻地在他身边睡下来。

他们会有很多个明天。

天完全黑了之后,谢怀瑾才从醒过来,温热洒在他脖颈处的呼吸让他眼眸停了一下,不想吵醒辞盈,他就安静地看着她。

因祸得福,失明一段时间后,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很敏感。

借着外面映进来的微微的光,他能看见辞盈朦胧的脸,因为很近,所以还能听见辞盈温热的呼吸声和隐隐的心跳。

他看辞盈睡了一会,想起什么缓慢抬手,摸了摸辞盈的脑袋。

辞盈睡得并不熟,这些日也没怎么睡好,刚醒的时候头很疼,青年冰凉的手适时地按着她的太阳穴,轻声道:“先起床吃饭,等会再好好睡觉。”

辞盈其实不饿,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借着昏暗看向谢怀瑾,轻声问了一句:“疼吗?”

谢怀瑾摇头:“不疼。”

辞盈小声嘀咕了一句“骗子”,手却诚实地将人抱紧。

......

后面几日都是如此,李军医从来不让辞盈看治疗谢怀瑾的画面,每每诊治时都让辞盈先出去,徐云日日都来,从第二日开始就承担了所有施针的工作。

李军医偶尔见到谢怀瑾忍耐的模样,就侧目看看窗外辞盈的身影,他其实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流言哪里有自己眼睛看的真实。

徐云很少说话打断李军医思维,只在一些谢怀瑾的身体受不住的时候同李军医说起谢怀瑾旁的病,一个病接一个病,听得李军医直皱眉头,眉头皱着,吩咐徐云下针的速度却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开始辞盈干等,后来辞盈就在长廊阴凉处处理公务。

她偶尔看看门窗紧闭的屋子,然后又提起笔批改,一般处理完的时候,李军医和徐云就出来了。

辞盈提前让人将册子都收了起来,同徐云和李军医打过招呼后,就进去看谢怀瑾。

青年除了第一日昏倒,后面许多日都只是虚弱一些。

最开始没有力气讲话,恢复一些后开口总是先唤辞盈的名字。

“辞盈。”

“辞盈。”

“辞盈......”

辞盈喜欢谢怀瑾叫自己的名字。

她依偎在他怀中,听着青年的心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个习惯,可能因为她总是怕青年死了,还有什么比心跳更证明一个人活着呢?

辞盈看向谢怀瑾时想,或许也有。

她自己的心跳。

他们相拥着。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结束,辞盈写信给燕季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让泠月先回去处理一部分事情,泠月本就想先回去,于是辞盈吩咐的当日就起身了。

小碗赶来长安送泠月,她夫婿就抱着孩子站在小碗后面,泠月在马车上对着小碗挥手,回到马车里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朋友散在四地本就是常事。

长安距离漠北太远了,即便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可又有几人记得下一次相见,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泠月掀开车帘身子往后看,见小碗就站在那里笑意吟吟地看着她,高声说着“一路走好”。

辞盈将小碗一家邀进了府,小碗还是叫辞盈“主子”,她女儿见了也跟着小碗叫辞盈“主子”,小碗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对辞盈说:“主子见谅。”

辞盈牵过小女孩的手,温柔说:“又又,叫姨姨。”

又又本就是学语的年纪,甜甜跟着叫:“姨、姨姨。”

辞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金锁,戴到又又脖子上,小碗在一旁惊呼:“主子!使不得,太贵重了。”

辞盈轻声道:“孩子都唤我姨姨了,没有礼物怎么行,金锁是在寺庙求的,很轻,只是一个心意。”

小碗便不好说了,只是红着眼看着辞盈。

辞盈摸着又又的头,又又玩着小金锁,辞盈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大金锁,起身挂到小碗脖子上,温柔笑着说:“和又又的一起求的,我的小碗的金锁是大的,好好收着。”

小碗想说“主子你给的已经太多了”,辞盈却摸了摸小碗的头,轻声道:“小碗你知道这些对我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比起这些俗物,你曾赠予我的东西更为可贵,而比起这些,你对我而言更可贵。我只希望小碗好好的,不要再拒绝了好吗?”

小碗哭着说不出来话,辞盈笑着给小碗整理好衣领,将沉甸甸的大金锁埋进去。

“长安东侧的有福银庄我安排了人,日后若是有事情不方便寻我或者我不在长安了,可去寻银庄的人。”

小碗哭着说“多谢主子”,辞盈弯着眸,没有在意称谓。

她们是家人。

比起宇文拂,宇文舒,朱光,小碗,茹贞,泠月泠霜更像她的家人。

饭后,小碗夫妻俩来辞行,辞盈没有挽留。

她像小碗送泠月一般送走小碗,回身就看见青年在不远处等她,适才的一点感伤立马就消失了,她跑向谢怀瑾,从前面将人抱住,她没有说话,青年也没有说话。

很久以后,辞盈才说:“外面风很大,你不该出来。”

青年抚摸着她的头,没说什么。

只在辞盈抬眸的那一刻很轻地吻了吻辞盈眼睫。

辞盈眨了眨眼睛,也亲了亲青年眼睛。

两个人对视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辞盈推着谢怀瑾回去,夕阳在他们身后。

......

一切都在转好,徐云针灸的频率已经从一日一次变为两日一次,谢怀瑾虽然还会咳嗽但没有再咳血,就在辞盈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时,谢怀瑾的腿伤突然严重了。

从前还能下地走上两步,现在已经需要用很大力触碰才能有知觉。

辞盈偶尔发现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辞盈哽咽着问。

青年擦着她的眼泪,温声道:“没有很久,治疗了几日就这样了,没有太大的影响,除了不太方便以外。”

“还会好吗?”辞盈看向谢怀瑾,却又觉得问谢怀瑾不如去问李军医。

她起身要先离开,被青年从身后牵住手:“开始大夫就说了,都有可能,辞盈。”

辞盈红着眼看谢怀瑾,如果不是她今日发现,她不知道他还要瞒多久。

她心中有一股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吃晚饭时,她有些闷闷的。

谢怀瑾看在眼中,问辞盈晚上要不要出门。

辞盈说“不要”,可晚上,两个人还是出门了,辞盈推着谢怀瑾走在大街上,偶尔停在小铺子前买东西,一个铺子一两件,很快便有许多了。

后面又仆从,但辞盈没有让仆从拿着,而是全部放到了谢怀瑾手上,谢怀瑾拿不住的,她就挂在他轮椅上,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

仆人们要上前要帮忙,被辞盈拦住了,仆人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当做没看见家主的狼狈一般下去,烛二有些好笑,忍不住转头笑了笑。

辞盈看着谢怀瑾,想了想,又在谢怀瑾手上见缝插针地挂了一样东西,当然都是很轻的东西,重的她都挂在轮椅上了,爱人是一个病重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发脾气都需要斟酌一下。

久而久之,谢怀瑾轮椅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远远看去轮椅像一个挂满东西的木架子,只还多挂了谢怀瑾一个瘸腿的人。

青年宠溺地看着她,辞盈轻哼了一声,却也明白事情怪不到谢怀瑾身上。

但怪在谁身上呢?

很多事情就和这件事情一样没有答案。

辞盈推着谢怀瑾,两个人在河边坐下,辞盈用手捕了一只萤火虫,将其盛到青年眼前。

萤火虫扑扑着身体,光影明灭。

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说:“不要生气。”

辞盈嘴硬说:“没有。”

谢怀瑾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冰糖葫芦,递给辞盈。

辞盈怔了一瞬,在不远处看见了烛二的背影,她接过,轻声道:“我说了我没有。”

青年不说话,只是示意辞盈吃糖葫芦。

辞盈咬下一颗,发现很甜。

又咬了一颗,发现还是很甜。

好像上天都在帮她原谅他,虽然也没有什么好原谅的,辞盈大发慈悲地将剩下两颗糖葫芦留给了谢怀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青年:“快吃,很甜!”

谢怀瑾不知道那一日的糖葫芦有多甜,但辞盈笑的很开心。

两个人又欣赏了一会夜色就回去了,辞盈照例去处理公务,外面开始下起雨。

等到雨停,辞盈也差不多处理完了,她伸了伸懒腰,起身推开窗户,雨汽拂面而来,她清醒了一些,抬头看着乌黑的天。

下雨了,月亮就不见了。

但没关系,明天,或者后天,月亮就又出来了。

辞盈关上窗户去睡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之后却全然记不得了。她茫然地看了床帘许久,转眸就看见地上的光。

她起床,到了阳光洒进来的那一片,还是清晨,光只有浅淡的一些温度。

辞盈沐浴在光里,就像很久以前,沐浴在月光下一样。

或许是有不同的。

只是她不在意。

爱为其齐名。

即便辞盈已经做好了谢怀瑾再也站不起来的准备,但看向坐着轮椅的谢怀瑾时依旧眼睛发酸,她觉得人生起码不能这么遗憾,因为已经足够遗憾。

辞盈忍住了,她轻声对谢怀瑾说“没关系”。

青年轻而易举看穿了辞盈,轻而易举看见了辞盈的爱。

他想,他从前可能是一个瞎子。

复明以后,谢怀瑾的眼睛总离不开辞盈,辞盈有时候对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又失明了怎么办?”

青年温和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我在多看一些。”

辞盈起初没有听懂,直到谢怀瑾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心跳停止了一瞬,然后闭上眼之际,青年就亲了上来。

两个人的吻总是很轻,这个吻也不意外。

一触即离,辞盈看着谢怀瑾,想了想又亲了上去。

亲在谢怀瑾的眼睛上。

古老的传说里,这是“祝福”的意思。

她祝福她的爱人,永远能看见她。

幸福触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