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讨债鬼!

碧桃不忘初心, 找到了钱,自然是第一时间为自己,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人谋退路。

清华神教在崇川这里,只是一个由七管事负责的小小分部。

碧桃知道,七管事一直和上面的人有消息来往。

这几天碧桃利用瘟毒感染邪教徒,带人把他们全部都塞进地窖里面。

但瘟毒发病,是一个比较缓慢的过程,这期间碧桃不能确定,除了七管事之外, 有没有其他的邪教徒往上面递消息。

碧桃并不在意邪教徒往上面送什么消息。

就算那些邪教徒向上面求救,派人过来也需要时间,碧桃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毕竟她的目的不是占领这里, 而是摧毁这个分部。

但再过上两日, 二月中旬,便是上交天女天君的日子。

就算这几日没有消息送出去, 到时候清华神教的总部肯定会派人过来。

谨慎起见, 他们跑得越快越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拿着两根金条,到崇川城的城门守卫处, 找两位军爷“商议”了一下。

他们答应,提前一些打开城门, 并且不盘查碧桃带着的人出城。

碧桃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银元宝和金条用包袱打包好, 分成了很多份, 一部分混在用板车拉着的一大堆生活用品里面。

一部分则是直接捆在板车下面,轮子附近,提前用泥土糊了一层。

还有少量背在身上。

她最先带走的是一群小崽子,大人们把邪教徒的衣服换下来了, 一行人看上去简直比城外那一群逃荒的流民还要狼狈上几分。

城门守卫拿了钱,虽然开了门,但诚如碧桃所想,他们并没有痛快放行。

碧桃那辆板车上面拉着几个病歪歪的小崽子,他们的瘟毒已经完全治好了,武医师说这种病症虽然在发病的时候传染迅速,可一旦痊愈,就没有传染性,所以那些邪教徒才会不给“毒人”足够药效的药物,只让他们半死不活。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所有人都用布包裹口鼻,带着的这些东西也都是发病时没有用过的。而且他们在黎明将至最黑暗的时候,从人迹罕至的后巷走,尽量不接触到人。

这几个小崽子确实还生着病,不过是本身体质非常差,之前就有病,邪教徒本来抓他们也不是要让他们长大,根本没给他们治病,一直拖着。

武医师给他们治了,但还没完全治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见了凉风,还是车上有个小崽子格外机灵。

这个时候开始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把正在搜车的守卫给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碧桃语调哀求,姿态卑微地请求城门的守卫,不要把所有的钱都收走。

“这些小孩子都是孤儿……军爷离远一些,他们的病会传染的。”

“我们是一个收容孤儿的草药堂,在城中也免费治疗了很多穷苦百姓,守卫大哥,给我们留点生路吧……”

最后还是被收走了。

包括分好几个人背着的那一部分。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恻隐之心,真金白银可以使鬼推磨,也能让好好的人生出诡祟之心。

他们甚至还威胁带队的碧桃和背着药箱的武医师:“少在这里哭叫赶紧走!否则一会儿全部都把你们带去见官!”

“收容孤儿,你们有这么好心?别以为我的人没有看到,你们是从清华神教后门出来的!倒卖孤儿还差不多!哼!”

好在碧桃从不相信人性,这些零星的钱本来就是打算打发拦路小鬼的。

顺利把小孩子们都带出城,其他的那些天女和天君们跑出来就比较容易了。

在第一批人出了城门之后,碧桃迅速带着他们进入山里。

“山里”算是碧桃比较熟悉和安心的领域。

而且崇川城附近的山里,因为临近城镇,并没有成群猛兽游荡。

有很多从南面跑过来的流民,白天进入崇川城里面去谋生路,晚上不被允许在城内游荡,只能到城外山林暂住。

因此山里也不是人迹罕至。

天寒地冻,山里住着的流民为了取暖和驱逐兽类,都燃着火堆。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野鬼,错落的“鬼火”在冬日的枯败山林,显得尤为孤冷凄绝。

碧桃带着一群人过去,让武医师出面同他们交涉。

这次他们拿出的钱财,是武医师之前做游医时赚的铜板,从药箱最底下抠出来的。

而且他们人员数量足够,虽然大部分是小孩子,但也有几个身材结实的成年男子,正是之前在地窖里面的一部分天君。

短时间内不会引起这些流民的觊觎。

没多久,他们就借到了流民搭建的好歹能够躲避风雨的雪棚子。

未燃尽的火堆重新点燃,架上瓦罐,给孩子们煮上了热汤,碧桃还让人往火堆里面扔了几个红薯。

烤红薯在天冷的时候最好吃了。

碧桃靠在破木头绑成的椅子上面,伸手烤着火。

兵贵神速,从碧桃找到钱,收拾好东西,分配好陆续要走的几拨人,再带着孩子们来到这崇川城外的山中落脚——前后加在一起就只有两个多时辰。

而他们面前的火堆烧得越来越旺的时候,邪教徒栖身的地窖那边也开始烧起来了。

碧桃在城外看不到城内的火光,但她姿态怡然成竹在胸,偶尔抬眸看向崇川城的方向,眉目被火烘烤得嫣红柔美。

她捧着个最先烤好的红薯,无视那一群眼巴巴馋得要流口水的小孩子,剥了皮慢慢啃着。

她完全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因为她一句含混的话,在一直等待她的明光这号人。

在碧桃这里,明光和那些天女天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是有退路的。

最开始碧桃猜测他是一个倒霉的富贵公子落了难。

他落入邪教,被搞得遍体鳞伤五花大绑地扔在床上。看上去凄惨无比,但碧桃为他清创时,发现他有挣扎余力。

后来碧桃给他正了骨头也固定好了,他的高热都已经退了,碧桃以为他会趁机离开。

他还是没有离开,一直等到瘟毒蔓延时,还在那个对他的能力来说,独自脱身并不艰难的地窖,老老实实做“天君”。

说明他就是故意不离开,至于为什么,碧桃没兴趣探究。

而且从昨天晚上他要喝桃汁开始,碧桃断定他不是个简单的落难公子,是皇城那边的金贵人,肯定有人接应。

所以碧桃才会安排他最后离开,并且告诉接应他的冰镜,给他留话“你若有去处,可自行离开,有缘再见。”

殊不知她这一句自认“仁至义尽”的话,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真天君明光,给惹毛了!

明光跟随着冰镜等人,从火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的邪教分部离开时,在院外烧不到的墙壁上留下记号。

按照时间推算,接应明光的人应该已经在附近,现如今清华神教的这个分部突然失火,他的人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此处。

然而明光没有在附近等待来接应他的手下。

他满脸霜寒地坐在板车上,被雷部那两个小将拉着往城外去。

他还不能自己走,腿还没彻底好利索。

他坐在车上,心里的莫名怒火比那个已经在晨曦之中,烧得剩空架子的院落还要旺盛。

他怒火滔滔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桃枝小人算账!

一路上,因为武力比较高,被碧桃给哄着最后安排人员撤退,并且在院内“四处点火”的冰镜,因为明光过于外露的情绪而表情诡异。

冰镜和明光也是自小相识,她从未见过明光如此“失控”。

明光从小便为古仙族的楷模,从容不迫,方寸不乱,稳如泰山等等,都是冰镜从小就听长辈们形容明光的话。

可他方才在听到碧桃留下的那一番话之后,明显表情开裂。

就好像原本厚实的冰面骤然裂缝,汹涌地夹杂着冰凌的暗潮冲出来,暴露了真实的刻骨森寒,凛冽危险。

那一双像日轮一样美丽的淡金色眼睛,透出尽是兵刃粉碎之后折射的冷光。

带着看一眼都能将人千刀万剐的肃厉。

冰镜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果然情爱之中,被抛弃的那一个怨气都能毁天灭地。

话本子诚不欺她!

不过碧桃这就听她的话做出选择了吗?选了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

那个功德仙位……

冰镜回头飞速扫了眼正在喷发怨气的明光,默默离远了一些。

虽然她还是认为,明光在能力和地位之上远远胜过那个幽天的功德仙位,他在未来也会是最好的引领九天的帝君。

但他作为一个伴侣的话……

冰镜一直就害怕明光,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未来会是明光的妻子,她不得不觉得这样的男人才是最好的。

一度引以为傲。

可是如今她脱出了那个关于“未来属于某个人”的认知后,连带着对明光都已经祛除魅幻。

明光实在是太凶了,好凶啊。

他伟岸的身形,宽阔修直的脊背,强壮的胸肌,过于结实经脉盘缠的手臂,看着都变得可怕起来。

和这样在九天位高权重的男人成婚,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未来因为什么事情有了争端,怎生是好?

冰镜想起自己听说,在天界明光曾数次不由分说,震裂碧桃仙元。

下界后,他身为一个凡身,还是病中,那睁开眼就能把碧桃直接抡出去的劲头,和他打起来焉有命活?

搞不好要被一巴掌拍死啊!

两相对比之下,幽天的那个功德仙位,虽然没有那样俊美刺目,但至少温柔如水,而且身体没有那么强壮,仙阶也没有太高。

不似明光冷傲刻骨目下无尘。

真的跟碧桃动起手来也未必打得过碧桃……

冰镜在心里默默认同,并理解碧桃的选择,她以后如果找伴侣的话,也要找幽天那个功德仙位那样势均力敌的。

不过冰镜带着明光去往城外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通知碧桃,明光明显要找她清算的事。

毕竟是碧桃一脚踏两船,左摇右摆该受此劫!

碧桃尚且不知道明光没走,还要来找她“清算”。

她啃完了一个红薯,正感觉有点渴,一个小崽子就端着碗走过来。

他在那这群小孩里面个子算高了,年纪应该也算大的,估摸着是病没好利索,走路摇摇晃晃的。

尽力保持着平衡,将一碗热汤端到了碧桃的面前。

他走这一段路就有一些气喘不止,而且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汤送到碧桃手边,近乎执拗又讨好地看着碧桃。

碧桃懒得起来去弄水,看着武医师精神抖擞,忙活着给小崽子们安置住处,也没好意思指使。

坐在凳子上正准备闭目养神,就见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递到了自己面前。碧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子就是之前在过城门时咳嗽的那个。

碧桃能记住,实在是因为他太好认了,他两只眼睛不是一个颜色。

能被邪教抓走的小崽子们肯定是五官齐全,样貌不俗,但是在这些不俗之中,这小子确实有点突出了。

他的一只眼浓黑得像幽潭暗井,另一只眼却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是个阴阳眼。

碧桃微微坐直,居高临下看着他,他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手指上全部都是冻疮和茧子。

因为邪教徒根本就没有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换上新衣,他穿的还是被抓时的那一身旧衣。

甚至都不是棉的,而是好几层破破烂烂的叠在一起。

脏的很,衣服脏,脸也脏,手也脏。

他端着热汤,手指被碗壁烫得红红的,但是攥得很紧。

紧到都把他的指头杵进汤里面去了。

大概是碧桃把人给看得紧张了,他脚底下一晃,为了稳住身形,整个大拇指都伸进汤。

正准备接过来的碧桃:“……”

男孩:“……”他赶紧把手指头从汤碗里缩出来。

局促地重新捧好,但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碗已经被他污染的热汤递给面前这个好人。

他被很多大人打量过,因为出身贫苦,父母离散,所以一直混迹在乞丐流民之中。

那些人打量他的原因,无疑是盘算着他身上有几两肉,能吃上几顿。

或者因为他模样还行,眼睛又特殊,所以就像邪教徒们一样,抓他是打算做不好的事情。

他什么都懂,他也并不是被邪教徒给抓进去的,他是自投罗网。

因为这里有东西吃,有暖和的地方住,而且他生病了需要治疗。

他就是没有想到这群邪教徒们,根本没打算给这些童男童女们治病。

但他还是没舍得离开,因为离开就没有暖和的地方,也没有东西吃,他病得很重在外面很快就会死掉。

直到面前这个“天女”叛变,把那群人全部都抓住扔进了地窖,还让那位老先生给他们这群小孩子治病吃药。

他的病已经有了好转,他能感觉到呼吸没有那么费力了。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去感谢或者是依赖这些救了孩子们的“大人”。

他自从有记忆之后就开始颠沛流离,见识过太多的恶意,很多时候,“大人”才是孩子们的地狱。

才刚从狼窝出来又入虎口的事情也经历过很多次了。

他甚至一直对这个天女保持警惕,不曾靠近,因为她虽然反叛了邪教,却根本不允许他们这些无害的小孩子离开院子。

他最开始甚至认为,这个天女只是想要把他们倒卖,或者也想做一个邪教的管事。

直到今夜,她一把火烧了那个院子,并且把他们全部都带出来。

没有等着接手他们这群人的“下家”,她把他们弄到山林里落脚,煮上热汤烤上红薯,供他们食用。

他还听到她跟那位给他们看病的老先生说,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

阴阳眼的小子浑身长满尖刺,防备着任何一个人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到这一刻听到这位天女要走了,才意识到他这一次接收到的是善意。

她真的在救他们,并且就单纯只是救了他们,就要离开了。

所以他才鼓起勇气,也从他那装满了人世凄凉,残忍恶意的小小胸腔里面,挤出了一分善意和感谢,给这位天女端来了一碗汤。

结果……她应该是不会喝了吧。

阴阳眼的小子低头,看向那一碗被他捧在掌心,烫到掌心发痒的热汤。

正欲无声无息地收回,碧桃却伸手接过来了。

当着他的面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咸度正好,还放了猪油,武医师不光是熬药有一手,熬汤也不错。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喝一碗简直是人间享受。

阴阳眼的小子一愣,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他也是个孩子,怔怔看着碧桃,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碧桃又呲溜了一口,见这小子还站着不走,才开口同他搭话:“眼睛怎么回事?”

阴阳眼的小子又愣了半晌,身体晃荡了一下看样子是想跑。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大人,用这样正常,甚至沾上那么一点慈祥的眼神看着他,和他这样正常说话了。

他不敢看碧桃似的,垂着头,小小年纪嗓音因为是肺病一直咳嗽非常沙哑:“瞎了一只。”

碧桃并没有再继续追问和关心,只是好心提醒他:“找块布遮起来吧,这样看上去有点太显眼了。”

碧桃把那碗凉到差不多的热汤一口气都喝了,然后把碗递给面前的小子:“去吧……”

碧桃说着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面下来伸了个懒腰,把之前有人在火堆远处铺好的已经烤热的铺盖,整理了几下就窝了进去。

那阴阳眼的小子端着空碗,又看了碧桃好一会儿,见她睡觉了,这才慢吞吞离开。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

他生在人世短短几年,已经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知道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什么用都没有。

大恩不言谢,他一天私塾都没有去过,已经忘了自己是从哪个道貌岸然之徒的口中听到过这句话。

他只是暗自把这位好心的人仔仔细细记住,就像记住他走失的父母那样,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定想办法偿报恩情。

而阴阳眼的小子还没等在心里发完誓,碧桃就已经在温暖的火堆旁睡着了。

折腾了一宿,天色将明,最后一批天女和天君也快回来了。

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了。

而碧桃刚刚睡着不久,最后一批人也在晨曦彻底洒满大地之前,平安进山。

明光也在此列。

并且是一进山,就一瘸一拐,拄着一个冰镜给他的佩剑,拖着一条不太好使的腿,气焰熏天地杀到了碧桃跟前。

但是在他发现碧桃累得睡着了的时候,那因为她一句话等待了一夜,又被她扔下的恼怒,都在冬日映雪的刺眼晨光之中,像海中撞击冰山的狂澜,无声无息地在海底归为沉寂。

他看到雪棚里面睡着孩子们,而她则幕天席地在火堆旁蜷缩。

这简陋的栖身之所,是她凭借一己之力为这群凡人构建。

从进入邪教的那一天开始谋划。

为仙者,当怜顾苍生,再图己谋,她做得很好。

非常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她一样。

他自顾不暇,也没能做到兼顾这些凡人。

此刻日轮上行,天光笼盖,火堆只剩下寥寥青烟。

明光心中那把莫名之火,也像面前这火堆一样,只剩他一个人能感受到余温。

是骤然释放的昔年记忆,挚友重逢的狂乱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她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

至于她扔下他……

明光在距离碧桃不远处,昨天碧桃坐在那把椅子上缓缓坐下。

何谈扔下?

她聪敏绝顶,定然是猜出了他身有余力却混迹邪教,图谋不详,一定有人接应。

那句“若有去处,自行离去”,没有任何错处。

她天魂损伤,不记得他,他们之间在她看来不过是萍水相逢。

明光想到自己在天界被雷纹咒封印,不记得她时对她也从来不假辞色,内心那点余火青烟,也和逐渐熄灭的火堆一起彻底消散。

他善于自苛自省,他现在甚至在内心诘问自己,他为何要怒?

无有情爱纠结心间,她行事果断睿智,这些救下的凡人,如今都是她的信徒。

她这样很好,他们这样很好。

择仙竞赛尚在进行,当务之急是如何获得信仰力,得胜归天。

五雷可震杀妖邪,也可弥合仙元,引度信仰力转化仙灵入体,助长修为。

待来日回到天界,他们才和从前一样。

明光心绪顷刻通达,微微吁出一口窒闷阻塞之气。

他将一直拄着的佩剑搭在凳子边上,身体微微坐直。

晨光映入碎金般的双眼,垂落在脚边不远处的睡颜之上。

他周身透出一种堪称温和的气质,威而不猛。

他坐在那里,渊渟岳峙,寂敛光华,却看上去竟然比晨光映雪还要耀目。

一直悄悄活跃在周围,一边做着事情,一边鬼鬼祟祟等着“看热闹”的冰镜等人,看着明光这副样子,纷纷露出了迷惑神情。

不应该大发雷霆吗?

来的路上还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怎么见到人,突然就雨歇风消了?

而明光却已经不再介意昨夜之事,甚至对他们的过去也不再纠结。

他开始思考昨夜的那一把火,到底是不是碧桃亲手放的。

若是,银汉罟之上她的功过又当如何记录。

银汉罟上确实正在热议。

议的是明光天仙突然好转,并未受到瘟毒影响。

也议碧桃将数量如此之多的凡人放火烧死,是否触犯天规。

然而追踪碧桃,却发现她并没有放火。

火不是她放的。

她不过在发现明光死不了,又跑去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钱后,一出门就自言自语托着胳膊说:“今天天好冷啊”。

然后让那些平时给地窖里面的人送饭的天君,给地窖一口气添加了十个火盆,供他们取暖。

这十个火盆里面全部都不是木炭,而是装满了火油。

她甚至让武医师配比了真正能够有效治疗瘟毒的药物,就吊在这十个火盆上面煮。

并且告诉地窖里面奄奄一息,但还有口气的一众邪教徒,这药才是能够真正治病的。

让人对邪教徒们说,天女天君们都准备离开了,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

然后……

“然后这群邪教徒,就因为争抢有效的治疗药物,把装满火油的火盆都扑倒了。”

才出公职回来,来不及追溯碧桃都干了什么的朱明,听手下如此说,闭着眼睛靠在长榻之上,嗤笑出声。

“散了吧,不用再盯着了,这群人自食恶果。”

而且这种九转十八弯的行事手段,无论多么厚重的因果罪孽,也追溯不到碧桃的身上。

连送火油盆的那些天君都不算损阴德。

毕竟他们发放的是真正的解药。

之前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同归于尽”。

这回又是好一个“大发慈悲”。

朱明对碧桃的手段越发佩服。

银汉罟迟迟没有对碧桃的所作所为示警,议论的声浪很快变成:“兵部云川真仙大败敌国,俘虏敌军六万余人,信仰力已经增长到四万九千多人!”

他竟是一骑绝尘,也以一己之力,把对碧桃和明光的议论全部压下去了。

偶尔还有碧桃的好友出来,替她高兴激动地说:“明光天仙叫碧桃小桃枝哎,谁懂啊!这简直是爱称!他们还紧紧拥抱,要修成正果了!我还看见明光天仙笑了!”

每次也很快就会有人钻出来反驳:“屁!明光天仙做梦梦见坤仪将军,才会抱的,而且叫的是‘母亲’!”

“什么小桃枝,分明只是想喝桃汁!那根本不是笑,那是嘴角抽搐!是没喝到!”

而酣睡一夜的碧桃对此全然不知。

清早上,她感觉到火灭了不暖了,从铺盖里面拱出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打个哈欠。

回头就对上了一道锐利的盯着她的视线。

碧桃的哈欠都缩回去了。

眯着一双桃花眼,看清楚坐在凳子上面,逆光盯着她的人,大概是因为刚刚出被窝,下意识打了个抖。

赶紧把被子又裹紧。

这什么眼神?

三堂会审吗?

果然那人一开口就是审问:“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碧桃:“……”果然来者不善。

这人应该走了,昨晚那场大火肯定会把接他的人吸引过来。

怎么没走呢?

碧桃甚至想还嘴:怎么着,是我放的你还要替那些邪教徒讨回公道啊?

但碧桃只是挠了挠头发,语气温和地说道:“你看你说什么话呢,我怎么会干那种杀人放火的事?”

明光定定地看着她,到这个时候已经松了口气。

他就说桃枝小人不会蠢笨到自己去沾染因果。

碧桃卷着被子看他,问:“你怎么没走?”

明光:“……”

他确实打算走,只是在等待接应他的人,他们看到记号就会过来了。

他找到了幼年的记忆,虽然绝不可能回应桃枝小人。那荒唐的爱慕追求,为此都不打算和她在下界相认。

但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想要把她带在自己身边。

他们可以一同获取信仰力,一同迎接雷劫归天。

他所筹谋之事,身边本就需要仙位辅助,共分信仰。

但是明光坐在这里一早上,看着那些凡人来来去去,走到这边的时候连脚步和说话声都会放轻。

甚至有一个小孩子带着另外两个小孩,到树林里去驱赶清晨鸣叫的鸟儿。

唯恐打扰了碧桃休息。

明光明白,他根本不用担心小桃枝。

带她走,反而是对她能力的轻视和羞辱。

她比谁都配得上她的仙位。

但果然她什么都不记得,见了他就只问他为什么没走。

碧桃还仰着头等待明光的回答。

明光微微吸了一口气,眉目一如既往锋冷矜傲,居高临下看着她问:“我会走,但……我的私印呢?”

碧桃:“……”

碧桃:“!!!”

她一定是起来的姿势不对,要不然为什么睁眼就看到一个讨债鬼!

她卷着被子,“咚”一下就又倒下了,嘴里含糊说:“我再睡会儿,好困啊……”

还是不可能还的。

五根金条都不一定能赎回来。

前些天碧桃和她“大哥”聊到那个私印到底当了多少钱。

大哥说一共差不多七十两白银。

买了那几车药材,当时他表现得太着急,那些卖药的药铺都是坐地起价。

除此之外,重金聘请了武医师,买了几匹拉车的骡马,还有给钱请流民伪装成同伙。

又按照碧桃叮嘱,那几天吃了一些好伤药,最后剩下的一些碎银子,要给碧桃,碧桃没要,让“大哥”自己留着。

而武医师一个人就要了三十两白银。

他侠肝义胆是真,热血难凉是真,医术高深是真,手黑心黑也是真真的!

碧桃当时还吹牛给他再翻五倍……

谁能想到,明光那摸来的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白玉印章,值七十两!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碧桃对他语气温和,言辞有礼不再戏耍,忍辱负重在病床前照顾,都是因为这个。

昨天晚上给他留话催他快走,就是怕他要“债”!

他怎么还真追过来要了!

如今一两黄金差不多换个十两白银,她在七管事的屋子里找到的白银和黄金数量实在不太多。

打发过路的小鬼用了一些,马上碧桃准备走了,还得给这群天女天君小崽子分一些。

哪有钱给他赎印章去?

当铺的那种地方,你卖进去七十两,“大哥”事出紧急,又没有签活当的契约。

赎出来不给你涨到七百两算你碰到了良心老板!

走吧走吧,快走吧……

碧桃心里默念:“快走吧,求你了明光大兄弟!”

不,明光天君!

现在碧桃承认他是真正的尊贵天君了。

天君快走吧,回天界去吧!